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还是那片土地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山转 就是那奇秀无比的大别山 山不转水转 武汉。鄂豫皖“剿匪”总司令部。 蒋介石官邸。“委座,徐向前红军从黄安境内突然失踪。”李默庵、俞济时同 时来报。 “什么,什么?”蒋介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回他采取“瓮中捉鳖”战术, 洋顾问都请了许多,全都住在鸡公山上。听说徐向前要跑,他做了个“斩尽杀绝” 的手势,说:“令前线‘追剿’部队,严加提防,绝不允许漏网一个!” 大别山中,血色黄昏。 沈泽民躺在担架上,肺病复发,吐血不止。成千上万的留守红军、老百姓、伤 病员在无声地向七里坪以东的深山转移。 敌机在头顶上盘旋。吴焕先指挥队伍隐蔽,但飞机转了两圈又飞走了。 红军此去凶多吉少,老蒋心毒手辣,必置红军于死地而后快。当他发现红军跳 出外线,越过平汉路时,一下子集结了四个师又一个旅的兵力拼命地进行跟踪追击。 十万重兵围追堵截,往后的浴血苦战,必然悲壮惨烈;红四方面军领导人张国焘、 陈昌浩、徐向前、张琴秋;红军杰出将领曾中生、余笃三、旷继勋;红军将士同志 们,我们的笔触不能跟着你们去远征了。张国焘能迷途知返么?红四方面军还能归 来吗?大别山还有几十万父老乡亲,在等着你们,盼着你们啊…… 历史就这样地把鄂东北游击总司令吴焕先推到了军事舞台的前列。一大早,他 就带领游击总司令部的特务营,深入仙居顶以西地区,探听红军主力消息。 一路上,吴焕先所听到看到的情景,都是盼啊盼,等啊等,人们急切地期待着 西线战事有望。留在根据地坚持斗争的红军和地方武装盼归,好统一指挥,集中行 动,狠狠打击进犯之敌;各地跑反在外的党组织和苏维埃政府盼归,好收复失地重 整旗鼓,尽快投去插在群众家门的“白旗”,把红色政权重新建立起来;许多就地 休养的伤病员们,也在期待着自己所在的部队,好及时归队重返前线;那些跑反的 妇女群众,仍躲在深山老林里打草鞋。纳袜底、缝烟包,而且还做好了糯米糍粑, 等待红军归来时,好迎接慰劳亲人。是啊,这种急切盼归的心情,吴焕先是完全理 解的,他自己也是如此。 鄂豫皖中央分局召开的黄柴畈会议,吴焕先是参加了的,晓得红四方面军主力 的行动意图。但在眼前,对于红四方面军主力的作战行动,却又一无所知。鄂豫皖 省委的领导成员们,聚在长冲开会的时候,都以为中央分局和红四方面军总部不久 即将返回,而满怀信心地期待着前线的战局变化,寄希望于中央分局和红四方面军 总部率领的两万红军队伍,及早而火速归来,尽快恢复鄂豫皖苏区极盛时期的大好 局面! 等是等,盼是盼,可也有许多人惊恐不安,思想和行动上都十分混乱。吴焕先 沿途见到不少的红军伤员,伤势早已痊愈,就是不肯归入地方部队,非要等到方面 军主力回来不可。而且还讲得振振有词:“我是主力部队的,不干地方游击队!等 到我们部队回来,不用谁上政治课,保证归队上前线!”还有一些人私下里咕咕哝 哝,说红二十五军完蛋了,蔡申熙军长牺牲啦,三个师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一 个二二三团,想归队也没处归了!这些令人灰心丧气的话儿,谁听了都信以为真。 但是,这些同志并不完全了解其中的内情,而被眼前的战乱景况迷惑住了。 吴焕先虽然离开了红二十五军,但对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红二十五军的三个师, 除了红七十三师随同红四方面军总部行动以外,红七十四师在方面军9月间到达皖西 之时,分别补充加强了其他几个主力师;剩下红七十五师的两个团,这时却又分散 在皖西北、鄂东北两地,无形中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红二十五军真的“完了”! “同志们,红二十五军真的完蛋了么?没有完蛋,也不会完蛋!”吴焕先当着 这些同志讲道:“旷继助军长负伤了,蔡申熙军长也牺牲啦,王平章政委还在咧! 军部是没有了,军部特务营还在,这个特务营的战斗力,顶得上一个主力团咧!红 七十三师走了,红七十四师编了,红七十五师还在,留下两个团咧!二二四团为了 掩护方面军主力行动,留在皖西根据地了;二二三团就留在红安地区,跟军部特务 营合在一起,接连打了四五个小胜仗,最近都转移到了檀树岗。谁说红二十五军完 蛋了,我看没有完嘛!”几句实实在在的话儿,把红二十五军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 二楚,也很令人信服。许多不了解内情的同志听了,都不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就是就是!红二十五军没有完蛋……”“对对,红七十三师还会回来的!” 吴焕先接着又说:“眼下,红军主力是离开了根据地,转到外线去了。这是为 了调动敌人的兵力,暂时拉到铁路以西转上几天,看看情况怎么变化。说不定在哪 天早上,他们会杀上个‘回马枪’,突然转回来,打回根据地!等到七十三师转来 以后,到时候一声号召,扩充上几千人马,红二十五军还是一个军!你们谁是红二 十五军的,到时可要听着号音,看着旗号,千万不要忘了归队喽!……” 当场就有好几个伤病员亮了相,说他们就是红七十三师的,都表示愿意及早归 队;即使本部队暂时回不来,他们也肯归入留下的红七十五师,好上前线杀敌人! 到了仙居顶以西的高家店附近,对于方面军主力的行动消息,吴焕先才时有所 闻。有人说红军主力转到了枣阳,跟敌人打了两仗!也有人说红军还蹲在枣阳地区, 与敌人进行周旋……更有趣的是,当地的一些共产党员,互相之间传得更是神乎其 神,私下里给吴焕先通风报信:“红军主力回来了,转到根据地边上了。前些日子, 就听说在广水车站跟敌人打了几天几夜,几十里以外都听到了炮声!”吴焕先听了 以后,心里也很高兴,马上就派了几个便衣侦探,直奔广水车站去打听情况。无论 是真是假,也要尽快弄个明白,当前最为迫切的就是察明方面军的行动消息! 侦察员早晨出去以后,当天就领回一老一少两个红军战士,老的是红七十三师 的伙夫班长,少的是少共国际团的战士。他们是一千多名红军重伤员的幸存者。 蒋介石这回是真的要消灭红军。他命令:李默庵第十师、蒋伏生八十三师、罗 启疆独立十四旅;胡宗南第一师、肖之楚四十四师、刘恩茂六十五师,冯鹏翥六十 七师;你算算多少个师旅,在枣阳、新集(不是鄂豫皖苏区的新集)把红军包围起 来啦嘟队接连打了几个大恶仗,刺刀拼弯了,大刀砍钝了,把敌人杀退了,可是红 军也伤亡惨重。徐向前一看,不走不行了,不走就死路一条。部队在土桥铺连夜大 突围。 天黑沉沉的像一口锅,部队要突围了,红军将士们背上的大刀都拎在手里了。 一千多名重伤员怎么办啦?不像在根据地,有苏维埃政府,有苏区人民作后盾。对 不起了同志们,突围的部队带着你们还不是死吗?不死就要干革命啦,革命火种不 能灭啊,不是当兵的心狠,是蒋介石逼得没法子,同志们只有留下来了,留下就意 味着牺牲。为了革命,为了胜利,重伤员同志们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了。然而部队 出发之际,被遗弃的人和就要出发的战友们之间,却出现了极为悲壮的一幕。听说 部队要突围,许多重伤员主动不要战友们再管他们了,要走的人流着眼泪解下自己 的干粮袋,留给被留下的人。有的将最后一颗手榴弹塞进重伤员怀里,将拉火环套 上伤员的手指,以此履行对后者的最后一点责任。有的情况正相反,重伤员把身上 的干粮和最后一粒子弹交给离去的人,嘱咐他们为革命战斗到胜利!一定要坚持到 胜利啊!革命总要死人,同志们别流泪,我们死了,革命没有死,只要你们能突围 出去,革命就活着,工农就有希望!我们的魂会跟随着你们,变成厉鬼帮你们杀敌。 还有极少数人,要求战友们把他们藏进山洞;留下武器和干粮,争取躲过敌人的杀 戮,爬回鄂豫皖,养好伤,继续打游击,干革命! 两支队伍在惨痛的道别声中分手,全军出发时一片惊天动地的呜咽。且不要以 为这全是哀伤,它也是一种未死的激情的表白,一支催人与敌拼命的号角。有了这 份惨痛的分离,在每个西行的人心中,就深深埋藏了一份对敌人的仇恨。这些仍然 活着的战友们对他们来说已经死了,他们是被敌人杀死的,敌人又欠下了他们的一 笔血债!他们要对方用鲜血来偿还! 天亮后这一千多名伤员的遭遇是不言而喻的。但在这批将死者身上,蜂拥而上 的蒋军官兵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每一个视死如归的人都是一颗定时炸弹,他们向 敌人最后一战的形式各样,却同样英勇壮烈。烈士们牺牲前的最后一击,只是为了 向杀死他们的敌人索命,却迟滞了东线敌人的追击速度;帮助了向西北突围的战友。 而且,敌人在肆意屠杀红军伤员时虽搜遍了几乎每一个山洞,每一条沟溪,却仍有 部分伤员奇迹般地逃脱了毒手,活了下来,敌大队离开后,他们互相帮助,夜行晓 藏,一点点向东方爬行,令人难以置信地回到了黄麻老区,找到了沈泽民、吴焕先、 郭述申、徐海东领导的新红二十五军,继续在鄂豫皖地区战斗下去。 沈泽民在红军出发的那个夜晚听到长空雁鸣已经预感到什么,就在那个夜晚, 已经担任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的妻子张琴秋走过他的身边。他在一副担架上躺着, 脸色煞白,什么也没说,还能说什么呢,“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说:“你走吧,走吧”。王平章看他那病弱之躯实在可怜说: “胡子,你跟着主力一块走吧,也好和夫人一块儿。”他的小胡子都急得翘起来了, 说:“不成,不成,我是省委书记,不能离开苏区,省委书记的战斗岗位就是保卫 苏区,坚持斗争。” 他是一个忠贞的共产党人。他不能容忍张国焘的“逃跑”。躺在担架上他也没 有忘记给中央写报告,他正式指斥“红四方面军的行动是错误的右倾机会主义逃跑 行动”,“与1930年邓中夏同志在湘鄂西所进行的逃跑右倾机会主义如出一辙”, “这种右倾机会主义之领导负责者,当为国焘与昌浩同志,而国焘同志尤其是主要 负责者,因为他从南昌暴动一直到现在以及由于他在苏区所发表的种种观点,实是 一贯的倾向”,要求中央“指示并帮助我们去找”红四方面军,“命令他(它)迅 速来鄂豫皖苏区。’