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战斗生活 索宗逗留三日之后即挥师藏北。从原路撤出,路经黑河,从其东边公路擦肩而 过,乘汽车北上,到安乡买马南一带向西方向到达班戈湖。此湖无水,产硼砂,当 时据说要用这玩艺给“老大哥”还账,所以较热闹,职工数千,后来军队也参与开 采过。当时我们管这地方也叫硼砂湖。该地周围无草无牛羊,无牧民,除这些挖砂 人,再无其他人,属无人区。海拔高,气候恶劣,最大的问题是当地没有饮用水, 人吃水要从百公里以外运,猛增我们几千口子,一顿把它也就喝穷了。当然,时间 也不允许在此地逗留,当天抵达后我们做宿营准备,首长接连开会一直到深夜,第 二天清晨就从该地出发北上。 第一天,汽车在硼砂矿开采区域东扭西拐还可行,出矿区后没多久就没路了, 也就是从哪儿走哪儿就是路,荒野沙滩,一望无际。一开始还有压阵的开头车,后 来司机们就各择其路了,一路变成了多路,小群变成了大群,分分合合气势壮观, 满世界沙土飞扬,似万马奔腾,场面之雄大谁也没见过。可惜好景不长,逐渐进入 梭草沙滩地带,汽车轮儿打滑接连不断,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汽车开始变态了, 如同醉汉似的,摇头晃脑、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已经失去了几个小时前 的风采了,而且全是一个形象。又过了几条河,当晚宿营。晚上点名人员全部到齐, 汽车掉队的倒是不少。像大梁折断等大毛病即成残废丢弃。 第二天又坚持了一天到达目的地,即所谓“共同山口”。因该地方原来没名, 好几架山像把扇子从该地展开,这是总山口,为了标记此地,首长们定名“共同山 口”,可谓名副其实。根据敌情,已不适合大部队作战。现实情况是多处发现敌情, 其特点是地域广,面积大,敌人相对分散,多为小股,流串性比较大。为了抓住战 机,我方随机应变,兵分多路,各自行动,藏北的艰苦战斗生活也随之开始。 炮轰野马 我所在的一营,作为其中的一路按指定的目标向正北方向进发。因为汽车已无 法通行,我们只有徒步行军。也就是从共同山口起,我们开动了“11号汽车”—— 两条腿。 步行了一天半,进入了战区。各连立即按指定位置在二十公里范围内分散展开, 数小时后各达其位,对敌人已形成包围之势。下午,临战即到,天下着小雪还有小 雾,视线很不清楚。教导员眼睛不是很好,此时我成了他的临时“眼睛”。望远镜 不离眼睛,叫咋看就咋看,看见啥就说啥。“刘,看见炮连没有?”“好像不远”, “让炮连抓紧上来,定位”,报务员重复着教导员的话。“刘,看见机枪连没有?” “看见不多”,他即指示报务员“机枪连急速下压”。 此次战斗首长也没把握,是空军老大哥提供的情报。共同山口出发时告诉说敌 人有百十号左右,今晨又变了,数量翻了一番不说还有个“具体不详”。我心里说 “屁话,具体不详是多少?”教导员深知机炮连战士负荷比步兵连队大很多,每人 扛、背五六十斤以上的装备还要跑步上山,如此高原气候环境下难度是可想而知。 但此时此刻,这两家是打头炮和压阵的关键力量,必须下狠心幸苦他们了。 山下被包围的一大群家伙已在骚动,仅从脚下看远比沱沱河战斗那一群利索, 黑压压这一大窝子数量不知超出多少倍。此时,我启开一包战斗口号,其样式及大 小和标语差不多,一张上面只有一句话,“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为烈士 报仇!”等等。心想,这次是玩真的啦,不是恶仗也小不了。说真的,此刻我心跳 有所加快,觉得心里没底。突然,首长喊我:“刘,敌群有变化没有?”“仍在乱 动”,“什么乱动?具体点!”“像是打着圈儿乱转”,“扯淡,见鬼了!”我 “转”字还没出口他就火气冲天,也不知是对我还是指下边的那一群。 此时,听见宋营长命令道:“炮连打梅花炮,开炮!”随即炮声响起,群山颤 动,火光冲天。并同时命令各连把好各自山头,严阵待命准备射击,炮连继续开炮。 所谓“梅花炮”也就是炮火轰炸目标所用形式中的一种,说白了像麻将牌骰子的 “五”点,目标前左右先同时发射,再后左右同时齐射,最后中间一炮大开花,更 确切的说就是前截、后堵、中间开花。每个点火力大小根据需要而定,可大可小。 我手握红旗,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教导员示意我别忙,指了指我胸前吊的望远 镜,指示让我继续观察。只见前面两个炮点落地反应并不很大,后两点轰下去骚动 较大,最后打中间开花的一点是集中所有的炮合起来的一记重炮,响声更大。随着 轰天动地一声,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挨炮的逃窜拍起的沙尘搅在一起,野滩变成 了锅底,老半天烟雾硬是不散。 已是下午,雾和小雪影响,再加上战场上的硝烟和尘土,一切都看不见。教导 员见我一直不吭声就说:“发现情况随时报告”,然后背着手在电台前走来走去。 首长们在小声互相议论,说的啥顾不上听,继续执行我的观察任务。哈!发现东北 方向有些黑影从山沟里飞窜,其速度比解放卡车挂上四档还要快,西北方向同样发 现如此目标。随口报告:“有情况”,教导员激动紧张地问:“啥情况?”只见目 标已逃窜出包围圈,活的都跑光了,只剩下几个嘿呼呼死的躺在原地不动,别的啥 都没了,别说是我,谁也回答不上来是啥情况。教导员冲我猛吼一声:“啥情况? 说!”我回答:“没情况”,“扯淡,没情况你刚才看见啥了?”我心想,可能是 扯了个大蛋,但没敢说,只是说:“看见的是野马”。啊?老半天没有说话声,全 体官兵都怔住了,野马群?你说这叫啥事,忙活了这些天是闹着玩的吗?我看见首 长们有的紧皱眉头,有的在摇头,笑是笑不出来,人们哭吧还不至于。而今五十年 过去了,此时对当时发生的如何看,又如何议论,细琢磨挺有趣,而且也还挺有味。 天已临黑,“战斗”结束。清理打扫战场很简单,共打死野马五匹,而且全是 炮轰死的。当晚,战地就地宿营。晚饭,全营干部战士狠狠地吃了一顿野马肉。后 来,也曾和当年参战的老战友、老首长们相见谈及过此事,始终没有个正确的名称, 野马战斗?非。打野马战?也不对。野马误会战?更远了。也许永远就没个名,也 只能叫个“事儿”。 艰苦的日子 野马滩宿营一晚,次日我们营又踏上新征途。方向是北稍偏西北方向,徒步向 前进发。一天、两天、三天……,渺无人迹的荒原,自然是无路的,我们也只是跟 着前头的走啊走,每天重复着这样,每人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竭尽全力往前走。 就这样坚持了十来天,紧一阵慢一阵地在跋涉,有时还有夜行军。但人人心里明白, 这是战斗需要。 现实越来越严峻,有些方面已向人体力所能够承受的极限挑战。气候更加恶劣, 阻挡行军的雪山越来越多,挡住就必须爬,别无出路。刺骨的寒风无缝也往身子里 钻,前衣襟、后腰、袖口,捂前顾不了后。还有关键的一点,就是肚子越来越空, 饿的味道在这里尤其不一样。由于气候恶劣,严重缺氧,人的胸部像要炸开一样, 太阳穴发憋头直晕。像机枪连、炮连同志,每人的负荷都在五六十斤以上,就可想 而知了。 狡猾的敌人凭着地形熟、马匹多、自身又适应高原环境,以分散的形式,漫山 遍野给你玩“捉迷藏”、兜圈子,很嚣张,很气人。有时我们走了半天,结果是绕 山一周,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有时和敌人擦肩而过但又不晓得,因为你走的这一山, 而他钻的则是另一条沟。他们的小藏马不起眼儿,像毛驴大小又瘦里吧叽的,可在 这高寒地区飞快,四条腿扑楞的挺欢,我们这两条腿和牠赛硬是费劲。经过前段一 二十天的接触,我们已基本掌握了敌人的底。武器装备差,最高级的家伙是叉子枪, 有个把手榴弹可能没舍得用就交给我们了。人相比之下更差劲了,又笨还半傻,别 看我们饿着肚子没多大劲,但论摔跤可能那一个都能放倒他好几个。和战俘打交道 的日子里,我和他们比试过,一对仨,我赢。说这话也许不客观,人家是俘虏,正 是泄气的状态,不是对比的时候。 这一带地貌看似干旱,可是大河小河天天碰上。小河问题不大,咬咬牙就过去 了。碰上拦腰深的大河就不行了,咬牙还得加上提气,因为水太凉,和沱沱河、崖 石坪一带的河一个脾气,渗骨头的凉。遇到这种拦路“虎”,也很有意思,人人都 是临上场的运动员,统统脱裤子,强的帮弱的,岸上编好队手拉着手趟过去。这几 天一共过了几条河、爬了几架山,谁也记不清了。 