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 奔泻的河水,一旦遇到急转弯,常常会出现漩涡。只有冲破这“圆”的困惑, 才能继续向前。 杨得志背对着窗口,目光怔怔地盯着屋角那只正在结网的蜘蛛。他的脑子里仿 佛也有一张网,一张由纷乱思绪结成的网。作战室里电话不断。人们打电话的呼喊 声,走动的脚步声,以及窗外那闷雷般的炮声,他好像全都没听到。他的思绪也像 那奔涌的河水,当河道突然出现转弯时,便不由得陷入了“圆”的漩涡,“圆”的 困惑。 眼前的这场战斗还要不要打下去?如何打下去? 按照围点打援的设计,敌人的援兵确实被引出来了。但一两天内援兵整整聚集 了五个师,却是始料不及的。敌人吸取了以往孤军冒进的教训,仰仗其制空权和炮 火优势,紧紧猥集在一起,齐头并进。切不开,割不断,出现了本不希望出现的对 峙局面。几天来,虽然给敌人以惨重的杀伤,我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 杨得志走到屋子正中那张方桌前,作战参谋正把前线刚刚报来的情况标在作战 图上。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狭小的徐(水)、固(城)、容(城)三角区域, 竟集结了双方数万人马,参差交错,进退维谷。 撤出战斗,容易,但并未达到预期效果;继续顶牛,已经顶了四天,还要顶多 少天?那将意味着让战士付出更多的鲜血。 战略决策,有时简单得令人一挥而就,有时又复杂得令人举棋不定。眼下手里 的这颗棋子,究竟落与不落?究竟落在哪里?这种对局势的利弊权衡,对敌我态势 的判断,在军事家的作战活动中,占有特殊的地位。 战争,不仅是双方力量的较量,更是指挥员智慧的较量。杨得志懂得,轻视对 手等于轻视自己。在两军对垒的棋盘上,因为对方失误而使自己得手的情况并不罕 见。但是,他不允许产生这种侥幸心理,这种完全建立在敌人失误上的胜利,常常 是靠不住的。 他的目光在纵横交织的红蓝箭头间巡睃。看来,只有向西挺进,迫敌分散,诱 敌深入,才可能创造出运动中歼敌的战机。在大部队行动之前,能不能再搞一点出 其不备的动作? “司令员,野司电报!”郑维山接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将抽得已经捏不住 的烟屁股狠狠碾在鞋底子上。 郑维山每逢思考问题时,总喜欢在屋里默默地踱步,总喜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虽然身为纵队司令,但他观察问题的眼光却常常逾越纵队的界限,对整个战斗发 展、战役全局,都有着一种内在的洞察力和感知力。根据前几天交战的情况,他已 隐隐感觉到,再这样打下去不行,心里浮荡起一种暗暗的潜忧,但是,下一步的态 势究竟如何发展,眼前又似乎罩着一层雾霜,令人难以看透。“上级有什么指示?” 胡耀邦靠过来。 “你自己看!”“什么,让我们打涞水?为什么要打涞水?”胡耀邦抑制不住 地喊出声来。 涞水位于啄县与固城之间,一旦打响,难免不受腹背夹击。况且,从部队目前 的集结地到涞水,要经过敌人的防区,孤军深入,在军事上也属大忌。 再退一步,部队经过几天窿战,各方面损耗已经不小,再打滦水,能下能攻得 下?既便攻下,要付出多少代价?郑维山、胡耀邦、文年生,三个人相互交换了一 下眼色,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每个军人最起码的常识,特别是在战场上,更容不得 任何人去讲价钱,讲条件。可是…… 郑维山挠了挠理得短短的板刷头,“我们是不是给野司回个电报,谈谈看法。” “你就不怕人家说你抗旨不遵?”文年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把电报在手里抖了抖。 郑维山沉默了。凭心而论,他对野司几位领导是信赖和尊重的。野司组建不久, 第一仗就打得不顺,应该维护他们的威信。可是,一个合格的下级指挥员,并不仅 仅是首长的传声筒,而应当成为首长的耳目、大脑和神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人早有明训。何况我们可以把理由向野司首长陈 述清楚,征得野司同意,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胡耀邦快人快语。 “这么说,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了。”文年生指指郑维山、胡耀邦, 又指指自己。 “政委,你耍笔杆子出身,能者多劳,电文还是你来起草。”胡耀邦也不推辞, “刷刷”几笔,一份电文跃然纸上。 野司: 来电收悉。关于打涞水,我们认为目前条件不大成熟,我们意见就地坚持,争 取情况转机。 胡耀邦把电报交给郑维山。郑维山看了看,递给文年生。“措辞是不是太生硬 了?”文年生不无顾虑地看了胡耀邦一眼。“我们主要是讲情况,措辞怎么样,野 司首长不会介意的。”“既然这样,我没意见,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挨板子, 咱们谁也跑不了。”郑维山往电报稿上拍了一巴掌。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