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摇摆着白杨树上最后的几片黄叶,又是一年新兵入伍的时节。 北阳县这个普通的县城,当街市在薄寒的晨气里还显得冷清的时候,武装部铁 栅栏外的空地上却已挤满喧嚣的人群。他们是应征入伍的新兵和送行的父母。人越 集越多,熙熙攘攘,白杨树下原本宽阔的空地显得更狭窄,人群已经拥堵到相邻的 街道上了。 武装部为欢送新兵入伍,今天也稍加装扮,与往日不同。办公楼灰色的墙面被 粉刷一新,看起来整洁、明朗。大门顶上和铁栅栏上都挂着欢送新兵入伍的红色条 幅,在风中轻轻地飘展着,渲染出欢腾的气氛。楼顶的几个大喇叭正播放着激昂、 热烈的军歌,使得整个场面显得庄严、肃穆,吸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 人群中最耀眼的,要数穿着簇新军装的新兵了。一身葱翠的橄榄绿,使他们像 一朵朵绿花散布在人群中。每个新兵的胸前都戴了朵大红花,花的红艳更映出橄榄 绿的可贵和炫人眼目。这身橄榄绿显示了这群年轻人的梦想,使他们成为今天的主 角。很多新兵是恭顺地站在父母身旁的,他们低着头,耐心地听父母再一次重复对 他们的叮咛和告诫。也有一些新兵煞有介事地在人群中穿过来,穿过去,他们步子 迈得大,胸脯挺得高,走路走得快,矜持而目中无人的样子。当然,迎接他们的是 艳羡的眼光了。 武装部旁边一家商店的台阶上站着父子两个人。儿子穿着绿军装,个头中等, 身材瘦削,肥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像是把他裹进去了似的。他长了张娃娃脸,惹 人喜欢的那种,细长的眼睛像潭秋水,睫毛很长。此时,淡淡的阳光正照在男孩清 秀的脸上,他的长睫毛和脸颊上的绒毛都成了通透的金色。 男孩兴奋又略带妒忌地看着那些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的新兵。他不由得又开始暗 自埋怨身边的父亲:为什么像看护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呢?不让自由走动! 父亲可真是的!男孩便幻想起自己在人群中昂首阔步走过的情景——兴高采烈的, 意气风发的,周围的人投来羡慕和敬佩的眼神。男孩想得出了神,脸上浮出得意的 微笑。至于旁边的父亲对他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耳朵。 这个男孩叫梁一飞。今天他就要离开家乡,到南方的某部队服役去了。梁一飞 是兴奋的、激动的,因为从今天起他将开始新的生活,将彻底摆脱那曾让他感到压 抑、灰暗和愤恨的日子。从报名参军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入伍前,梁一飞原本是在高中复习的学生,就是所谓的“高四”学生——高考 落榜,回到学校复习以图东山再起的学生。但梁一飞已经没有再作战的信念和勇气 了,高考的失利已经把他打垮了。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脑瓜子聪明的学生,平时成 绩本也不错,谁知高考分数下来,他的居然和重点线差了一大截,这让所有的人都 大跌眼镜。心高气傲的梁一飞像霜打的秧苗,整个暑假里,心情晦暗至极。 后来,经不住父母、姐姐的劝说,他又回到学校复习了,但他一直很消沉。他 爱面子,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如果,复习一年又考不上怎么办?他厌 恶透了城里流传很广的一个笑话:某个青年为上大学在高中“抗战八年”。而父母 又总拿他和姐姐比。姐姐又听话,成绩又好,现在已经在一所名牌大学读书了。但 他们哪里知道,一次次的比较更打击了梁一飞的自信,增加了梁一飞的压力。所以, 回高中复习的日子里,一飞度日如年,简直是在一个可怕的梦魇里,至于提高成绩, 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到最后,他天天只想着如何去逃避这难挨的日子。俗话说“三 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或许此路不通,正有他路可寻。但这些心声,他是不敢 告诉父母的。父母不会理解他,只会骂他没出息、不争气。但路又在哪儿呢?他自 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那一天,梁一飞去小卖部买东西,无意中看到了五十 年国庆阅兵式的录像,他立刻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阅兵方队强大的阵容、整齐的 步伐、英武的气势,解说员充满激情的话语,好像在合奏着一曲震天撼地的英雄交 响乐,梁一飞被深深地感动了。雄伟的乐曲在回荡,一列列方队走过去,梁一飞的 脑子里干干净净的,只有这乐曲和方队。很久,他才醒过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 决定要去当兵。他相信,那是他应该走的路,他是属于那片橄榄绿的。 