二 1928 年6 月18 日至7 月11 日,在莫斯科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 表大会。“六大”,对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进行了批判。“六大”,对瞿秋 白为代表的左倾机会主义也进行了批判。中国共产党从成立的那夭起,似乎就注定 了自己所走的路曲折坎坷。也难怪,一个代表着人民利益的党,当它发现自己有悖 于历史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毫不犹豫地拭去蒙住眼睛的沙子,朝前再走,义无反顾! “六大”,选举产生了新的中央委员会。大会正确地指出了当时中国革命正处于两 个高潮之间的低潮时期,革命性质仍然是民权革命,革命的总路线是争取群众、准 备武装夺取政权、把农民同盟军、建立和发展红军、创造和扩大根据地、开展游击 战争等问题,视为生长和决定新的革命高潮的主要动力之一,提到了全党应特别注 意的中心问题的高度。7 月2 日,周恩来在大会上所作的军事报告,肯定了毛泽东、 朱德等领导的井冈山根据地的斗争。7 月4 日,中共中央在《布尔什维克》杂志撰 文详细介绍湘、赣边界朱、毛的情况,写道:“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毛泽东、朱德所 部退去湘南时,实力并没有损失,朱、毛入江西,占领了永新、宁冈、遂川等县”, “……永新、宁冈、遂川、万安、泰和等县城成立苏维埃很多,正在分配土地及肃 清反动派”(见谢觉哉的《一月来各方革命形势》)。到了7 月20 日《布尔什维 克》继续发表了谢觉哉的《赣南湘东赣西革命努力之扩展》,说:“现在宁、永、 遂、莲等县办理赤色清乡。宁冈土地已分配完毕,永新大部分土地已分配好。” “有些农民说:‘这样,要共产党万岁才好’!”中央对边界斗争认识的进步,也 促使了江西、湖南省委对边界政治、军事的重视。但是,伴随着胜利而来的往往是 骄傲,难怪毛泽东在延安时强调全党要认真学习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此时 的湖南省委对四军的力量及湖南群众斗争形势期望值超过了现实,而对湖南统治阶 级力量依然估计过低,又拉开了一场悲剧的序幕根据中共中央6 月4 日给四军前委、 军委指示信的精神,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正式改为中国红军第四军。6 月底某日的永 新县城内。毛泽东驻地,贺子珍焦灼地等候着毛泽东。毛泽东这几天咳得厉害,痰 中带血,贺子珍让妹子贺怡请来个有名气的郎中,为毛泽东开了几副中药。今天吃 第一剂,药煎好了,就是不见回来吃。她把凉了的药汁又热了一遍,还是不见人, 她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把药送去又找不到地方。正在这时,朱德的妻子伍若兰来 了。伍若兰脸色不好,道:“子珍,出了大事了!”贺子珍一怔:“什么大事?” 伍若兰道:“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左家祠吵得厉害,陈毅同省委派来的代 表团,捶桌子砸板凳骂娘哩。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下,朱德发现了,不让我听,我就 到你这边来了。”“你没听清他们吵什么?”“只听到一句。陈毅说:‘你们要拉 走红军,拉走毛泽东,这不是毁掉根据地么?’”贺子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想了想,说:“我去给润之送药,看个究竟。”“好,我陪你去。”伍若兰跟她 就走。左家祠,风云翻滚。清早,一位名叫杜修经的年轻人进了永新,称是湖南省 委的巡视员。四军军委书记陈毅正在那儿擦枪,杜修经自报了家门,陈毅热情地给 他倒了杯茶,并问及有什么事?杜修经说他奉省委之命来,还带有给特委的指示信。 陈毅说:“么子指示信,给我看看吧。”杜修经道:“毛泽东呢?