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面对这么多骨瘦如柴面呈紫铜色的陌生人,阿炳不知自己到这里来将要干什么。 老板平克打算如何启用自己。这些事他不好问,初来乍到一切听安排,反正自己现 在干什么活都跟掉脑袋有很大的关系。 接待他的老头待师爷离开后,便立即换了一张脸。他凶巴巴地盯着阿炳好一会 儿,不怀好意地说:“你叫什么?” “阿炳。”阿炳漠然地回答道。 “阿炳?你就是通缉榜上的那个人?”老头继续问道。 “说吧,你想干什么?”阿炳不想跟他罗嗦,便直问。他跟师爷一样也讨厌面 前的这个见风转舵的老头。 老头皮色一暗,眼神大变。他向身后一挥手,后面的人立刻便蜂涌而上,本来 都闲着的两手现在却多了棍棒和皮鞭。这些人挥舞着家伙朝阿炳身上招呼过来。阿 炳毫无惧意,一边躲闪着棍棒的袭击,一边伺机寻找对手要害的部位。很快有几人 倒在地上嚎叫着。阿炳身上也多了几处鞭痕,皮肤鼓起了一条条泛着血色的隆包。 但阿炳仍然不妥协地奋力反抗,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大家突闻一声断喝:“住手!” 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大家顿时都听话地收了手,但仍凶巴巴地盯着阿炳以防他偷袭。 老头回首看向后面,阿炳也循声望去。一个上身赤膊尽是老虎纹身的紫脸大汉 正分开人群走上前来。 老头一见此人,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恭敬地半弯下腰向他问候:“赤巴队长, 您来了。” 赤巴瞧都不瞧他一眼,一挥手大声喝道:“还不都给我滚?” 打手们立即抽身很快便消失在吊脚楼里。 “赤巴队长,这是师爷给您的信。”老头毕恭毕敬地把已弄得皱巴巴的信件呈 了上来。赤巴伸手夺过一看,然后又暴喝道:“你不识字?这是给我的吗?” 老头诌笑着说:“您不是要进山吗?师爷叫您带去。”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吧?”赤巴冷眼地瞧着阿炳撇了撇嘴,悻悻然没口好 气地说道。 阿炳沉着脸想了想,便不吭不哈地尾随在他的身后。他们走到一处茅草房边, 赤巴对坐在吊脚楼楼板的赤着上身额前包着一圈毛巾的青年汉子说:“拿上东西走。” 那人应声起来进到屋内,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布袋子,和一柄阿卡47的全自动步枪。 他“蹬蹬蹬”地快步跑下木楼梯,朝一直不停脚走的赤巴他们跟进。阿炳注意 到,这里的人似乎都有不穿鞋的习惯,包括赤巴也是如此。 阿炳跟着赤巴在山里老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转悠到傍晚,阿炳忽闻到空气中飘 浮的久违了的炊烟气息,他知道:目的地到了。 三人来到幽暗绰影的茅草房前,赤巴低声对阿炳说:“你等一下。”说完他拎 过随从的布袋子转身便顺着楼梯上了吊脚楼挑帘子进到屋内。过了一会儿,草帘被 再次掀开,赤巴走到台子栏杆处冲阿炳唤了声:“上来吧。”阿炳依言上到吊脚楼 的台面上。 “跟我来。”赤巴依然冷着脸皮率先进去,阿炳也迈步来到房内。 房内陈设简陋,只一床一桌几个小矮凳,两个用木板简易搭成的陈列柜,上面 放置了一些坛坛罐罐及茶缸等物。令阿炳惊奇的是一个木头架子上整齐地摆满了清 一色的阿卡47冲锋枪,枪管在油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屋内靠木板床边的方桌上 放着盏正突突窜着火苗子的油灯,桌上还放着赤巴带来的布袋子。袋子是敞开着的, 露出里面几沓斩新的泰币。桌边坐着位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信纸,正在 看信的内容。他篷乱灰黑的长发略微打着卷,一脸浓密的胡茬。他个子不高但身板 结实粗壮,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灰色的大裆中裤,赤着脚。让人犹为注意的是 他那对环眼在黯淡昏红的油灯下咄咄逼人。 