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齐桓的哨子又吹响了,学员们瞬息间便在楼下集合成整齐的方队,今天没一 个被扣到分。袁朗心里说估计他们都是穿着睡的,他看到队列中的大部分人,都 在暗暗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 随着齐桓的口令,队伍往靶场跑去。空旷的靶场上,只听得一声令下,要求 整队人马四十秒内完成了预备,一分钟内打完弹匣。 拓永刚一声冷笑,跳进了散兵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伸手到 放枪位置上摸枪时,愕然地拿起来一个扳机组件:" 这是什么? " 他的邻坑则拿着一个枪管件发愣。 众人位置上都是一些拆散成了七八个部分的枪械零件,能否全摸到手还是个 问题。 成才开始用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装枪械。众人恍然大悟,都开始装枪。 齐桓和几个老A淡漠地在散兵坑外走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没一个人开 出一枪。 袁朗精力十足地观察这些狼狈不堪的学员,与其说在打气不如说在捣乱:" 射击!射击呀!现在的靶子都第二批了!会扣分的!你们在原单位都算枪王吧? 喂,你这孬兵!" 他嚷的是正在身边的许三多,后者刚把枪械组装好,并且刚射 出所有人中间的第一枪。 可是连瞄准具都未曾调校过,他那一枪严重脱靶了。 袁朗大笑起来,就他和许三多的那个距离,可说笑声震耳。 许三多又开了一枪,仍是徒劳,他周围的枪声也零零落落在响了,能来这里 的人毕竟都不是善茬,这么点时间他们已经把枪械组装完毕。 袁朗一脸不屑地走开。 但和许三多一样,绝大部分子弹都是跑靶,每个人的瞄具都是失之毫厘差之 千里。 成才犹豫了一下换成了点射,他旁边位置的拓永刚立刻开始模仿,他做得更 过,把半自动射击换成了全自动射击。 这个行动立刻被大多数人仿效。 许三多索性停止了射击,开始调校瞄具,吴哲也开始那样做,他们是四十二 个中的两个异类。 齐桓卡下了秒表:" 停!停止射击!" 枪声最后响了一下,源于成才的一个点射。 袁朗:" 扣两分。" 射击位置上站着四十二个恼火而难堪的人,根本没人有时间打完弹匣里的子 弹,最惨的几个根本没机会开枪。 沉默。老A用步话机和报靶员在通报成绩。袁朗笑,又是那种得逞的笑,阴 谋家的笑容:" 四十二个人二十二发子弹上靶,我相信二十二发都叫做流弹,这 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差的成绩。" 沉默。就要爆发的沉默。 袁朗:" 全体倒扣五分。" 学员:" 报告!" 袁朗:" 19发言。" 学员:" 枪械完全分解!我们刚够组装时间!" 袁朗:" 一支枪在实战的故障几率有多少?我当然可以把这个几率算在里边。 " 吴哲:" 报告!" 袁朗:" 39,每次都有你。" 吴哲:" 枪械瞄具未经校正,校正一支枪需要多少时间?" 袁朗:" 一分钟肯定不够。" 他转向齐桓," 跟教官说话使用质问语气,扣 除两分。" 吴哲死戳着,脸色已气得煞白。 袁朗:" 答案是脱离瞄具你就不会射击吗?这么基本的常识。" 拓永刚:" 报告!" 袁朗:" 27发言。" 拓永刚:" 我请求退出!" 死寂。可能每个人都想过退出,但说这话的是第一个,而且在这样的公开场 合。 袁朗照常地微笑:" 可以。你们都有弃权的权利。" 拓永刚:" 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谁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可视条 件,用这样的枪射击?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弃权!也无法放弃从来没得到过的 权利!你不过是让我们做些不可能做到的事,然后来显示你们的优越感!畸形的 优越感!" 他是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默认。