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山雕 回到红花寺的第二天,茗山雕将各处的弟兄召来,在大雄宝殿前的场院里开会, 他站在宝殿前的玉狮旁,高声说:弟兄们,桐花会成立于鬼子侵占我们家乡之日, 一直与鬼子作斗争!在斗争中,不少弟兄牺牲了,现在,鬼子投降了,可以告慰弟 兄们的在天之灵了,祝愿弟兄们在那边得幸福!得永生! 大家都知道,日本人来之前,我是一个普通的乡民,有点田地,有点房产,农 闲时去下江做点买卖,一直向往着这样安宁的日子,现在日本投降了,我决意回到 从前,过太平日子。 江湖上的人看得起,叫我茗山雕,但我天性不嗜杀,热爱和平。从今往后,不 再叫茗山雕,原来叫柯正,我喜欢这名字,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堂堂正正的做人! 今天,把大家请来,是要告诉大家,本人从明天起解甲归田,主意已定,大家 无须劝说。 大家的归宿我已经想好了,死难的弟兄家属按人头算,每人100 块大洋的安家 费;中央军和新四军都在招兵买马,有志继续从军的,投往哪方都是我的弟兄,我 不干涉,都可以将手中的武器带走,每位弟兄的家属也发50块大洋的安家费;与我 一样解甲归田的,每位弟兄发大洋200 块,回去置点地产,好生过日子。桐花会的 迫击炮和轻重机枪,我已与大勇的游击队谈妥,给他们,他们也打算给我们2000块 大洋,其余动产和不动产,折价算给弟兄们。 如果弟兄们认为这样处置有什么不妥,希望提出,我们再议。 工作做妥后,弟兄们陆续来告别。柯雷、邱玉、柯丙寅、春红等三十多个弟兄 准备投奔大勇的游击队,其余的大都回去种田、捕渔,只有胡小妹和玉面狐夫妇坚 决不走,要跟着照顾大哥。胡小妹哭道:我家三口人,小毛毛死在日本人打马鞍山 时,雨生战死,就剩下我独自一人,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大哥就是我的主心骨, 我留下来为你们烧茶煮饭,补衣洗裳。 柯正想了想:好吧,也正想将夏埠的茶馆和杂货店,金牛的澡堂继续开起来, 还打算在金牛开一家大的百货店,你们留下来,咱们合伙经营,以后有合适的人, 十妹再成个家。 半月后,柯正的几处店子就开张营业。 一天,柯正在新开张的百货店打理生意,闯进来一群荷枪实弹蛋的士兵,一个 军官模样的问:谁是茗山雕? 柯正转身道:我就是,怎么啦? 跟我们走,你的老朋友余科长请你走一趟。那军官说。 柯正跟他们出来,小妹赶到门外,质问:你们凭什么抓人? 军官油腔滑调的说:太太,我们是办差的,只晓得照单抓人,你要知道原因, 私下里问我们科长去,你会明白。 柯正吩咐:不要慌,打点好生意,我去去就来。 柯正上车后,被直接送到县大牢。晚上,军统的余科长提审了他。余特派员微 笑着招呼:柯会长,久违了!还认得鄙人吗? 柯正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记起来了:原来是余组长呀。 贵人多忘事哪。鄙人现在是军统鄂南特勤科工作。余科长说。 不知余科长找我何贵干?柯正问。 有人检举你资敌通共!余科长故意沉默了一阵子,望着柯正一字一句地说。 我身体不好,受不了惊吓,说这话可得有证据。柯正调侃道。 听我说几句,就不会认为我们没有证据了。余科长抽出两支烟,扔一支给柯正, 柯正没有接。余科长自己燃了一根,吸了一口,再慢慢的吐出来。猛然说,其一, 你与共产党梁子湖游击队来往密切;其二,你在解散桐花会时,将迫击炮、轻重机 枪、支步枪全部给了共产党游击队;其三,你们桐花会有三十多位会员包括你大老 婆投奔了共产党,你大老婆是共产党的宣传干部,在共产党创办的《解放报》工作。 这些我们没有冤枉你吧? 不错,除了我老婆在共产党那边干什么我尚不知道外,其余都是事实。你们的 工作还是做得很出色嘛。柯正冷笑道。 余科长哈哈大笑:这个当然,为党国效劳嘛。 我能不能说几句?柯正问。 我给你说话的权利,相信你不可能将红的说成白的。余科长望着对手。 那谢了。不错,我是与共产党游击队有过多次合作,那是为了打鬼子,蒋总裁 不是也和共产党合作了吗?依你的说法,蒋总裁也通共?至于那批武器,是卖给游 击队的,他们给了钱,相信你们也知道。再说,如果老婆是共产党丈夫就是共产党 的话,据我所知,你不久前新纳的妾,曾经是日本鬼子井田的姘妇(在保安受降时, 余抢走了朱淑贞),你不也是汉奸了? 一席话说得余科长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咬牙道:算你厉害!