一飞当兵的主意已定,任何人的劝阻都无济于事。奶奶、妈妈、姐姐的反对都 不出乎他的意料,只是父亲的态度让他觉得奇怪。父亲一开始是反对,很强烈,后 来是支持和赞赏,入伍的日子近了,他又显得疑虑重重,踌躇不安。父亲这奇怪的 态度和他一向武断、暴躁的脾气不太相符。近几天来,父亲总对一飞唠唠叨叨,但 说来说去又总是那套老话:又觉得部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又怕一飞吃不了苦。父 亲这样不信任自己,让一飞很不耐烦。 “你在看啥?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父亲严厉的声音,把一飞从幻想中惊了 回来。 “记住了,记住了。”一飞敷衍道。但心里想,自己都长这么大了,起床、叠 被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也要人交代吗? 父亲的目光又慈祥起来,望着一飞说:“记住就好。” 一飞却避开了父亲的目光,他不敢和父亲对视。或许父亲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 的慈爱,让他觉得不自在。这些天,父亲变化很大,从不苟言笑变得话多起来,眼 神也意味深长。一飞感觉到了父亲对离别的不舍。有时候,一飞也感到难过,毕竟 要离开自己的亲人了,但在内心里,要开始新生活的欣喜还是压倒了这种伤感。像 今天,他就是欢快的,以至于笑容常常不经意地浮现在脸上。他也觉察到了这笑容 的不合时宜,便常低下头来掩饰,以免被父亲看到。 “你笑啥?咋了?”父亲问一飞,奇怪地盯着他。 “哦,没什么。”一飞边指边说,“你看,那边那个大婶抱着她的儿子哭得稀 里哗啦。不就是到外面当两年兵嘛,至于吗!” 父亲顺着一飞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个泪流满面的妇女。只是她的儿子似 乎在为母亲的行为感到难堪,赌气地扭过了涨红的脸。父亲转过头来,看着一飞, 叹了口气。 一飞并没有注意父亲的表情,此时,他正伸长脖子,张望从街道上缓缓驶来的 三辆中巴送兵车。送兵车的两侧披挂着鲜艳的红条幅,显得喜气洋洋,只是行驶的 速度太慢,像个蜗牛。一飞开始埋怨行人没有及时给中巴车让道了,他希望自己能 早点坐上送兵车,离开这破旧的县城。 中巴车缓缓地驶到了武装部门口,人群很自觉地让出了车道。但司机还是不停 地按喇叭,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真是自鸣得意了。梁一飞厌恶地看着这些司机, 回过头对父亲说:“瞧他们那副德性,不过是破开车的,还以为自己是谁呢!” 父亲没有说话。梁一飞这才发现父亲是在看着自己,眼光凝重。 “咋了,爸爸?”梁一飞疑惑地望着父亲。 父亲愣了愣,慢慢地说:“没啥。我是想,你到了南方,会不会习惯他们的饭 菜?部队的训练,你能不能坚持下来?唉,说实在话,其实,我觉得你在家上学也 挺好的,你还真不如就在家上学呢!” 梁一飞一听父亲说这样的话,立刻就急了。他大声地质问父亲:“爸爸,你是 咋了?当初是你最支持我当兵的,现在怎么又说当兵不如上学好了?” “我也没说当兵不如上学好。”父亲重重地看了一飞一眼,说:“我只是担心 你适应不了部队,到时你咋办?” 梁一飞不屑地看了父亲一眼,说:“你这些话,我早就会背了。当初你不就是 我这个年龄去当兵的?你能挺过来,我咋就挺不过来?” “你怎么能跟我比!”父亲有点生气了,“我当兵前什么苦都吃过,可你呢, 娇生惯养……” “哎呀,别说了。”一飞不耐烦地打断了父亲的话,“就是因为我娇生惯养, 才要到部队去锻炼的。你不是也这样说吗?怎么临出发了,又反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父亲看着一脸烦躁的梁一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绷 起嘴来不再说话了。 梁一飞还想为自己辩解,但父亲无奈、忧虑的眼神使他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到了父亲脸上的皱纹,看到了父亲斑白的鬓发。父亲被自己抢白得这样不自然 地站着,梁一飞忽然感到很内疚。内疚又化为刺痛,扎着他的心。 他赶快低声安慰父亲道:“爸爸,我已经长大了,你和我妈就不要太为我操心 了。你们要相信我,别人能吃的苦,我也吃得起。” 父亲眼睛一亮,皱纹舒展了些。 一飞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很担心你们。奶奶一天天变老,我真不能放心。 爸爸,你以后要多回家,要多陪陪我奶奶,不要老待在城里。妈妈天性乐观,我倒 不很担心。我最担心的是你,你总爱喝酒,这对身体很不好,你把酒戒了吧。” 父亲听着,点着头,答应着。父亲正要开口说话,喇叭里忽然播出了要入伍新 兵马上到武装部里集合的通知。 一飞一愣,对父亲说:“爸爸,你就不要太为我担心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到武装部门口了,那里太挤。” 