枕泽民到底为张国焘率四方面军“逃跑”的“错误”,正式向 中央告了一状。 1932年10月2日,在大别山的另一端,英山金家铺的河滩上,一面新的旗帜竖起 来了,红二十七军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诞生了! 皖西北道委机关和道区军事指挥机关改为红二十七军军部机关,军长刘士奇, 政委郭述申,副军长吴宝才,政治部主任江求顺。下辖红七十九师,师长徐海东, 政治委员王建南。辖一团、三团。红八十一师由军部兼师部,辖二团、五团;全军 四千五百余人。 金家铺聚集着2万多名地方干部、“跑反”群众和红军伤病员,他们是跟随红四 方面军向鄂东北转移时被敌人堵截下来的。红二十七军一诞生就担负着二万多名地 方干部、群众和伤病员的安全转移。随军跑反的群众使红军感到棘手。他们人多, 又无组织。部队行动时,他们漫山遍野跟着走;遇到敌人时,又到处乱跑,有时把 部队都插乱了。 我军越过街前,拟北渡淠河,返回皖西北根据地。行至头陀河时,遭敌三十二 师截击。全军指战员一鼓作气,冲破敌人堵截,直插桐城县大沙河边。敌人数次企 图抢渡大沙河,都被打退。 11月6日晨,我军到达磨子潭附近淠河东岸。敌三十二师九十四旅占据河西岸的 大小山头,控制了黑虎山制高点,堵住我军的去路。尾追之敌四十七师也跟踪而至, 占领我军来路上的两侧山头,切断我军退路。我军被压在河川峡谷里,情况异常紧 急。二十七军军长刘士奇决定立即突围,任务交给七十九师红一团。师长徐海东带 领该团,冒着敌人的密集火力,强渡淠河,向黑虎山发起冲击,用刺刀和手榴弹杀 出一条血路。然而,突破口很快又被敌人封锁。徐海东带领突击队再次进攻。红三 团团长程启波从敌侧翼几米高的陡壁攀登上去,向敌发起突袭。后续部队乘势冲入 敌阵。刹时敌兵大乱,纷纷溃逃。我军胜利突出重围。这次战斗歼敌数百,我军也 付出很大代价,许多随军参战的群众也牺牲了。 红二十七军很快与鄂豫皖省委会合,省委决定红二十七军红一团、三团归建红 二十七师;红二二四团归建红七十五师。红二十七军番号撤销。 不久,红二十七军军长刘士奇也被“肃反”错杀。 吴焕先不再抱着什么幻想了。一个新的思考已经想在他的心中。他立即去找鄂 豫皖省委书记沈泽民,建议省委把留在根据地的五个主力团尽快集中起来,重新组 建一支主力红军,独立坚持武装斗争。 身材矮小的省委书记沈泽民,鬓发漆黑稠密,面色白皙清秀,嘴唇上留着两撇 短短的八字胡须,噙着个蝌蚪形状的小烟斗。平时讲起话来,总是那么慢条斯理, 从容不迫,把个小烟斗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完全是一副文人学士模样。但他处理问 题却很果断,马上就决定说:“对对,应当把五个主力团集中起来,重新组建一支 坚强的主力红军……” “要组建就组建红二十五军!”吴焕先建议说。“有关红二十五军的传说很多, 根据地军民思想上比较混乱。敌人也在四下造谣,说红二十五军被消灭了。因此, 我们很有必要把红二十五军的番号恢复起来,把红二十五军的旗子重新打起来!” “呵呵,我看也成!”沈泽民高兴地笑了起来:“红二十五军还留下个七十五 师,完全可以扩建起来……” “就是,几个老人手还都在嘛!军政委王平章,七十五师师长廖荣坤,还有……” “还有你哪!七十三师的第一任政委……” “也是。如果需要的话,我再担任师政委!” “唔,谁当军长?”沈泽民劈头问道。 吴焕先搬着指头数了几个,留在根据地的师以上军事领导干部,大都没有沾着 “黄埔”边儿。想了想才说:“姚家芳怎么样?他是黄埔四期学生,军事才能也有 一些……” “不成不成!”沈泽民忙不叠地回答,“姚家芳虽说是个军事技术人才,可他 参加过第三党,早在保卫局挂上号啦。这个人……不能掌握一个军的兵权!” 吴焕先不由一怔,仿佛触及到什么危险物似的,半晌都没有作声。就这么一个 难得的“黄埔”牌儿,却又背着“第三党”的罪名,实在使人扫兴!数来数去,他 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黄埔”牌的,最老的还数廖荣坤和徐海东,这两年他们都担任 过红军团长、师长职务。 沈泽民则说:“组建红二十五军,最重要的还是军长!无论如何,都得从省委 领导成员中选上一个。我看这个军长人选,还非你不可!” “我当军长可不成!比起蔡申熙的军事指挥才能,实在是难以胜任……”吴焕 先自愧不如地回答。 沈泽民火了。两撇八字胡撅得老高的,没好气地说:“蔡申熙死了,叫鬼当军 长不成?大敌当前,可不是闹着玩的!” “实在不成的话,我就担任军政委。” “军政委用不着你,还有王平章呐!” 沈泽民提议吴焕先担任军长,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觉得吴焕先的鄂东北游 击总司令就干得不错。当游击司令是打仗,当军长也是打仗,两者之间没有根本的 区别! 提起这个游击总司令他也心有苦衷。吴焕先担任红四军十二师政治部主任时, 红四军领导人与张国焘在战略方针上发生意见分歧,即当时的“南下之争”。张国 焘对此极为恼火,以中央分局和军委会名义写信严加指责。北返之时军政委曾中生 在鸡鸣河召开指导员以上干部会议,讨论张国焘来信。包括吴焕先在内都不同意信 中的无端指责。会上通过一个“申明书”,委派军政治部主任刘士奇先行返回,面 陈一切。对此,吴焕先认为这种做法不妥当,在组织原则上不应采取这种手段。事 后,张国焘抓住把柄,对曾中生展开斗争,并撤销军政委职务,由陈昌浩取而代之。 随之而来的就是白雀园大“肃反”……把红四军整得好狠! 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吴焕先从七里坪到植树岗的时候,张国焘偏又把他喊在当 面,打了个莫名其妙的招呼:“吴焕先,你要担任鄂东北游击总司令,就地打上几 天游击。”张国焘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他虽然不晓得其中的缘故,但在组 织上还必须服从,不折不扣地坚决服从! 沈泽民稍许冷静了一些,好言相劝了几句,指望吴焕先能够接受这个委任。可 他随后又说: “当不当军长的问题,也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最后还得提交省委讨论。不过, 你得做好充分准备,担任军长职务!” 1932年11月29日,省委在檀树岗召开了军事会议,决定以留在根据地的五个红 军团为基础,将分散的伤员和部分地方武装合并,重新组建红二十五军。翌日清晨 阳光灿烂。檀树岗沙河滩刀枪如林,新红二十五军宣告成立。军长吴焕先,政治委 员王平章。重建后的红二十五军,辖两个师:原二十七师改编为七十四师,师长徐 海东,政委戴季英;原七十五师番号不变,师长姚家芳,政委高敬亭。全军约七千 余人。 这天傍晚,通信员骑马来报,省委成员火速赶到麻城以北的大畈,参加省委紧 急会议。吴焕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连忙派人分头通知戴季英和高 敬亭,直接去省委参加会议。因为部队驻地比较偏远,几个人都不便于集中前往, 吴焕先只好先走一步,及时赶到省委驻地大畈。见到省委书记时,只见“沈胡子” 手里拿着一张国民党的《申报》,怒气冲冲地说:“反动报纸惯于造谣惑众,不可 相信。可这几条战事消息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也不能不信!好个胆大包天的张国焘, 居然违背了他的诺言,彻底地放弃了根据地,转到陕西一带去了。事到如今,想拖 也拖不住,找都找不回来……真他妈的倒霉!连我的老婆也给带走了,丢了。” 此时,张琴秋正在翻秦岭,过关中。一边行军,一边设立宣传点,自编自唱革 命歌曲鼓舞部队。她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四方面军有名的女才子,人也长得漂亮。 她亲自参加鼓动工作,她那优美的歌声飘扬在荒凉的秦岭山脉。 “看来,方面军主力已经走远了,回是回不来了。事到临头,红二十五军也只 能独立坚持武装斗争,没得什么盼头了!”吴焕先看过几张报纸,不无忧心地说。 沈泽民情绪还是那么冲动,不由脱口而出:“张国焘抛弃了苏区,我们就得死 守苏区,无论如何都不能充当逃跑主义。我是省委书记,职业就是革命,立志做个 职业的革命家!我虽说是个书生,在军事上一窍不通,也没有点滴实战经验,可是 我的战斗岗位仍然是保卫苏区,就是蝶血战死,也不会离开苏区的土地。我要在省 委会议上表明我的态度!你嘛,……在中央没有派来新的军事领导以前,就积极领 兵作战,大刀阔斧地干!有关战略方针的问题,我看……”说到这里,他不禁又停 顿下来,随口问道: “听说有人曾经提出过‘飘忽战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吴焕先补充地说,“曾中生就把红军的战法叫做‘飘忽战略’。 所以谓之‘飘忽’就是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来无踪去无影, 神出鬼没地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这种作战方法,其实也是从打游击时兴起的,整天 和敌人转着圈子进行周旋,有进有退,有攻有防,也十分灵活……” “是呀,是呀!‘飘忽’这个词儿,就是形容快速、迅疾的意思,作战行动, 来去不定。我记得曹植的《洛神赋》中就有‘飘忽若神’的名句……”沈泽民煞有 介事地沉吟着,思索着。过了一会,便不由得拍案叫绝:“好!就采取这种‘飘忽 战略’!我看再加上‘游击’二字,叫做‘飘忽的游击战略’,你以为如何?” “当然是可以的。敌我交战,就得扬长避短。……这一招也是红军作战的拿手 好戏!”吴焕先十分赞同这种战法。 沈泽民当时就确定了这个作战原则。他说:“红二十五军就采取‘飘忽的游击 战略’,对付和粉碎敌人的进攻,务使敌人不能得到目的。具体怎么运用,就看你 这个军长怎么施展神通……我只能是纸上谈兵!” 三战三捷 12月30日,鄂豫皖省委于麻城大畈召开紧急会议,就当前的斗争形势与任务作 出决议。