粮已彻底断绝,饥饿的滋味最难受,饿过头了好像肚子里头也没知觉似的,只 是心里颤得慌,头好冒汗,腿很软,走着走着就表演一个“单腿跪”。共同山口出 发时,每人装备的一干粮袋口粮,品种是炒面或干馒头快,是按几天配备的不过就 几斤重,现已经一个月早没了。在这个无人区地上连草都稀少的地方,一切能进口 的“替代品”我们一点都绝放过。树皮野菜也没有,只有一些可吃的野葱,成了唯 一救命的宝贝。还有就是靠提前出发的侦察排,如能碰上野羊、野马等猎物打死寄 放原地,大队人马按标记后行,晚上宿营充饥。但四百多人仅靠这样又怎能解决饥 饿,有时接到分肉通知,兴冲冲去,提着空盆返回,那一瞬间心里滋味比挨饿还难 受。饥饿严重威胁着我们,全营干部战士只剩七八位同志没事,其余四百多口子全 拉肚子。而且,所拉下的粪便同一个样“黑水”。 因为是行军中,若发现长野葱的山地,就临时休息。每人用枪捅条掘、挖,挖 出来外皮一剥、跟儿一掐就吃。味儿又辣又苦,吃的猛了还呛鼻子打喷嚏、流眼泪, 但百分之百都是这样。有一天,发现有一个大点的小山包,山上野葱肥大,全营立 即包围,我们就等于开饭了。人人又饥又渴,无一例外都在紧张操作,吃法各种各 样,有的一根一根的吃,有的攒上一撮子一口一口的咬,谁也不说话,笑声也没了, 饿啊!此时,我们宋营长手端一瓷碗炒面,声音很低的说:“同志们!这是一碗炒 面”。全营干部战士全怔住了,炒面?几百号人好像同时吸了一口气。宋营长很平 和的说:“一连指导员见这碗炒面没有?”“昨天见到的”,一连指导员回答。接 着叫二连,二连指导员点了一下头,意思是见过。点到三连卡壳了,叫了两遍还无 回答,宋营长直接喊名字了“戴万祥”,还是无回音,营长一瞧戴指导员就在他身 边,只是当着我们战士的面无法回答了。营长换了三连长的名字喊:“耿福海,见 到没有?” 耿连长,山东聊城人,个儿不高,干净利落,说话高八度嗓门很尖,平时营里 其他兄弟连干部西北人多一些,喊他“干板连长”。今天,营长没有喊他“干板连 长”,而是直接喊了正名。耿连长的高八度现在也变成了低八度了:“俺、俺俩都 看见了,说给病号,见一个不要都不要,传了一遍又传出去了,俺、俺也没法”。 显然他哽咽了。营长稍停了一下说:“这是两天前炮连一位班长攒下的,听说我病 了送给我”。营长顺便把这炒面碗递给了我,我双手端着一动没动。他接着说: “谢谢同志们,谢谢这位班长同志,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尽管他挺胸想 向前走两步表示他的健康,可能是用力过猛,迈第二步时打了一个趔趄,见此状大 家低下头。“我没啥的,想到机炮连扛的枪炮身、支架、护板,哪一样都没轻的, 这两天病号又多了一些,所以我送给他们最需要、最应该,怎么?咱营这两天没敲 鼓传球了,怎么传了球?传了两天多又传回到我手里”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尽管 他极力想用击鼓传球的活动比喻扭转大家的情绪,显然是失败了。三连代指导员年 龄大一些,感情较脆弱,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在这最艰难的日子里,全体官兵团结一致,互相之间比亲兄弟还亲。都是青年 人,争强好胜,平时里为小事抬杠时有发生,生活小事争个脸红脖子粗也常见。但 在这种特殊环境中都一下子突变了,变的成熟、老练、懂事,相处的无限融洽,无 比亲密。患难一起比钢铁硬,比磐石坚。 永别副班长 然而,更严峻的残酷现实继续逼近我们,断粮和更显恶劣的天气向我们生命袭 击的速度悄悄加快。最近几天,部队倒下的战友不断增加,我的副班长郑东来就是 其中一位。 副班长是四川铜梁殿阁一带人,很会摆龙门阵,短的三五句能逗得你把眼泪流 出来,长的一个能摆好几天,“三娃子闹场”就是没完没了的闹。他的能耐是头天 晚上编,第二天就讲,这一点我尤其崇拜他。他人特好,我很佩服和敬重他,比我 入伍早一年,但表现处处比我强得多。老大哥,业务水平也高,全排发电报第一高 手,向来不发火,总是笑眯眯的,长睫毛一合特英俊。 记得我刚入伍分到班里不几天,班长检查内务时说我被子叠的不标准,按我当 时审视水平感到很可以了,顺口说了声:“可以啊,这还不行?”班长火了:“批 评你还反嘴,毛病不少,站倒”。我虽勉强立正,腰却歪到了一边。班长更火了: “站好!”一顿好猛的训,最后说:“走吧”,我才敢离去。班长还气儿不散的叨 叨:“娃儿不大,毛病不少”。副班长笑眯眯地走到我跟前,手把手教我,很有耐 心。所为第一感我就认为比班长有水平,班长尽咋呼,动不动爱训人。后来发现他 俩关系特铁,凡是班长第一冲,他随即后边补台。我对他有好感,在这些天的艰苦 行军中,一旦有机会我就愿和他走在一起。 这天中午时分,天气还算平和,行军中我和副班长走一起。听到原地休息一刻 钟指令,纷纷就地坐下。坐下不到五分钟,一扭头发现副班长不对劲。只见他从身 上卸下背着的电台,耳机还没摘就“嗵”的一下子屁股坐地了,手在前胸抓了几下, 又猛地仰天躺倒。我慌了,扭身跪坐在他一侧,摇着他直喊:“副班长你怎么了? 副班长你要坚持住啊!”他断断续续喊着我的名字,就我去喊班长。 相距不到二十米,来到跟前班长问我啥事,我说:“副班长叫你”。班长和我 急步跑到副班长跟前,他已说不出话,脸青紫,嘴角两边吐白沫,头左右只摇,一 条腿伸踡不停,用脚后跟把地皮蹬了一条深印子,手里紧攥着就地抓的几个小石子 “吱吱”直响,我急忙把他的头抱在我的怀里。此时,他痛苦极了,我们喊他、摇 他都不理,只叫了声:“班长”,手指了一下电台就猛地摔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牺 牲了,抢救都来不及。 他的前衣襟各少了一块,扣子掉光,袖子袖口已摔开只剩半截,用一截电线捆 在腰间;棉裤已经大开花,膝盖漏在外面;长毛帽子变成短毛,颜色已退。他就这 样走了,才二十岁啊,就永远的离开了他的战友们。人人悲痛欲绝,擦干眼泪,咬 紧牙关,继续向前进。 空投救援 好消息传来,空军要给我们空投给养。“空军老大哥,多谢了!”营长一遍又 一遍重复感谢词。由于四周群山影响,电台功率又小,电报根本发不出去,电台也 只能近距离喊话用。一打开电台,总参和南京、成都等军区都在呼叫我们,电台里 一片嘈杂声可以听见,遗憾的是我们回应对方却收不到,只知道我们与上级失去联 系。 也难怪,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地,没有个名字。山,也没有个名字。 地图的绘制也不过按地球大小比例“分块”而已,地图在这地方也不起作用,到现 在我对着地图也没弄清当时是在那一块。营首长把地图揉搓烂了也白搭,有时他们 开玩笑说:“这不成了二傻子了吗?自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有一个清楚, 目标是敌人,大方向西西偏北。飞机能找到我们估计也不容易,不知侦察了多少回, 费了多大劲。 飞机空投了,一个个降落伞缓缓落地,渴望终于实现。大米、罐头、军用干粮, 瓷坛子装榨菜,还有慰问信,我们十二万分激动。尤其是军用干粮倍受欢迎,还分 早、中、晚三种。早餐,饼干可直接进口。午,大米。晚,面条。都是压缩的,水 一泡就吃,很实惠。反应一般的是慰问信,尽管是上海等大城市女子中学的,热情 洋溢,甚至是诗情画意般的,敬佩、鼓舞、赞美声一片,此时好像对不上号。我拎 着问他们,回答说:“当前已经拼到底了,不需鞭策,需要的是这个,实惠!”指 了指手中的干粮,仰头哈哈大笑。 这是多少天以来的第一顿饭啊!大米饭一熟,香味四射,不流口水都不由人。 但人人只能吃平时的一少半,不到二两重,作为纪律必须服从。为啥?很简单,肚 子空了几十天,猛一下放开整是要出事的,都自觉执行绝不马虎。尽管这样,五十 年代末期我们的高空飞机有限,这四百多张嘴一架飞机的空投又能维持多久。 当天晚上接到军情,前左方向约二十公里有一股敌人,连夜急行军。果不然, 一顿饱饭起了大作用,天快亮时战斗开始,并同时结束。敌方小山包的哨兵打瞌睡 被我们擒拿,山包前低凹处,匪徒们分四个帐篷还在睡觉就被一下子捂住了,只有 喊声加上拉枪栓声。我们的速度敌人不得不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敌人懵了。没 开一枪全部生擒,这也好,免得敌死我们费子弹。俘虏23位,是他们所谓精悍力量, 青壮年多,人人佩戴三大件叉子枪、长藏刀、小短刀。真本事到底如何?因没展示 就当了俘虏,也就不得而知。 别小瞧这一仗,敌人可给我们帮了大忙。牦牛驮的炒面较多,我们“借了”了 一批足有二百斤,还有六七条干牛腿。