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宙宇似的庐山枯岭海慧寺别墅寂寞无声地躺在徐徐的山风里。从别墅里伸出来 的小路上,有几只山雀在悠闲地挪步觅食,就连警卫士兵走来,它们也不怯生,依 旧忙着吃食,它们饿极庐山别墅区在最热的季节整个气氛就一个字:静。 当然,别墅里面就不定然了。 蒋介石仰卧在躺椅上,双目微闭,嘴角轻抹着一缕不易觉察的愁云。 他在沉思什么…… 这已经是卢沟桥事变的第4 天了。蒋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裕仁天皇抛到中国的这 只闷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毒药?良药?当然他相信不会是良药,但真要他断 然结论这个岛国投来的就是致于中国以死地的毒药,他看还不好这么武断。毒药也 是分等次的,能把你毒得昏迷不醒,也能把你毒得半死不活,以至毒得一命呜呼。 蒋某人再糊涂也不会相信日寇能够发善心,给中国送来友谊,可要让他横下一条心 去和日军决一死战,他似乎还缺少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决心。 矛盾的心态加深了他对日寇的气恨。从仰身躺变成侧卧,双腿曲卷起来,眼仍 然没有睁开。没有头绪的沉思使他非常烦恼。 天气太热,闷得心慌,他让服务员打开了窗子,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芭焦扇 摇起来,有气无力地摇着,摇着……仿佛要把不属于他的所有思绪一概摇走。 他的眼睛始终未睁。 陈布雷悄悄地走进来。他手里拿着文件夹,在蒋介石身旁止步,打量着总裁。 当他判断他确实没睡时,又往前走了一步准备说话。没想到蒋介石抢先他一步开了 口: “布雷,有事吗?”蒋闭着眼从走路、动作的声响中就能辨出他身边的每一个 人。这也是一种本事。 陈布雷忙递上一份电报,说: “宋哲元发来的,刚刚收到。”蒋介石忙扔掉芭焦扇,接过电报看起来,显得 有点急不可待。刚搭眼一看,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宋哲元给蒋介石报告了目前与日军达成“停战协定”一事,逐一列出了所答应 的日方几项要求:同意向日军道歉,并保证类似事件今后不再发生;宛平城内和桥 头不驻中国军队;取缔抗日团体。等等。 蒋介石是按捺着时刻都会爆发的怒火看完电报的,他将电报向桌子上一扔,随 手抓起芭焦扇摇起来。说: “这个宋哲元简直昏了头,准让他签订和约的?出卖国家,他宋哲元就那么轻 而易举地答应了!布雷,请你马上通知日本驻华大使,任何和约,未经中央核准者, 一律无效!”蒋介石抗日的最后决心虽然一直未下定,但是从事变一开始甚至可以 说从日寇的铁蹄一踏进中国的领土起,他就明白一条:任何时候对日寇都不可失去 警惕性的。为此,在事变一发生时他就特地给宋哲元发了那份要他“固守勿退”的 电报。现在看来,宋哲元并没有按照他的要求行事,起码是领会不深,贯彻不力。 这仅仅是蒋介石的推断而已,其实,宋哲元有他自己的思路和心迹。 对于蒋的电报也许他领会得很透,不是不办,而是时候未到;也许他压根儿就 把那份来电当成一张废纸,不屑一顾。总之,蒋眼里的宋,或宋眼里的蒋,都不是 随意捏揉的玩物。 看到自己的电报像废纸一样被宋抛之,蒋介石很恼火,巴不得将宋哲元召唤到 眼前,责问一通。转而,他又一想,不妥。火气再大也难以把宋哲元已经放进日军 设置的河道里的船扳回来,现在急需要做的是设法让他立马刹车,不再前行,于是 他把秘书叫来,说: “布雷,马上给宋哲元回电!”他开始口述电文,陈布雷记录: “倭寇不重信义,一切条约皆不足为凭,上海(1.28)之战,本于开战前已签 和约,乃于签字后8 小时仍向我沪军进攻。此为实际之经验,特供参考,勿使已受 欺。”电报发出后,蒋介石沉重的思想包袱并没有减轻,从某个意义上讲,内心深 处的优虑又增加了一层,和约已签,自己又去责难宋哲元,会有什么好结果吗?说 不定狼进了屋不消说,还给自己面前垒起了一道高墙,求人解救的道被堵死了。 