他见到阿炳进来后,便放下手中的信件偏头看着阿炳。 阿炳被这个虬髯汉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只好低垂眼睑比直地站在屋中央一 动不动。他感到体内的血液在急速地奔腾,浑身发烫,从体内散发出的汗溲味已浓 到令自己都不堪其嗅。 虬髯汉瞧在眼里,觉得威摄起到了作用,嘴角有一丝微笑,他终于开口:“阿 炳,知道来这是干什么吗?” 听到问话,阿炳抬起头看着虬髯汉,想了想才摇首轻言:“不知道。”语气淡 淡的,并没有丝毫的怯意和生涩,这令看在眼里的虬髯汉多少有点失望。 赤巴在一边提醒道:“知道他是谁吗?” 阿炳似努力地想着,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赤巴轻蔑地说道:“连闻名泰东的”阿虎“都不知道,还敢在平克老爷那吹牛 当杀手。我告诉你,这就是”阿虎“。明白了?” 阿炳仍然想不明白“阿虎”是谁,不过既然赤巴这么推崇他,估计“阿虎”在 这一带的名头很响。赤巴继续说:“你以为你在曼谷杀了几个人就出名了?你知道” 阿虎“是干什么的吗?他手下有兵,率领的是一支游击队,长期跟政府干的。我说 你好象什么都不知道啊?” 阿虎站起来走到阿炳面前,突然出拳击在毫无准备的阿炳胸膛上,阿炳被冲力 打得连续退后三步才站稳脚根,脸上短暂地现出愕然,然后他眼睛就开始通红,眼 眶中暴射凶光。 阿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脸上现出赞许的神色,他说:“不错,你可以留下来 了。赤巴,你回去吧!” “是,司令。哦,对了,老七呢?”转身要走的赤巴又踅过来问道。 “他妈的,让她留在这会死啊?你他妈的又不真的是她老公。”阿虎气恼地走 到桌边一拍桌子,桌上油灯顿时被震得弹跳起来。 “是是是,司令,您喜欢就留着吧。”赤巴闹了个没趣,便灰溜溜地挑帘子要 走。 “等等。”阿虎唤了声又沉吟了片刻,说:“算了,你还是把她领走吧。这些 日子我估计他妈的也没空。留她在这还影响别人。” “真的?那可不是。我就是想到把她留在这不方便。一个娘们……”赤巴脸上 兴奋地泛起红光。 “滚!”阿虎不容他再说什么,便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赤巴便诺诺连声地消 失在帘子后。 阿虎围着阿炳转了一圈,忽然叫了声:“山鸡!山鸡!” “哎!来了。”屋外有人应声。 进来一个瘦小精干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光着头赤着上身,手里拎着把中 国造56式步枪,人只比枪高一点。他不吭声直直地用眼睛瞧着阿虎。 阿虎说:“山鸡,这位兄弟是新来的,领去你们那,以后跟你们搭伙。这个拿 去分给弟兄们。”说完从桌上布袋子里拿出一沓票子扔给山鸡。山鸡伸手便敏捷地 接住,一脸的喜不自禁。 山鸡黑黝黝的脸孔长着双长睫毛的眼睛,但他却泛起白眼对阿炳说:“来吧。” 阿炳也不吭声。他感到今天自己净是跟这个走跟那个走,好象自己是被人随意 贩卖的牲口,但敲了牙齿的老虎只能让人欺了。 少年自称山鸡。没名字。阿炳说:“我知道了。” 山鸡奇怪地问:“怎么?我很出名吗?你刚从城里来,城里人也知道我山鸡?” 阿炳笑了笑说:“你还是孩子,这就想着出名?”他忽然不想告诉山鸡,刚才 是阿虎叫他时自己听到的。 山鸡忽然一拉枪栓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阿炳,怒目道:“你小子才大我多少, 刚来就敢对我说这个?你是不是想我的枪走火?” 阿炳突遭这变故,有点不知所措。便抿着嘴不说话,目光中透出一丝寒意。他 心想:如果三秒钟之内你不开枪的话,我就杀了你。 正在此刻,旁边的另一屋内走出一人。 “山鸡,刚来的人你都要欺负啊?”声音清脆,悦耳动人。阿炳抬眼望去,在 丛林枝叶间透过的月光,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披着长发倚在栏杆处看着他们。 “七姐啊。这小子竟然看不起我。说我是小孩!”山鸡不满地叫起冤来。 “哼!我当什么事啊。这么说你是大人了?让我瞧瞧你那玩意现在有多大了?” 女子有点放浪地说着就从吊脚楼上下来冲山鸡走来。 