我参加了分配,绝对没给打“借条”。 这没开枪的漂亮仗是耿连长指挥的,具体战术是先控制每个帐篷的拉绳,拉绳 全部到手后指挥员手一挥,“呼”一家伙四顶账蓬同时大揭盖,敌人统统就地等着 挨摁。这叫什么仗,正规名一直没定。俘虏中的歪嘴子头儿脖子直拧,评价耿连长 的“战术不是”,很是不服。 此战之后继续西进。行进中又发现一大自然奇特景观,地老鼠地带。老鼠都见 过,不稀奇。但这里如此的多、集中、面积之大实在是没见过,可以改变地貌。我 们整走了一天,才斜着跨出上山离开。几十里地全成废墟,看似平地,人踩上去 “扑哧”一家伙能陷半尺深,拔了左腿陷右腿,一阵儿腿肚子只发酸,让人哭笑不 得。真是地球之大无奇不有,那些家伙和高原其他地方的老鼠一个熊麽样,猛一看 没尾巴。所以,战友们又给高原加了一“怪”,西藏的老鼠没尾巴。还有一个奇观, 这块大平滩足有百把十平方公里,脚下有稀疏的笈草,唯独人不能进,尽坑人。空 中、地上有小鸟飞窜,和麻雀大小近似,也叽叽叫唤。人们会问,在这无建筑无、 无树木、一根电线杆子都没有的地方,鸟儿住那?留意一瞧,原来和老鼠住一块。 在鼠洞口距地面十公分左右,拐一个小弯,鸟儿筑巢栖息。该地我们起名“老鼠滩 ”, 这一怪为“鸟儿老鼠住一搭”。 我们在与死神搏斗,人已脱了样,嘴唇裂口子淌血已无感觉。指甲盖因缺氧和 营养凹陷,指甲尖翘起变形;很多战士因挖野葱、挖战地掩体等劳动,指甲脱落。 衣服已破烂不成样,鞋子用绳缠布裹。只有挺和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这一天,突然听到飞机空中轰鸣声,大家不由得喊:“救星来了”。飞机又要 给我们空投了,人们簇拥着向空中的飞机招手欢呼。地面按要求快速在做着迎接空 投的准备,首长们轮番和上空喊话。当一袋袋物品随降落伞落地的时候,人们泪水 流下。此次空投物品中,有少量烤饼子,主要是四大麻袋豌豆。豌豆在空中撒去一 袋,当时看可能是出飞机仓口麻袋划破,一袋子落地时袋子被墩破,蹦了个满河滩。 我们虽然没有一匹马,但马饲料豌豆对我们来讲很不错,马上一煮就能充饥。可是 还是少了点,实际只到手两麻袋。还有牡丹、前门烟各一箱,分了好几遍才推销完, 一般烟民早把烟忌了,结果是干部占绝对数,只登记几连某某啥烟几条就得。没落 款也没登记日期,因为当时谁也不知是几月几号。后来回到黑河交纸条,供给排长 (叫张宝业,河北通县人)还表扬了我:“小家伙行啊,扣钱大家全承认,还表扬 你那烟是全世界第一香”。 本次投下来的慰问信比第一次更多,人们此时的感觉从需要讲离它更远了,也 就更没发出几封。空军驾驶员老哥的“空中散花”表演,照顾我们在原地多呆了一 天,河边检豌豆。到手不上交,谁检归谁所有。人人手拿罐头盒,往河边沙滩上一 坐,两腿儿伸直,投到盒里当当响,很有意思。不对,首长现场讲话了,因为他发 现不少同志边拣边往嘴里填吃生豌豆粒。首长并没批评,只是说:“同志们听话啊! 今天咱们不走了,有时间的,豌豆很好煮,一会儿就烂,请坚持一下”。首长不说 了,显然他说不下去。 第二次空投后的五六天,我们又向西北行进了数百里之多。仍是距目标时近时 远,敌人和我们兜圈子也习惯了。又是一个突然,飞机声由远而近,部队立即停止 前进迎接空投。我背上专用“家什”直奔北面大山。“家什”是两大截子红布,每 截近二十米长。按规定,上次摆的是人字形,今天需摆个“T”字形,给空中飞机 起引导信号作用。战友们们此时站在山下面光激动了,就看我一个人的表演。尽管 使劲往上跑,他们还叫我加油,个别小子嘴里还带刺:“再快点跑,不然飞机跑啦, 妈的”。顾不上理会了,只想快一秒是一秒。摆完标记,用石头压好,就地往半山 坡上一屁股坐下去,“哇”一家伙喷出了大半碗黑水,头晕了好一会,深感演独角 戏不好玩。 飞机从我面前又一次穿过而去,又回头过来,看见副油箱已扔,按惯例应该是 马上就要空投。然而,飞机屁股一撅,冒着白烟越飞越远而去。营首长对着电台嗓 子快喊哑了,再祈求也白搭了,上空回答只有三个字“没油了”。 再减负荷 从这次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飞机。我们也明白,相距飞机场越来越遥远。 群山峻岭,沟壑万千,渺茫无际,飞机无能为力,高空侦察搜索也难以做到。我们 更苦了,三个最基本关系着生命的条件“吃、穿、空气”全缺。人已到所能承受极 限程度,在恶劣气候侵袭下,加上白天黑夜长期磨损,棉衣成絮,显得寒冷逼人更 为肆虐。饥饿、寒冷、缺氧、像三支恶魔在一步步逼近,又相互在作用,就更加大 了威胁性。 人在饥饿中如果寒冷再掺入,滋味就让人难以煎熬。每晚露宿,睡觉姿势是坐 睡,我们叫“相互借光”。为了防止脚冻伤和暖和,脸挨脸、背靠背对坐,把脚互 相伸在对面的屁股下,背与背靠紧,互相挤紧更暖和,风进不去。说真心话,坐睡 一宿,比白天行军还累,腰发酸。四川籍同志讲:“腰杆子疼”。特别在肚子很饿 的状态下,夜更难熬,也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肚子“咕咕”的响声了,咬牙挺着、 瞪着,只盼星沉月落、旭日东升。 在残酷的情况下,部队只有不断减装,减负荷量。一次次的减负荷,眼下也没 啥可减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起初,飞机空投食物的降落伞是人背着行军,早已 减。帐篷原来扛着,减掉了,小件军用十字镐等,能减都已减了。个人物品也没多 少可减,像被子已所剩无几,就是剩下的也破烂成棉絮,仅晚上盖膝盖你拉他拽的 几天就报销了。但在当时要求必须认真做。 真没想到也减到了我的头上。教导员也知道,我那只小野兔早都自行减了,现 在还有啥减的呢?野兔来历很有意思,前一段时间过一片草滩时,兔子特多,奇怪 的是不知道躲人,脚下乱窜,几乎是拱着往前走,这也是藏北草原又一怪“兔子见 了人不怕”。我在行进中顺便捡了一只三四两重的小家伙放在衣兜里,有时晚上揣 在怀里,途中休息时拿出来玩,常常引来战友们围观。那家伙不吃野葱,别的食草 也没有,养了十多天,就自行减掉了。可是现在首长为了减负荷找我,也许有别的 啥事。 教导员先夸我两句,然后动起真格的,爱抚的上下打量一遍说:“长了,个头 猛窜。人家吃好的长个,你小子怪,越饿越长。”“这不明摆着”我心里说。他又 说:“人是长了,就是显得脖子太长了些……。”我有点着急,问:“啥事儿?” 他指了指我身上说:“现在你的‘真东西’也没多大用处了,我想你把它减了吧, 听话。” “真东西”是啥?大头银元。为了保密我给起的名字,就俺俩知道。临出发前 去上级领东西给了大半袋子银元,只是说让我领走注意保管,要保密,再没说啥, 我就拎回来。当时想,上前线打仗去拿这玩艺儿干啥用,要给就给人民币才是真东 西,这家伙怪沉的。后来知道,藏北一带牧民还在使用银元,人民币的不行,“麻 赖”(藏语:不)要。真叫怪事,都五九年了,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热土, 竟然还有这半生不熟夹生的地方。 这些银元本来是备用买牛羊肉和咸盐等生活品的,结果这一方面一个子没花出 去,无人区花给谁去。偶尔,从望远镜里发现牛羊群,因反动上层农奴制宣传,十 里以外就避开我们跑了。结果是,银元先后发给牦牛队赶牦牛的老乡。我们越是需 要牦牛队配合,老伙计们越是一路事多。也难怪,半原始农奴制下的人,和我们合 伙在一起走、生活、打仗,试想,能配合得力吗?你最着急时他反倒平静,你笑他 哭,“麻頼”随时发生。但发现有一点可解决,对银元不摇头,对他们起了很大刺 激作用。就这样,三天两头三枚五枚地发给,已所剩不多了,其他项目开支一枚没 花。 眼下虽没牦牛队不需要了,以后很难说,有它必竟方便,起码能给人壮壮胆。 我实在舍不得,再累我可坚持。教导员见我迟迟不动,进一步说:“那天跑山上摆 空投标记信号时吐了吧?”我点了点头。“银元这玩意儿人说吸肉,在人饿的时候 越掂越沉。这两天发现你已经很吃力了,舍了吧。只要人在,战斗胜利了咱还稀罕 这玩意?”首长说到我心里头了,是的,尤其最近这几天越背越重,不到五十块觉 得比五六十斤还要重似的,每一块只要一挨身,就像块磁铁一样紧紧顶着。但打心 里还是有点舍不得,我最后说:“留几块?”首长点了点头。就地有一个水冲的小 坑,留出五块,剩下的全倒下去,用脚踢土填埋好,面上随便用手抹了几道。教导 员问:“这是干啥?”我顺便答:“迷惑敌人,万一敌人发现了偷走咋办?”然后 我两入列,随队而去。 无限风采 在这异常艰苦的岁月,精神是第一位的,只要精神在,再坚持一下就是胜利。 反之,即涣散,甚至垮掉。 一日,天气较好,大晴天。