会议谴责了张国焘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进一步明确了独立坚持斗争 的战略思想。同时还决定组建红二十八军,坚持皖西北根据地斗争。红二十八军所 属两个团,由红二十五军七十四师一个团和军部特务营、以及皖西的一个地方主力 团组成,约三千余人。军长廖荣坤,政治委员王平章。该军于大畈组成之后,立即 开赴皖西北…… 这时,红二十五军两个师分别活动于麻城、黄安以北地区,在地方武装、游击 队和群众的配合下,以飘忽的游击战略战术,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广泛发动群众 开展对敌斗争,稳定了群众情绪,增强了斗争信心。随后便根据省委决定,两个师 集中行动,以便在运动中创造和捕捉战机,寻找孤立薄弱或突出冒进之敌聚而歼之; 只有大量地歼灭敌人,方能巩固鄂东北根据地。 1933年2月初,吴焕先得到一个情报:蒋介石划区“清剿”计划未能按期实现, 决定延期。敌三十五师马鸿逢部,调至新集驻防,该师一○四旅由副旅长马登科率 领进占郭家河,与杨恩伯八十九师换防。吴焕先根据敌情变化,马上找到省委领导, 认真分析了敌我兵力情况,决心乘其孤军深入,人生地疏而又立足未稳之际,集中 全军两个师又四个团的优势兵力消灭该敌。省委赞成此次作战行动,要求红二十五 军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野鸡笼。红二十五军军部。初春的山野飘来阵阵兰草花香。二十五岁的军长吴 焕先思虑再三。红二十五军第一次集中兵力作战,能否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无论就 部队的战斗威力,还是今后的作战行动,都是至关重要的。想到三个月以前,就在 这个郭家河,红军集中五个团的优势兵力,攻击敌八十九师两个团的战斗经过,他 的心情很不平静。现在的情况当然有所不同,红军有许多有利条件,但对打游击出 身的军长来说,第一次指挥全军作战,稍有疏忽,都会达不到预想的结果。他决心 要打好这一仗,实现省委的战略方针,及早恢复根据地的中心区域。临战之前,军 部召集团以上领导干部作战会议,认真研究战斗部署。决心以红七十四师两个团和 军部特务营进攻郭家河的敌人;以红七十五师一个团占领郭家河东北模云山一带高 地,阻击可能由新集方向增援之敌,另一个团作为预备队置于机动位置,随时准备 支援对郭家河的进攻,必要时可向模云山方向阻敌增援,确保郭家河战斗的胜利。 3月5日夜,部队在野鸡笼集中出发时,吴焕先亲自作战前动员,他声音宏亮, 气宇轩昂,干部战士喜欢听他讲话。他说,敌三十五师不是什么嫡系精锐部队,比 起汤恩伯的八十九师,战斗力比较薄弱,武器装备也差。这个三十五师,也不是没 有遭受过红军的打击,去年6月,红四方面军向平汉铁路出击的时候,陈赓带领的红 十二师,就曾攻下信阳以南的鸡公山,歼灭过三十五师一个团。他号召全军指战员 听从指挥,服从命令,英勇战斗,一定要彻底歼灭敌人,打响集中作战的头一炮! 当夜,部队即从野鸡笼出发,向指定地点开进。 3月6日拂晓,徐海东率领红七十四师和军部特务营从东北方向突然向敌发起进 攻。红军将士勇猛冲杀,敌抵挡不住,退向郭家河街头。红二二二团则从西南方向 以迅猛的攻势占领羊儿岩高地。敌一个营的警戒部队拼命顽抗,被我军和游击队包 围聚歼。接着红二二○团和军特务营由东北方以合围之势迅速冲向郭家河街头,一 阵猛烈攻击,周围山头上的地方武装、游击队和人民群众,高举大刀、长矛呐喊着 冲下山来,山上山下,红旗招展,群众齐声呐喊助威。红军勇猛冲杀,敌人顿时乱 作一团,官兵各自不能相顾,四下里抱头鼠窜。敌一部就地被歼,其主力仓皇向西 北方败退,被徐海东率部赶来,围歼于二道河西南洼地,其余几股逃走的敌人也被 随后而来的地方武装游击队和手持锄头扁担的群众,全部予以截获缴械。此战,我 军仅以伤亡三十余人的代价,将敌两个团全部歼灭,毙伤敌数百余人,俘敌团长马 鸣池以下官兵两千余名,缴获山炮一门、迫击炮八门、机枪十二挺、长短枪两千余 支,骡马百余匹。 郭家河首战告捷,军威大振。街头上群众奔走相告:“我们的红军主力又回来 了。” 郭家河地处新集、七里坪与宣化店之间的山中小镇,一条沿河而聚的南北街道, 几十家大小杂货店铺,数十户居民住宅,林比相连,错落其间。商人居民不过千余, 原是根据地中心区域,很早就建立了苏维埃政权。鄂豫皖苏区文化委员会还在此创 办过一所“列宁高等学校”,以政治、国语、算术为主要课目,集中培训军队和地 方在职干部。 然而这个山青水秀的河湾小镇,自从被敌人占领以后,完全被抢劫一空,许多 店铺的门窗都给扒掉,居民院落也变成敌人的骡马大圈,街面上到处都是骡马粪便、 鸡毛鸡爪、啃吃过的肉骨头。河边上,敌人宰剩下的牛犄角、牛蹄子及下水,也是 狼藉满地,污秽不堪。 听说红军收复了郭家河,老百姓从四面八方纷纷而来,街道上人山人海,挤得 水泄不通。有不少跑反在外的群众,怒不可遏地闯入俘虏群里,妇女们揪住十来个 军官模样的家伙,七手八脚地撕打怒骂,要他们赔偿房屋、粮食、耕牛。有几个小 脚老人怒骂着:“赔我家的牛,赔我家的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杀尽耕牛,鸡 犬不留,’叫我们怎么种地……”老百姓活着就要种田,许多农民的牛都被敌人宰 杀了,老百姓无不咬牙切齿,恨之人骨。 吴焕先听说敌三十五师回民居多,不吃猪肉,每到一地都如狼似虎一般,大量 宰食老百姓的耕牛,心里也火冒三丈,气得够呛。可他一看到这种阵势,还是压着 心头的火气,动员了两个红军连队,首先制止住妇女们的复仇举动,对所俘敌军官 兵严加看管。随后又对群众做了一番解释工作,晓以政策纪律的重要性,这才平息 了一场风波。 趁此机会,吴焕先对两千多名俘虏兵,当场也进行了一番教育。他让部队把敌 人所宰下的耕牛犄角、蹄子,全都从河边拣了回来,就堆在讲台的一角,向俘虏们 大声讲道:“三十五师的官兵们,你们都睁开眼看看,数一数杀了多少耕牛?你们 才开来两天,就杀掉二三十头耕牛,长此下去,还有老百姓的活路?老百姓痛恨你 们,打骂你们一伙当官的,都是因为你们没有一点人性,造孽太深,天理不容!老 百姓叫你们赔偿损失,完全是应当的,就是把你们几个当官的千刀万剐,也解不了 老百姓的心头之恨!今天,若不是红军纪律严明,老百姓会把你们砸成肉泥,用唾 沫星子喷死!”他缓了口气儿又说,“听说你们这个三十五师,是从西北宁夏一带 开来的,路程很远很远,是啊,你们能够开出潼关,为什么不去山海关攻打日本? 你们出了潼关,偏又开到大别山攻打红军,红军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到底为了什 么?你们都捂着胸口想想,还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囗?你们说说!”讲到这里, 他不由把两手往腰里一插,眨着一双试探性的目光,朝俘虏群里扫视了一遍。鸦雀 无声的战俘群里,瞠目结舌的、垂头丧气的、默默祈祷的、擦鼻子抹眼泪的,各种 不同的表情神态,无所不有。这时,吴焕先又亮开嗓门讲道: “老实告诉你们,红军对待你们还是有所区别的,首先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能够优待的尽量优待;你们的去留问题,我们也将很快做出决定。可是,我也要警 告你们:从今往后,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哪个胆敢继续作恶,与红军为敌,绝没 有好下场!” 这天,沈泽民、徐宝珊、郑位三等省委领导也都先后来到郭家河,欢聚在当初 的“列宁高等学校”里面,你一言他一语地又说又笑,好不热闹! 温文尔雅的沈泽民,向来也是和颜悦色,待人十分谦逊而又亲切,但也很少见 他跟什么人逗乐取笑。这天见到吴焕先时,不由捞起随身携带的小烟斗,乐呵呵地 在手心里敲了几下,眉飞色舞地笑道:“好呀,好呀,郭家河的作战胜利,对整个 苏区的人民群众,都将是一次巨大的政治上的兴奋!”这话,当然也是对吴焕先的 一种赞誉。 吴焕先也谦恭地笑了笑。说:“其实也不过是个开场锣鼓,迈出了第一步!” 初战能够获胜,他心里当然也感到高兴。但他没有沉醉于胜利后的狂欢之中。而是 怀着一种焦急不安的心情,对省委成员们说:“诸位快拿出意见,两千多俘虏怎么 办?全部留下也是个累赘……” “你是军长,对于营职以上军官,该杀的就杀,该放的就放。连以下官兵可以 发给盘费,全部释放。”沈泽民虽然是个文弱书生,谈起杀人来毫不手软。这恐怕 是长期阶级斗争铸造了他性格的另一面吧。 吴焕先说,营以上军官也就剩下七八个了,其中最大的官儿马鸣池,是个团长, 回教信徒,一再哀求说家有老母,指望红军饶个活命;因此,与其杀掉几个营以上 军官,倒不如全部予以释放,日后也许会起点瓦解敌人内部的作用。大家都以为很 有道理,决定一个不杀,全部予以释放。 “也好!”沈泽民也表示同意。可又特别强调说:放是放,可不能放虎归山! 最好还是打发到铁路沿线去,防止他们跑回新集……” 吴焕先说,好。当时就吩咐警卫员去喊老经理。 被称为“老经理”的后勤供应总管,就是四角曹门的吴维儒。这个由吴焕先介 绍入党的本家叔父,最早就领着大儿子参加红军的“父子兵”,因在一次作战中身 负重伤,随后就转入地方工作。红二十五军成立不久,他又自告奋勇参加红军,留 在军部经理处担任经理处长。吴维儒的大儿子吴先顺随红四方面军转战到皖西时英 勇牺牲,他又将二儿子吴先海、三儿子吴先党都一块儿领出家门,参加了红二十五 军。闻名全军的老经理,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能够舍得自家的三个儿子, 却休想从他的手心里掰去一块多余的银元。吴维儒就是这样的一位理财能手。 “老经理,我又要拔你几根毛呢!”吴焕先晓得吴维儒的守财本能,见面时先 不由逗了句笑话。“你要多少哇?”“两千块大洋!” 吴维儒当时就把脑袋垂了下去,半晌都没有言语。不用多嘴过问,他心里也明 白是怎么一回事情。可这两千块大洋,不等于让他倾家荡产! “呵呵,咱们就当花钱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还有八九门迫击炮哪!对了,那 百多匹骡马,我看都可以拨给经理处使用。”