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尖厉的哨声在这个早上忽然响起,但床上酣睡的大多数人早没了这个意识, 纯当他秋风过耳,站了半夜岗的许三多却一骨碌下床,穿衣打背包。 许三多喊着:"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闭着眼:" 别闹。" 然后老马的声音在外边喊得发了炸:" 紧急集合!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李梦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根本是裸睡的,光着身子跑到窗口眺望:" 怎么啦 班座,打起来了?" 老马在窗外立刻开吼,吼得就不像老马:" 紧急集合!不是叫你看日出!" 李梦吓回了头,满世界找着裤子:" 他怎么啦?烧起来了?" 薛林无暇他顾,他正和老魏抢着一条不知道属于谁的裤子。" 还说什么?昨 晚差点被抓个现行!" 老魏吓一跳:" 是事发了吗?" 他这下吓松了劲,裤子立刻落到薛林手上,薛林边穿着裤子边蹦着追在李梦 身后。 屋里已经就老魏一个了,他只好继续搜寻一条肯定存在但就是找不着的裤子。 老魏终于冲出来时,外边的小队已经站好。老马早早就换上了迷彩,绑扎周 正,居然很像个军人。" 老魏,为什么军便混穿?" 老魏悻悻看着薛林的裤子,恨不得用眼神给他扒下来:" 我的作训裤让薛林 抢了。" 薛林:" 报告,有一条裤子洗了没干,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老魏的,也许是 李梦的。" 李梦很聪明地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班长,咋这么隆重?打起来了?" 老马没理他茬,而按以往经验只要一接茬准会成军不军民不民的打诨。 " 立正。--五班全体,十一点钟方向,全速冲击!进发!--冲啊!" 老马已经冲了出去,这是那种不要队形的全速冲刺,许三多紧跟,李梦三个 本以为还能屁两句,结果远远落在后面。 这时根本连月光还未退去,五个人的声音在草原上远远散开。 五个人的队形倒拉了有半公里长。 老马终于满头大汗地在山顶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平和下来。 许三多几乎是立刻跟着他赶到。李梦几个跌跌撞撞赶了过来,立刻在草地上 连滚带爬地瘫了一地。 远处的天际终于透出些旭光,老马看看表,看看天,又看看他的这班孬兵, " 集合!" 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队伍,老魏扶着腰,薛林往李梦身上靠,李梦跑散了 背包,牵肠挂肚地拖着几根背带,随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许三多身上。 " 你们互相看一看。" 老马说," 不用笑,你们都是彼此的镜子。上天下地, 中间就我们几个人,看见我就好像看见你自己。许三多,你往旁边站站,你是个 例外。" 不是在开玩笑,那几个精乖家伙立刻明白了这点,下意识中还互相站得靠拢 点,如企鹅要抵御即将来临的风暴。 " 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嗯,我现在回答,打起来了,请几位立 刻解甲归田保住小命,以后以老百姓的身份来给我收尸。欢迎在我的坟前臭屁几 句,因为这好像就是你们穿了这身军装能尽的义务。" 对还穿着军装的人来说,这话实在太狠了点,李梦和薛林眼里已经有些愠怒。 他们没敢发作,因为老马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愤怒。 老马接着说:" 我只想知道,当兵的不干兵事,你们来这里穷混什么?做一 天人,尽一天人事,好吗?" 他挥了挥手,倒也尽力想让自己冷静,然后看看仍悬挂的月牙,嘘了口长气 :" 今天拉到这里来,有事。昨天我接过团里一个电话,今儿五点半,防空团导 弹打靶机,通知咱们别听到爆炸声误当了敌情。我就想让你们几个看看,看看知 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同行。我平时怕伤你们面子,今天不顾了,我想我以后连我自 己的面子都不会顾了。" 他看那几个,那几个有愤怒、有诧异、有委屈,但也有些老马一直不敢奢望 的东西,也许叫理解吧。 于是老马的语气也松弛了一些:" 别怨我,我看你们着急,就像看我自己着 急。我不想你们几年兵下来,口才见了长,牢骚飞了天,异想天开是一绝,愤世 嫉俗是特点……说到这里,他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他妈的我自己都嘴皮见长, 跟你们待的。今天要好好观摩学习,导弹打靶机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科技! 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做的事情!人家为什么……" 老马话还没说完,远远的一个黑影飞过,远远的一道白烟掠起,而后是轻微 的爆炸声。 老马回头张望了一眼:" 瞧见没?首发命中!准确不够形容,叫精确!精确 这两个字在你们的人生里想过吗?我真希望有,可是一锅粥。我就恶心你们一下, 就像闭着眼睛往墙上摔鼻涕,边念念有词,去他的吧,就这样了……" 他说得专心加投入,可所有人都眼睁睁瞧着那道黑影仍在老马脑后飞。 