部队就地休息两小时并开娱乐会,说、唱、讲都行, 形式不拘。特怪,这种极艰苦条件下人为什么容易激动,像一堆干柴一点即燃。不 知谁用了“光荣”、“风采”字眼,无形中成了主题。战士们从敦煌人民群众夹道 欢送时的英姿风采,到大柴旦接受检阅宣读彭德怀国防部长命令时的威武风采、沱 沱河战斗胜利后的风采、索宗县藏汉民族的殷切期望、藏北以来屡战屡胜的风采, 一直到眼下最艰苦岁月的风采。人从容貌看变形了,衣着破烂不堪,然而风采无限。 我们班长演讲:“老子是关公庙里的‘周仓’,鬼见了都怕,莫说小小叛匪, 日妈的!”是的,脸,都是赤红色,四百多人同一个颜色。服装也一个样,帽子, 从深咖啡色长绒驼毛褪色成浅黄色,而且也只剩中间一流短毛了,其余部分成了 “猴屁股”,光皮没毛了。棉上衣,最先烂的袖口开花,随着两只胳膊肘磨透成窟 窿,前衣襟由底向上发展,全部保留剩下的部位是脸腮两侧;由于长期坐着睡觉, 脸上渗油全蹭上了,像理发师挄刀子的条布“鋥亮”;别看吃不上油水,这部分油 水倒是特别厚。棉裤,烂得干脆,裤角、膝盖、屁股同时现光彩,漏棉花由小到大 越烂越大。内衣就不值一提了,我的内衣是打穿上到报废一次性处理,没洗过也就 省了肥皂,最后是从两只袖口一拽,简装处理。头发,从三月至八月近半年能张多 长?人人超过现今有些小青年的“爆炸式”。 如果全部一组合,什么感觉?不妨一试,头戴缺毛的毛皮帽子;上身棉袄左右 胳膊袖子少的并不是相等,有长有短,有的一只袖子里布残存,就往胳膊上一缠, 个别穿衣费一点的,已成坎夹;棉裤,只是每个人各自烂的程度合部位不大相同, 个别已不能遮羞。但我们风采依旧,士气高昂,斗志丝毫不减。 艰苦,极苦,无法形容,无可比的苦。像崴脚脖子、扭碰而伤筋动骨,轻则抹 点红药水、酒精什么之类;重者,像平时可以拍片休息几天,而现在不算事,这一 切全免。有的同志脚脖子肿的又黑又紫照常行军,想找个棍子柱一下都办不到。不 论伤势大小,任然是两个字“坚持”。 崖石山之战 一日,我们顺着一架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南面阳坡西行。山很高,顶部有雪一 望无际。山很陡,不时见到岩石以各种姿态伸出山体;山褐色,苍老挺拔,气势磅 礴,奇峰怪石重叠,似雄鹰展翅欲飞雄姿。山上白雪皑皑,山下野草青青。可能是 此山陡峭而且高的原因,阳面显得气温暖和,山坡下面青草也稍密。气温暖和给我 们直接起着提神的作用,是近几天行军速度最快、走路最多的一天。残缺的棉装以 往总觉得单薄,现在到觉得累赘了,人人汗流浃背。 大概是下午三点多,大家正走的带劲时,突然命令“停止前进,就地宿营”。 战士们议论纷纷,好不容易遇见个好天,趁天早再走点多好。军人,就是这样,一 声令下,立即止步。哈!好事都攒到今天了,发现紧靠山崖下有一长溜子半洞半崖 式的大羊圈。又是一个大自然的造化,令人大开眼界。 长崖有一百多米长,前沿伸出,深度不等,最深处往里有二三十米,浅处也有 十多米,高有七八米,大喊一声竟有回声。从印迹看,已有很长时间没来过放牧者, 只留下地上三四十公分厚、干的哗哗的羊粪蛋恭候我们光临。空间比好几个礼堂还 要大,兄弟们打着滚也用不完。人人兴高采烈,情绪特别的好。不远处,顺山走向 有一条小溪,崖洞内可听见哗哗流水声,经口尝水质很好,不苦、不咸带有甜味, 可以饮用。住上这高级“宾馆”,喝上甘甜水,当年神仙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们发现,凡牧民设羊圈处都是好地方,向阳、避风,附近有水、有草。羊粪 是“珍贵”的好东西,属于暖性,可铺、可盖,使用方便。铺,越厚越热越暖和。 盖,入睡前把身子埋厚,需调凉时身子稍微一动,粪蛋儿即滚下,身上随凉。但有 一点必须注意,一旦躺下只须静,可别乱动,否则就下暖上凉了。 半夜十二点左右,突然紧急集合。不到五分钟,一连提前出发了。宋营长战前 动员:“敌人在前方约五公里处,今晚也住在山根下。这股敌人有一百多人,是拉 萨叛乱溃散的主力之一。这些天来,我们追的就是这一帮子。我们累他们更累,追 的他屁滚尿流啊!”紧接着,宗参谋长布置战斗任务。参谋长名叫宗封镇,高个儿 且很魁梧,又白又胖,风度潇洒;牙很白,一笑白牙显露,让人感觉他成天是在潇 洒浪漫中生活;四个星一条杠的大尉,安徽萧县人,讲话家乡味很浓,口语好说 “伙计”。他上场就说:“敌人百把号,这些天叫咱们可把他们追‘拉稀’啦!硬 是咬住他没撒嘴,今晚就要吃掉他,要‘拉馋’了伙计们!敌人贴山住的,背靠着 山省咱一些事了,他飞不到天上去。就剩下了三面,前面西头,刚才一连出发就是 堵住他们。正面,二连、三连。炮连,别慌走,堵住他的后路就中。机枪连掰四瓣, 东西两头各一,正面二。多拿活的,还要节省子弹。老兵们注意,别抢着过枪瘾, 咱都在场,发现了下来别怪我‘熊’你。到时候有啥变动咱再说,出发吧,伙计们 ”。 就这样,总共十来分钟就出发了。 当晚天气很好,可能是农历十五左右,头顶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视线很清晰。 各连已各就各位,但临场发现新问题,原来敌人住的很分散,像拉羊粪蛋似的稀稀 拉拉摆了三四百米长。明明是一伙,如此分散住宿不解其意。我们为了集中火力速 战速决,做了临时调整,分个包干,按帐篷数目具体到排、班、个人,一旦总攻开 始,各奔自己的目标。敌人太麻痺了,这么一大摊子,只在最西头小高地处设了一 个哨,而且只有一个哨兵还抱枪坐着睡糊涂了,擒拿他时的一瞬间,枪已被缴还叫 不醒,咧着嘴傻笑了半天才又低下头。 这时,我们正要喊话劝降,只听见最西头帐篷口“嗷”的一声嚎叫。原来是一 个匪徒出帐篷解手,一转身被帐篷绷绳绊倒就大喊了一声。因为敌人处于神经高度 紧张状态,没出帐篷就叮叮当当开了枪。由于帐篷地势高,对我们有一定威胁,必 须除掉。敌人既已提前开火,我们总攻也随之开始。在一连以猛烈火力拿下最西头 帐篷的同时,各连也以最快的速度扑向敌人。我军势如破竹,敌人的帐篷几乎是同 时倒地,有的是大揭盖,有的是扣网或倒塌,“举起手来!”“缴枪不杀!”,整 个山谷里喊令声、喊杀声四起震天。敌群彻底乱了,鬼哭狼嚎,丑态百出。有一个 家伙没淌血也没伤着,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喊:“噁让劈叉唻”(藏语:我死了)。 还有个匪徒摔倒时鼻子和嘴被帐篷橛子挂出了血,就使劲喊:“挠古、卡,没斗唻” (藏语:鼻子、嘴没有了)。战士训到:“废话,没嘴还能说话?走!”枪尖一动, 乖乖举起手如俘虏群去了。 整个战斗半小时结束,干净利索,共打死六人,生俘八十二人,其中打伤七人, 无一漏网。我们无一伤亡,全胜收兵。其实死的那六个有点冤,都怪他们出帐篷解 手的那位同伙沉不住气,一泡尿冲走了他们六个哥们。该死的没死,他到活着。这 帮家伙家底儿不菲,因被我们全端,清点起来挺麻烦。“老活佛”身上有一支左轮 手枪,下面八位所谓“八大金刚”每人左轮手枪一只,剩下的喽啰兵没有空手的, 都拎着家伙。叉子步枪扔了一堆,各种子弹一万多发,手榴弹一箱还没启封就交给 了我们。手榴弹是美国四八年造的,且不知还响不响,他们竟不舍得用,丢进湖里 炸鱼都不一定响了。 我们趁其不备突然袭击,尤其是夜战的神速,闪电般的奇快,敌人是怎么也想 不到。个别俘虏还想不通呢,他们中拧着脖子、翻白眼不服的顽固分子有的是。他 们不服的是,凭实力确实能招架一阵子,“提前招呼的没有,晚上睡觉的大,嘛赖、 嘛赖”气的只摇脑袋。最后和战俘打交道得知,他们的逻辑是打仗应和摔跤、斗牛 一样,先喊口令,双方再开战,否则“军人的不是,打仗的不懂”。对于这荒谬无 极之谈见鬼去吧,这一套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会这样做。 被生擒的这位“活佛”,是拉萨地区较有实力的反动头子之一,是挂上号的人 物。本来是随达赖外逃的,但不知啥原因掉了队。他自知罪恶深重,西藏人民和解 放军绝饶不了他,于是就凭借藏北旷无人迹的荒野苟延残喘,和我军周旋,以待机 再反,今天,终于落到了我们手里。仅从所携带的物品看,是准被备长期泡下去的, 吃的、用的等东西很多、很丰富。光是马就有三十多匹,虽不起眼,但着了忙比人 跑的快多了,又不怕气候恶劣,没高原反应。毛牛群很庞大,有六七十头,全部都 满载驮着物品,糌粑面(青稞炒面)二十多驮子,以每驮子二百斤算就四千斤以上。 牛羊肉十多驮子,酥油、盐巴、茶叶等齐全,而且量大。用的东西比较杂乱,除常 人使用的物品外,也有骇人听闻的东西,而这一类所谓贵重物品又是反动活佛的罪 证,共有二十多箱。