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毛泽东一番话,在彭德怀心海激起了浪潮。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毛泽东的意 图只是处于朦胧意会的话,现在他一目了然了。毛泽东向他袒露心扉,使他感慨万 分,也使他躁动不安。他把几天来的烦恼抛于九霄云外,他的千筋百脉里迸发出了 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同毛泽东的需要合拍的。上井冈山与红四军会合以来,他的 红五军先是沉浸在胜利的欢愉之中,很快,官兵们想到了下一步棋。他是红五军军 长,当然考虑更多。说心里话,平江起义推迟了湘、赣两省敌军对井冈山的“会剿”, 现在,湘、赣两省白军主力对井冈山“会剿”,而对湘鄂赣边区进攻的反动力量减 弱。红五军已完成了同红四军取得联络的任务,本应迅速北返,以扩大湘鄂赣边区 根据地。贺国中、邓萍、李灿、李光、彭包才……他们都是这样主张的,红五军战 士们几乎都作好了回师的思想准备。但随着政治形势的日趋严重,彭德怀揣摸出, 他们的这个想法同毛泽东的想法是矛盾的。毛泽东不希望他们回去,毛泽东需要他 们留守井冈山。也许,彭德怀应当站在毛泽东的角度来研究红五军的去留问题,如 果我是老毛,将如何下这盘棋?反复权衡之下,他感到必须置于全局上来考虑五军 的问题,这样一想,他感到自己刚才在毛泽东面前的表态对了,他必须这样做,尽 管思想上不是全通,但已着眼于全局。一通百通,他心头的躁动与不安,原来的那 种沉重感,一古脑化作了烟云。他的步履又轻松了,他必须马上做通下属的工作, 让他们的思想向毛泽东靠拢。“德华!”滕代远在喊他,“你同毛委员谈过了?” “嗯。”彭德怀轻松起来。“毛委员怎么说的?”“代远,你揣度得对,莫看你才 20 来岁,比我这个30 岁的人看事看得准,毛泽东的决定正是你估计的那样。” “你同意留守井冈山啦?”“嗯,没有第二个选择啰。”彭德怀搓着巴掌,井冈山 天气太冷,“毛这个人,我算是从心里服了他。”“可不,他在中国最黑暗的时候, 没有盲从。 他有自己的头脑,井冈山根据地可以说是他的杰作,实在不易。”“但是,光 是你这个军长和我这个党代表通了还不行。据我所知,我们五军有人想在柏露会上 搞小动作。”“谁吃了豹子胆?”彭德怀一愣。“他们要当毛泽东的面,陈述红五 军不能留守井冈山的原因,他们想说服毛泽东改变态度,放红五军回到湘鄂赣边界 ……”“这可不行!”彭德怀双脚一跺,“谁个敢这么干,造反啦!”“李灿就是 一个。”当然不止李灿一人,滕代远只点了李灿。彭德怀提脚就走,欲找李灿骂娘。 他不能容忍五军的人在柏露会议这种重要的场合向毛泽东发难。红五军前往柏露开 会的几个代表,在村头的一间油榨坊歇脚。彭德怀大步流星走进油榨坊。门太低, 门框撞着了他的脑门也不觉痛,正要骂李灿,但他收住了。榨槽边围着一圈人,人 们喊着李光的名字。这是怎么啦?彭德怀凑上前,只见李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贺国中、邓萍和李灿,有的为李光揉太阳穴,有的朝他脸上喷水。李灿讲:“他是 不服井冈山的水土,军中不少人都患了这种水土不眼的症状。”彭德怀瞥了李灿一 眼,不让他说下去。这时,袁文才领来了乡间郎中。刚才,他也在此同五军的人拉 话匣子,李光一发病,他就去找郎中。郎中为李光号了脉,说: “没关系,他是一时虚脱。”贺国中说:“李光好几餐没吃东西了。”李灿叹 了口气:“吃了没用,他总是拉肚子。”郎中拿出几丸牛屎般的药,给李光服下。 李光慢慢睁开了眼。众人这才透过气来,紧张的气氛消失了。郎中走了。袁文才也 想走,彭德怀留住他,请他给大家讲讲井冈山的情况。袁文才道:“你们五军不是 就要下山了么?”“谁说的?”彭德怀问。袁文才指身后的李灿等人道:“他们都 这么议论的。”彭德怀乜斜了李灿一眼,努力克制着自己。“军长,弟兄们是想下 山。”李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闹事么?”彭德怀反问。李灿不服:“我闹什 么事?”彭德怀宽大的手掌互相捏着,发出咯咯的声响,那习惯性的动作标志着他 内心的不平静。本来,他想通过请袁文才介绍井冈山的情况之后,循循善诱地启发 大家转变态度,没料李灿燎起他的心头火。他要动怒了。他两道粗眉挪了挪位置, 这是发作的先兆,他发起火来是不管子丑寅卯的,但今日奇怪,他居然强忍住了火 气。 “坐下,大家都坐下。”彭德怀改变了声调。李灿、贺国中、邓萍都不知道军 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同志们,为了顾全革命这个大局,我彭德怀改变主意了。 我愿服从前委决定,留守井冈山。你们会奇怪,不用奇怪,以后你们会明白,我这 样做是对的。”“为什么要等以后呢?我现在就想明白。”贺国中道。“老弟,以 后的事,就让以后告诉我们吧。”彭德怀道,“我们为啥子搞平江暴动,为啥子上 井冈山来?为啥子轰轰烈烈地干了那么多事? 为了革命嘛,今天前委在柏露开会,就是定革命的大局。你们若然在这样的节 骨眼上,当着毛委员的面打出自己的牌来,那是给我彭德怀难堪,丢红五军的脸, 我彭德怀把他当狗屎!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道理你们和我一样清楚,哦,代远同 志,你是党代表,你来说几句。”“好!”滕代远把干部们招拢过来,谈自己的看 法……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