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这个夜晚对于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久太郎大佐来说,绝对不是轻松的。 他如坐针毡,心窝里毛刺刺的,分明钻进了一只刺猬在折磨他。 在他的意识里,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 日军的一名士兵因中国军队开枪受惊而走失,被卢沟桥守军绑架到了宛平城里。 他想见到秦德纯市长就是要谈这个问题。他希望中国能承认错误,并放出那名 走失的士兵。 自然这只是一厢情愿了。至于中国人怎么想,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不是他描绘的 那样,他没有去想,似乎也不愿意去想。 总之,他要设法见到秦市长。一定要见! 他一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秦的影儿。哦,明白了!在这个时候,用电话 是很难“见”到秦这样的重要人物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需要见的人也太 多了。 他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找到秦德纯的人:佐佐木健儿。 佐佐木是同盟通讯社北平分社社长。他长期在中国任职,从1932 年就与秦德 纯建立了密切联系。下面这件事足以能说明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宋哲元在一些 与日军交涉的问题上表现了一定的民族气节以后,使华北驻屯军感到异常恼火,他 们想在宋的身上采取措施,使他倒向日军,或者说不倒向日军也罢,在一些关键性 的、重大的问题上不与日方作对也行。当初选他主持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工作,很重 要的一点是瞅上了他与蒋介石之间有纠葛。没想,蒋、宋毕竟都是“娘家人”,他 们时不时就把腿伸进了一条裤腿里。不行,得设法让蒋、宋分家,起码在一些大的 问题上你姓宋的保持中立,不往日方头上泼脏水总可以吧!他们开始研究宋哲元了, 终于发现宋的秘书长戈定远不是个东西,宋的好多点子都是从他的脑瓜里爬出来的。 对,这是个危险人物,要把这个钉子拔掉。 为了实现“拔钉子”的目的,松井找到佐佐木,没拐弯,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也许已经看出来了,冀察政务委员会现在越来越倒向南京了,为了阻止它 中央化,驻屯军打算让宋哲元的秘书长辞职。这件事当然不会直接向宋提出了,你 有什么好办法吗?”佐佐木很骄傲,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说:“辞职?这样的做 法太扎眼,也很难办到。我可以使姓戈的荣升,这样不是同样能使他不担任宋的秘 书长吗? 荣升?你有这么大能耐?松井惊讶,但更多的是佩服。 “我当然没有这个权力了,但我可以让秦德纯去办。”佐佐木很得意地表白着 自己的广大神通。 很快,佐佐木就把秦德纯请到一家高级会馆,一边悠悠闲闲地吃着一边推心置 腹地谈着。秦自然明白日本人又给他出了个难题,而且是一个对中国人不怀好意的 难题,但他不好驳友人的面子,又不想让驻屯军尴尬,就决定任命戈定远为宋哲元 驻南京代表。 绝!好个秦德纯,真有他的。 宋哲元对戈定远的信任确实是“超拔”的。过去蒋介石请他参加南京、杭州、 庐山等会议时,宋总是让戈代表自己去参加,由戈与蒋介石接触。蒋也没有别的想 法,在他眼里戈就是宋的当然代表。现在秦德纯任命戈为“驻京代表”,这是提拔 使用,顺理成章,宋不会阻止,蒋介石也不感到突然,表面上又不伤戈的面子。真 可谓三全其美。 就这样,戈定远的秘书长职务被免去了。 佐佐木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他竟然可以使29 军的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 纯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转。 现在的问题是:佐佐木找不到秦德纯! 自1936 年秋以来,日中关系日趋紧张,凡是两国人员有接触的地方都布满火 药,划根火柴就会爆炸。在这种情况下,秦德纯一直避免见日本人。倒不完全是为 了避嫌,主要是他卑视这帮侵略者。 佐佐木有这个自信:只要能知道秦的住处,他就可以设法见到秦。 他想到了一个人:北平《实报》社社长管翼贤。此人与秦德纯关系甚密,他经 常出入秦公馆,还能不知道秦去何处? 管接到佐佐木的电话后,立即赶到了特务机关总部。 松井、佐佐木、管翼贤三人在一起谋划,商定;先由佐佐木与管翼贤去市长公 馆,为松井与秦见面进行联络。 管很自信,说:机关长放心,我能使秦市长会见你。 松井的脸上舒展着笑意。 8 日凌晨1 时半,管陪同佐佐木来到秦的公馆大厅里。真没想到大厅里坐满了 人,管扫了一眼,有十多个,他认识的有王冷斋,其它人的脸在灯光背阴处,看不 大清。在座的人吵吵嚷嚷,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但话题都是谈日军走失了一名士兵 而开枪的事,个个脸上是愤怒的表情,拍案陈词。秦见来了客人,做了个手势,让 他们进了另一个房间,随之他也跟去。 在这种场合下,佐佐木觉得和秦说话再绕弯儿就大可不必了,便直来直去地说 : “日军昨晚进行的只是普通演习,并没有实弹射击。事件的发生是由于中国方 面进行了‘不法射击’……”秦德纯打断了佐佐木的话、责问:“你来就是给我讲 这些吗?”佐佐木忙说,“不!别误会,事情发生后双方肯定都是满腔火气,我想 谁都应该克制些,协力做调解工作,使小火不要变成大火。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秦问,眼里闪出一点光亮。 “我是搭桥人,中国人叫穿针引线。松井找你已经很久了,他想与你面谈。” “他要谈的问题告诉你了吗?”“并没细说,可我知道他想化解矛盾,改善日中眼 下的紧张关系。”秦的脸上浮出一缕硬硬的笑,说: “那好吧,我准备会见松井大佐。”直到这时,秦仿佛才记起站在面前的是自 己的一位异国好朋友,和他握了握手。 佐佐木手功真硬,握得秦德纯的手直发疼。 他送客出门。 半个小时后,松井随同管翼贤来到秦公馆,可以说这是中日谈判前的一次谈判。 秦、松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话后,便切入了正题。他们很快商谈了一个初步协议 : 先将两国军队隔离;大致上日军在永定河东岸,中国军队应集结于该河西岸; 尔后,由双方派遣代表到现地谈判商定具体解决办法。 奉说:这个协议只是权宜之计。但眼下很需要走这一步。 松井:双方都需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理智才能战胜感情。 秦德纯对于松井这“理智”二字极不愿听,什么叫理智?中国人捍卫自己的领 土主权,这就是理智。他本想发作,回敬松井几句,但忍耐了。没这个空,还有很 多事等着他办呢! 松井显然没有发现秦这一微细的变化,仍然满脸喜气的说这讲那。 秦这时已走进了大厅里。 松井离开秦公馆时,时针刚刚迈过三点。 路上,松井在心里又一次做了祈祷:去时很灿烂,但愿回来更辉煌。 不知何故,他的心跳得特厉害…… 宛平城突然变得很静。 稍远的什么地方有马儿柔柔的鼻息,一连响了几声。 这是这个夜晚对黎明的宣誓吗? 宛平,不是一座死城。远处好像有堤坝在断裂,破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