山鸡顿时慌乱地收起枪往阿炳身后躲去。 女子“格格”的笑声似有铃铛挂起来一般地悦耳。她走到阿炳面前,秀目中含 着丝丝柔软,她巧笑着又说:“山鸡,你躲什么呀?大人都会想那事,你想吗?你 七姐喜欢你……” “别别别,七姐,这要是让司令知道,我还活不活了。你就别老逗我了。”躲 在阿炳身后的山鸡急得抓耳挠腮,口中不住地央求。 “那你还拿枪乱指人不?”女子变了脸色,说话严厉起来。 “不了不了,再也不了。” “这就好,赶紧领人走吧?”说完,女子挨着阿炳的胳膊轻轻擦过,留下幽幽 的香味飘荡在阿炳的身边。阿炳一动不动地挺立着,他的眼睛只瞧着一个地方,他 仿佛觉得这个女子与他的罗妹极为相似,只是罗妹没有她那股**的香气和骚劲。 山鸡把阿炳领到房内,里面是地铺,已经躺着十多个人,人人都抱枪而眠,兴 是天气炎炎,室内闷燥的缘故,他们个个坦胸露腹。 山鸡指着一个有铺盖的空位对阿炳没好气地说:“睡这吧。上个星期这个人死 了,不然你得睡在光板上。”说完他大叫一声:“分钱了!”刚才还睡得死气沉沉 的人立时就都苏醒过来,一个个爬将起来凑到山鸡面前,纷纷伸出了手掌。 阿炳冷漠地瞧着这一幕,躺下身去闭上眼睛,很快就睡得不醒人事。连着几日 的闹腾,他实在有点筋疲力尽。 第二天,他睁开眼睛。他现在真是睡不着了,耳边轰轰的响声闹了一晚,让他 做了很多的恶梦。奇怪的梦! 山鸡领着大家开了一夜的庄,赌到天亮仍不尽兴。 饿得难受的阿炳谁也不理地出了吊脚楼,见到一个年轻妙曼的女子正打算走过, 恰是昨晚碰到的七姐。阿炳便打住脚想返回屋内。谁知这女人却开口问他:“新来 的,是不是饿了?来吧,我领你去拿吃的。”声音依然柔曼,以至阿炳无法拒绝。 他只好从吊脚楼上下来,随她而行。 女人幽幽地说:“这里的人都叫我老七。想知道我为什么叫老七吗?” 阿炳摇摇头。 老七说:“是因为我嫁过七个男人,七个男人都死了。如今跟着赤巴,可他并 不真心想我嫁过去。” 不知她为什么跟他说这个,这让阿炳感觉脸上有点烫,不知如何说好,只得默 默地随着她走。 老七又轻笑地说道:“听说你叫阿炳,杀了好多人?”听她的口气,似乎杀人 在她眼里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如同杀了只鸡似的。 老七见阿炳始终不吭声,便又说:“知道我七个男人都是怎么死的吗?”老七 的语调忽然庄重起来:“他们都是被政府军打死的。” 阿炳终于忍不住了,仍不看着她的脸容,自顾说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 刚来的,谁也不认识。到这里来是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啊,是啊,说这些有什么用,先吃饭吧,我知道你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吃过东 西,赤巴那个混蛋不是好人。”老七随口说着。 “这里有好人吗?”阿炳说得有点突兀。 老七一愣,又展颜笑说:“能把你带来这吃饭的人就应该算是好人,你说呢?” “哦。”阿炳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至少老七是第一个能跟他说上话的 人。 阿炳觉得老七是个很容易令男人接受的女子。老七长得还算漂亮,虽然嫁过七 个男人,但脸蛋依然生动而美丽。 “你不是被赤巴带回去了吗?怎么到现在你还在这?”阿炳边吞食着糯米团子 边问道。 老七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已升起老高的太阳,并不回答阿炳的问话。她喝完碗里 的粥便起身而去,走得时候嘴角含着笑意,媚态中传出一缕温情射向阿炳。 阿炳浑然不觉地继续吃着东西。 灶房间两个老太婆岣嵝着身躯仍在忙着自己的活。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地哨声。阿炳警觉惶然地转头朝发出哨音的方向望去,并没 走远的老七正冲他招手,并喊道:“老虎在招集人。快去点名!” 阿炳心里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食物,急身而奔。