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月26日(15) 这几年来每年干部转业工作搞动员,高政委不是都要打着官腔说,像我们支 队,就是总队的拳头尖刀,你年轻人就是刀尖上的锋刃,锋刃如果不在了,这刀 还有什么用,不就成了废铁了?共和国卫士们,热血男儿们,你们应该为自己成 为锋刃上的一员而感到自豪!当你们岁数大了的时候,也要自觉地靠到一边,让 年轻的同志上去,使尖刀永远锋利无比!只有尖刀永远锋利无比,我们这支队伍 才能所向无敌,才无愧于人民赋予的“守护神”称号!所以,年轻的同志提出转 业可耻,老同志不从锋刃上让出来可气。高政委的话和说话的时候的那个模样, 随着车子的颠簸越来越清晰。大志想办法要忘掉部队上的那些事,可是越想,就 陷得越深。陷得越深,大志心里就越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 牛大志,虽然你没有提出转业,是组织上安排你走的,实际这本质上和组织 上把你赶出这支光荣的队伍有什么区别?大志在车子上了塬上,在故乡的田野里 疾驰时,忽然脑子里就翻滚着这些。他眼睛紧紧地闭着,他羞于见到故乡的山, 故乡的草,哪怕是地里的一个土疙瘩。他觉得对不住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他觉得自己被部队安排转业回来就是玷污了故乡一样。他的眼泪终于从眼角出来 了,然后就是滚滚而下。 这是有着很长驾龄的老司机,脑子里面就像是装了卫星定位仪一样。 他把车子一直开到村子口停下后,就用手推了一下大志说师傅到了。大志就 用手抹了一下还没有干的眼泪把眼睛睁开。 睁开眼睛的大志,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村子口上站满了人,两棵老槐树的中间还挂着红色的大横幅,横幅上赫然写 着“热烈欢迎牛家村英雄牛大志衣锦还乡”!父母亲被乡亲们簇拥在中间,满脸 灿烂地笑着。 这是大志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也是自己想都没有想到的景象。毕竟自己不 是当年的汉高祖以一泗水亭长贵为天子,衣锦还乡!更何况,他这个英雄,是在 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被领导安排转业回来的! “这算什么?迎接英雄吗?我算哪门子英雄,不错,我是有过英雄的称号, 可是这样的称号现在在部队根本就不名一文了。我的父老乡亲啊!你们这是把大 志架在火上烤糊了在社会上让别人看笑话难堪啊!”大志心里悲切起来。 一回过神来,大志就忙叫师傅掉车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眼睛尖的远远 地看到客货车上坐着大志,就大声嚷嚷起来。几个壮汉就跑动过来把车门打开, 非常热烈连拉带抱地把大志请了下来。无可奈何的大志把脚刚踏在地上,震耳的 鞭炮声就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大志站在地上还没有稳当,就有个小伙子大声说 :“咱们把大志哥抬起来吧!咱们也学习学习电影上的,把英雄抬起来!”就这 样,大志就在稀里糊涂中高高地坐在了人椅子上。 几个小伙子把大志抬着,就像当年武松打死了老虎被人抬着游街一样热闹无 比。乡亲们一个个咧着个嘴巴开心地笑着往大志家走,这巷子里的人流五颜六色 的顿时就像斑斓的潮水一样了。这百十米路,大志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自己如 同木偶一般。等大志从人椅子上下来后,面前就是一大片要求握的手。有镇长书 记的,有村长书记的,还有乡亲们的。实际上大志此时脑子晕乎得也不清楚一只 只手的主人是谁,就一个个胡乱地握了一下。 “我的故乡,你就这样迎接一个游子啊!”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大志感觉浑身 疲惫。他很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地歇息一下。他什么都不要看见,不要听见, 静静地躺在地上,然后静静地过去,到什么痛苦都没有的世界。 大志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在村子里的每一块空地上,到处都是喧嚣的人群。 在牛家村,保卫过中央首长的英雄牛大志已经被神话了。牛家村的人知道,牛大 志的未来将就是牛家村的未来。自己的孩子,将来依靠着牛大志飞黄腾达的日子 不会遥远。即便不是飞黄腾达,至少,牛家村的人将不会再是这个社会上的弱势 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