每只木箱四角和锁扣处都用镀金云子花包着,外部是带毛的生 牛皮包装,箱子体积大小一致,一色紫红。 这一大帮子有一定实力,气势汹汹,满可以横行藏北高原吓唬老百姓的,但是 却被我们一举消灭。 自力更生添装备 打了如此漂亮的大胜仗,缴获了如此多的战利品,胜利喜悦言于溢表。作为革 命战士,当为人民打了胜仗的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战士的心情更激动、更自豪、 更骄傲。战士们尽管已衣不遮体、嗓子沙哑、一笑嘴唇滴血,但还是跳啊唱啊,欢 庆这用无比艰难得来的不易胜利。唱了一遍又一遍,当唱到“我们在太行山上”歌 时,战士们不由得对其中的两句歌词反复多遍“没有吃、没有穿,只有那敌人送上 前……。”。战士们感慨,我们在藏北高原,就好像是当年八路军老前辈。是的, 敌人给我们送来了吃的,有炒面、牛羊肉等等。也给我们送来了穿的,不过穿的还 要自己动手才行。 缴获了两箱子毛呢料子布,不理想的是全是彩色的,红、绿、蓝、深藏红色等 五六种颜色,全是真毛厚料子布。战士们就各显其能发挥特长。能者当师傅,老兵 帮新兵,自己动手缝衣服、补衣服。布料没得挑拣,都带彩,将就吧。 刚打完仗,我跑腿的事多,又自知自己手笨拙就没动手,心想凑合着穿吧。没 想到,班长找上门来了,手里拎着他的杰作,我一看像一件衣服,就想婉言谢绝。 “试下,合适不?”班长不容我分辨伸手就帮我脱棉袄,边脱还说:“早晓得你是 光筒筒了”。我立即辩护:“没有、没”。他“啪、啪”一个肩头上打了我一巴掌, 说:“早就全露了”。经试穿,班长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口里反复念叨: “这一下暖和了,暖和了”。我激动地问:“你咋弄的?”他指了一下腰里总吊着 的一串指甲刀钥匙串,自豪的说:“这儿”。我满含热泪不知说啥,班长见状忙说 :“莫激动,这是龟儿子大头活佛送的,不穿白不穿。咱也开开洋荤,穿呢子!” 还给了我两条红呢子布,我不知道啥意思,班长:“真笨,绑裹腿,晓得不?。 班长转身而去,我那能平静,这就是我的班长,这就是我们军队在极其艰苦环 境中的人际关系。我最后平静下来,激动地把“衣服”翻来覆去细看,大红色,长 到膝盖,又肥又大。穿上看像衣服,脱下来摆平了看又不像。很像麻袋底儿掏了个 洞,左右两边加上两个袖子,一折就成了。也似一大块料,从中间一折二,中间开 一个眼穿脖子,两边袖子各用两块布一连,没有扣子也无扣眼,全用绳儿、带儿代 替。从此,天天穿着,一直没脱下过。可起了大作用,软软的,好舒服好暖和。最 后是,收剿回到黑河后被工委慰问队的女同志“收缴”废弃了,如若保留至今,也 可能价值不菲。 残暴虐奴的罪证 仅从被我们生擒的这位“活佛”所有的物品来看,这个坏东西是西藏维护推行 封建农奴制最反动的顽固派。从所携带这部分实物中铁的事实证明,反动农奴制是 最黑暗、最野蛮、最惨无人道,其残暴行为令人发指,触目惊心。 其中一个木箱里装有两具“干尸人皮”,从被残杀者后脊梁上留有一尺多长的 口子看,可能是将人的骨头、内脏挖空的总刀口。一具完整的人皮,悬带脚、手、 头,其手段惨絶人寰,其景象惨不忍睹。被残害的均为女性,系娘俩,母亲四十多 岁,小女孩十一二岁,所犯的罪是“偷吃”了主人的东西。尸体虽已干枯,但头髅 残留母女二人的头发,牙齿均在。还有人皮两张;人脑壳做的碗四个,内用镀金包, 底部加一镀金圈儿;人手腕至胳膊肘骨四节。他们招认,肘骨全是十七岁女孩子的 左胳膊。太作孽、太无人性了,我们无心再追问更详细的情况。还有抽筋、扒皮、 打脸用的生牛皮扇子等工具一批,分装其他几个箱子。初接触,心里森得难受,但 革命需要只得干。 为了从中受教育,提高战斗力,就地搞展览。战士们深恶痛绝,人人义愤填膺, 决心为了消灭这些惨无人道的豺狼,为了百万农奴得到翻身解放,再大的苦能吃, 天大的困难能战胜,誓死消灭敌人。 打了胜仗士气高涨,休整两天后继续往西北无名大雪山进发。这也是我们此次 最后要歼灭掉的一股反动武装顽匪,头子叫什么“旦白牙膏”。大雪山影绰可见, 特别的高,敌人要想翻越不可能,这样三天左右即可到达战区。但走了第一天问题 就来了,那几十口子俘虏一路净捣蛋,严重影响了部队前进的速度。敌人虽成了俘 虏可心里并不服,行走了不一会就发现所去的方向不对,想法跟你耍赖。本来语言 交流就不大畅通,这样一来,能听懂的话也就装不懂了,统统的“嘛赖”了,这真 叫豆腐掉进灰堆里——拍不得吹不得。反过来讲也是,带着这么一群人嚎牲畜叫的 人马去行军打仗,只能是自找麻烦。所以,你越着急他则越慢越好。你越是感到他 们是累赘,他们是越不利索。费了好大劲,一整天才走了二十多里地。 “二比七”的日子 第二天,留守了一个排战士,其中病号占多数,我和教导员也一起被留下,看 守这一群被俘的人马,也就是从现在起离开了大部队。开始几天,有部队战士站岗 看管也还可以,慢慢我就吃力了。情况是主力部队走后没几天,友邻部队后撤经过, 绝大部分战俘、战利品物资和我留守部队随之离去,只剩下教导员和我俩人带了个 大头活佛及六位金刚保镖,在原地等我营主力返回。 在河边有一辆搁浅报废的卡车,上有篷布,是友邻兄弟部队留下的,我二人带 着七位俘虏就此扎营。从此,就和这些厌恶的家伙打上了交道。必须明白,敌我人 员比例“二比七”,在这藏北无人区,什么样的“如果”、“可能”都意味着存在。 是的,有一定的冒险性,是够悬的。然而,在战争状态下,似乎这种做法时有存在, 不能像和平时期考虑周全、面面俱到。 开始教导员说三两天内营主力回来或者有路过的部队,就可把这些家伙发落, 那知半个多月才交出去。这个特殊的战俘营任何设施条件没有,但起码做到不死、 不跑、不出事,咋个玩法?现实就这样,担子压上了必须挑。我第一个想不通的是, 还要和这些家伙在一个个锅里搅勺把子,甚至我反倒服伺他们。敌我态势明摆,教 导员因病体弱,平时是出了名的“田大胡子”,这几个月更是“长荒了”,气候生 活条件又给他脸上添了很多双眼皮,个别战俘谄媚喊他“阿爸啦”(藏语:老大爷)。 本人毕竟太嫩点。对方,大头活佛奸诈阴险,其六个奴才是所谓“八大金刚”数内 的精英之流。确有二比七的“战争”,决斗随时可能爆发。半个多月里,恨不得长 八只眼睛、四个心眼儿,弦儿绷的特紧,每时每刻都在提防。深知,若出现半点闪 失,就将纵敌得逞,自己毙命。 我主要任务成了炊事员。炊具很简单,就一口二十来公分大的一口小铜锅,别 的啥也没有。每天做完吃的烧喝的,就这样一天一天忙活,硬是忙活不完。早上, 我们俩稠稀饭吃完,紧接着要给他们烧开水供和糌粑用,一锅不够还需两锅。这些 家伙别瞧不咋的,肚子蛮大,装的不少。最先还洗净锅再烧开水,后来也就免了, 稀里糊涂开水一锅凑合吧。不是我虐待俘虏,我人不利索我承认,但条件受限。烧 的唯一是羊粪,二里多远以外才能找到羊圈,每天上午仅能背一趟,一袋子当天就 烧完,天天要去背羊粪。羊皮风箱不经用,到处是洞,塞了这边那面跑气,遇到潮 湿羊粪,全靠那玩意吹风才能着火。水是河里取,取水以前先把冰砸个洞,然后用 锅端。 有一天,我把六个保镖召集到一块,叫背过身去,用咱随车带的粗长麻绳,从 后腰打上一个结,然后下一个继续,相距两米,每人塞给一个袋子。老小子们开始 差一点吓死,以为我要解决他们。有一位还没轮到他上绳子,就“扑通”一声跪下 抱住我的腿:“根啦咯具咯具”(藏语:求饶的意思)。我也急了,身边又没有翻 译,可总得说话,顺口说:“枪毙的没有,羊粪的背了”。果然奏效,气氛有所缓 和。简单教练后,喊了声:“走!”一串人直奔前方目标——羊圈。这帮人收集羊 粪比我专业,手底下就是快,不一会儿人人袋子装的特别满。我下令顺原路返回, 看起来他们彻底明白了,个别在小声叽咕,我喝令:“列队里不许讲话”,立即无 声。教导员夸我说:“有脑子,小子行”。 住的,我们两个那几天没遭罪,真叫享足了“羊福”。就是在车槽子里铺了近 一尺厚的羊粪蛋儿,然后各大半袋子当“睡袋”用。晚上临睡前,我把红呢子大褂 一脱,棉裤一脱,光腚钻进“睡袋”。裤头?不好意思,早就穿失踪了。这样进袋 子特暖和,这一绝招是教导员教的,绝啦!越睡越暖和。睡热了有时还放风,也简 单,那个部位太热了只要稍往上一抬动,身子上边的羊粪蛋往两边一滚就降温。反 之冷了,两手一刨,身子上边加厚就得。哪一段时间,还遇到一次特大雪天,我们 俩谁也都没得感冒,更别说冻伤。 俘虏是这样安排的,大头老活佛为了防止他搞阴谋,离那几个较远,看汽车头。 就在汽车驾驶室侧面地上挖一个半尺深、一米见方的一个坑,我用牦牛毛绳在他光 身子上来了个“双十字掛带”,从脖子左右两边各一条绳子斜拉到胳肢窝,也就是 斜十字,背后系个死疙瘩,上面拴上粗大绳,往车前轮上一绑,晚上套、白天摘。 