父亲向武装部门口望了望,又深深地看了一飞一眼,说:“那好吧。记着到部 队后,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要多给家里写信。” 父亲的声音很低,有点沙哑。一飞心头一热,眼圈不由得红了。他忙低下头来, 说:“知道了。”然后,背起背包,提着箱子,大步向武装部走去。 武装部门口挤满了为儿子送行的父母。梁一飞提着箱子,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当快要走到办公楼前的篮球场时,他下意识地回头向大门口望了望,但没有看到他 想要看到的父亲的身影。父亲可能没有跟过来吧,这样也好,免得又要听他啰唆。 梁一飞这样安慰自己,心情却慢慢被失望笼罩。往前走了几步,他禁不住又回头去 望,仍然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或许父亲真的走了。一飞回转身来,心里突然有了 种怪不舒服的感觉。 武装部里已经进来了许多新兵,他们大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几个年轻 的军官站在太阳下大声地谈论着什么,并不时发出哄笑,引得新兵们都引颈去看。 梁一飞走到篮球场中间,向四周望了望,没有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就坐在背包 上晒太阳。十一月的北方小城,已经比较冷了,阳光沐浴在身上,使他感到惬意。 在背包上坐了会儿后,看着周围各式各样说笑的陌生人,一种寂寞而稍带无助的恐 慌向一飞袭来。他不由得想起了外面的父亲。早知道进来是这个样子,还不如和爸 爸在一起呢。梁一飞开始责怪自己进来得太早。 大门口又走过来一个新兵。他身材较矮,体型偏胖,军装穿在他身上,撑得很 满,像包了个粽子。胖新兵边走边回头向大门口嚷嚷,大概是回答父母的招呼吧。 不知是他提的行李太重,还是边走边回头看的缘故,快到篮球场时,一个踉跄,差 点摔倒。 梁一飞一直眯着眼在看这个胖新兵。当看到他差点摔倒时的模样——双手扔掉 行李包,手臂很滑稽地摆动着以保持身体平衡,禁不住笑了。 胖新兵走到了篮球场,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当发觉梁一飞在冲自己笑时,便 急忙向他走去,以为遇到了熟人。走了一半,定睛一看,发觉不认识,又急忙停了 下来。停下来后的胖新兵又向四周看了看,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向梁一飞走去。 梁一飞为自己刚才的幸灾乐祸感到不好意思,他急忙站起身来,并冲胖新兵一 笑,算是打招呼。 胖新兵走到梁一飞跟前,把行李扔到地上,甩了甩酸痛的手,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对梁一飞抱怨:“他妈的,行李包真重。”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 烟,抽出一根递给梁一飞,自我介绍道:“我叫王杰,认识一下。” 梁一飞被王杰递烟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想告诉王杰,听说新兵是不准抽烟的。 但他转头看到周围的很多新兵都在抽烟,就忍住了。梁一飞虽然不会抽烟,但还是 接过了香烟,并装出很熟练的样子,用食指和中指把它夹了起来,说:“我叫梁一 飞,很高兴认识你。” 王杰帮梁一飞点燃烟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然后很懒散地坐在了背包上。梁 一飞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家是哪儿的?”王杰问梁一飞。 “算是在县城了。你呢?”梁一飞反问道。 “城东的城关镇。”王杰说完后,又强调道:“咱们算是离得比较近了,是吧?” “是比较近。”梁一飞笑着冲王杰点点头,表示认可。 王杰看和梁一飞搭上了话,态度立刻亲热了很多。他抬头看了看天,说:“太 阳都这么高了,天还他妈的这么冷,到南方就不冷了吧?梁一飞,看你斯斯文文的, 像个女孩子,怎么也来当兵?” 听到王杰的问话,梁一飞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看了国庆大阅兵吗?未免太简 单了。为了躲开繁重的学习、父母的唠叨,到外面长长见识吗?好像是这样。但有 时候,他又觉得,在内心深处里,他并不想当兵。部队是什么样,到部队做什么, 他一无所知。自己去当兵恐怕是为了逃避现实而作的不得已的选择吧。想到这里, 梁一飞的心情有点沉重。他叹了口气,信口说道:“锻炼一下嘛,反正在家也没事 做。你呢,王杰?” 王杰刚要回答,篮球场上忽然响起尖锐的哨声。梁一飞和王杰急忙抬头去看, 只见刚才聊天的一位少尉军官已站在了篮球场的中央,正招呼新兵集合。他们急忙 提起行李,跑了过去。 新兵们集合完毕后,从办公楼里走出许多人来,最前面的是位上校军官,后面 是其他军衔的军官和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 王杰低声对梁一飞说:“你看,那是武装部的李部长。