跑过老七身边时,老七说: “不要迟了,阿虎的鞭子很厉害的!” 匆匆赶到的阿炳并不慢,很多人还在往队伍里钻。阿炳站在大家的外面,一时 不知自己该往哪站。山鸡在队伍中轻声急唤:“笨蛋,在这呢。这呢!” 听到叫唤的阿炳急步窜入其中。 山鸡轻声问:“你的枪呢?” 阿炳愣住了。枪,什么枪?他别说枪了,他从来都没摸过枪。当山鸡再问他时, 他只好摇摇头。 这时,阿虎站在大家的面前。今天他换了身卡琪布的美式短衫,裤子依然是那 条灰色的中裤。肩上扛着一杆AK47,腰间的牛皮带上绑着带枪套的左轮手枪,脚 上蹬着美式的战斗靴。 阿虎扬着环眼巡视了队伍一番,便高声说道:“弟兄们!刚才接到线报,4 号 公路有一批货要过境。这批货是南仔的,咱们不能便宜了他,这小子还欠我们6 条 人命呢!你说我们怎么办?” “干了他们!” “一个不留!” “对!现在去收拾弹药,吃过早饭就出发。”阿虎满意地顺着意思就下了作战 命令。 山鸡等人们散去时,走到阿虎面前:“司令,昨天新来的没家伙,您看是不是 给一支?” 阿虎看着远远仍站在那的阿炳,便招了招手。阿炳走到阿虎面前。 阿虎问:“你用过什么枪?” 阿炳摇摇头,说:“我,我什么枪也没用过。” “什么?一个想当杀手的人连枪都没用过?你别在这开玩笑了吧?”阿虎吃惊 地注视着阿炳。 阿炳一点也不脸红地说:“我用刀吧。” “刀,等会撕杀起来,枪林弹雨的,你的刀,够得着吗?”阿虎气不打一处来。 他拿下肩上的AK47。一抬手就扔给了阿炳,说:“拿去,不会打,现在就学。这 玩意傻瓜都会。山鸡,你教他打枪。阿炳,你要是连这都学不会,那你只有一条路 可走了。知道什么路吗?”阿虎眼瞪得老大,直问他。 阿炳仍是默默地看着,不知如何回答。 阿虎很干脆地说:“只要进到这里来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出不去。只有 死路一条。而在这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因为我这里不养笨蛋。 明白了?好了,别说废话浪费时间了,吃完饭这就要出发了。等你要还是没学会打 枪,到战场上第一个去死的人就是你了,我大不了让南仔再欠我一条人命,不过, 你现在还不能算是我的人,我的这些兄弟可是不会去冒死为你报仇的。”阿虎说完 就转身离开小操场。 第一次手握钢枪的阿炳,没想到这枪还真有份量。当把AK47端在胸前学着山 鸡的样子透过准星瞄着前面的靶子时,他觉得枪在自己手里抖个不停。山鸡在一旁 很认真地教着。阿炳把一颗子弹打出去时,枪托在后座力的作用下反弹起来磕在阿 炳的下巴上,顿时鲜血淋漓。 山鸡瞧着直乐,说:“没关系,第一次我打枪时,骨头都快被震掉了。没关系 没关系,只要别让司令等会真得让你第一个冲上去就行。要这样拿枪,对,这样抓 着,靠牢,抓紧,对对,就是这样。脸尽量贴着枪身,眼睛和标尺上的这个点、准 星的点要成一线,好好,看清楚前面的目标了吗?对,枪托要紧贴在这,等会枪响 后,后座力一动,你的身体也跟着动,这样就不会伤着了。以后习惯了就不会有这 种感觉了。当然,点射时只要抓住枪身,不靠托也行,只要记着枪头尽量压低,不 要抬起,这样子弹不会乱飘。明白了?好,扣板机!” 瞄了好一阵子的阿炳觉得眼睛酸痛,眼眶里被一团水泡着,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哒,哒哒哒……”阿炳扣动板机,一梭子弹出去了。他的右肩被震得似要掉 了般。由于枪这回抓得牢,总算没有让枪离开身子乱跳。 “不错啊,子弹都打在点上。有这样的成绩,等会你就可打游动靶了。”山鸡 略显稚气的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 阿炳擦掉眼中的泪水,仔细看着50米外的靶子。接下来的10多分钟,阿炳连续 打掉了100 多发子弹。这种速成的教导,令阿炳顿觉打枪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学会自如地闭上左眼让右眼单看着准星,他只有两只眼睛一起睁着, 但尽量学着闭上左眼,只是因为不习惯,他仍不能在专注瞧一件目标时,眼睛不因 酸涩而大量流泪。可这短暂的发射却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快感,他第一次发现打枪竟 然比打拳来得痛快。