吴焕先连说带笑地讲了几句,想试探 一下虚实。 吴维儒推卸不过地嘟囔着:“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就是把经理处翻个过儿, 我也凑不够数。” “唉呀,你给想点办法不成么?” “要不你给每十人发上一枚,一个班给上一块,不就成了。我实在拿不出这个 数!” “那就给凑上五百块,怎么样?” “要命,就我这一条!要钱,也只有这三百块,还得找七十五师给凑上一点呢。” “也成,也成。找吴先元商量一下。” 七十五师经理处长家也在四角曹门,比吴焕先大五六岁。也是一块儿从小耍大 的堂兄弟。吴焕先忍不住又说:“好,好,就找吴先元去要,想法子凑够三百块。 他还能不给他兄弟一点面子,就说是军长的命令,非给不可!” 经过一番周折,总算凑够了三百块大洋,发给俘虏官兵作盘费,马鸣池等七八 个营以上军官,每人发给两块大洋,还发给了三天干食,交由地方武装押送到铁路 沿线,遣散而去。其他两千连以下官兵,随后又给补了两次政治课,一个不留地打 发走了。有谁知道,就在这两千俘虏群里,敌二○七团团长李汉园也蒙混其中,这 家伙十分狡猾,被俘之前就化了装,诡称是伙夫班长,而打扫战场时,都说他被击 毙了。 郭家河举行了盛况空前的祝捷大会。除了郭述申、王平章在皖西之外,其他省 委成员都参加了大会。沈泽民首先代表省委讲话,他表彰了红军指战员的英勇战斗 作风,同时也提出了这样的口号:“同志们起来!趁热打铁地起来。夺回中心城市。 首先夺回七里坪、黄安、新集、宣化店!……” 沈泽民的演讲才能是高水平而充满着激情,红二十五军指战员第一次听省委书 记讲话,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郭家河之战,敌人一时恐慌。固守新集、黄安之敌告急求援。敌人立即调集两 个整旅又四个团向新集救援。红二十五军先派少数部队佯攻宋埠,诱敌来围。这时 敌万耀煌第十三师亦从黄安孤军深入至九龙长岭,见此机会,红二十五军迅速向敌 攻击,在袁英河以南的九龙长岭歼敌一个团。以后两日,红二十五军又利用杨泅寨、 万字山、李家窑有利地形与敌十三师和彭振山第三十师、张印相第三十一师各一部 激战,接连打了两次胜仗。毙伤敌七百余人。战后,遂又大踏步北上光山地区,抓 紧时机进行休整。 4月初,红二十五军再次转移到麻城以北的大畈地区,红二十八军也由皖西北转 战而来。两军会合后,省委于4月8日决定将红二十八军编为红二十五军七十三师, 廖荣坤任副军长兼七十三师师长。此时,红二十五军辖三个师,共一万余人,军长 吴焕先,政治委员戴季英(兼七十四师政委)。同时决定以红二十八军特务营等部 队组建红八十二师坚持皖西地区斗争。 自1933年1月上旬红二十八军在麻城的大畈组建后,数次与敌交战。1月13日至 14日,在金寨四道河歼敌宋天才第七十五师数百人;23日至24日,先后在立煌县胭 脂坳、白沙河给敌郝梦龄第五十四师以很大杀伤;26日攻占霍丘叶家集和立煌县开 顺街等据点;30日至31日,在立煌小南京重创曾万钟第十二师。2月5日至6日,在立 煌县双河山歼敌第七十五师一个团。3月27日,红二十八军在立煌县大、小门坎山与 敌第七十五师二二四旅遭遇,激战至28日,毙伤敌数百人。军政委王平章壮烈牺牲, 年仅三十一岁。 4月13日,敌十三师师长万耀煌亲自率领敌三个团组成的右纵队,由七里坪出发 经香炉山、仰天窝向郭家河进犯;敌三十七旅为左纵队,由华家河出发,经平头岭、 郭家田向老君山、黎子沟北犯。红二十五军当即放弃进攻卡房之计划,决定乘敌五 十八师、十三师左纵队在天台山以西;敌三十师、三十五师尚未行动的有利时机, 集中兵力,打击突出之敌万耀煌右纵队。 14日下午,敌十三师右纵队沿倒水河西岸进至上潘河以北地区,敌七十五团占 领鸡公寨,敌七十八团在白果树店露营,该团三营占领黄石岩高地,师部及敌七十 六团在上潘家河露营。军长吴焕先决定:以罗山独立第六师在鸡公寨一带牵制迷惑 敌人,廖荣坤率红七十三师从正面向黄石岩敌人进攻,歼灭该敌后,以一部控制黄 石岩,其余配合主力消灭敌后续部队;姚家芳率红七十五师迂回到黄石岩敌人右侧, 切断敌退路,然后集中力量歼灭敌后继部队。红七十四师为军预备队。 当夜,红二十五军隐蔽进抵黄石岩。罗山独立第六师也迫近鸡公寨。15日拂晓, 敌先头部队开始渡河,与河西主力向郭家河前进。 红七十三师晓行夜宿,乘漫天大雾,以迅速勇猛的动作,首先攻克黄石岩制高 点。然后配合红七十五师,将敌七十八团全部压制在河边狭窄地段。红军猛将廖荣 坤手拿大刀率部冲向敌阵,红军将士扑向前去。经过反复冲杀将敌七十八四大部歼 灭。万耀煌见此情势,一面急令其左纵队驰援,一面指挥敌七十六团两个营渡河投 入战斗。红七十三师斗志大振,师长姚家芳率红军主力转攻敌七十六团渡河部队。 姚家芳冲锋在前,将敌迎头痛击。敌张惶失措调头回窜,时逢狂风暴雨突然袭来, 天公好似有意助阵,河水猛涨,敌被淹死者无数。这时一直牵制鸡公寨之敌的罗山 独立第六师,也向鸡公寨之敌发起猛攻。万耀煌误以为红军主力由上游渡河发动攻 击,慌忙退至钟家岗。天黑后,又怕红军夜袭,率残部向南退至五公里以外香炉山。 至此,潘家河战斗,消灭了敌主力第十三师一个多团。郭家河、杨泅寨、潘家 河等战斗的胜利,挫败了敌人划区“清剿”计划,鄂豫皖严重形势趋于好转。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3月10日、15日两次给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中严厉指出“飘 忽的游击战略”不合时宜,提出了夺取中心城镇的作战方针,明确规定了“夺回七 里坪等中心城市”的反攻作战任务。使头脑清醒的人心中感到几分凉意。张国焘人 是走了,但在“夺取中心城市”的路线指导之下,随之所产生的冒险主义军事行动, 则在大别山这块土地上延续下来,而且在新的作战胜利之后萌发出来…… 这天,在大河铺以北的行军路上,沈泽民向吴焕先正式提出这个问题,他提议 红二十五军抓紧时间休整一下,准备好足够的粮食,乘胜围攻七里坪,一举夺取这 个中心城市!吴焕先边走边想,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为什么非要首先夺回七里坪 不可?” “唔,你没有看到中央的军事指令?”沈泽民反问了一句。 吴焕先说:“看是看了,就是琢磨不透!” “你不是琢磨不透,而是领会不够。”沈泽民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说,中 央军事指令的最后一条,讲得最明确不过了,“对于我们进攻最适宜的时机恰恰是 现在!”省委认为,从郭家河战斗胜利以来,鄂豫皖苏区就开始了反“围剿”斗争 的反攻时期,同时也制定了反攻时期的策略和具体步骤,这与中央的军事指令精神 是完全一致的。我们目前的斗争,就是争取时间的问题,趁着国民党的一切武装力 量,正在忙于江西、四川、湘鄂西之战的大好时机,迅速完成我们反攻时期的全部 任务。现在,只有夺下七里坪这个军事要点,鄂东北这块中心苏区,则可得到极大 的巩固! “即使能够打下七里坪,夺回这个中心城市,谁知又守得住,守不住……”吴 焕先想得过多,顾虑也多,不无忧心地边走边说。 “别这么忧心忡忡。”沈泽民不以为然地回答,“别说是七里坪,就是夺得黄 安县城,中央也要求“尽一切可能去巩固和保持这个城市,反对一切将来敌人的进 攻……。” 吴焕先说:“谈何容易。去年夏天,红四方面军从黄安和七里坪撤退时的情景, 你也不是没有经过……” 沈泽民顿时一怔,煞有介事地讲道:“目前的形势是有利于我们的,如同行船 遇到了顺风,开始了大举反攻的新时期。你这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总是跟我 牛头不对马嘴的,谈不到一起!” “我想。”吴焕先一字一板地说:“我们所采取的飘忽的游击战略,几次作战 证明也很有效,我看还是不要轻易改变为好。这种十分灵活的作战方针,你当初也 是同意的,向党中央写过信……” “别把这种游击战争的方法,当作唯一正确的方针,奉为至宝!”沈泽民马上 又持以否定态度;随后又说:“现在的形势起了变化,情况不同了,任务也不同了, 我们所谓的‘飘忽的游击战略’,也必将过时和淘汰!我们的任务是夺回七里坪、 黄安县、新集等一切城市,不采取进攻的手段,一味地四下飘忽,就无法解决这些 任务。中央军事指令也明确指出:‘用各方面游击战争的方法,彻底解决这些任务 是不可能的,只有集中力量实行进攻的战斗,才能够解决这些任务。’……”如同 背诵什么哲理名言似的,他把几句颇有针对性的话语,给吴焕先复诵了一遍。 沈泽民对于来自党中央的军事指令,有许多带有全局性、结论性、针对性的提 法用语,他都记得十分清楚明白,可以说背得烂熟。有时候,因为对某种提法用语 感到难以理解,或是由于某个词句含糊不清,他都不厌其烦地做点书面文章,请示 中央予以解释,或给以补充说明;要不,就将他的一番理解认识,从各个方面加以 解释论述,请中央审定是否正确。谦逊、诚恳而又书生气十足的沈胡子,就具有这 种一丝不苟的认真作风,他是个执行中央指示再坚决不过的省委书记。 不久,中共中央给鄂豫皖省委的指示信,全文长达两万余字。沈泽民看后冒了 一头冷汗,马上找到吴焕先说:“看看,我说不成了就是不成了。我们所说的‘飘 忽的游击战略’,就是不适应大反攻的形势,问题果然就出在这一方面。当然,不 是说我就比谁高明,而是党中央洞察一切,警告得及时,批评得及时。这个错误一 经中央来信指出,我们就必须彻底纠正,坚决按照中央的指示执行!” 中央来信其中有这样一段内容:“……接到省委2月21日的信后,使我们不得不 再着重警戒你们现在所采取的‘飘忽的游击战略’。据信说‘敌人正在找我们的主 力作战以求消灭我主力’,而我们并没有制定一定的反攻计划,仅用‘飘忽的游击 战略’去对付,这引起了我们严重的不安!我们责成省委根据中央此次之军事指令, 立刻定下有计划有步骤的作战计划,不要重犯以往的大错!” 来自党的最高司令部的指示,是绝对不可忽视的铁的旨意!几句棉里藏针的用 语措词,是那么严肃,又是那么尖锐,毫无商讨的余地。吴焕先那么一张善于演说 鼓动的嘴巴,顿时也好像贴上了封条,一句都没有作声。他默默地皱起了眉头,似 乎又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彻底改变‘飘忽的游击战略’,实行有计划有步骤的 军事行动。