我爸请他吃饭的时候, 我还和他说过话呢。他喝酒特别厉害,一口一大杯……” 李部长慢慢地走到了新兵队伍的前面,用温和的眼光巡视着每一个新兵。新兵 们都把头抬得高高的,胸脯也挺得很高。记者举起了摄像机。 “同志们!”李部长开始讲话了,“今天,你们就要踏上新的征途,投身到我 们火热的军营中去了。我很高兴能够为你们送行。看着你们一个个年轻的尚未成熟 的面孔,看着你们蓬勃的斗志、昂扬的精神,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我入伍时的情景。 那时,我和你们一样,满怀激情,血气方刚,立志要在军营中创建出一番事业来。 一转眼,我们都老喽,力不从心了,祖国的安全,社会的稳定,全靠你们这些年轻 小伙子了……” 梁一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同志”,以前,大家都叫他“同学”。 他感到新鲜、亲切、兴奋,他欣然地接受了自己成为“同志”的转变,顷刻间觉得 自己长大了很多。他的心情激动起来,用敬仰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李部长。 李部长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希望你们到了部队,能在那里干出一番事业来, 不辜负国家对你们的培养!不辜负全县父老乡亲对你们的期望!不辜负父母、亲戚、 朋友对你们的关心和期待!最后,我谨代表县武装部,祝你们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也祝你们的家人身体健康!”新兵中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李部长讲完话后,县电视台记者立刻喊出五六名新兵来,让他们围在李部长身 旁。李部长笑着,谆谆教导着,新兵们郑重其事地点头。又有两名新兵被安排在冬 青树前采访,剩下的则被遗弃在原地,无人理睬。 梁一飞看到被采访的新兵满面笑容,像花开了一样,不由得想,如果被采访的 是自己该有多好。那么,晚上,奶奶和爸妈就可以在电视上看到自己了,他们会多 开心!梁一飞对这两名新兵的妒忌远远超过了羡慕,甚至有点敌视了。 王杰走过来,不屑地看着那两名新兵,对梁一飞说:“瞧他们两个,像中了五 百万大奖,德性!” 梁一飞笑着点头说:“是啊。”他知道,王杰和自己一样,吃不到葡萄,在说 葡萄酸呢。 记者采访结束后,军官就开始组织新兵登车了。梁一飞和王杰被安排到了最后 一辆中巴车上。车两旁的红幅上写着“好男儿志在四方”“投军营保家卫国”。 车队缓缓向大门口驶去,送行的人拼命地向前拥挤。车队在车道上慢慢行走, 送行的人焦急地向车里张望。许多新兵打开了窗子,向外面招手。送行的人群骚动 起来,许多人开始拼命地挥手、呼喊。有几个家长拉着车里新兵的手,舍不得放下, 慢慢地跟着车跑。 梁一飞也挤到了车窗口,向刚才自己所站的商店的台阶张望。台阶上空空的, 父亲不在那儿。他失落地转身要回到座位上,就在转身的刹那,他又不甘心地向人 群中望去。内心一震,他看到了父亲。在拥挤的人群中,父亲几乎被挤得变了形, 肥胖的身体随着人群的拥动不稳定地移来移去,竟显得那样单薄和无助。父亲抿着 嘴,眼睛焦急地盯着梁一飞。当他发现一飞看见自己时,便费力地抽出手来,大幅 度向一飞挥着,呼喊着。父亲的呼喊声被淹没在了周围的呼喊声中,一飞听不见, 他只能看到父亲的手势和张着的嘴。 一飞也拼命地向父亲挥手。父亲慢慢地被车甩到了后面,他忽然看见两行泪水 顺着父亲黝黑的脸颊流了下来。一飞眼睛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一股热流在他心底 迸涌,他真想放声大哭。 汽车慢慢地向前行进,父亲在人群中的身影慢慢地模糊,遥远,最后消失在了 人群中。 车仍在向前行驶,梁一飞呆呆地坐着,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父亲流泪的面 庞在他眼前不停闪现,他没有想到,父亲对自己是如此依恋,父亲内心的情感是如 此脆弱。 王杰就坐在梁一飞的旁边,他几次试图和梁一飞说话,见梁一飞置之不理,也 觉得没趣,就凑到前面和其他新兵聊天去了。 梁一飞看到车内有好几个新兵都在低头擦泪,心里更加难受。他把目光投向了 窗外。车队已经离开了城区,在乡间的公路上奔驰。田野里嫩绿的麦苗在风中轻轻 摇摆,远处灰褐色的村庄缓缓向后移动,像一团团灰云在天空慢慢行走。公路两旁 时而闪现出一片苹果林,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黑压压的枝杈。苹果林前蹲着卖苹 果的果农。 车窗外的景色单调地重复着。梁一飞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感到有点疲倦,就 闭上了眼睛。 ------- 我爱E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