许三多:" 报告班长,还在飞呢。" 老马就有点噎,回头一看确实还在飞,好在又有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吐口气:" 两发命中!两发命中也行啊!那靶机多大点你们知道吗?比 马扎大不了多点,隔了十几公里开火,不容易!总之还是精确!有目标感!想想 这事的教育意义……" " 报告班长,还在飞!" 又是许三多。是还在飞,可看班长气急败坏的样子, 谁都不忍心说了。 " 我只是想跟你们说,别废了你们在这的日子,做人做出点目标感……" 老 马还在说,托许三多的一再打击,他几乎像在呻吟。 队形仍保持着,但已经有点散了黄。老马背对着大家,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 远处那架靶机仍在嗡啊啊呀地绕来绕去,丢着老马的脸,终于飞起一道白烟,这 回是真真切切把那靶机干了下来。 许三多:" 报告班长,打下来了打下来了!好厉害,三发就打下来了!" 老马怒喝:" 你给我住嘴!" 很意外的是,老马并没在那三个脸上看见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老马再也没了情绪:" 就这样吧,我要说的大家都明白了没?" 大家的声音出奇的整齐:" 明白!" 老马苦笑:" 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全班都有,向后转,回营。" 于是大家踢踢踏踏地甩着正步下山。 大量的体力消耗之后通常是一个人困马乏意志松懈的时候,队形很散板。老 马上半截体力透支,这会已经是强撑着在走。李梦几个回头看看,又回头看了看。 老魏凑过来:" 班长我扶你。" 老马一甩手:" 用不着。" 但薛林还是伸了把手:" 班长,下星期咱们再来次武装越野吧?" 老马有些恼怒:" 一边去,对牛弹琴!……你们幸灾乐祸是不是?我告你, 回找两年,我一只脚都跑过了你!" 李梦接过话:" 倒也不是。班长,我们都觉得……你看,早上的空气这么好, 是不该天天闷在屋里……不是,我们就是觉得跑一趟得劲。" 老马还是不信:" 你们又串好了损我。" 薛林摇头:" 我们损人早损腻了。说真的,现在一磨嘴皮子我就觉得恶心想 吐。李梦,你说呢?" 李梦也知道为什么单问他,可他的强项就是能从精神到肉体地置身事外:" 总之跑一跑,可以神清气爽,换个方式,正好一排浊气。我是早就一摸牌就恶心 想吐了,只是牌乡路稳宜频到,除此不堪行……" 薛林:" 得得得。你也可以去铺路呀。" 李梦打了个仰天哈哈:" 是啊,我们都可以铺路呀。" 老魏:"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铺路?" 他问得太认真,那两个本是互相讥讽, 倒让他问得愣住。 薛林乐了,和老魏一拍巴掌,两人都看李梦,口角归口角,三个人也确实在 很久以前就扎上了捆。李梦犹豫一下,把巴掌拍了过去。 老马一脸狐疑:" 你们仨绝对是又串好了的,你看你们那一脸假。" 李梦傻笑着,笑没了又照常地给所有人支招:" 咱们吼一嗓子吧。把什么心 事都给吼掉。" 他看看那几个就吼,声荡山丘,然后薛林,然后老魏,然后静下来,大家都 看老马--老马接近面无表情地呆着,就像平时看他们胡闹一样。 李梦:" 你这样矜持,整得我们好像傻蛋。" 老马想想也是,吸口气,一声长吼,直吼得回肠荡气,穿山裂石,其持久和 当量都是那三个的总和。李梦几个一时有些发傻。 薛林:" 班长的心事看来是咱们几个里最重的。" 老马看来很不愿意这样暴露,一时无话,瞄一眼许三〖BF〗多:" 许〖BFQ 〗三多,你来你来。" 许三多照常往后缩着:" 我?我不会。" 老马:" 这有啥会不会的?谁没心事?说不定你心事比我还重。" 许三多提肛运气,酝酿少许:" 呀。" 他那根本不叫吼,几个等待一声暴喝的人险被他闪了腰。 许三多又开始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要怎么样吼?" 李梦:" 人都是有心事有遗憾的,没这个你就叫不完整。你这个……" 几个人又开始了斗嘴。 老马:" 嘴歇了。这里没个完整的,只有几个缺这少那,不该多的又多出一 块的。走吧,回了。" 他掉头就走,让那几个家伙只好打住了话头跟在后边。 桌上经久不收的扑克牌终于被收了起来,一沓沓摞好。老魏居然在叠被子。 薛林在扫地,许三多抢不到扫帚,只好拿了簸箕在后边紧跟着。 李梦在扑克牌下边垫底的纸中发现自己写了几百遍的开头,他拿起来看看那 几百字,偷偷撕了。他那意思是别让人瞧见,偏不济老魏就看见了:" 大文豪, 不写了?" " 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着点。" 老魏愣了会:" 那我以后只好叫你李梦了。" 老马一下蹦了进来:" 我有事要告诉大家……" 他看着屋里这通忙活顿时愣住,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又跨了出 去。 急促的哨声又在外边响起,配合的是老马高亢的声音:" 紧急集合!紧急集 合!" " 妈啊,他不要上了瘾。" " 一天三遍!他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 一帮人冲出去,牢骚归牢骚,这回没那些拖拖沓沓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