不改变旧式的‘飘忽战法’,就不能适应反攻时期的形势任务!”沈泽 民紧接着补充了这么两句。随后又呵呵笑道:“中央的军事指令,以及这个指示信, 有如春风吹人,及时得很啰!你身为军长,可不能固执于保守的游击战争的策略。 形势是行船遇顺风,就得赶快乘风使舵,破浪前进!” 吴焕先还是沉默不语。沈泽民似乎觉察到什么似的,不禁问道:“你怎么不肯 讲话,凡事总得有个态度嘛……” “有啥好讲的?我是打游击起家的,没有上过红色教授学院,政治理论水平很 低,不如你这个大知识分子。我也讲不过你。”吴焕先冷不了地嘟囔了这么几句。 “惭愧,惭愧!我这个经过莫斯科中山大学和红色教授学院深造的知识分子, 马列主义的各种本本是读了不少。但就军事方面来说一窍不通。呵呵,好在有中央 指示嘛。”沈泽民有水平从不摆谱,很有自知之明。对吴焕先器重得有些偏爱。连 忙又说:“好了,好了,等到省委开会的时候,你可以把不同意见摆出来,大家共 同商量研究。” 之后,省委就夺取七里坪的作战问题,在大畈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因为吴焕先 持有两点具体意见,沈泽民也固执己见,俩人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别人不好插言。 其实,就夺取七里坪等中心城市的战略任务而言,吴焕先也没有提出过不同意见, 或加以反对。当时,他也被那些狂热的政治口号迷惑住了,恨不得马上就夺回七里 坪,完成“反攻时期”的头等作战任务! 说来可笑,那些不着实际的作战任务,一旦变作口号喊将起来,确实也很诱惑 人心,能给人以极大的兴奋!特别是各级的政治委员们,把夺取这个那个喊得震天 响,当作鼓动士气的精神力量。可他毕竟是军长,对于如何“夺取七里坪”的具体 实施方案,却不得不认真以独立思考。作为军长,他只不过是从实际状况出发,讲 了两点与众不同的具体意见:一是兵力不足,难以形成围攻之势;二是粮食困难, 不能持久作战。 这两点不可忽视的实际问题,似乎也在省委的预料之中,不曾引起一点儿反响。 对此,沈泽民也没有作一句解释,他只是把一份油印的“支部政治讨论会材料”, 当面递给吴焕先说:“唔,你还没有看到我写的这个材料,认真地看一遍吧!” 这篇题为《潘家河的胜利》就提出了要赶快扩大红军,使工农群众像潮水一般 涌到红军中去,补充扩大红二十五军,假如现在能够扩展到两万人,马上就可以夺 回新集、七里坪、黄安县、金家寨等一切中心城市;要准备大批粮食,务必使群众 明白,要想夺回中心城市,完全消灭敌人,巩固苏区和出出四次“围剿”以来的一 口怨气,就一定要把粮食送给红军吃,省下锅里一把米给红军吃。吴焕先的两点意 见,早就运筹于省委书记的头脑之中,及时写在文章里面,当作伟大政治任务提了 出来。 谁知吴焕先看了以后又丢给了省委书记。他说:“你这个材料,只不过是一种 政治动员,恐怕解决不了多少实际困难。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各处的粮食被 敌人抢夺一空,连老百姓也跟着部队,到白区打点粮吃……锅里哪能省下一把米? 老百姓也是人,他们也要吃饭咧!” “耸人听闻!你别低估了老百姓的拥护热情,以为群众动员不动。”沈泽民马 上就坐不住了,把个小烟斗磕得梆梆响。随即又说:“潘家河战斗的时候,家家户 户的农民群众,都自动为红军烧水做饭,送上前线。好多妇女端着白糖水,送给伤 员喝……那种热烈的情绪,你都视而不见?好吧!我再念个最新的也是最实际的材 料你听听!”这是一张4月24日编印的《鄂东北通讯》,他慷慨激昂地念了起来: “红安三区各乡拥护粮食物资的统计:第七乡拥护红军大米四斗三升,谷二斗 七升,杂粮六升,花生二石五斗,钱三十五串四百文。第八乡拥护红军大洋六块, 钱二串文。第九乡拥护红军大米五斗,花生四石,个人自动拥护红军大米一斗。…… 总共拥护大米八石三斗八升,谷四石四斗六升,花生八石七十、豆子麦子五斗四升。……” 与会者有人交头接耳,私下议论:“不少不少。在此危难之时,群众的拥护热 情,实在可佳,可佳!” “可不是么。”沈泽民举起了小烟斗:“就凭群众的拥护支持,我们必定会夺 回一切中心城市,完全能够恢复整个苏区。四次‘围剿’之前,党中央就曾发过指 示:“冲破四次‘围剿’之结果,将是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 吴焕先忍不住讲道:“第四次反‘围剿’之结果,就摆在我们省委面前,还喊 些不切实际的乐观口号!就凭这一个区的十来石粮食,一个连队能均得多少,不够 填两次牙缝!我们应当脚踏实地,面对现实……” “我看你吴焕先实在成问题!谁不是两脚落地,匍伏在红色的土地上?就你面 对现实,别人都是官僚政客!……”沈泽民火冒三丈,沉了一会,他还是压下了心 头之火,就“面对现实”问题发表了几句议论。他说:“我们苏区的现实状况,当 然是比较困难。所以造成这种糟糕的局面,乃是因为张国焘的右倾逃跑主义、红四 方面军之脱离苏区,还有省委领导方面的问题。因此,就不能使反四次‘围剿’斗 争得到应有的结果,如同中央所指示的那种胜利结果!回想起四次‘围剿’以前……” 稍许想了一会儿,他才又举起了小烟斗,说:“四次‘围剿’之前,省委曾认为国 民党政府迁都洛阳,就成为一部分偏师,忽视了反四次‘围剿’的积极准备,对革 命造成了不可补偿的损失。幸而经中央指示,得以及时纠正。这一严重的错误,主 要是我沈泽民的错误,国焘同志对于这个估计也未加反对。一般地说,当时胜利的 发狂倾向,乃是普遍的倾向。……” “实际上还在继续发狂!”吴焕先不由得冒出这么一句,情绪也很冲动。 沈泽民立刻发起火来,把个小烟斗指到吴焕先的面前:“你说清楚,谁在继续 发狂?以往的胜利发狂情绪,我是犯了不少,可……时至今日,我沈泽民还发狂得 不够,继续发狂?” “明摆着兵力不足,给养不够,还非要围攻七里坪不可!”吴焕先也挺恼火, 气得满脸通红。 “夺回七里坪就是发狂?我又没叫你去攻打武汉!就当我有发狂情绪,我们的 党中央……难道也在发狂不成?夺取七里坪的作战部署,省委与中央军事指令完全 一致,党的智谋之士所见略同,非打下七里坪不成!”沈泽民虽说不懂军事,可他 持有中央的尚方宝剑,态度也相当坚决强硬。他是省委书记,在没有成立省委军事 委员会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做出决定。省委其他几个成员,因为慑于中央的军事 指令,都表示要坚决执行。吴焕先也只能履行其服从的权利。 “兵力不足,多少才足?给养不够,多少才够?这两点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别 以为就你高明!你身为军长,在围攻七里坪的问题上,一味地强调困难,跟我讨价 还价。……”沈泽民正在气头儿上,讲起话来也是很冲的,一点不留情面。这时, 他不禁又脱口而出: “你别以为省委在军事上没个中心人物,非你吴焕先不可!省委最近写给中央 的报告;你也看过,就是要请求中央派个军事领导干部,如刘百成(刘伯承)之类 的同志才好。刘百成,乃是我党著名的军事将领,百战百胜,百事百成!到时候, 你别以为跟你过不去,给你难看 “谢天谢地,但愿如此!”吴焕先瞅着沈泽民的小烟斗说。 沈泽民又举起小烟斗问:“夺口七里坪,你们红二十五军成不成?如果不成的 话,我就调动各地的游击队,还有苏维埃政府人员,一齐上阵围攻!” “我服从省委的决定。省委坚持要打,我就坚决打!”吴焕先只能表示这个态 度。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沈泽民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儿。马上又叼起他 的小烟斗,吧嗒吧嗒地咂了几下,自感自叹地说: “我说焕先同志,我们在座的省委成员,除了高敬亭以外,谁是真正的工农分 子?我出身于书香门弟,小资产阶级家庭。你的出身成份又有多好?大小也是个地 主呀!” “地主是地主,听说早就破落了。”徐宝珊在一边跟郑位三嘀咕着。 郑位三说:“舍家革命,没有个不破落的下场!这也是当地主的一个特点。” “家庭破落了,名声还在!”沈泽民接着又说,“鉴于这种情况,我们省委成 员都要引起警惕,注意自己的立场问题。在此大举反攻时期,必须以战斗的进攻, 夺取革命胜利。谁要犯下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将会受到历史的惩罚!张国焘就是 一面镜子……” 张国焘是一面镜子,同时也变成一个包袱。拥有绝对权威的省委书记,他在照 镜子的同时,被这沉重包袱压得好死! 七里坪之日 1931年1月,蒋介石发动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第四次大“围剿”被打破。同时,蒋 介石对鄂豫皖“清乡”、“清剿”也未得逞。他又撤帅易将,任命刘镇华为“鄂豫 皖三省边区剿匪总司令”,将刘镇华第十一路军六十四师、刘恩茂六十五师和肖之 楚四十四师调至鄂豫边区。 刘镇华设总司令部于潢川,调兵遣将,增筑碉堡,运集粮弹,编练民团,鄂豫 皖第五次“围剿”拉开序幕。 这个时期,中共临时中央博古(秦邦宪)掌权,王明去了莫斯科任中共驻共产 国际代表摇控指挥。博古继续执行王明“左倾”冒险主义政策主张,沈泽民唯命是 从,一意孤行。刚刚复苏的红二十五军又要面临灭顶之灾! 鄂豫皖省委会议之后,红二十五军立即进入临战状态。政委戴季英、高敬亭分 头到各师团进行战前政治动员。吴焕先召集廖荣坤、徐海东、姚家芳等师以上军事 领导干部,研究制定作战方案。他首先传达了中央的军事指令和省委决定,同样以 “大举反攻”、“坚决进攻”、“夺回中心城市”这些响亮口号,强调此役之重要, 随后话题才转入围攻七里坪之作战部署。无须介绍七里坪的地理位置,每个人心中 都把它记得清楚明白。“黄麻起义”铜锣一响,四十八万,仿佛就在昨天;红四方 面军红旗猎猎,刀光闪闪的阅兵大会,好像就在眼前;七里坪大血战,肉搏拼杀, 血染城墙还没有被雨水冲洗掉。 历史名镇七里坪,本来没有那么沉重。很多年前她只有三家小饭店,来往于六 安、合肥、光山、信阳的客商在此投宿,故名“三家店”。上溯七里棚,沿河而下 有七里路的平原,故又改称七里坪了。以后经商的人多了,南北盖了一条街,两边 摆满小铺店。