一拳不见得打得死一个人,但是一枪却能让对手再也爬不起来。 “再打一梭子给我看看!”重新集合起队伍的阿虎,走到阿炳身边皱着眉头命 令道。 阿炳依言略叉开两腿左手紧握住枪身的木托,并不抓着弹匣。右手握紧枪把食 指扣着板机,枪托顶在肩窝软肉处,脸略微贴近枪背上,当感到三点在一线的时候, 他便扣动了板机。一阵剧烈地震动过后,他明显感到到有东西顺着枪膛哗哗地喷出 了枪头,枪头一跳一跳的抖动不已。远处的木桩被打得木屑翻飞,腾起一团灰雾。 亮锃锃的子弹壳散落在脚下,山鸡欣喜地看着他,暗暗地竖起拇指。 阿虎松开眉头,拿过阿炳手中的枪上了保险后左右翻看,然后笑容满面地说: “行,小子。可以出发了。”便又将枪递还给阿炳,又说:“好好干。这趟如果你 能活着回来,你就有好事等着了。” 阿炳高兴之余不禁有点听不明白,不知阿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虎口中所说的4 号公路实际上是在森林里一条极为隐秘的山间小道。平常根 本就没有人走过,说是小道,其实连道都没有,只是在杂草、丛林和山岩间有一条 可容人通过的小径。如果说这也算是条路的话,那田间窄小的埂道便算得上是真正 人走的方便大路了。然而,偏就是这样的被称为4 号公路的狭长地带长期以来却是 毒贩们的一条重要通道,也是伸入越南境内众多路径中的一条重要通道。 由于情报准确,阿虎他们还真等来了要等待的人。 最先冒出头的是三个戴着越南军凉盔的小个子男人,他们手持着三种不同类型 的枪支,小心翼翼地往阿虎套好的笼子里钻来。 阿虎很能沉得住气,他一直潜伏在草丛之中,连大气也不呼出,一群人伏卧在 岩石后或深草丛里任炎炎烈阳炙烤着,个个身上的衣物是湿了干又干了再湿。但他 们都静静地趴着一声不吭,俨然是一群颇有战斗经验的老兵了。 眼看着三个持枪的人就要从阿虎的笼子边巡过,这时森林尽头就传来声声的呦 喝,一群牵着骡马并持枪的人涌了出来,很快便顺着杂草路谨慎地前进着。 阿炳头一次参加这种战斗,他都不知这是在为什么?但现在人在哪个山头,就 只能靠着这山头打转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紧张地缩在岩石后,对于 岩石外的情况他一点也不了解,但他竖起的耳朵却能清楚地听到哗愣哗愣的金属声 和动物重重的喘息声、人的呦喝声,尽管也是压低着调子,不敢放肆地大吵大叫。 山鸡这时并不在他身边,他不知道山鸡此时潜伏的位置在哪,此时阿炳倒是有些佩 服起这个小自己六七岁的小孩。他竟然视这种死亡游戏为生存的家常便饭,年少不 畏死!而自己却没有他这种视死如归的境界。他想到自己在寺庙里静修的情景,想 到圆德师父。他忽然有种被命运之神玩弄了的感觉,这种情绪让他突然变得愤懑起 来,尤其是罗妹惨遭的不幸,更加令他憎恨起人类。他想阿虎所说的这帮人也许就 是在城里碰到的那伙人一样吧。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阿虎这么一帮人到底是些什 么人,他不能问,其实从骨子里他也不关心这些问题,他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平克派 到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知道,现在却在这里和自己不相干的人拼起命来。想到 这,他又有点担心自己万一就这样死在这里了,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呢?这时,他又 想起了罗妹,他想他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罗妹了。这个可怜的还在花季的 女孩就这样被毁了,而且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毁的。 他暗暗咬紧了牙关,眼睛里喷出一团火。 “打!”阿虎突然一声吼叫,打破了周围紧张的宁静,也惊醒了正在胡思乱想 中的阿炳。阿炳一跃而起,就竟然跳到了一人多高的岩石顶上,整个人出现在半空 中。他发狂似地“啊啊”大叫,手中的枪却并没有搂出丁点火星。