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真的感谢人类祖先早就创造了谈判这种胜了可以要挟对方,输了可以乞求对方, 两军相持胜败难料时,可以稳住对方,在战场上可以缓解争端的行之有效的妙方。 眼下,河边和牟田口玩的就是这一套魔方:谈判。 他们认准了:在谈判中可以赢得难得的也是神圣的时间。 于是,牟田口再次派人送信。好像生怕送信人把信送到月球上去似的,他再三 叮嘱说:是宛干城。不要过卢沟桥,回龙庙旁边就是。记住了吗?宛平城。 宛平城东门紧紧封闭。 送信人只得绕道来到西门。因为他有车田口的“手谕”,又是给王专员送信, 守门的卫兵很客气地放他进城。 这是一封很简练、明了的信,就写了一行字:“请王专员或金营长出城谈判。” “出城谈判?”鬼子真他娘的会玩花样。谈判桌这方寸天地竟玩出这多名堂,一会 儿进城协商,一会儿出城谈判,尽是花花肠子!双方组成的谈判小组刚刚在城里以 不欢而散结束了一次会晤。该说的都说了,想说的又不让悦,现在有什么必要出城 谈判? 王冷斋看罢信,不屑一顾地将信往桌面一撇,冷淡地说:“我们没有时间陪敌 人玩花招。”金振中拒绝得更是坚定:“目前这种危急关头,守卫国家领土的重任 是不许一个指挥员擅自离开职守的。”河边还在等待着回信。 秒针的每一次跃动对他都显得那么沉重而漫长。他的正常感觉已经没有了,总 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得像河里的小鲤鱼一样使人无法抓住它。按他的想法世界最 好是攥在他手心里的一种玩物。此刻他下一道命令,让时间停止运行,直到他们的 援军赶到卢沟桥为止。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公正的时间老人连一个惜时如金的善良人都不会偏爱, 更何况对一个杀人如削泥的刽子手。 河边泥胎一般坐着,他确实有山穷水尽的感觉,该使出的花花点子全使出来了。 “你不赐舍我,我就拖往你!”他的这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的人们 看过京剧《红灯记》的总不少吧,会记得鸠山说话时的神情的。河边就是那个样儿。 他不信没有办法治中国军队。河边还有什么事能被难住吗?笑话! 又来了,牟田口第三次派人到宛平城来送信。严格地说。这不是信,是声色俱 厉的最后通牒: 一、限于当天(指8 日——作者注)下午8 时前,中国军队撤退到永定河西岸, 日军也撤退至河东。逾时日军即实行以大炮轰城: 二、通知城内民众迁出;三、城内日本顾问樱井、翻译斋藤等,请令其出城。 王冷斋看完信,冷笑一声了之。 送信人有几分奇怪,问他冷笑为的哪般。是的,他总不能带着这在他看来不明 不白的笑回去见主人呀。 王冷斋很直率地告诉这位“使者”:你们放明白点,这是在中国,侵略者有什 么资格以“老太爷”的口气发号施令? 送信人对这样的回答仍不满足,要王冷斋对他们信中的三条意见作具体答复。 王便逐一驳了那三条: “请你转告牟田口,第一,本人是非军事人员,对撤兵一事,不便回答他;第 二,对于城内的民众,我们自有处理办法,不必贵国劳驾顾虑;第三,至于樱井等 人我方早就令其出城,是他们愿留在城内商谈,还声明要尽自己努力使事情得以解 决。这是他们一番好心,我们怎好赶其出城?就这些。请你回报你的主人。”送信 人走了,他没有走西门,偏要从东门闯出去。急于见到主人的心情使他忘了东门是 禁止通行的。 王冷斋的答复并不会使河边、牟田口们感到意外和失望。从某个意义上讲,这 样的结果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一切努力纠缠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吗?中方越不按 他们的意见办,才越使局面显得五彩缤纷和零乱,乱中好搅和,乱中能实现他们的 罪恶目的。 牟田口的脸上是一种说得意不全是得意、说夫意不全是夫意的复杂的、令人难 以琢磨的表情。他对送信人说: “拿酒来!”他在亢奋的时候总要喝酒…… 对于牟田口的表情以及表演,王冷斋当然是不会看到的。但是,他有一种预感 : 日军即将进行的报复是加倍的残忍、疯狂。绝对会如此。 王冷斋做出决定:城内的政府工作人员一律搬走,到民房里去办公。 从政府的办公地方到老百姓的住家,顶多也就几十米远。就这目光可及的几步 路却一下子把敌人推到了遥远的彼岸,本来清晰的目标变得模糊起来,本来唾手可 得的事情变得难以下手日军不会因此就善罢甘休。他们有一个始终不变的侥幸经验 :胜利往往出现在坚持一下的挣扎之中。 强盗自有强盗的逻辑。 牟田口的第三封信遭到拒绝后,日军对宛平城的炮轰便随之开始。 这是他们早就定下来的对策。 王冷斋的努力不可能付之东流。 果然,专员公署办公厅的房子首当其冲地成为敌人炮击的头号目标。好些人包 括王冷斋在内都看到了,那炮弹打得很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第一发就击 中了,接着,日军的数炮齐发,猛轰一阵,专署的房子被炸得东倒西歪,变为一片 废墟。 只因王冷斋早走了一步棋,才使日军的愿望变力泡影。 这在当时以至后来都成为许多人探索的一个谜:日军的第一炮为什么就击中了 专署的办公房子? 谜往往是神秘的。因其神秘也就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刀。 揭开这个谜的迁是当年的当事人工冷斋和洪大中,事过几十年后,他们在各自 写的回忆卢沟桥战斗的文章中,都不约而同地描述了宛干专署成立时发生的一件事。 这种事将人们引出了五里雾——驻丰台日军大队长一木清直是第一个来专署表示 “祝贺”的外国人;接着,日本驻丰台的宪兵队长和日本在丰台的警察署长都相继 前来“祝贺”。按说,当时中口两国的关系还算不得紧张,甚至可以用“友好”二 字来形容。专署成立,日方派人来“祝贺”,下奇怪。问题是一木的行动令人生疑, 他原来外出都是骑一匹高头大马,谁都知道他的专人坐骑是从不离身的。可是这次 从丰台到宛平城五里之遥的路,他却出入意外地徒步而来。怪? 好些中国人当时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这闷葫芦里装的是鸡还是狗。不过, 人们对此事也没有过多的去深究。吹了一阵风,也就过去了。 读了王、洪二位的回忆录后,许多了解当年日军第一炮击中宛平专署大厅的入, 才猛然醒悟过来,他们马上想起了一木清直下马步行的那个镜头,原来这个日军大 队长在步以当尺、测试距离呢! 可是:我们太善良,也太迟钝,没有一木清直那样的“远见”——他在发动 “七七事变”的半年之前,就开始测试“炮距”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