苏维埃政府成立了命名“列宁街”;红军打胜仗了改名“长胜街”。 清朝末,王朝腐败,各地掀起反清浪潮,太平军进驻七里坪;清军谭军门奉命 “追剿”,太平军撤出七里坪。谭军门看到这儿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驻下来不走 了。谭军门为了防范太平军,下令在七里坪四周筑高墙,城墙高二丈,宽四尺,周 长三华里,上面架土炮,放白龙枪,城坚利炮,太平军不敢再来,他们也不来了。 历史流过二百年。国民党不是清政府,红军也不是太平军。七里坪能不能打? 没有人敢回答,中央军事指令让你打;省委书记系党政军一把手非要打,不打能行 吗? 吴焕先指着一张地图说:敌人有七八个师的优势兵力,占领着根据地全部城镇 和大部乡村,控制着所有的交通要道。敌十三师三个团六千余人,全部驻在七里坪。 师部带一个团驻在枣林岗,镇内驻有两团兵力,工事也相当坚固。七里坪周围筑满 了碉堡、围墙、壕沟,还设置一道道铁丝网…… “敌八十九师,还在黄安城里蹲着呢!”徐海东忍不住插了一句。 “对!”吴焕先接着说,“敌八十九师三个团,驻地七里坪以西华家河等地, 他们也不会坐守旁观。我军的兵力配置,战斗方案,都得根据这些情况,马上确定 下来…… 徐海东说:“我认为当前不是夺取中心城市的时候,红军力量弱小,不能打阵 地战。”姚家芳因为背着“第三党”的罪名,不说不能打,也不说能打,摆出一副 听其自然的神态。廖荣坤虽然没有表态,倾向性是有的。他说:“大举反攻,夺回 这个那个,都不过是上面的宣传话,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别再说了!”吴焕先猛地拍了桌子,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给他一个“下马 威”! 廖荣坤,1926年入党,麻城以北乘马岗人,黄麻起义领导人之一。一把大刀曾 伏虎的故事流传很广。王树声有个舅公叫了杭鱼,号称“麻城一只虎”,有田一百 二十石。他依仗是王树声祖母的亲兄弟,指使狗腿子捣毁了罗家河村农协办公所, 继续逼租逼债。王树声闻讯,一声怒喝:“就拿了枕鱼开刀!”夜半时分,两千多 农民点起灯笼火把,扛起刀矛、鸟铳、锄头、扁担,涌向罗家河。在丁家大屋后门, 廖荣坤身背大刀,肩扛长梯,带领十几个身背大刀的青年农友翻墙而入,把丁枕鱼 从里屋拖出来。愤怒的农民你一拳他一脚,将其打个半死。第二天游街示众,送进 县农协关押。从此王树声、廖荣坤走上木兰山,他俩都成为红军的猛将。 担任红二十八军军长的廖荣坤,和政委王平章同敌人决死拼杀,从皖西转战而 来,又任红二十五军副军长兼红七十三师师长。他不怕死,但他对攻打七里坪确有 怨言。身为虎将的廖荣坤,哪里知道省委领导对其评价只不过“是个中农分子,政 治知识较薄弱”,军事上虽然“较有把握,也是全从经验中得来,没有理论研究。” 他当然是不了解这个内情,更不会想到随意发上几句牢骚,几天之后竟会造成杀身 之祸! 徐海东也是一员虎将。他和廖荣坤一样,有话憋不住。就是冒死也要谏言。他 说:“我军就三个师万把兵力,围城没有打援的,打援没有围城的,咋说都扒拉不 开!敌八十九师一旦从黄安出动……” 吴焕先不能容忍任何动摇情绪。他说:“现在所讨论的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 是必须打,坚决打,怎么打的问题!作战兵力不够,粮食供给困难,省委已经作了 安排,由徐宝珊和郑位三负责完成,都不准再提这个意见!对于省委的决定,我们 现在只有执行的权利,谁再动摇围攻七里坪的决心,就是政治上的罪人!” 围攻七里坪的部署就这样确定下来。吴焕先提出由姚家芳绘制几张七里坪以北 以东山势地形图,就近挖上几个不同形状的工事式样来,然后召集连以上干部观摩 一下。部队是头一次进入攻坚战,缺少构筑工事经验。大家没有异议,会议结束。 廖荣坤和徐海东都不是省委成员,不知省委会议意见分歧,对吴焕先的一套做 法心中不服,两位血气方刚的战将不可能体谅他们军长的苦衷,一散会便拂袖而去。 吴焕先也无须对部下作何种解释,他当军长本来就受命于危难之际,省委会上 的争论没有必要再争论一遍,对谁也没有讲过,压根也没提过。他是省委常委,即 使私下里出口怨气,又能达到什么目的?上不愧党,下不愧兵,吴焕先是个无私无 畏的人。 吴焕先,1907年7月22日生,1935年8月21日牺牲。1926年由戴季伦、戴克敏介 绍入党。从此他把自己交给了大别山,献给了中国革命。箭场河四角曹门的后代无 人不知“破家革命”的“七相公”。他家本有困地百亩,还兼营商业开了一家杂货 铺,是个十分富有的小地主。吴焕先领导穷人闹革命,恶霸地主方晓亭怀恨在心, 勾结土匪民团一次杀死他家六口人,只剩下他和孤苦伶丁的母亲、二嫂和侄女荣荣 三人。七里坪之战开始,身为红二十五军军长吴焕先,还不知道在这兵荒马乱年月, 他的母亲和新娶的妻子曹干先正在乞讨为生…… 残酷的现实无处不在。年仅二十五岁的军长也如泰山压顶,他不是不知道眼下 夺取七里坪没有条件。这时的敌情仍然严重。敌人“围剿”的兵力十五个师又四个 旅,加上民团等反动武装超过红军二十倍,整个鄂豫皖苏区敌强我弱的形势并无改 变。敌人继续采取“筑碉修路”、“稳扎稳打”。“驻剿’与“追剿”相结合的作 战方针,加紧对苏区实行摧残。潘家河战斗后,敌人重新调整了黄安、七里坪等地 的兵力部署,由第十三师接替第八十九师在黄安、七里坪、华家河、河口镇地区的 “驻剿”任务,敌八十九师改任“追剿”任务。而这时红军虽然经过整编,红二十 五军虽然下辖三个师,六个团,一万二千余人枪,但红军既没有围攻和阻击援敌的 足够兵力,又没有攻击坚固设防据点的重武器装备及攻坚经验。此外,鄂东北苏区 屡遭敌人摧残、洗劫,元气远未恢复,人力、物力、财力等均十分困难。特别是正 值青黄不接之时,群众生活极为困苦,红军给养亦无保障。另外,七里坪位于黄安 县城以北二十公里处,是鄂东北地区的重要集镇。其南面为大小语仙山,是突出的 制高点,西、北两面有倒水河作为自然屏障。自1932年12月敌人占领七里坪后,即 在其周围修筑碉堡、围墙,挖堑壕,设置鹿砦、铁丝网,构成了坚固的防御体系。 由此可见,红二十五军要夺取七里坪是不可能的。但是,省委强调中共临时中 央的指令必须执行,强调夺回七里坪对恢复苏区的作用与意义,坚持一定要打。并 且提出,把敌人逼走就是胜利。根据鄂豫皖省委的战役企图,红二十五军围攻七里 坪的部署是:红七十三师布置于七里坪以东王锡九、习家坡、石门口。郑必高至大 斛山一带;红七十四师布置于七里坪以北江家(土旁)、高庙岗、酒醉山一带;红七 十五师除以红二二四团配属红七十四师布置于神龙岗外,两个团随军部留在七里坪 东北的龙王山为军预备队。另以黄安独立第七师等地方武装,在七里坪附近活动, 配合主力作战。省委书记也在这时从大畈来到军部。他巡视了七十五师构筑的示范 工事,看到部队饱满的战斗情绪,心里也十分高兴。他听说这些工事都是姚家芳领 着干的,马上又告诫吴焕先说:“姚家芳参加过第三党,对他军事上可以利用,政 治上要实行监视。要在师政委高敬亭的监视下工作……你们有些师以上军事指挥领 袖,政治上很成问题!我听保卫局反映说,有些人竟敢把大举反攻敌人、夺回七里 坪的战略方针,说成是上级的宣传话,岂有此理!完全是坐井观天的农夫意识,看 不到全国革命的顺利形势,天外还有天哪!” 吴焕先当面作了一番解释,说思想不通的人是有的,发两句牢骚话也不足为怪, 他都给以严厉的批评,必须坚决服从省委决定,执行作战命令!现在全军上下的战 斗情绪都十分高涨。 “你也不要过分自信,盲目乐观!”沈泽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又反问: 部队何时行动,什么时间进入作战阵地? “无论如何,我也得等老经理打粮回来,看有多少粮食,部队进入阵地,每天 都得吃饭。” “切勿贻误战机,中央军事指令有句十分重要的话,‘必须注意到每天都是很 宝贵的!’5月初必须开往七里坪!” 没有余地。一场惨烈悲壮的七里坪之役匆忙走上阵地! 5月2日夜晚,吴焕先率部进入作战阵地。由于兵力不足,而无法实行四面包围, 只能占据七里坪以东以北的几处高地形成半边包围的威逼之势。对于七里坪以南通 往黄安县城的公路、以西通往华家河的道路,都没有足够兵力加以控制,敌人照样 通行无阻。按照省委的意图:能够把敌人逼走就是胜利! 进入阵地后,部队还在构筑工事,敌人即以进攻的态势,向红七十三师前沿阵 地发起进攻,经过几番激战,终将敌人打退。此后,红军数次向敌前沿阵地勇猛进 攻,均未能占领敌人阵地,也无法向七里坪逼近。在此期间,敌八十九师由黄安县 城开抵七里坪,形势越加严重。5月21日夜,我军以红七十四师和红七十五师的两个 团,再次袭击小悟仙山,占领了敌前沿阵地。次日拂晓,敌八十九师两个团在强大 火力掩护下,遂又向我猛攻反扑,我军被迫撤回。此后,即与敌形成阵地对峙状态。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进攻不成,撤退不能,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部队反倒陷 入不可自拔的境地。这种不自量力的阵地战,就其兵力配置而言,也如同强拉橡皮 筋一般,为了扩大包围区域,兵力火力都分布过宽,难以对敌实行重点突破。所以 形成这种半边包围的威逼态势,完全是错误作战方针的必然产物。 战役开始半月,红军就断了粮。群众将自己仅有的一点粮食,一碗一升地拿出 来支援军,仍不能解决红军的粮食问题。 “军长,我们断粮了!许多连队的行军锅,都……揭不开了!”姚家芳板着一 双忧郁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吴焕先的面前。 “知道,我知道!”吴焕先皱着眉头回答。这些日子,他也是够窝火憋气的了。 两只眼睛急得通红。两军对垒的战场,对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既是施展勇气和智 慧的舞台,也是陷入困境和失败的泥坑。有什么办法呢?他即使具有三头六臂的杀 敌本领,也难以改变这种僵持的被动局面。 “军长,”姚家芳喃喃呐呐地说,“部队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呢?……” “是呀!