此信只能面交毛 泽东。”陈毅没好气他说:“我是军委书记陈毅!”听说是陈毅,杜修经道:“省 委的指示信,也是针对四军的,你先看也行。”说毕,杜修经从怀中掏出信,给了 陈毅。陈毅拆开信,飞快地阅读着——省委决定四军攻永新敌军后,立即向湘南发 展,留袁文才同志一营守山,并由二十八团拨枪200 枝,武装莲花、永新农民,极 力扩大赤卫队的组织、实行赤色戒严,用群众作战的力量,以阻止敌军的侵入,造 成工农为主体的湘、赣边割据。在同志中即纠正对红军的依赖观点。应积极提高群 众的自信力与创造力。至要!至要!泽东同志须随军出发,省委派杨开明同志为特 委书记,袁文才同志参加特委,并指定莲花派两个最有能力的同志到特委工作,其 余的仍旧。详见省委通告。并由省委巡视员杜同志及杨开明同志面述一切。 阅完信,陈毅冷冷地问:“还有杨开明呢?”杜修经道:“也来了,他到部队 驻地看看,过会儿就来。”“哼!”陈毅把指示信往桌上一扔,又着腰望着窗外的 天空。“陈毅同志!”杜修经显然对陈毅不满意,“这是省委指示信,不是废纸, 怎的乱扔?”“这跟废纸有么子两样?”陈毅终于爆发了,“你们要拉走四军,拉 走毛泽东,这是么子意思?”杜修经道,“这是革命的需要。”“屁!”陈毅预感 到杜修经的锋芒所指是针对毛泽东的,他想起湖南省委在近些日子接连来了几封指 示信,批评朱、毛一打永新“犯有极严重的保守观念”,指令四军努力地向外发展, 向湘南发展,“实现中央指示的割据赣边及湘粤大道计划”,“杀出一条血路,向 湘南资兴、耒阳、永兴、郴州发展”……看过几封指示信后,陈毅同毛泽东深谈过 几次,料到“若不执行,上面还要升温,大兴问罪之师”。毛泽东说:“由它去吧, 才不才间去它的。”陈毅拍着胸对毛泽东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井冈山这块根 据地不能丢。”毛泽东从陈毅的坚定态度中受到了鼓舞。杜修经和杨开明两位不速 之客的出现,印证了陈毅的看法。就在此时,毛泽东和朱德回来了。陈毅介绍了杜 修经,他不等杜开口,就概述了社的来意。“哦?”毛泽东似乎有所准备,“杜同 志,开明呢?”杨开明是毛泽东的小舅子,曾以巡视员的身份到过一回井冈山,这 回是第二次来。毛泽东暂时避开正题,说,“朱军长呀,能弄到点米酒么?上回我 没有陪开明吃顿饭,今天……”朱德道,“放心,包你中午有酒喝。”杜修经急于 公务,拉回话题:“你们都在这里。我和开明这回来,是递送省委指示信。”陈毅 没好气地从桌上拿起指示信,交到毛泽东手里。毛泽东一目十行看完了信,递给朱 德。朱德看信,两道浓眉紧锁。“还有一封信,在杨开明身上。”杜修经说,“是 给四军军委的,由杨开明面交。”朱德不动声色,问:“信上说的么子?”杜修经 道: “信里指示,四军军委取消,成立四军前敌委员会,省委指定毛泽东、朱德、 陈毅、龚楚、乔生,士兵同志一人及湘南农民同志一人组成,泽东、朱德、龚楚为 常委,泽东为前委书记。”对毛泽东来说,这个决定来得太快、太突然,可以说, 他无法忍受,更无法接受。他一连吸了两枝烟,站在那儿,半晌没有出声。他点起 第三枝烟,但火柴划不着,他连烟带火柴一块抛到屋角。 杜修经立于一旁,欲言又止,一时找不到妥当的语言。贺子珍和伍若兰来给毛 泽东送药,毛泽东正在气头上,冲着贺子珍道:“给我端回去,我不吃!”贺子珍 目睹着屋内的紧张气氛,明白事情到了十分严峻的地步,但不管如何,药还是要吃 的呀,她捧着药罐走到毛泽东身边。毛泽东用手一推,不料药罐落地,砸得粉碎。 “给我回去,我不吃!”毛泽东吼道。贺子珍头一回见毛泽东动这么大的肝火,泪 水涌了出来。朱德对伍若兰说了一句:“你们快点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伍若 兰急忙拉贺子珍走了。“杜同志,我给你个话。”朱德没好气地冲着杜修经道, “湘、赣特委和四军军委,不是说散就散,总得有个理由吧,省委这个决定,严重 脱离实际嘛!”毛泽东道:“我看这样,今晚我们开个联席会议,特委、军委和永 新县委的同志都参加,并欢迎社同志和杨同志列席,有话都到会上说。”“可以!” 杜修经道,“正好在会上传达省委的指示信。”6 月的永新,天气已经很热,商会 的旧屋里悬挂着一盏汽灯。