袁朗沉吟,看着那些脸 :" 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归队,继续。或者找一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 可能的事情,你弃权。" 拓永刚:" 我找你!就是找你!"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什么,但他离拓永刚太远,他看成才,成才在拓永刚旁边, 许三多拼命冲成才使着眼色。 成才似乎没看见他,表情与其他人完全一样。 袁朗:" 你还有一次收回的机会。" 拓永刚:" 不收回。就是你,如果你能用我这支枪射击,一分钟内打出你们 的所谓合格成绩,我弃权。否则,我退出,并且向总部声明,是因为对歪风邪气 的不齿,那不叫弃权。" 许三多使劲瞪着成才,似乎要把成才瞪穿。 袁朗:" 分解你的枪械。" 拓永刚分解枪械,放下。袁朗进入他的射击位置:" 现在可视条件比刚才稍 好,我不想占你便宜,所以背着身来吧。" 他确实是背着身的,背后长了眼一样摸到他需要的零件,组装,然后转身射 击,根本看不出他瞄准,用立姿点射打完了一个弹匣。拓永刚有些哑然,成绩还 没看到,但对方的气势已经完全不是以往看到的那个小人。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通着话,然后过来。 齐桓:" 三十发子弹全部上靶,二百四十四环。" 拓永刚:" 我要看靶纸。" 袁朗:" 拿过来。" 齐桓犹豫地看他一眼,但袁朗的表情像是铁铸的,齐桓只好拿起话机。 夜色下几个报靶员冲破夜色,拿着靶子而不是靶纸过来。靶子还冒着轻烟, 烧炙的弹着点几乎还有余温,所有的弹痕都集中在几个致命位置。 拓永刚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但仍然仔细地看着,并且用手去触摸弹孔。 袁朗:" 我特意让他们把靶子拿过来,是怕有造假的歪风邪气,弹孔还有余 温吧?" 拓永刚又仔细看了一次,表情可以用见鬼来形容,然后放弃了检查。他看其 他人,其他人几乎因他那难看的脸色不忍看他,那是一个被完全击溃之人的神色, 懊悔、痛苦,快让那表情扭曲。 拓永刚:" 我弃权。" 袁朗没做任何表示就走开,齐桓神情复杂地看着拓永刚的身形佝偻下来。 许三多看着成才。 最后几个在这做课后作业的人也走了,只剩下许三多和成才。成才收拾了一 下站起来:" 许三多,回屋吧。" 许三多低头写着最后几个字:" 等等,我有话 跟你说。" 成才略有些不耐烦,但等着。许三多迅速收拾了东西过来。 " 为什么不拉住他?" " 拉住谁?" " 我们不清楚教官的为人,可都知道他的射击。说到用枪这里没人比得过他, 他一枪就让你失去做狙击手的勇气。" 成才的表情很怪,干咧了咧嘴:" 拉得住吗?" " 拉得住。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谁也不是傻子本来可以做得不那么绝。 " " 我没想起来。" " 不是的。咱们俩从来没有不满这里的训练,因为在对抗中都长过见识那压 根忘不掉。" 成才苦笑:" 我讨厌他,行了吧?" " 讨厌谁?" " 27号。永远居高临下,说话伤人。你会喜欢这种人吗?优越感十足,跟 你说句话都像施舍……好吧,你祖宗比我祖宗有出息,又怎么的啦?" " 我不觉得。" " 你当然不觉得,你那么温顺。好了,我不是多好,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烂人。可以走了吧?" 许三多寸步不让:" 我没把你想得怎么样,只是不明白,你讨厌我吗?" 成才笑:" 我们都没权利讨厌对方了,两条小命早绑在一块儿了。" 许三多:" 不要讨厌人,不好。" 成才:" 是的,我错了,现在也知道错了。现在我很同情他,回去会安慰他。 而且许三多,你我也知道,他是肯定撑不到最后的,是不是?" 许三多犹豫地点点头,成才觉得很放心地往前走,而许三多仍看着他。 其实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成才不是无聊的人,讨厌和记恨是真正的无聊,绝 不是他会放在心上的东西,是更简单的原因,比这要简单得多的原因。 