这样围攻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别说夺取阵地,饿都饿垮了!”吴 焕先不由得垂了下自己的脑袋。 “到此地步,你得拿个主意才是!”姚家芳提醒他说。 沉了半晌,吴焕先才无可奈何地说:“这样吧,我马上就去天台山,找省委领 导商量一下!” 大台山,就在七里坪以北四十里的地方。省委住在半山腰的一座村庄。吴焕先 上得山来,没说上几句话,沈泽民就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地跑下山来,巡视红军作 战的前沿阵地。 经过一番巡视之后,沈泽民似乎也看到敌我力量过分悬殊,也没加以指责,只 是一味地给吴焕先鼓着劲说:“现在正是鼓劲的时候,可不能松劲!如此对峙下去, 把敌人逼走,就是胜利!”就在这时,谁知保卫局的办案人员,紧跟着也奔上阵地…… 许多指战员看到时,无形中又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恐惧心理,都感到惶惶不可 终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保卫局找谈话”,这就是历史的真实写照。 “你这当军长的,倒是很重视军事技术人才!”沈泽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儿。 不等吴焕先回答,他马上又说:“我听说你把个四川‘格老子’,带在身边当你的 号官?” “对对。”吴焕先连声应着,“他叫赵凌波,是个俘虏兵,军号吹得不错……” “到时候,可别把冲锋号吹成了开饭号,够你吃一碗的!” “哪能呢,我又不是饭桶!”吴焕先不以为然地笑笑。随后才说大多数连队都 没有号兵,他得依靠这个号官当教练,尽快训练出一批号兵;否则,打起仗来也没 法子联络。 一不过要严加控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噢,对了!我早就跟你讲过,姚家 芳是两次加入第三党,定要督促他自首!”沈泽民便提起“肃反”问题。现在当前 的反攻时期,敌人必然要用许多反动侦察,勾结利用红军内部的反革命分子,在苏 区从事破坏活动,“肃反”工作也更加重要。红二十五军一面围攻作战,一面还要 加紧“肃反”,随时注意“消灭内部的敌人”,此事有省委委员高敬亭去办等等。 一提到“肃反”问题,吴焕先就意识到什么似的,顿时产生一种“山雨欲来” 的预感,脑门上不禁冒出几粒汗珠。因为省委书记讲到这个程度,他也不便追根究 底,只是为姚家芳作了几句解释。可他心里也很苦楚,自以为书生气十足的省委书 记,这两年搞一肃反”也是很积极的,曾提出要从“那些思想意识不好与非无产阶 级观念的分子中找出反革命线索”,主观上认定必有反革命,非打着灯笼找出来不 可。多么惨痛的历史悲剧啊,现在又在阵地前沿继续重演……。 “张国焘在时就搞肃反,我们还要重蹈覆辙么?这个问题……”沉思了半晌, 吴焕先忍不住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省委书记箭已搭在弦上,就不得不发。 “关于这个问题,省委已给中央写过报告,认为国焘同志在苏区内开始肃反,还是 有功绩的嘛。当然,张国焘的命令主义、处罚主义也是有的,他在党内不采取集体 领导的方式,不发动自我批评,也不发展党内民主,……此是国焘同志之家长制度 领导作风。我们指责了他的右倾逃跑主义,可不能在肃反问题上麻木不仁,有所放 松……”讲到这里,他很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小烟斗又说:“算,算,你是军长, 负责指挥作战。肃反的事,有保卫局和政治委员负责进行,你也不要多加干涉。能 不能坚决夺回七里坪,就在此一举!” 沉默片刻。两人都板着一副冷峻的面孔,谁也没有作声。吴焕先愣着一双通红 的眼睛,瞧着七里坪方向出神。这个红极一时的历史名镇,那一条鼓舞人心的“列 宁街”,那一座难以忘却的“南一门”,还有那一所无数次聚会过的“文昌宫”, 对吴焕先来说,都是最熟悉不过也是最值得留恋怀念的地方!1926年初,他曾在这 里举行过入党宣誓仪式,立下为共产主义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誓言。就吴焕先的 革命信念和战斗决心来说,他恨不得在一个早晨就杀进城去,夺回这个心目中的革 命发祥地。如果能够实现省委所提出的把敌人逼走的目的,当然也是最好不过的, 他也会感到高兴和振奋。可是,就在敌我相持不下的紧要时刻,必不可免的“肃反” 运动,偏又像瘟疫似地蔓延开来…… 谁也没有料到,副军长兼七十三师师长廖荣坤同志,像一颗突然坠落的流星似 的,从大佛山阵地上悄悄地消逝了。廖荣坤死了。戴克敏、戴继伦、曹学楷也死了, 他们都是黄麻起义领导人之一,他们都不是倒在战场上…… 随之而来的是,七十三师政治部主任程启波受到株连,被秘密处死;他是程启 光的弟弟,程训宣的哥哥。该师许多连队的党、团组织,亦被解散废除,不少人遭 到非法逮捕。指战员中凡是对“七里坪之围”流露出某些怀疑和不满情绪,都被扣 上“右倾思想”的帽子,轻者罚以苦工,重则逮捕处决。常对领导上提出批评意见 的,爱发几句牢骚的,犯一次纪律过失的,掉一个枪支零件的,以至几个人聚在一 起谈过话的、吃过饭的、关系比较密切的,都被认为是“反革命”活动。一个人被 逮捕,与之接近的人都可能被捕;一个领导被怀疑,其部属都可能被怀疑,成批成 批地被抓、被罚、被杀!肃反扩大化的错误,更加引起思想上、组织上、行动上的 混乱,加重了七里坪战役的困难。而这一切,军长都不得随意过问,无奈“肃反” 的领导权在于各级政治委员,绝不允许“越职擅权”! 陷入困境的七里坪之围,部队早就断粮了!战役开始时,粮食还有,各级苏维 埃政府也能够动员群众“从锅里省下一把米面”,积极支援红军作战。二十天后, 连地方群众也在忍饥受饿,难以糊口,即使勒紧裤带、咬紧牙关,拿出十二万分拥 护红军的热情,每天也只能从地里挖点野菜,或掐点油菜叶子、薅点豌豆苗子,挑 着送上去作战阵地。为伤病员送点拌着谷糠鼓皮的稀饭,也是莫大的照顾。四周的 乡村根据地,饥饿、疾病、疲困和厌倦情绪,也像瘟疫般地四下蔓延……处于艰难 境地的根据地军民,都在眼睁睁地望着正在扬花灌浆的青棵穗儿,经受着严重的饥 饿威胁,忍受着痛苦的战争折磨! 部队呢,每天也多以野菜、树叶、豌豆苗子充饥。一面竭力保持住与敌相持的 表面状态,一面又不得不抽调小部队外出“打粮”,以解燃眉之急。加之长期露宿 野外,疾病蔓延,疲困不堪,指战员的体质极度衰弱,病饿而死者日渐增多。如此 与敌对峙下去,无论如何也难以支持。拼火力,拼不过敌人;熬时间,又没得吃的, 也熬不过敌人。旷日持久的七里坪之围,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熬着、苦着…… 部队到了十分疲因饥饿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失去了战斗力。为了摆脱这种被动 局面,吴焕先和副军长兼七十四师师长徐海东,又一次奔上了天台山,亲自找到省 委书记,建议及早撤围,抓紧时间休整部队,以利再战。谁知省委不但没有采纳他 们的建议,反而在5月24日发布了题为《坚决拿下七里坪……》的油印通告,“革命 是不许可停止的,不进就要退,不是胜利就是失败!”等于又点燃起一把督战的烈 火! 能不能拿下七里坪,已成为革命成败关键的分水岭。除此而外,似乎也没有别 的道路可以选择,胜败就在此一举。 七里坪之围,到底该怎么持之以恒,达到逼走敌人、争取胜利的目的?战士首 先还是要吃饭,只有吃饱了肚子,方能与敌人进行生死搏斗。到白区“打粮”么, 也抽不出多少兵力;发动群众“拥护”么,连野菜稀粥也难以为继。每天晚上,吴 焕先都不得不派出相当数量的部队,远离阵地去截获敌人的给养,借以维持实际上 已是困守阵地的“围攻”。结果又怎么样呢?5月26日,红七十四师到打鼓岭附近截 故给养,与敌浴血奋战,伤亡一百六十余人,仅获得二十二袋面粉;次日,又以一 百八十余人的伤亡代价,于古枫岭截获面粉三十余袋。两次武装“打粮”行动,铁 一般无情的伤亡代价,既是阵地攻坚作战所造成的恶果,也是对省委“通告”最实 际的回答! 6月初,徐海东带领七十四师绕到七里坪西南方向的灯笼山地区截敌给养,被敌 八十九师发现后,汤恩伯亲率其二六五旅由黄安县城出发,向灯笼山地区进击,同 时令其二六七旅一个团,由七里坪西出堵击,断我归路。我军先后在灯笼山、么儿 山与敌展开激战,经过多次肉搏,得以夺路返回。粮食,一粒也没有获得! 真是多灾多难的七里坪之围!…… 位于七里坪东北方向的龙王山,恰在红七十三师与七十四师的阵地之间,是军 部指挥所和红七十五师的作战阵地。吴焕先就住在山上的一座地窝棚子。这夭,恰 是个晚霞如火的傍晚,吴焕先蹲在窝棚外面的战壕边上,正在跟姚家芳交谈情况, 商量夜晚间截敌给养的作战行动。就在这时,老经理吴维儒忽然奔上山来,对吴焕 先说,“焕先,你媳妇从家里来,就欧在山根底下,你下去看看她。” 血气正浓的吴焕先,整整窝了一个多月的火气,也是不打一处地往外冒。对于 省委发布的《通告一○七号》,他不执行不成,执行起来又是违心的,一面作战, 一面“肃反”,吃了今天没明天的,够他伤透脑筋的了。眼下,哪还有什么夫妻之 间的切切情恩,跑下山去看望他的妻子? 此时此刻,龙王山阵地仍和往日一样,四下里静静悄悄,听不到一声枪响。西 斜的阳光下,指战员们有的在抓着虱子,有的在挤着毒疮,有的在搂着一杆“汉阳 造”,呼呼噜噜地睡着大觉。可是,在此难得的时刻,在这战地的一角,吴焕先宁 肯蹲在山头上消磨时光,死也不肯跑下山去,与他的妻子见上那么一面,把他的六 姑看上那么一眼。向来对妻子都十分体贴、百般同情的“七相公”,难道被硝烟迷 住了心灵,就不思念他那在屋里“又当儿子又做媳妇”的六姑么?不,他压根就不 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吴焕先才把警卫员姚小川喊来,极其简单地吩咐说:“你去料 理一下,问问家里有什么事情。叫她回去好了!” 姚小川走后,老经理一看势头不对,便也自觉没趣地转到七十五师阵地去了。 姚小川在龙王山下见到军长的妻子时,猛一下又愣了神儿,半晌都没喊出一声 “嫂子”。