可无论你嘴多厉 害,还得蹲班房,对不? 我无话可说。柯正说。 这样,他又被送回牢房。 丈夫被抓走后,小妹让人将玉面狐找来商量,玉面狐说:十六姐,将大哥从牢 房劫了出来,上山打游击去,要不,像四哥五哥那样,参加新四军去。 十七,我和你大哥都不愿再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能不能想个其他办法? 玉面狐挠了半天后脑勺: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得破点财了。 快说!救你大哥,花多少钱我都拿!小妹急迫的说。 还记得那个许翻译官吧,如今可是鄂南接收专员呢,他若能出面的话,大哥准 没事。玉面狐说。 他会不会出面呢?小妹不太有把握了。 应该会吧,他是我亲戚,与我们有过来往,还算讲交情。玉面狐分析道。 十七,赶快去找他。小妹转身进里屋,拿出一个包裹着的手帕,给玉面狐。这 是我哥哥牺牲前托你大哥给我的,一直没有用,你拿去办事吧。 玉面狐接过,内面裹着的是一根金条。 两个月后,柯正走出了大牢,骂道:他妈的,老虎在山,百兽震惊,老子如今 是虎落平阳被狗欺! 一天黄昏,吃过晚饭,柯正与玉面狐正在灯下盘点白天的营业情况,大勇、柯 雷与邱玉悄悄的摸来了。柯正让张小妹去炒几个菜,不久胡小妹便将菜和酒端上来 了,两杯酒下肚后,大勇说:兄弟,我们来向你辞行的,根据国共两党双十协定的 精神,我们要让出江南的根据地。 主动让出地盘?柯正问。 对。大勇道。 贵党和平诚意彰显天下啊。看来我们有太平日子过了。柯正赞道。 唉,天意从来高难问,谁知道事态会怎样发展?没有读什么书的大勇来了一句 很文雅的话。 柯雷说:大哥,我和老五这次是代表兄弟们向你辞行的,另外也有个不情之请, 有件事托付大哥。 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就直说,咱们兄弟之间客气什么? 你弟媳已有几个月身孕了,部队要行军打仗,跟着不方便…… 喜事嘛,让她暂时住在我这里,我们来照顾香荷,你放心去吧。柯正高兴的应 承下来。 大哥,我知道你的处境也不好,刚从牢里出来,你身份特殊,国民党盯得紧, 凭空增加个有孩子的妇女,惹人眼目,对外人也不好解释,干脆,你纳香荷做妾… … 柯雷没有把话说完,柯正不高兴了,重重地放下酒杯,吼道:老四,你把大哥 看成什么人了? 柯雷说:大哥,听老四说完好不好?我的意思是对外人这么说,举行个简单的 仪式,这样别人不会产生怀疑了。 不妥不妥!柯正还是不同意。 大勇劝道:你这是帮助兄弟,有什么不可的,也是为香荷的安全考虑。 大哥,你的高风亮节兄弟们从没有怀疑过的。柯雷恳求道。 既然这样,暂且对外面这么说。举行什么仪式?你别把大哥在人前当猴子耍好 不好? 柯雷笑了,说:既然这样,就不举行仪式了。我只不过是想让大哥又做一新郎 嘛。 打嘴!大哥这么热衷于做新郎哪? 大家都笑了起来,临别时约定明天柯正派轿子去湖边接人。 一天晚上,柯正和小妹玩了三个回合,稍有点累,小妹轻轻的给丈夫捶背,柯 正与她商量:快过年了,我们应该去见个人。 谁呀?小妹轻声的问。 去见母亲,也有些事该办了,比如说修修你哥哥的墓,立个碑记,祭奠牺牲在 马鞍山的五四六旅国军弟兄们。柯正闭着眼睛说。 一句话勾出了小妹的眼泪,唏嘘良久,含泪说:一晃八个年头了,不知还能不 能找到哥的坟墓? 柯正见到阔别多年的老母时,老人双目失明,重病在床,奄奄一息,见小儿子 回来了,悲喜交加,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问:正儿啊,这么多年,都到哪儿去了 呢? 柯正望了一旁的哥哥柯文一眼:娘,我与小凤、小妹在八年前就被哥哥和正德 那伙人活埋了。 柯文和老婆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了,母亲悲愤地说:造孽啊!又劝道,孩子,不 要记你哥的仇,都怨那个世道,你哥嫂这几年也不容易。凤儿呢,小妹呢,让娘摸 摸。 小妹半跪在婆母的床前,拉着她那苍白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娘,我是小妹。 柯正的母亲摸着儿媳的脸蛋,唠叨到:是的,是小妹呢,凤儿呢? 柯正没有正面回答母亲这个问题,说:娘,其实儿这么多年一直在娘身边,没 有走远。 儿啊,为什么不回看看娘?心怎么就这样硬呢?柯正的母亲责备道。 