蒋某人什么时候遇到过如此多的矛盾?他的心确确实实一刻也无法安静下来。 他总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却又无法做好任何一件事! “布雷!布雷!”刚刚发报归来的秘书又被蒋唤到身边曰: “你通告他们赶快到我这儿来开会。”“都是哪些人?”陈问。 蒋点了一串名字。 当日下午,汪精卫、程潜、陈诚等高级文武官员相聚在庐山这栋豪华的别墅里, 协商对策。会开得很短,短得有些匆忙,但极为重要。蒋介石的主持词短到几乎没 有一个多余的字,他说: “卢沟桥地区的局势严峻得不容我们有丝毫的疏忽,请各位来就是要协商一个 大家都必须遵循的对策。”你一句,我一句,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依据,但是 谁都没有超越出蒋介石的思考范围,他们都能揣摸到蒋的心里去。所以很快就确定 下了这样一个方针:应战而不求战,作和战两手准备,力求局部解决,万不得已时 不惜一战。 蒋介石说:“基于这个方针,我们应扩大作战的动员范围,做些准备。”为此, 他签发了以下几个命令: 命令驻防陕西、河南、湖北、安徽、江苏的国民党军队,向以郑州为中心的陇 海、平汉两条铁路线集结;命令山东省政府主席、第三路军总指挥韩复榘担任津浦 路北段的防守;命令平汉、陇海、津浦三铁路局集结军用列车,各汽船公司将船只 回航到指定地点备用;命令在南昌的中央军飞机30 架立即编队飞行北上;命令孙 连仲所部和庞炳勋之第83 师集中在保定,准备在永定河与沧县至保定线作战。 当晚,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 “战事势必扩大,不能不亟谋应付之方。”如果以为蒋介石有了这“应付之方” 就万事大吉了,那就大错特错。 他最担心的还是卢沟桥前线,具体他说就是宋哲元,这老兄脑子里缺根弦,必 须时时提醒点他。这样,就有了这一天蒋发给宋的又一份电报,电文为: “卢案必不能和平解决。无论我们允其任何条件,而其目的则在以冀察为不驻 兵区域与区内组织用人皆得其同意,造成第二冀东。若不做到此步,则彼得寸进尺, 决无已时。中央已决心运用全力抗战,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以保持我国家之人格。 ……此次胜败全在兄与中央共同一致,无论和战,万勿单独进行。不稍与敌方各个 击破之隙,则最后胜券必为我方所操。请兄坚持到底,处处固守,时时严防,毫无 退让余地。 今日对倭之道,唯在团结内部,激励军心,绝对与中央一致,勿受敌欺则胜矣。” 蒋介石在电报的最后再次令宋哲元移至保定,免受日本人包围和迫害。 蒋介石在调兵遣将的同时,还让外交部部长王宠惠会晤了日本驻华大使馆参事 日高信久郎和副武官大城户。没想到,日高先发制人,说: “我们刚刚奉了外务省命令,正要前往中方外交部会晤阁下,没料到你们是捷 足先登了。”王宠惠说:“既然如此,就请阁下现在就把准备好的话都说出来。” 日高:“日本政府对于中国中央军及空军或已出动或准备出动一事深为忧虑。但是 忧虑不等于惧怕,我们已抱最大决心,以谋应付!”王宠惠:“不,应该反省的正 是日方。你们一面声明所谓不扩大的方针,关东军的兵车一面络绎不绝地进入山海 关,言行不一,蓄谋着扩大事态。”日高无话可说了。 王宠惠接着提出了建议:“如果我们都有诚意不愿事情复杂起来,应该立刻按 以下两种方法办:(一)双方出动的部队各回原防;(二) 双方立即停止调兵。”大城户非常果断地对王宠惠的建议予以否决,他说: “如按照部长之意去做,反而会使事态恶化。你所说的将出动的部队撤回原防 区,在现在的情形之下,实为不可能之事。本人是军人,深知军中的事。再说目前 日本政府在华北的军事部署,是为防备万一之计。 所以,部长所提的事难予同意。”外交官员的会晤就这样“搁浅”蒋介石发怒 了,一拍桌子,说: “你不仁我也不义。我们的军令从现在起就变为行动,部队按原计划出发!” 于是,国民党中央军开始北上,增援平津地区的第29 军……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