一个多月不曾相见,她忽然间变成个活鬼似的人儿。原先那么一张白净 透红的脸盘,好像被碱水浸泡过一般,霎那间变得又黄又瘦,似乎也苍老了几岁, 憔悴了许多。姚小川愣了好一阵儿,这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嫂子,你咋成 了这样?” 羞羞答答的曹干先,顿时又像饮了一杯甜蜜生活的醇酒,面黄饥瘦的脸蛋儿泛 起一抹淡淡的带有醉意的红晕。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的脸色还是挺好看的,似乎 又恢复了少妇的媚态。这时,她随手把个小竹篮拎到姚小川的眼前,笑眯眯地说: “大兄弟,你才不晓得呢,女人家害口,就爱吃点新鲜……” 竹篮子里面,盛着许多鲜嫩的豌豆角儿,绿里泛黄的青棵穗子,还有一把茎儿 又细又长、顶端结着骨朵、或开着黄花的蒲公英。这些足以解馋的食物,新鲜程度 可以,可又顶得饭吃么…… “大兄弟,你也尝个新鲜!”曹干先抓了一把豌豆角儿放在他的面前。 姚小川到底年幼无知,也不完全晓得孕妇们害口的事,没问个三七二十一的, 就剥吃了几个豆角,甜滋滋地尝了个新鲜。 曹干先说她也是个掐青吃的命,这才四十几天,就害口得不成,一口饭也不想 吃。看见不曾泛黄的青青穗儿,忍不住也要揪上几个,揉出一把里面粘糊糊的嫩粒 儿,放在嘴里不停地嚼着。起初觉得挺香的,不多会儿又感到恶心,想吐。她听婆 婆说过,害口早而又厉害的孕妇,也是好运气,兴许会养个能上战场的伢子。这时, 姚小川也把军长吩咐过的活儿,如实地对她讲了一遍。劝她早点儿转回家去,部队 正在打仗,这儿不安全。谁知她听了之后,偏又拗着性子不肯回去,十分伤心地抹 了眼泪。过了一会,她才喃喃地说:“俺知道他在指挥打仗,这么多天数,也是够 苦累的……俺老远跑来看他,就是想见上一面,不会拉他后腿,想拉也拉他不住! 大兄弟,你领俺上山去,见一面都不成么?” “嫂子,这可不敢,不敢!”姚小川忙不迭地说,“你没见着军长的脾气,这 些日子火气大得很,还骂人哪!你可千万去不得呢,弄得不好,我也得跟着受罪, 挨骂!” 曹干先拗是拗了一会,可也很好劝说。她听警卫员这么一讲,似乎也意识到打 仗的严重性质,也就打消了上山相会的念头。最后还是通情达理地说:“不叫上去, 俺也就不去了,省得叫你挨骂。大兄弟,你把这一布袋粮食,还有这个小包包带给 他就是。粮食,是俺娘俩拥护红军的,小包包是给他的……” 姚小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又说到:“军长说了,问你有什么事儿,留下好 了。” 曹干先想了一会才说:“其实也没啥要紧的事。你告诉他说,稻秧子栽上了, 眼下吃的也够,满可以接上豌豆、麦子……俺回家以后,就磨镰收割麦子,吃得上 一茬新粮。俺抽空再给他纳上两双鞋袜,赶到打下七里坪,俺跟娘一块儿送来…… 家里的事,千万别叫他操心,放心打仗就是!” 姚小川一直把嫂子送到大路边上,吩咐她在前面村子住上一晚,明早再返回家 去,别遇上敌人!临别时,曹干先还是忍不住又说,“大兄弟,你回头悄悄地告诉 他,就说俺有喜了!……说着不由得把脸低下,满面绯红地转身离去。 她走了。挎着她的小竹篮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让个小不点儿警卫员,给军 长留下人生中最为幸福美好的梦,静悄悄地朝前走去。伴着她的虽然还是个正在腹 中默默蠕动的小生命,可也足以使她感到幸运和充满希望。这也是不久的未来做为 母亲的骄傲! 太阳快要落山了。晚霞仍在大地上燃烧。青山、绿树、流水,沐浴着落日的光 彩,斑斓似锦。她那瘦弱而又倔强的身姿背影,渐渐地消逝在嫣红嫣红的晚霞之中 …… 姚小川随后也扛着一口袋粮食,还有那个粗布小包,急急忙忙地奔上山来,就 势放在军长的地窝棚子里。他把事情的料理经过,如实地向军长作了报告。唯独没 有把嫂子“有喜”的事告诉军长。 吴焕先听了以后,一句都没作声。对妻子带给他的那个粗布小包,压根就不屑 一顾,动也没动,习以为常的粗布包儿,跟指挥作战没有什么直接厉害关系,也就 变成了多余的什物,被冷落在铺边上。 天黑了。老经理从红七十五师讨来几包孝感麻糖,说是截获敌人的战利品,留 给军首长开个洋荤。可他一看到那个粗布包就马上解开来,里面有一双针脚细密的 新鞋,紧紧扣着十几颗煮熟的鸡蛋。吴焕先把警卫员、勤务兵。司号官都叫来,让 大家会餐。 老经理又把那一口袋粮食解开,随手掬了一把,借着灯光一看却傻了眼。口袋 里的粮食有大米、小麦、黄豆、谷糠、麸皮……分明是乞讨而来的“百家粮”。看 到妻子送来这样一口袋拥护红军的粮食,吴焕先顿时感到心中有愧。攥在手里的一 个鸡蛋再也难以咽下…… 老经理极其痛心地唉叹着。过后他便背着吴焕先,自作主张拿出五块银元,派 人送到四角曹门去了。这一夜吴焕先蜷在窝棚里,把个门板搭成的地铺压得吱吱直 响,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吴焕先刚刚从窝棚里走出来,就碰上红七十五师经理处处长吴先 元,背着一大筐粮食送到军部。吴焕先问他从哪搞的?吴先元说二二五团夜晚派了 一个营,到七里坪附近偷袭敌人据点没有成功,便掐了几十筐粮食回来,给师部送 了几筐,他又给军部搞来一筐。吴焕先把这个本家堂兄狠克一顿,说:“背着筐子, 跟我到团里去!” 到了团里,吴焕先找到团长政委追问这是谁的命令。团长一看势头不对,立即 给军长作检讨。“军长,是我的错误。”吴焕先严肃地批评了这件事,随即又说: “集合部队,我要讲话。” 他说:“同志们!你们刚刚唱会的歌子,都给忘记了不成,眼下正是青黄不接 的时候,你们掐了老百姓的粮食,让群众怎么看我们。你们偷袭敌人不成,反倒糟 害了老百姓,这种破坏红军纪律的行为,正好给敌人提供了反动宣传材料。我也知 道同志们都很饥饿,没有饭吃,肚皮贴着脊梁骨了,还要打仗。要叫马儿跑,就得 给吃草啊!不给吃草的马儿,咋都跑不动的。可是,别忘了我们是工农红军,就是 再吃几天野菜,啃几天树叶树皮,也不能糟害老百姓的庄稼,抢老百姓的粮食啊!” “军长批评得对。”许多指战员都流下了眼泪。事情过后,他就让警卫员把那 一口袋“百家粮”,背着送给了二二五团。 六月中旬,骄阳似火。红军由于断粮饥饿,长期露宿,疾病蔓延,死者日增, 再加战斗伤亡,内部肃反,全军万把人马,损失过半,已到了无法补救的地步。经 过一个多月的战斗,仅有不多的弹药几乎耗尽。部队战斗力已受到严重损失,而进 攻苏区的各地敌军乘红二十五军陷于七里坪之围,不断侵犯苏区中心区域,破坏麦 收和插秧,逼迫群众插“白旗”,强化其反动统治,这时,苏区群众已是苦不堪言。 天台山。沈泽民主持的省委扩大会议还不降温。就在这时,一场意想不到的灾 祸突然降到徐海东头上。 徐海东,祖上六代烧窑为生。埃德加·斯诺称他是“红色的窑工”,毛泽东称 赞他是“工人阶级的一面旗帜”,“红军的领袖”,是“最好的共产党员”和“对 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郭家河战斗,徐海东率红七十四师和军特务营担任主攻。 胜利后,吴焕先在省委书记沈泽民面前称赞徐海东是“一员虎将”,沈泽民从几次 战斗中,也认识到徐海东智勇双全。于是,徐海东被任命为红二十五军副军长兼红 七十四师师长。谁知徐海东一身无私,面对七里坪之役的残酷现实,他实在忍受不 了啦。他气愤地说:“红二十五军被搞垮了,领导上要负完全责任,小资产阶级出 身的领导,不管部队死活。”谁知这句话捅了马蜂窝,沈泽民一听火了。用小烟斗 指着徐海东鼻子说:“哪个是小资产阶级?你没有参加会议资格。”命人把他轰出 去。 他刚走到门口,师政委戴季英恶狠狠地大嚷:“他真是目空一切,我就说他变 了!”徐海东从衣袋里掏出戴季英给他的肃反审查表,恍然大悟:“啊!原来已将 我列为‘肃反’对象了”。戴季英的做法他算看透了。七里坪打到这个样子,上级 还要在部队加紧肃反,“消灭内部敌人”,查处“AB团”、“第三党”……兄弟单 位搞得声势很大。戴季英坐不住了,不顾徐海东的阻拦,亲自主持肃反,把红二○ 二团政委、参谋长等四十九名共产党员团干部五花大绑。徐海东急了,用手指着戴 季英的鼻子尖责问:“他们犯了什么错误,抓人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审讯也不让我 参加?” “我忙着审案子,回来再说。”戴季英头也不回地说,徐海东气冲冲地紧跟着 他。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徐海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红七十九团特务连的 指导员光着上身,被吊在房梁上,身上到处是伤。这个指导员参加革命时只有十七 岁,精明能干,曾担任过皖西北少共道委宣传部长,徐海东熟悉他,怎么会是反革 命呢? 戴季英板着冰冷的面孔,坐在一张椅子上,审问半天,连半个字也没审出来, 气得大叫,“警卫员,把他拉出去毙了!”徐海东一步跨过去,问戴季英,“一点 口供都没有,为什么杀他?”“没有口供,证明他是反革命坚决分子,不愿说出他 们的组织来。” “我是师长,我不同意你的意见!” “我是省委常委,又是政治委员,肃反是我的事情,你不要过问。” “……” 被抓的四十九名同志无一幸免,全部屈死在戴季英的刀下。 徐海东摸摸口袋里的审查表,明白他在屋里大嚷是什么意思了。突然,特务连 长报告:敌三十、三十一师向我阵地攻来!情况紧急!徐海东一跃而起,一面命令 警卫员“快去报告省委,立即转移”,一面命令红二二一团和二二○团从左、右两 侧向敌军背后包抄。同时,他也抱着“冤死不如战死”的决心摘下军帽,脱下军衣 军裤,只穿一条裤权,带领部队冲上前去,“徐老虎”发起虎威来,与敌奋勇拼搏, 杀得天昏地暗,终于打垮了敌人一个旅的进攻,还抓了好几百个俘虏。沈泽民第二 天去阵地看望大家,把徐海东夸奖了一番,立即改变了看法。他对组织部长徐宝珊 说:“不准再说徐海东有问题,哪个说他有问题,哪个就是反革命!”还拉着徐海 东的手不放,鼓励他好好领兵打仗。徐海东感动得潸然泪下。 沈泽民在阵地上对饥饿难忍的将士们说:“革命受到严重的损失”,同志们牺 牲太大了!敌人围我们,我们围敌人,“骑虎难下”,撤围吧同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