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他突然停住,跟着是一个急转身,吓得走在身后的人缩了一下,他的目标是 一具公用电话。 运指如飞,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袁朗的声音。 " 队长,我要借钱!" 袁朗稍顿了一下:" 没有问题。" 许三多:" 我会还!" 袁朗:" 这个稍缓再说。" 许三多一种恶狠狠的语气:" 一定要还!" " 你随意。" 许三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并且想起自己要借的是多少:" 可是……我 要借的是二十万。" 袁朗比刚才更加干脆:" 没有问题。" 许三多家砍在桌上的菜刀被拔掉,二和抱了膀子看着许三多忙活,并且他穿 着许三多的休闲装,那件休闲装最初的主人是吴哲。 院子里已经清空了一片没有砖屑和玻璃碴的地面,许三多把桌子放在那里, 放上了一把椅子,在上边放上一个本,那是本账簿,一支笔。 二和一脸的不屑和不信:" 你是说你们那给你把钱预备好了,你回去就能把 钱寄来?" 许三多深信不疑地道:" 嗯!二十万。" " 你那样子真他妈坚定。" 许三多把院门大开了,这些天许家的门一直是紧闭的:" 什么叫真他妈坚定? " " 你知道吗?你越这个样子我越不信,人骗自己就是这个表情,人说天上会 掉馅饼下来,掉馅饼下来,他最后就真以为掉了,他还说他吃着了。" " 我信。" 二和不禁打了个寒噤:" 老三,说了这事跟你没相干,是我们自己造的孽, 你可别急出了魔障。" " 二哥,这些年我就学会两个字,我信。" 二和瞪着他,摸他额头,摸他脸颊,许三多毫不动摇地瞪着他,二和终于有 些将信将疑:" 告诉你,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两字,不信。" " 信不信都想想咱爸,他在扛。" 二和咬了咬牙:" 好吧,这一条我保证,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没哪个催命 鬼能把债要到咱爸床前。" 二和和许三多把还钱的事情告诉他爸的时候,探候室内的许百顺从桌子边一 下站了起来,被警察扫了一眼,又强自压抑着坐下:" 他是疯了吗?" 许二和斜着身边的许三多,破罐子破摔,他有心情幸灾乐祸:" 对呀,我也 是说,有人借给他?那借他的人就是疯子,不过现在世界上疯子可不多。" " 不借他好!不借他才好呢!借给他拿什么还?" 二和这才想了起来:" 对呀,你拿什么还?" 许三多:" 我有工资,还有补贴。所有的工资和补贴。" 二和生噎了一下子:" 你的……工资和补贴,大头兵,要还多少年?" 这个问题许三多早已算过,所以他的回答精确得让父亲和哥哥发呆:" 两百 零八个月。十七年又四个月。" 他的父亲和兄弟仍在发怔,所以许三多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放松一点:" 我工 资还会涨,所以其实不用这个时间,不过现在算不出来。" " 你在抽风吧?我玩玩命,运气再好一点,这钱我一年半年就挣回来!" " 可是你没有啊。二哥,我们说实在话,那天晚上你就说实在话。" 二和哑然,叹了口气,他看父亲,许百顺不再跳了,而是沉郁。 许百顺:" 这叫什么事?我把我儿子搭进去了。" " 没有啊,爸。那天我回来,看咱们家看哭了,后来我就觉得幸运了,炸成 那样,可您没出事,二哥也好好的,大哥也好好的,你们三个,不管谁出了事, 再给我两百零八个月也补不回来,怎么也补不回来。" 许百顺摇摇头:" 可我不想出去。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不是拿来还债 的。" 许三多:" 那我就没了想,爸。您说您酗酒是因为没了想,因为空虚。我也 会空虚,连自己爸爸都照应不了还说什么别的?我就完了……我再也没法好好活。 " 许百顺发着怔,用屁股把椅子推开了,似乎要离座,然后,蜷成了一团痛哭。 许三多在车上看着车下的二和,二和仍抱着膀子左顾右盼,威风丧尽而架子 不倒,十足两字" 穷横" 。 " 二哥我等不及爸出来了,你照顾他。" " 你就快去找钱吧。" 二和苦笑," 我现在真有点信,大概是没别的指望了 吧。" 