教导员提醒我要注意政策,别过火了。我虽点头但心里是不通的,只说了句:“特 殊时期,二比七,委屈一下吧”。我特恨、特烦、特恶心这个老东西,心里想要有 脚镣我非给他带双的不可。其实叫他跑可能也挪不动了,老鼓老鼓的大肚皮,起码 有二百四五十斤重,没了马和牦牛谁能背的动他。对其他六位保镖用的是“单挎式”, 就是一根绳子从脖子上斜跨胳肢窝,背后栓到坑外石头或木桩子上。六个人每人相 距十多米,都是“单间待遇”,每个坑都是自己挖。 咱还是讲政策的,有一个表现坏的,就享受了“双十字”待遇。每晚个回坑儿 睡觉前,我用沙子、灰、羊粪围坑外撒一圈记号,每晚只用一种。并拍拍手中的家 伙,告诉他们:“如果发现谁出坑,死啦死啦统统的‘劈叉’”,都是低头弯腰嘴 里直“啦索”。在这一类人面前,咱绝对要硬气,毫不客气地震慑了他们。 每晚,教导员和我各值半个班。我值上半夜的时候,天黑一会教导员就来换我, 说年轻人瞌睡多。后半夜我没准头,躺下睡着还没睡够就老天大亮了,那些天里我 的教导员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们俩同甘苦、共生活,晚上头挨头睡在羊粪上, 从感情上比父子还亲啊!我也日渐懂事,对这七个战俘的事一切是我全包了,没有 发生任何意外,首长也很满意。 真是好心没好报,有天发生了一件事,有惊无险,生了半肚子气,也还大开眼 界。下特大雪那天晚上,风大雪更大,人眼睛都睁不开,温度估计零下四十度以上。 老活佛的坑浅所在地方因凸出风特别大,虽然身穿着高级皮大衣,缎袍等里三层外 三层的,毕竟风雪太大,风大不御寒。作孽成性的家伙,那么大个肚子,万一冻死 了,二天给上级不好说,于是我就采取了小行动。早先发现汽车后轮子里面有个小 土坑,就把老东西弄过来,让他爬进去背靠车轮坐下,既能遮雪,还能挡点风。想 到该怎么把他固定限制一下,老奸巨猾,万一发个疯趁机跑了就完了。嘿!急中生 智,拉来粗麻绳,连胳膊带人一起捆到轮子上了。也很简单,绳子从肩膀以下“噌 噌噌”三四道一绕,再来回掏缠了几道子。绳子怪硬,也没大固定紧,但保证解不 开也挣不脱。 第二天早上,发现大雪下了没膝盖深,风刮的也小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大喊了 几声,坑里的六位抖了抖头上、身上的雪,都好好的。我还真佩服这些家伙能耐寒, 个个是大袍子和衣而睡,脑袋一松、脖子一缩、腿一蜷,硬是抗过这零下四十度的 天气。当给老活佛松大绳的时候,绳一松没想到他软啦,跟着绳向前猛扑倒下。我 猛惊,难道冻死了?赶忙钻到汽车下面,拉了一下他的腿和胳膊,见能打弯,好像 没死。叫来他的全部保镖,示意从车下拉出来抬到车上,让羊粪暖一暖、缓缓气。 六个保镖亲他、喊他,眼都不睁,停了半晌听见哼哼声,没死,我才放心离开烧水。 水烧好以后,我满满地舀了一大碗给老家伙端去,在想争取弄活他,二天交给政府 让人民审判他。当我端详着开水走到跟前一看,猛一下楞住了,只见六个奴才分跪 两边,把老东西的衣服扒了个精光。老家伙脸朝天躺着,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奴才 们一个一个舌头伸出老长,在老东西的肚子上、脸上乱舔,个个鼻涕、口水、眼泪 直往下甩,令人作呕。老东西淫威未减,奴才把自己的舌头变成刷子,活像猪狗禽 兽。我一瞬间血液凝固了,憎恶、疾仇、激怒、恶心无法控制,气的手发抖、牙齿 蹦蹦作响,大吼一声:“滚!”同时一碗开水砸向雪里,雪即刻穿一溶洞。随着吼 声,老东西“噔”的一下坐了起来。一惊两眼现真形了,两只贼眼又大又长,眼睫 毛很长且泛黄,活像受了惊吓的野猪。他和我对视了几秒钟,无奈地半闭着眼,慢 腾腾地掩上衣襟。奴才们抱头鼠窜,最后有两个小子磨磨蹭蹭不愿走,意思要背还 是抬老家伙,被我“吭、吭”每人屁股上给了一脚,捂着屁股各回个人坑里蹲着去 了。虽然两个奴才都穿着老羊皮袍子,根本踢不疼他们,我倒是消气了很多。贼老 东西乖乖自己回他坑里去了。看着其后影,我不由的“呸!”口水送他。 教导员问我“咋啦?”,我气愤的说:“他们用舌头舔老东西的光腚”。教导 员当时没讲话,过了好一阵才意味深长地说:“农奴制野蛮愚昧,要推翻打到它, 任重而道远啊!”我们俩再没说话,各自在思考。 又过数日,上级派来收容队,把全部战虏统统带走。同时,我们还得知我一营 在前面大雪山打了一仗,敌人主力大部被消灭,小部分溃散。考虑到无名雪山气候 状况,部队不再继续前进追击,折回来消灭散匪。据情报,部队相距我们俩人不远, 最多两天就可以迎上。于是,我俩交完俘虏,即刻动身徒步正东方向迎部队而去。 挑战生存极限 在渺无人烟的藏北荒原,我俩开始了新的征途。作为一名战士,离开了部队群 体,从精神上失落感不由而生。两人的队伍单独跋涉行军,也算是“创举”吧。可 现实就是这样发生存在,又必须面对。我二人第一天的行军很顺利,走了近百里路。 第二天,估计可以迎着部队了,但结果令人失望。随后,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 天……,和部队彻底走散。 我们这两个人的“部队”,且莫说遇到敌人战斗力如何,仅吃、喝、住、行这 几项最起码保存自身生命存在的条件也日趋严重,一步一步的把我二人往绝境上迫。 吃的,两天后绝粮,又过上了原来的生活,靠挖野葱填肚子。我在行军第四天感到 肚子很痛,教导员不知,只有坚持着往前走。喝生水是必须的,又没有锅。发现河 沟,先喝饱肚子,然后再装满行军水壶,天天如此。住,选择半山较多。山上太冷, 目标暴露性也大,不住。山下最好,但觉对要慎重,万一山上有敌人,居高临下势 必吃亏。所以,一般半山为最好。每晚,我俩背靠背坐着,一个姿势从天黑到天亮, 一人负责一个方向,放哨睡觉两不误。遇到气温暖和的小山包还可以打打盹儿,有 的时候就不行了,刚想睡着教导员就用胳膊肘直通,怕我冻坏手脚。倒是有一块方 块帆布可挡一下风寒,但不敢用,怕出现目标招引麻烦,也就只有坐着睡了。行速, 越来越慢。饥饿和累在无情地向我们袭来,孤独、甚至恐惧感都有,而且日渐强烈。 有一个晚上,我们俩在一架山的半山上宿营。那夜不很冷,有月亮,山下距我 们百米左右有个湖。半夜时分发现情况,从西面顺山根过来两个黑家伙,我立即卧 倒做好射击准备,渐渐走近已看清是四条腿。对,野兽是肯定了,但是啥家伙就不 好说了。正在这时,其中一只家伙不知出于啥原因,突然四蹄刨土,沙土扬起把它 们掩没。我此时绝对再沉不住气了,我是陕西渭北黄土高原长大,狼常见,而且经 常听老人们讲,一但遇到狼刨土就要向人进攻。究竟是实际经验还是吓唬小孩的, 无从考证,但我已死记住。到了此时此刻,先下手为强吧,我随即举起了枪。当我 就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教导员猛地一下摁住我的胳膊,示意我憋住气不要放。我 知道,此时要讲话教导员肯定要捂嘴的,只是头上冒汗心跳加快,心想“完了,等 狼吃吧,多冤”。过了一会,两只家伙添水声可听见,“嗒呱、嗒呱”响了一阵子, 然后慢腾腾顺来时的原路西去。原来是两只黑熊来河边喝水,并没有发现我们,虚 惊一场。过后,我很后怕,如果按我的去办,说不定漏子就通大了。半夜三更枪一 响,就等于给敌人送了信号,这俩人的部队就是长上三头六臂也难敌重兵,敌人用 肉也把你夯倒了。另外,据讲黑熊若一下打不死,就会反扑拼命。 我俩人是一步一步吃力往前挪,唯一渴望的是看见部队,看见穿军装的人。可 是几天来,翻一道山没有,再过一架山仍然失望。屡次失望,已把我二人推向绝境 边缘。山,没名;路,没有;河,纵横交叉更无标记;人,满世界一个见不到。任 何通讯工具全无,也许部队和我们擦肩而过也难以发现,群山峻岭绵绵不断。 就在这时,我不争气,彻底病倒了。拉肚泄黑水咱不怕,经历过,但这次肚子 拧着痛,发展成拉痢疾,最后是拉血窜儿红痢疾。本来还可以坚持的,但发了高烧 走路直摔跤,无奈就地住下。当夜雨雪很大,为了躲避,选了块小坑,我们撑上方 块雨布遮挡。第二天,发现我两只耳朵被泥沙灌满了,估计与发烧有关。待我醒来 时,发现自己躺在教导员的腿上。他哭了,一边用野草杆儿给我掏耳朵里的泥沙, 一边喊我的名字,直到我答应了他才自慰地停了声音。此时此地他动情了,激动的 说:“我田生宝当初也是像你这么大参加革命队伍,从抗日战争打到全国解放,从 战士到跟‘吕正操’当警卫员,当了干部、军官,我不怕啥的,早够本了。孩子、 多好的孩子,父母幸苦把你养育成人交给部队,如今我对不住他们,我舍不得你… ……”。我一见首长如此动情,随即痛哭失声,两人抱在了一起。