娘,儿子一直在和鬼子汉奸都斗哩,怕给家里带来麻烦哪。 儿啊,你莫不是在茗山雕手下? 娘啊,我就是茗山雕啊。 母子们抱头哭了一场。 农历大寒这天,柯正雇人抬了墓碑,备齐香纸爆竹鱼肉果品,带着张小妹、胡 小妹、玉面狐毛小龙、王小桃一行来到马鞍山。昔日的战场树木依旧葱茏,满山遍 野的衰草,覆盖了往日战争的痕迹,一辆坦克依旧停在那里,锈迹斑斑,山川依旧, 岁月依旧,人物已非。有那辆坦克做标记,很容易到找到张参谋的坟墓,坟墓已被 丛生着的茂密的灌木覆盖。柯正带着大家清理坟茔,讲述当年与张参谋一起炸坦克 的经过,听着,小妹坐在哥哥的坟前痛哭了一场。 墓碑立好后,柯正瞅着上面的碑文“尊兄张保国之墓”,摇头轻轻的叹息:这 上面应该是“抗战英雄张保国之墓”啊。 祭奠完毕,打发了民工,柯正领着大家沿昔日战场走了一遭,站在山顶,喊: 兄弟们啊!好久没来看你们哪!兄弟想念你们啦!你们——还好——吗? 大家怆然涕下。 1949年4 月末,又是一个桐花满江南的日子。柯正在院子里逗柯雷的儿子柯兵 玩,小家伙活泼可爱,张小妹在一旁开怀地笑。小凤一身戎装,短发齐肩,拉着一 个五六岁的小子走进来,后面跟着也是一身戎装的柯雷,亲人见面,整个院落里洋 溢着喜气,小妹忙去厨房张罗酒菜。 席间,说起桐花会的弟兄们,大多任了个一官半职,柯雷和邱玉做到营长了, 柯雷感叹:大哥,你要是从军的话,至少是团级干部了。 柯正笑道:我这样挺好,弟兄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 柯正与小凤阔别多年,一夜恩爱,天快亮时,两人醒来,又做了一次,然后赤 身相搂着说话:二哥,多少年风风雨雨,感谢你护着我,陪着我。全国就要解放了, 新中国即将成立,我要到大城市工作。新中国实行一夫一妻制,这次来是与你告别 的,以后就让小妹陪伴你吧。 我有预感,知道你会离开我的,我是檐间草际的燕雀,你是云端的凤凰,走是 迟早的事。柯正有点心酸。 二哥,快别这么说,小妹做老婆比我贤惠。小凤摸着丈夫的胸膛。过了一阵, 小凤又说:二哥,你太耿直,煞性重,以后凡事要忍,多听小妹的。解放后,很快 就要搞土改,要分地主老财的田地家产。把身外之物看淡点,只要人好,就什么都 好。原来打算将儿子给你的,小妹说有孕了,我还是带去,城里读书什么的条件毕 竟要好些。大勇同志留下来了,在县军官会工作,这人讲交情,有什么事可以去找 他。 这几年每遇不顺心的事就想拿枪,每次都是小妹劝住,多亏了她。柯正说。 起床后,他们用一个长吻来结束长达八年的爱情。 年底,夏埠就搞起了土改。原来,柯正饶过了夏金花后,她带着二十块大洋和 几件首饰嫁给了夏埠街赤贫的张老四,只有半间草房,好大年纪了没娶到老婆,人 称张光棍,开始土改就被选为农会主席。夏金花嫁给过去后,过了几年的苦日子。 她过惯了衣食不愁的日子,很不适应,经常望着自己以前住过的柯家大院发呆。而 今穷人翻身做主了,分地主老财的家产,丈夫是农会主席,认为搬进柯家大院的日 子到了。 这天,柯正吃过午饭,陪小妹说话,外面闹成一团,一群人高喊:打倒土豪劣 绅!柯正,与你的大小老婆滚出淫窝! 柯正听出人群中喊得最响的是夏金花,怒火中烧,起身就要出去,小妹拉住他 :让我出去看看。 小妹一出院门,夏金花挑拨道:大家看呀,地主的小老婆出来了!她吃我们穷 人的,穿我们的!揪住她!人群蜂拥而上,将小妹推倒在地,要往屋里闯。柯正提 了大刀从里面出来,吼道:看哪个狗日的敢上来?你们还没有杀过人吧?老子杀过, 砍过鬼子的脑袋!这里谁的脑袋比鬼子的脑袋结实? 人群被震住了,纷纷散去。小妹被扶起时,下体流血不止,到晚间,一个成型 的孩子流下来了。柯正一宿未睡,扶摸着朱桂林将军赠给的大刀发了一夜呆。 第二天,大勇来访,进门就赔小心,说自己的工作没有做细致。大勇是这一带 的土改队长,让人将张老四夫妇叫来,批评说:搞工作要认真细致,正确地执行政 策,不能带有个人情绪!柯正先生你们不是不知道,是抗日英雄,共产党的忠实朋 友,对他可要区别对待,不能胡子头发一把抓!夏金花同志应该知道的嘛,柯先生 在日本人面前从来就没有软弱过。这句话击中了夏金花的软肋,夫妻俩没精打采的 走了。 两位昔时的战友在酒席上聊天时,大勇也委婉的劝柯正别将身外的东西看得太 重要。柯正解释,也不是不让他们将自己的田地分掉,只是这套房子是父亲当年冒 着生命危险在风口浪尖搏来的一点产业,自己无论如何得守住。 事后,由大勇出面说话,房子留给了柯正。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