二和话还没说完就跳了起来,猛冲向人群中:" 许一乐王八蛋给我站住!" 许三多在驶动的列车上看着二和揪住一个佝偻的人影,就是一拳K了下去, 两个人撕扯成了一团。许三多怔忡地看着两位互殴的哥哥远离。 我根本不可能解决家里遇到的所有问题,就像我不可能解决自己遇到的所有 问题。爸爸病着,哥哥们恨着,家像是刚被炮击,连长说你当你想通了就万事亨 通?过日子就是问题叠了问题。 袁朗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齐桓和吴哲一左一右将许三多从车站里挟持出来, 吴哲拉开了车门:" 这家伙你认识吗?队长。" 许三多苦笑。 袁朗:" 上来。再晚银行关门了。" 正被那两个搡上车的许三多吓了一跳。一个包从前座扔到了许三多身上,其 分量砸得许三多震了一下。 " 现金,二十万。" 许三多哽住了,袁朗开着车,嘴角泛着笑意,短短时间凑出二十万,他对自 己也很满意。 许三多:" 怎么来的,队长?" 齐桓:" 凑的呗。哈哈,队长这几天像个长腿的银行,就是光吃不吐。" 吴哲:" 我来给他算,哈哈。首先本中队全体人员本月别想领工资了,全预 支了。队长又开口,跟大队借了五万。富人们又凑了凑存折,就凑够了。" 许三多:" 谁记的账?我要还。" 齐桓:" 用得着吗?我们这世界里有钱这一说吗?人均一摊也不是什么数目。 大队那五万公款扣你工资就行了。" 许三多:" 这样我会在队里待不下去,我觉得欠着每一个人。" 袁朗:" 齐桓你记的账,回去把账本给他。欠的钱要还,这很现实,而且许 三多,我想你介意的也不是钱,你不想为了钱卖掉你的尊严,尤其在我们面前, 这很对,越是朋友越讲尊严。" 他从后视镜里扫着那两位:" 你两个这事上远不如他,你们不在乎就搅糨糊? 你们光想哥们义气,战场生存,他比你们多想了一层。你们条件太好也是个问题 啊。" 打完款回到基地袁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屋里有些局促的许三多,一 番巡游回来,许三多对这里已经显得陌生。 " 钱解决了。问题解决了吗?" 许三多:" 问题不会解决的,问题永远是问题。只是它本来是我家的灾难, 现在……只是问题,每个家里都有自己的问题。" " 你自己的问题呢?" 许三多摇摇头:" 不解决它了。忘掉,不当回事,或者把自己闷死……都不 是办法。我的连队没了,每个人都正在经历着磨难,不舒服,真的,可是……连 我快六十的老爸爸都在承担事情,我们这些当兵的又怎么会不能承担?……我会 带着问题生活,因为……这就是生活。" 袁朗揶揄地看着他:" 你的连队?我们不是连建制呀,许三多。" 许三多略为有些脸红:" 我的老部队。" 袁朗笑了,往椅子上一靠,真正的心满意足。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那个:" 我 不会再跟你谈这种事情了,许三多。如果你决定担当了,你能担当起一座山。做 人,这是起码的自信。" " 是的。" 许三多的眼里闪着光,他想起了某些人," 我的战友们都扛着两 座山。" 许三多看着袁朗,那个人的高兴是完全为他而发的,像是史今为他高兴,六 一为他板脸。和袁朗的对视是短暂而又印象深刻的,但袁朗很快就跳了起来,搓 了搓手,通常他这样兴奋的时候,又一个折腾此中队的方案诞生。 袁朗:" 现在,我的问题了。" 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扔了过来:" 资料,熟读。对手和以前不一样,是陌生人。 " 许三多:" 陌生人?" " 高拟真的跨军区对抗,对手将完全按照外军作战方式和风格,不留余地。 许三多,你见过真正的高烈度战争吗?你快见到了。我们是一个大规模军事行动 的一小部分,小得像晶片,作用也差不多。成员,四人。代号:' Silent 。'" 〖HTK 〗还是那样,什么都不说清楚。有一点很清楚,能让他这么兴奋的, 对我们一定不是好事情。不过我们也早学会Silent-- 安静,沉默。〖HT〗 寝室里,齐桓心猿意马地在看书,更多时候在看许三多收拾,许三多的地方 很乱,和他走时一样乱。许三多的收拾不是细心,而是细腻,让它比来时更为整 洁。 齐桓说:" 我特意没给你动。我想,你自己动一定更有意思。" 许三多笑了。 " 什么感觉?像见着老婆一样稳当踏实还是见着情人一样兴奋?" 许三多微笑:" 那我就都不知道。" 他整理,尤其擦拭着那辆步战车模型, 像在机步团一样,只不过车小了几十个号。 齐桓拿一个本,用手指弹着,看看他:" 好了,你的账本,按你的要求。" 说着他把账本飞了过来,许三多接住,翻看。 齐桓:" 太沉了就说一声,总不能一个人扛门八二迫击炮长途奔袭吧。" 许三多:" 也没那么沉啦。" " 作为你的小队长,我有责任要求你把这次出行去过哪里,见过的人,做过 的事书面报告,要巨细无遗。" " 啊?" 齐桓背了身跟自己嘀咕:" 吓成这样,一定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许三多明白那是个玩笑时就笑容上脸,笑容刚上脸就听见楼下的哨声。 袁朗的声音:" 紧急集合!" 老A们在山野中穿行,因为是武装急行军,并没人去顾及队形。许三多重温 着这久别的一切,对他再次出现在队列里,队友们并没有多话,只是擦肩而过时 拍他一拍,或者更干脆,给他一脚:" 死回来了?" 每一下都让许三多微笑,微笑时听着一个词轻声在队列里传递:" Silent 。 " " Silent 。" 吴哲赶上来,看着队首的袁朗轻声跟许三多抱怨:" 在选拔。他又搞这套! " " 那就选吧。" " 不是选我们,四个Silent 已经内定了三个,队长、你、我,你以为叫你 回来做什么?是选他们!人一来先给下马威,心理压力!" 许三多顺着吴哲所指 才发现,他实在太专注自己的心情,以致没发现被他们远远抛在后边的另一队兵, 服色和他们不一致,追他们追得疲于奔命。 许三多:" 还有一个Silent 在他们中间定吗?为什么不是齐桓?" 吴哲:" 他说我们配合太默契了!" 许三多:" 那不是好事吗?" 吴哲:" 谁知道?他总有搞不完的鬼。任务,把新来的远远抛在后边,这是 命令!" 许三多开始加速。两队不同单位的士兵穿山越河,许三多远远望见,被他们 落下的那队里已经有倒下的了。 冲在前面的老A们已经遥遥领先地跨进了自己的射击位置,解下背上的枪械 开始射击。许三多专注地打掉微光下那些难辨的移动靶标,他的眼角瞟见已经有 人跃进靶场另一端开始射击。无论如何老A们也领先了太多,他们很快收拾掉了 所有有效射程内的靶子,那边靶场上的人在这种光线下难以辨认,但枪声仍密集 地响着,于是老A们终于可以休息,休息就是观察那边爆发的枪火,伴之以领先 者的评头论足。 那边的枪声也终于渐见稀疏,因为有效射程内剩余的靶子越来越少,但一个 枪声仍持续着独有的节奏在响着,说它独特,因为这帮心理素质极好的老A都打 的点射,那个全是单发。 晨曦下飘浮着轻声的议论,朦朦胧胧的光线下,相当部分射手已经离开了自 己的射击位置,因为他们想看清那个一枝独秀的同行。 终于射击场上只剩下那一个枪响,枪位里以极稳定的节奏爆发着枪火,以及 一个纹丝不动的人形。瞠目结舌的包括了这批很见过世面的老A,望远镜忽然成 了抢手货,因为他们得用望远镜才能看见那名射手击倒的靶子。 吴哲喃喃地道:" 听这枪声莫不是光耀千秋的八一杠?一把八一老杠打这么 远?" " 听说是当地的枪王。" " 这不是枪王,是妖精。" 许三多一直在他们身边沉默地看着,他第一个注意到从那边怒气冲冲过来的 袁朗,袁朗从来没有这样怒形于色,一个基地的军官追在他身后解释:" 可这个 人是集团军力荐呀!他的成绩你也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袁朗:" 那当然!这是一个最在意成绩的人!" 军官:" 我知道你注重什么,可成绩也是一个标尺。" " 他已经被淘汰过一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原因!我用不着他来这里表演扣 动扳机和击中目标!因为他和我的士兵根本不是一个目标!" 许三多转头看着那名一直趴伏的枪手,那边现在终于打掉了所有别人难以企 及的靶子,一言不发地起身,在自己的位置上立正。 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看着。 齐桓从望远镜里看着,放下望远镜,面色变得很难看。 那个人正是成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