当时,我的第一 想法是失去首长我该咋办?我是怕失去这位我最爱的严慈长辈啊! 他用湿毛巾捂到我的头上,用罐头盒给我烧开水喝,在我俩炒面袋子里翻腾了 半天弄出一点面粉,趴到我的耳朵边说:“有面粉好办了,你喜欢吃啥我给你做啥, 快说”。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在苏北老家拉肚子,我母亲好像用稠一点的面糊糊治过, 此时不知是发烧嘴里没味还是想家了,顺便用老家话回答:“想喝‘糊涂’”。首 长还不大明白,问我咋做,我给一说,他笑了:“我们那叫‘沫糊’”。原来如此 简单。真是命不该绝,神了,只两顿,奇迹般神效好了。两顿面糊糊教导员半口也 没舍得沾,全让我进了肚子。开始他用草棒往我嘴里抹,第二顿就可以自己动手喝 了。再加上教导员的“辅助疗法”,这里捏那里拧。有一个动作还顺便传给了我, 就是两只手互搓发热后紧捂肚脐上,一会手凉了就接着来。 为我的病耽误了两天行程,第三天继续前进。这一天,翻过一道小山梁,往下 一瞅,“嘿”有情况。一顶很小的牛毛帐篷,附近还有一堆羊毛捆子。我俩立即来 了精神,不由得兴奋起来,有人了!终于见到人了!是啊,三个多月了,没瞧见过 人,也算奇迹了。至于是什么人没去想,只是想能见到人就完成了渴望之一。经激 烈相争,最后决定由我上前摸情况。我一手握手枪,一手提着弦已挂在小拇指的手 榴弹,到时候两样该先用那个临时定。我向帐篷一边爬行接近一边喊话,教导员则 在山梁上用自动枪掩护。我俩商定,非特殊情况不先响第一下。到了门口也没回声, 这个时侯也不允许扭头等首长指示了,就大胆冲到帐篷门口,猛一下掀开门帘。往 里一瞧,空荡荡一人没有,一小堆儿牛粪烧尽的灰,几块烂石头,一旁还有一个生 牛皮小筐,再无别物。 我踢了一下牛粪灰见底下还有火星,再看筐里盛有一点白东西,大小像细玉米 馇子,颜色像豆腐渣又像生石灰,估计若是进“口”货就谢天谢地了!用手捏了几 粒放进嘴里一尝,酸、还带点甜味,果然可食。吃第一口时,因担心别里头有名堂 还比较谨慎,第二口、第三口,往后感觉是世上最美最好的第一食品,那个香啊! 甜啊!绝了。就在这时猛刹车,想起了首长,再饿再馋也必须口下留情,毫不动心 咽下了垂涎的口水,给我最心爱的首长留了一大半。真的,我只吃了三口。后来才 知道,这玩意叫奶渣,是做酥油撇下的奶渣滓,晒干搓碎后穷人们日常品食。 为什么空帐篷人离去,我当时估计是被我俩人吓跑了。别看我们一老一小已衣 衫褴褛、貌不惊人,但帽徽在,领章在,震慑力仍在,我俩人仍是伟大军队中的两 名最坚强战士。我肯定了情况后回到教导员警戒处,并叫他快去吃好东西,我放哨。 他把枪给我后,快步冲进帐篷进餐。我此时放心很多,心情也好多了。手提铁把子 自动枪,来回游动,再不像教导员刚才趴下用枪对着帐篷了,固定警戒改成了流动 哨。 当我随便走近羊毛堆时,“呜”一家伙站起来一条大黑狗。我打小见过不少狗, 像这么大傻个头的还从没见过。愣头愣脑的大家伙足有一百多斤重,又粗又大,大 嘴一张确实满瘆人。说它傻是不吭声,但是来真的,毫不客气向我扑来。我赶忙攥 紧枪背带,使劲抡着自卫。但那家伙相当凶悍,而且动作并不笨,张着血嘴、呲着 獠牙一步一步向前逼我,我抡着枪一步一步往后退就这样被动地自卫。老半天,它 不但没有减弱的样子,相反冲劲越来越大更凶猛。我已退到羊毛堆跟前了,再往后 退就是软稀稀的羊毛堆,我心里发毛了。它可能看到我已无路可退了,于是向我发 起了猛攻,往前猛一纵,前爪站起要搭上我的肩头,口张的特大。我已无处可退, 就在要失去平衡的一瞬间,显然这是博最后生死的时刻,逼使我本能自卫反击,就 在它直立下扑离我一米距离时,我扣动了扳机。因为离得很近,无需瞄准,子弹从 前胸穿过,那家伙随枪声后翻仰肚朝天躺下一动不动。那就是藏獒,现在也见有人 养,但已小许多。 教导员听见枪声一步从帐篷里窜出,问我:“咋啦?”我指了指死狗没吭声, 首长关心的问:“没咬着吧?”我摇了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死家伙恨恨的说: “可惜老子没刀子,饶了你”。教导员笑了:“没伤着就好,跟狗生什么气”。怒 气未消,我也“噗”一下笑了。 牧民相助 此后,我们又踏上了这漫漫无际的二人行,不过所走的方向作了大调整,由原 来向正东偏北方向转向正南向东一点往回走,也就是奔“公共山口”方向走。心想 即便找不到自己的部队,遇到友邻部队的可能性也大一些。果然,希望再次出现。 要知道,我二人在此时此刻,只要发现哪怕是极细小的一丝希望也绝不放过。 那天,我们爬了一架东西走向的山,刚下山发现面前是一片大草滩,远远望去 看见有一缕青烟,正好是正南我们要去的地方,决定奔前去试探试探。不凑巧的是, 一道拦山河就在脚下,没话说,必需趟。河有七八米宽,水流有点急,扔下去一块 二三两的石头,“扑通”一声没了反应。想再探一下深浅,奶奶地,连个棍儿也没 有。就这样,不是事的事在这儿都成了事,“棍儿”大的事叫你干着急就是办不到。 来硬的,非过不可。我俩开始脱烂棉裤,我还稍复杂一点儿,把红呢子绑腿布解下 收卷好。老动作,一手举衣物武器,一手互相牵拉,刚下水还行,河底较硬,石沙 可能被冲走的缘故。到中间部分中间石子变复杂了,个别有脸盆大的,是名符其实 摸着石头过河。教导员脸色非常严肃,我当然也明白两个人过这样的河是要冒很大 险性的,万一出现闪失我俩将有“全军”淹没的危险。谢天谢地,深一脚浅一脚总 算安全趟过了河。 我们直奔冒烟点而去,待可看清时发现烟是从一顶牦牛毛帐篷中冒出的,就有 可能里边有人。快接近帐篷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教导员开腔了:“这次该轮我去了 吧。”一边说一边把五四式手枪打开到击发状态拿着往兜里一插,又说:“沉住气, 我有动静你再说,行吧?”我心说“我实在不放心啊,可是你都定了还问我行不行”。 说着他就要走,我急了,一把拉住他说:“你……。”“有这个,你放心!”拍了 一下裤兜,笑眯眯的奔帐篷而去。 我看见教导员进了帐篷,这时我就一秒一秒的数了,都快二百了还不见任何消 息,我已忘了一切,弯腰飞快接近帐篷。好吗,差点把教导员撞倒。只见他双手端 着一个小锅,边走边喝,没想到脚下我已窜来,我俩碰面停下。一瞧他,我由极其 精神紧张中突然变乐了,最开心的笑了起来。原来他进去搞到大半锅酸奶子,端着 边喝边找我,本来是络腮大胡子现在有十多分长,沾了一脸酸奶,形象“难死”画 家,没法描述。他直说:“别傻笑了,快喝、快喝。” 我俩喝完酸奶子提着锅进了帐篷,见到一位妇女手拿捻子捻毛线。见到我俩, 表面看不很恐惧,把我俩审视一遍好像扭头暗笑的意思。我心想“可能有门儿,天 哪!好几个月了,好容易见到一个正式的人”。该人年龄不知,也没法估计,她脸 上用牲畜血再掺入一些黑色东西,除鼻子以下和嘴巴保留以外,全都涂了一厚层紫 红色。除他们传统迷信之说以外,可能还是防紫外线强照射起保护皮肤作用。我俩 当下需要“看脸色行事”,语言又不通,要达到最理想能得到帮助的目的确实难, 现在连面部表情都难以看清,能有啥法。 第一表明身份,达到目的再求助,说白了先套近乎打消其顾虑。我俩费尽了九 牛二虎之力,说话她也听不懂,但还是连说带比划,教导员拍拍我肩膀,我挽一挽 他胳膊,教导员指指嘴我拍拍肚子,一个摇头一个摇手。慢慢好像没大有顾虑了, 女人指了指我们的衣服,我俩便各揪了一撮棉袄上的棉花,女人自言自语说:“嗷 啧、嗷啧。”这句话我懂,就是感叹同情的意思。我们又摘下帽子让其看帽徽,又 拽拽各自的领章举起拇指晃了又晃。她把我俩端详了好一阵子,好像认为这两个一 老一少是好人。女人突然笑出了声,她这一笑比什么都宝贵,第一关已过,有门儿。 接着她端出茶锅,拿了糌粑袋让我们“加通卡拉散”(藏语:喝茶抓糌粑)。 我二人同时合手表示谢意。不一会儿,见她向着东南山上长长地叫了声:“呜!” 又随声甩了一下鞭子,然后不慌不忙回到帐篷。不大会儿,发现山上羊群露头了,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一大群,从东南山上往回走,羊群里有一骑马人,不一会 儿到帐篷前了。打老远他们就对话,我一点也听不懂,我俩此时只抱希望甚至渴求。 小伙子不错,经女人一介绍,他拴住马就主动和我们接触。教导员首先缓和气氛, 用两个拇指碰在一起,看了看妇女又看看他,小伙子似乎明白了问他们是不是两口 子,忙点一点头说:“唻、唻”(藏语:是)。 这小伙,三十岁上下,体格健壮,彪悍英武。老羊皮袄提膝齐,腰系长带,黑 红结实的胸脯赤露着,头戴翻毛狐皮藏帽,足蹬长靴,腰挎一把长刀,精神抖擞, 标准一位藏胞牧民形象。