突然发现情况不 对的阿虎大声吼道:“你他妈的,保险!保险!下保险!”明白过来的阿炳急忙按 下枪身右侧的保险,把它打在中档连发的位置上。冲着下面的人群就是一通猛扫, 还没有六秒钟,他的一梭子弹就全部打光,慌乱与混战中他被人从岩石上拽了下来, 阿炳也不知是谁把他拉下来,他的头磕碰在石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但 他没有顾及这些,从随身的子弹包里拿弹匣,但是他却不知如何把弹匣换上,匆忙 间于枪声爆裂中他拉了旁边一个“战友”,急中无措地请他教授换弹匣的方法。弹 匣刚换上,但枪声却完全地停下了,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鞭炮声很快就在零星的余 响下结束了。 阿炳愕然中带着余兴未了的失望从岩石后出来,这时他的“战友”们都挤到了 仍有硝烟未散的“4 号公路”上,东倒西歪的死人绽开着他们暴裂的伤口,血腥味 弥漫着刚才的战场。见惯了这种血腥画面的队员们动作神速地打扫着战场,看有没 有活口,然后便在一同无辜受死的骡子身上绑定的箩框内急速地翻动着。 木然的阿炳无所作为地站在一旁惊异地看着这些人在蜂抢着箩框内的东西,那 一包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竟然是“面粉”。他不明白跑这么远的路死这么多的人就 是为了抢粮食? 回来的路上他才听同伴说这不是面粉,是“四姨太”。“四姨太”是什么东西, 阿炳不甚明白,也没有人再理会他的疑虑。 这次他们很幸运,无一伤亡。大家兴高采烈地背着缴获来的物资回到栖身的营 地。已完全领悟的阿炳才知道他们缴获得物资竟然是白粉——高纯度的4 号**。尽 管阿炳还是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又叫4 号?但是他明白他已经被迫地卷 入了一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江湖上传言的黑吃黑的行动。阿炳积蓄着浑身的怒火, 他终于要爆发了。现在他觉得他是被平克耍了。他本意满腔热血的投奔平克,并不 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平克只是个玩人妖的主,如果他也是个强抢民女卖身的 豪绅,他或许在证实的情况下会毫不犹豫地对平克实行暗杀!但他却选择了投奔。 然而,投奔的结果依然是跳入了不能自拔的深渊。阿炳决定离开这里,他想以已之 力还是不能在这里有什么作为的。至少到目前为止,那个山鸡仍对他怀有难以溶和 的敌意,尽管他曾很认真地教过他打枪。不光山鸡是如此,还有听山鸡招唤的那些 手下。这些人虽年龄都比山鸡大,有的甚至可以当他爹了,但他们都乖乖地听命于 一个毛都还没有长全的小孩。这是阿炳两天来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情,但现在他明白 了,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团结地聚合一起,原来就是因为毒品。这是一帮瘾君子!难 怪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面黄肉干。他们为什么会对新加入的阿炳怀有敌意,无非 也就是认为他要从他们的份内分出一杯羹去,这是他们不愿意的事情。 阿炳不自觉而加入的队伍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土匪帮会,而不是什么反政府军、 游击队。 阿炳决定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正当阿炳自觉已陷入绝境的沮丧情绪之中的时候,老七忽然挑开草帘走了进来。 她的出现引来这帮正吞云吐雾的人一片哇哇的怪叫声,但他们却没人敢真正上前放 肆地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这让正在苦恼不已的阿炳觉得奇怪。他怔怔地看着老 七,老七穿着极为**的半透明的裙装,她进来时所带进的阳光透过她的大腿,让所 有躺在地铺上的人都能看清她大腿间那团乌黑的阴影。