齐桓又和几个老A在楼下喝酒,但已经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反应了。齐桓把 手上的酒瓶递给了队友,抹抹嘴,看向宿舍楼。几乎没人在走廊上出入,一个学 员在走廊上淡漠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囚犯看狱卒。齐桓看向拓永刚他们的宿舍门, 那眼神绝不是没心没肺的。 宿舍里,拓永刚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地上,他在等待着走人的时间。 三个同寝或站或坐在周围陪着他。 拓永刚说:" 反正本来我就不想待了。但是认识你们很高兴,尤其你们俩, 41和42,以后这两个数字对我会有特殊的意义了。" 一直沉默的成才显得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拓永刚会提到他。 " 真想送点什么东西留念,可那帮家伙已经让我身无长物了。" " 我也是。" 吴哲笑了,笑得有点苦涩," 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刚:" 老喊平常心,可是39,你在他俩面前说平常心就跟骂自己似的。 " 听着楼下的停车声,吴哲一向快乐的表情也没了,从门缝里往楼下看。拓永 刚站起来:" 该走了。别等棺材钉上来给脸子看。" 那几个人也站起来。 拓永刚:" 不要。别送……哥几个,头个被轰走不是光彩事,你们不用陪着 我丢人。" 拓永刚很认真,而且看起来有些可怜,吴哲几个都只好原地站住。 " 我说,你们几个得顶住,千万不能放。我弃权,错了,真后悔了……这里 人又黑又横,可真有货……他一开枪我就知道错了,那样用枪的人绝不是混饭吃 的……而且人家怎么活关你什么事呢?给你添点堵,事情就做不了,这不是 自己把自己给宠的吗?" 成才好像刚认识拓永刚一样喃喃着:" 我们不会放弃的,都不会。" 走廊上的脚步声,那属于齐桓。门开了,齐桓站在门外。几个人看他一眼又 低头,等着他给句狠的。齐桓说:" 你的行李已经装车了。" 然后后退一步,门 外等着。 拓永刚:" 不要再输了,咱们已经输到底了。" 他出去,然后齐桓轻轻把门 带上。 三个人看着门,从此后这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送拓永刚的车开走了,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车的背影,那是袁朗,也许只有 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放在脸上。 这42个人都是费尽辛苦才弄过来的,拓永刚甚至是铁路亲自挖过来的。但是 自己就这么对待他们?他真的很想把他们全留下,也可能一个也不留。很遗憾, 但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训练还在继续,仍然是越野车在前边奔驶,训练者在后边吃灰。速度很均匀, 没人激动也没人牢骚,只是坚持,再恶劣的环境也有个习惯的时候。拓永刚走了 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其实老A对许三多他们还是一个样,只是教官那一次射击 已经让很多人放弃了反抗的打算。人人摇着头对自己说逆来顺受,其实心里想的 是另外几个字:不能再输。 在袁朗和齐桓近乎变态的要求" 比车晚到,扣5 分" 的提出后,大家异常的 平静。 吴哲叉着腰在路边喘气,如雨汗下中苦笑:" 平常心,平常心哪平常心。" 许三多和成才从他眼前跑过,吴哲也喘过了这口气,紧跟在后边一步不放。 这次队列奔跑的终点是水库,大家纷纷扑进水里,一时整个水面为之沸腾。 齐桓不知从哪弄了艘快艇在水面穿梭,把水浪溅得人一脸都是。 齐桓:" 教官不耐烦回基地了!你们属乌龟?!" 说完他掉头驶向河岸,醒 过神来的人们也开始掉头回游。 许三多:" 他什么意思?" 吴哲:" 目的地变更!人话不用人嘴说!" 于是掉头回游,有人在水里挣扎着,被快艇救起。这又是一个艰辛的回程。 每天都有人掉队。现在掉队的意思就是说,你以后再见不着他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