毛泽东、朱德、陈毅、王尔琢、宛希先、何挺颖等30 多人出席了永新联席会议,杜修经、杨开明应邀列席。这是两军会师以来气氛最为 紧张、严峻的会。杜修经首先宣读了省委的决定和指示信。杜修经,又名杜辉义、 杜非,今年才19 岁,湖南慈利县国太乡人。曾任长沙市学联负责人,长沙铜官地 委书记、华容县委书记等职,此回以省委代表身份到边界指导工作……接着是杨开 明讲话,他是杨开慧的弟弟,号一清,又名克敏,曾在广州农运讲习所工作。1926 年入党,任湖南省委秘书。这次省委派他到边界接替毛泽东的特委书记,很富于戏 剧性。他不想干这尴尬的差事,可省委的决定无可更改。他只有硬着头皮来上任。 按理,今晚的特委会应由他来开,可毛泽东却以老特委书记的名义主持会。毛泽东 曾是他的姐夫,因为得知毛泽东刚同贺子珍结婚,他们之间曾爆发过一场不愉快的 争执。他当然不便在会上发作。上策是谈工作而不触及个人感情。他在讲话中重复 了一遍省委决议,例行公事般地对决议和形势作了一番阐述。杜修经没有杨开明这 样的尴尬,可以放开来谈。他反复强调,执行省委决定是不可动摇的,四军主力必 须马上开往湘南。毛泽东、朱德、陈毅发表了完全相反的意见,认为目前南方统治 阶级还处于稳定时期,四军远离根据地出征湘南,不仅对边界工作不利,而且对四 军本身来说,有百弊而无一利。这个意见占了上风,王尔琢、宛希先、谭震林等争 相发言,支持毛泽东、朱德。经过充分讨论,会议决定:“四军仍应继续留在湘、 赣各县作深入群众工作,建设巩固的根据地。”显然,持反对意见的杜修经、杨开 明成了少数。他们无奈地同意了这个决定……联席会开到深夜结束了。毛泽东拖着 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贺子珍还没睡,正一丝不苟地为毛泽东卷烟。毛泽东想起白 天对妻子的态度,一种深深的内疚袭上心头。他温和地说:“子珍,白天你送药时, 我没吓着你吧?”贺子珍含泪的目光望着毛泽东:“没有,我不该那时来打搅你, 润之,你……”她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子珍,我晓得你为我担心。”毛泽东 道,“不要紧,我这个人呐,不愿牺牲真我,性情不好束缚。不过,就怕日后苦了 你,给你带来麻烦。”“我不要紧的。”贺子珍道。毛泽东道:“人格的得生第一, 奋斗被杀第二,自杀第三,屈服第四。我是取乎‘第一’,‘第二’由不得我。‘ 第三’、‘第四’我弃之!”贺子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毛泽东问她哭什么,她不 说。“不说就算了。纸用完了,给我找几张来,我准备给省委写一封信。”毛泽东 说。他准备以四军和湘、赣特委的名义,给湖南省委写一封信,申述红军主力不去 湘南的理由。贺子珍找来纸,磨好墨。毛泽东拿起笔,饱蘸浓墨,为中共湘赣边特 委和四军军委给省委起草报告,申明四军主力不能开往湘南理由: 第一,红四军近一个月来,正在多方洗刷冒险的遗毒,如现在又马上改变,使 四军重行走徒游动的道路,四军之改造必更困难。第二,湘省敌人非常强硬,实厚 力强,不似赣敌易攻。故为避免硬战计,此时不宜向湘南冲击反转更深入了敌人的 重围,恐招全军覆没之祸。第三,宁冈具备种种与敌人作长期斗争之有利条件,能 成为我军大本营,若此刻轻易脱离宁冈,虎落平阳被犬欺,四军的处境非常危险。 第四,过去全国暴动,各地曾蓬勃一时,一旦敌人反攻,则如水洗河,一败涂地。 因此,建设罗霄山脉中段的政权,求得巩固的基础,绝非保守观念。第五,在湘南 起义期间,由于执行错误的政策,湘南各县焚烧之余,经济破产,土豪打尽,四军 此刻到湘南去解决经济问题,乃是绝对的不能。第六,红四军主力如去湘南,500 多名伤病员也很难安置。不随军出发,行不通;随部队一起行动,又会影响战斗力。 这也是最大困难问题之一。 信的最后,毛泽东写道: 根据以上六种实际理由,在新军阀战争未爆发以前,尚不能离开宁、永、莲往 湘南。 因此,希望省委根据目前情形,予以新的决定,是为至祷。 雄鸡报晓,窗纸染白,毛泽东放下笔,甩了甩发麻的腕子。他度过了又一个不 眠之夜……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