阿炳发现这点时不由得闭上 了眼睛偏转头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他已经看出老七除了外面罩着一层布外,里面竟 然什么也没穿。 常年修佛的人虽然一时不措犯下了涛天大罪,但他从小所受到的礼教让他还是 知道廉耻是什么意思。尽管他的心潮已澎湃汹涌! 老七是直接就奔向他的。她谁也没有正眼瞧一下,来到阿炳身边先是用脚轻轻 地拨弄了他的腿肚子,见无甚反应,便干脆蹲下来推着阿炳,阿炳装着是被迫醒来 的样子,愣怔地瞧着老七,不发一言。 老七嫣然一笑,她说:“装啊。继续装嘛!” 周围顿时一片嘻笑声,大家一同说着:“装啊,继续装啊。”学得声音也惟妙 惟肖。 阿炳在哄笑声中脸皮腾地红透了。他急忙问:“什么事?”但吵闹中,老七光 见他张嘴,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老七不满地返头娇声喝斥一句,然后干脆俯低身 子,在阿炳的耳边说了句:“你在想什么呢?老虎找你。”便起身站起来朝门口走 去,临了冲里面的大家很暧昧地一笑:“别把钱都用干了。老娘也等着急用呢!” 说完就在草帘前消失了。 阿炳在阿虎的屋内出现时,屋内不光是阿虎一人,坐在他一旁的还有个金发蓝 眼的外国人。阿虎瞧着眼熟,最后他想起在平克的别墅里是见过这个人的,当时他 在喝茶。一时不知他的出现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想这肯定就不一般了。 这个外国人是M国中央情报局亚洲区情报中心设在泰国分部的组长,他叫罗宾 逊。这次他到阿虎的基地来,是来完成一件他的构想,一件他认为颇为伟大的构想。 罗宾逊的公开身份就是平克的私人顾问,私底下他的分部就设在了平克的别墅 内。平克如此嚣张却能这么平安无事,这其中的原因主要还是得益于罗宾逊的存在, 平克自然也对罗宾逊敬重有加。 早在十多天前,当阿炳冒然出现在平克别墅里的时候,阿炳是没有机会活下来 的。平克不缺这样的手下,他现在的手下个个都是有案底的亡命之徒,但象阿炳这 样带着胁迫的手段强要平克收留他,这种事情是从来没有得过。平克当时气得连手 中的茶碗都扔了,他骂手下这帮人是怎么让他进来的。罗宾逊也很想会会这个天不 怕地不怕的愣小子,便随平克一同往客厅走去,走到客厅边沿上时,他突见客厅的 人群中间站着的阿炳好象特别地面熟,他瞬即就想起他象谁了,便急忙拉住平克在 他耳边轻言:“这个人你收下他,我有大用。” 平克有点意外地看着罗宾逊,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罗宾逊却接着说:“当然不 是留在这,你可以把他送到阿虎那。锻练一下,我试试他的钢火。好就留,不好再 杀不迟。” 平克只好同意。 不知其中缘由的阿炳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罗宾逊,眼珠随着他打转。他不知道 这个瘦高个的蓝眼睛老外要干什么?心里有着十分的揣度。 罗宾逊嘴里刁着根粗壮的雪茄,一边抽着一边打量阿炳。阿虎已经把他在这的 表现跟他说了。阿虎告诉罗宾逊,阿炳不错,天资很好。尤其是打枪,天生的材料。 他略去了阿炳今天在4 号公路上的表现。 阿虎觉得自己不应该说阿炳的坏话。他心里确实有点喜欢这个桀骜难驯的阿炳, 因他身边就缺少这样的人,如果阿炳**的好,以后完全可以作自己的副手。自己有 时也可以轻松一些,不用象现在这样当爹又当妈的累得不行。 罗宾逊今天不光是冲阿炳来的,他还带来了大批的装备和美元。他是来收购阿 虎缴获的毒品的。这些东西他拿到另外的市场上去卖将换得无计的利润。阿虎知道 自己得到的甚少,但是他知道象他们这种人是永远不可能在城里露面的。很多的事 情他只能依靠平克和这个老外。正如这次的4 号公路的情报也是罗宾逊一手提供, 他们充其量只是平克和罗宾逊所利用的工具罢了。可阿虎清楚自己的现状,他们是 一群活一天少一天的人,现在能活得好好的就是拜罗宾逊和平克所赐。 阿虎是怀着一份感恩的心在基地苟延残喘。他很认命,这与他的外表很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