出乎意料的是,见了我们显得很兴奋、亲切,不但没有敌 视的意思,反而热情地双手比划着主动和我们搭话,可惜连动作也难猜出所表达的 意思。教导员趁热打铁,摘下帽子指指帽徽,想先表明身份再进一步看。谁料,这 一下给小伙子提醒了要表达的话题,激动地用手指着帽徽,又指一指正南方向,手 来回摆动,嘴里说:“芒果,芒果,呜!呜!”。我懂“芒果”是很多的意思,学 汽车鸣喇叭说明他亲眼见到了。他又站起来特意挺胸走了几步,然后摇头看了看教 导员,还指了指教导员的胡子、又指了指我们的衣服,哈哈大笑起来,他媳妇也咯 咯地跟着笑。我忙撸起教导员裤腿让他看,首长的脉管炎越来越重,腿肿得老粗。 妇女在一旁“嗷啧、嗷啧”惊讶不停。牧民脸沉下来,直摇头。显然,两口子都是 好人无疑,是在同情我俩人。 我此时趁胜追击亮了底,顺手指了指他的马又指了指首长,合手作揖上下两下, 又双手大拇指伸出赞扬他们,并把炒面袋里的全部五个大洋“哗”一下倒出来双手 捧着,求他们表态。俩口子说了一阵子直摇头,我猛一下慌了,人家不干啊,有什 么顾虑?两人见我表情失望,笑了。原来人家同意帮助咱的,就是不收大洋。看见 我不收手,女人笑着从我的手里拿出了一块。我心里说“天哪,别说这几块破大洋, 就是要我的肉我也马上割”,全部一把猛的塞到她手里,又作了两个揖,四个人同 时笑了。我俩人坐在牧民的垫子上,烤着牛粪火,喝着咸茶,手抓糌粑,吃饱喝足 后,小伙子陪着我们出发找部队。走出半里路,我们回头给妇女招手,见她双手捂 面哭了。 牧民小伙牵马走在前面,我在马后紧跟而行。走了约三四个小时,我累得满身 是汗,越追越费劲,小伙子显得很轻松一点事也没有。马虽然个头不大,却有使不 完的劲,四个蹄子“扑噔、扑噔”越走越欢。教导员几次发现我已掉队甩了几十米, 忙示意小伙子慢点走,他点头表示“啦嗦”,可没过一会不由得又是原来的速度, 我又被甩了几十米。还是教导员有办法,让我拽着马尾巴走。开始小马不大适应, 可是背上驮了个人想调皮也不行,一会的功夫就老实了。我把马尾巴往手上一缠, 它走多块我走多块,简直轻松舒服的没法说,一点别的都不想,只是跟着马儿跑。 说出来可能没经过的人不会信,这样困了还可以走着睡觉,半明白式的睡,边走还 边做梦。我梦见打了胜仗,炊事班长给我打了一大碗红烧肉,干光了还不解馋,再 加一勺时脚下过一道坎,差点摔个屁股蹲儿,一下惊醒。 归队见亲人 一共三天不到,刚出一个山口子,大部队就在眼前。我顿时楞住了,惊呆的傻 了。我认为是在做梦,哪有这么容易?但眼前明明汽车整齐的摆放了一大片,军人 们在跑过来走过去,就是不相信这是现实。教导员喊了我四五声,我还是像在梦里 站在那里发呆。尽管这是上级机关和友邻部队,我们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此刻只感 到都是我们的亲人,我是回家了吗? 自失去和部队的一切联系以来,在寻找部队的这些日子里,我俩每时每刻都在 想着突然能见到部队,正真是度日如年啊!眼下猛地一下见到部队,如同一两岁的 孩子多日失去母亲,今天终于重逢见到了妈妈,有很多很多委屈要向妈妈倾诉似的, 但又不知向谁说,无声泪水顺脸颊直淌。教导员不知啥时也站在我的身边,待我发 现时他也已成了泪人。牧民小伙子直挺挺站着,开始不明白啥意思,后来渐渐悟出 缘由。看看众多其他军人,再瞧瞧我俩的颜貌和身上的衣服,显然他也被感动了, 留下了同情的泪水。临走时我二人送他老远,他紧握我手不放,经再三询问方知他 是想要我帽子上的帽徽。教导员点了点头,我立即摘下来给他别在翻毛藏帽上。尽 管也知道他听不懂我的话,但我在给他戴帽徽时不由的说:“好大哥,戴上!旦顾 咱们为打倒农奴制共同战斗”。我更希望他成为一颗火种,在藏北草原燃烧。 我们营的失踪,牵动着总参及上级各级领导的心,军区更是全力营救,尽最大 努力使我们营尽早安全回归。现在所在的山口子,就是上级首长专门为营救我们开 辟的一条新路线,是安多买马的西北方向,汽车行程大概三四天。我俩抵达时,汽 车、给养已到不少,据说还将陆续到达。 该临时营地又是无名山一个,但有一特征标记印象很深,此地有一个孤独温泉 山。咋一看像人工修造的,仔细看是自然形成。排球场大小,椭圆形,水深半米多, 手试水温约三四十度,冒着热气。周围自然石板台阶均匀,坡度大约在15到20度左 右。池口一圈像大木盆边缘,没齐楞儿,无锋利乱石凸凹。池内北面下方一溜子泉 眼,泉水缓缓涌出,喷冒无数水泡。池南沿上口处,有一出水口,涓涓细流而下。 更奇怪的是在这山口子地方,池中水清澈见底,整个小山包无一粒沙石、泥土等, 看上去和这里周围的一切都不协调,别致、漂亮极了。我个人给它起了个名字“温 泉山口”。只可惜没出在好地方,该地方要比安多、班戈湖、共同山口气候更恶劣, 空气更稀薄,人难以利用,那么就让自然神功继续再造去吧。 很想跳进去享受一下子,也应该了,自打出发到现在快半年没洗过澡,身上的 污垢半斤恐怕不止,仅羊粪一样儿就肯定不少。但不能洗啊,良心上过得去吗,我 们营几百口子还在失踪受罪,我享受?转身离去。 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首长开会,我没事可干,就搞了一袋子面粉烤饼子, 准备二天走带上。我合了三大堆面,一袋子面粉整掉了多半。晌午时分,教导员胳 肢窝夹了一条烟,嘴里还叼着一根,兴冲冲走来。一见我整了这么一大摊,哈哈大 笑说:“饿怕了,饿怕了”。说着,顺手递给我一支烟:“抽,抽上”。明知我不 会吸烟还叫我抽什么烟?我摇着头边忙着手中的活边说:“不抽,呛”。他干脆点 燃了塞进我嘴里:“这玩意好,不然长虫会从嘴里、屁眼里爬进去”,他边说边笑 了。他又说:“首长对咱营非常关心,咱俩是先头部队,已快全部找到了,现在还 继续找,估计一半天就会全部联系上。走,跟我吃饭去”。天哪,都是比首长大好 多的上级首长,我算啥?再说烂兮兮的这一身打扮。我赶忙说:“不去,不去,坚 决不去”。他有点不解地问我为啥,我指了指我烧的饼子:“谁家的饭都不吃,吃 自己的”,教导员只好无奈地走了。 过了一会,他端了一大碗菜,拿了一个大白馒头找我来了。还讽刺说:“首长 忙,还得送到嘴边”,我急忙双手接过,眼泪差点下来。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多 少天了第一次见啊!菜是大肉罐头炖脱水菜和粉条,满满一大碗叫啥菜也不知道, 我没歇气全干光。教导员心疼地说:“没吃饱吧?先吃欠点,听话。自个掌握好自 个,听见了吗?”我点点了头。其实昨晚第一顿就已再三嘱咐,用他的话叫“吃半 饱”。首长说过,因为我们肠子都细了,咋一撑,搞不好要出事。 下午,饼子刚烙了一大半,教导员通知我马上出发。说已联系上我营二连,乘 车迎接。我立即将好几堆生的、熟的面块和饼子全部交给所在炊事班,转身上车向 北奔去。 战士与干粮 解放卡车上装了几顶帐篷,又带了些关键吃的及药品等急需物品。第二天上午 和二连见面了,全连战士一见汽车和教导员,好像一下散了架,原地坐了好大一片。 教导员赶忙下车和连首长一一握手,大家坐下没动。教导员站在汽车驾驶室踏 板上就大声给全连讲话,主要就是安慰、鼓励、表扬及上级如何全力营救所采取的 行动。他说:“这辆车就是探路车,明天车队就上来,车上有帐篷,宿营一晚,… …。”随即教导员又召开干部会,了解部队情况,同时交代给了我一件事,马上去 干。就是我们随车带来了几麻袋晒干的馒头干,每块核桃大小,教导员叫我去给战 友们分。各班来一个人,拿回班里再分给个人。 我上车掂了一下,每袋五六十斤,今晚一袋多点就够了,还剩两三袋子。好, 先按一人一碗分吧,我动手解麻袋口,按顺序开始分。这时不应该发生的场面出现 了,而且让人不知所措。刚发了两个班,发不下去了,当场随领随吃的人越来越多, 有的战士爬上车,见你吃我也吃,分到手的当时就吃,没有分到手的大把大把在麻 袋里抓,抓到手就往嘴里猛塞,还有的同志边塞边大把大把往口袋里装。战友们由 于饥饿已忘记了自己干裂的嘴,因为口渴,干馒头块在嘴里太多了,噎得直翻眼睛, 嘴上的鲜血直往下滴,尽管这样还是一把一把往嘴里塞。开始我极力阻拦,此时当 我看见他们满嘴鲜血时,我说不出话了,我哭了……。 领导们听见动静以为出现了啥事,立即停止会议。教导员老远就喊着我的名字, 问我咋搞的,出什么事了。我指指了战士们。当他走到汽车前一看,猛一怔,无法 讲话了,教导员流泪了,连干部全哭了。车上车下一片沉寂无声,全体干部战士落 下了心酸的泪水……。 时过五十年了,每每忆起这段经历,心里就不由已动感情,今又油然而生,故 伎重演。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