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敢死队 营里面也是刚知道,二营的防线昨天下午被日军打开了个口子,丁三待着的那 个营是三营,这样一来,整个三营的侧面就不稳了。大家这才醒过来,为啥日军要 派个查线兵在火线上捣鼓了,敢情好,三营是整个防区最突出的一个营了。团里也 急了眼,把团指和教导队都拉出来填上去了,但口子还是没堵上,最后没法子,只 能到三营来借人,要求三营无论如何都得抽个连出来。官大一级压死人,营里也没 辙,全营上下也实在没个囫囵连了,只好挨个折腾,找陈连长和一连的孙连长想辙。 三营勉强抽出七十多个爷们到教导队,点名的时候大家都打鼓,这个可是敢死 队的活儿,上下都知道,有死没活的路子。 丁三的名字最后一个被念到,心里骂:“妈个X ,这下完蛋操了。”抽到的人 立马就带走。丁三排里抽出来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陈四海一脑门子汗也站在 队伍里,两人相视愣了一会儿。 团里打算把教导队半上午的就拉上去,全队小两百人的样子,几乎是半个营了。 每人都补足了五枚手榴弹,此外身上能塞的地都塞足了子弹,在个小场院里列着队。 教导队由副团长陈锋带着,冲东北边齐齐地半跪下,帽子都摘了,个个都是刚 剃完头不久的青皮脑袋。 陈锋端碗酒一仰脖子干了,碗递给勤务兵,“兄弟们,小日本把二营的防区撕 了个口子,我们要去把口子给填了。没别的废话,兄弟们看着我是咋整的,我陈锋 怎么玩命,你们要还有卵子,就妈的给我一个样玩命。” 然后陈锋停了一下,铁青个脸,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场院里的两百多爷们。 “这会儿想走的,拔脚就能走,是个人就怕死,没啥丢脸的,但不想走的,就 跟我上去,也让小日本看看,咱中国爷们是怎么日他们的。等到阵地上,别磨磨叽 叽,有他妈想猫个地躲子弹的,他妈的,我陈锋要是让他活着下来,我跟他姓。” 全队上下充满着肃杀的气氛,大伙身上的血性也都上来了,杀气腾腾的。 “兄弟们,想不想给咱爹妈长脸?” “想。”大家齐刷刷地喊。 喊声地动山摇。 全团几乎把能调动的炮火都折腾到这儿,这边电话一摇,没一会儿,团里的火 炮就响了起来,对面蛇形的日军阵地火光烟尘连成一片。 陈锋平端着步枪,头也不回地喊了句:“爷们,该我们给中国人长脸的时候了。” 炮火只持续了十分钟,不是不想接着拿炮弹砸,是炮弹实在不够了。曹过是陈 锋的勤务兵,本来打枪什么的底子就差,胆子也小,不想上,被陈锋眼睛一瞪,话 到嘴边给吓回去了。全队上下趴在一个干了的河沟里,陈锋举着望远镜对着日军阵 地看。炮击停止前几分钟,陈锋把望远镜递给曹过,手一挥,两百多条汉子无声地 掩杀过去。 曹过跟着陈锋后面呼哧呼哧地跑,斜挎着的牛皮公事包不停地打着屁股,脑门 子全是汗。陈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勤务兵,心里骂着:“这个X 蛋。”几步走过 去,拽着曹过往前冲。 这时距离日军阵地已经很近,炮击也停了,陈锋示意机枪支起来,其他的人都 跟着拽出手榴弹候着。对面的日军也终于从炮击中醒过神来,叽里呱啦地怪叫。等 发现陈锋的人冲得近了,一阵排枪噼里啪啦地打过来。 陈锋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端起枪,准星罩上一个举着指挥刀的日军搂了 一枪,可没打准:“操,挂着刺刀准头就是差。”陈锋心里骂,重新拉了下大栓, 把准星压了点再补一枪。对面的指挥刀脖子一仰栽不见了,几乎同时一发子弹划着 哨音,从陈锋边上擦过去。陈锋一激灵,往边上一歪,顺着劲趴到一个土坷垃后面。 看来被人盯上了,陈锋并不慌,扭头一看,曹过正吓得抱脑袋蹲地上呢。陈锋看着 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枪跑过去,一脚踢他脑袋上。 “他妈的,你倒是放枪啊!”陈锋最见不得这号X 蛋的。曹过被一脚踢了,就 跟着也放了几枪。 陈锋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散布着压制在一个小坡边上,心里那个急啊,正好看见 丁三,这个老兵油子陈锋认识。陈锋手一指:“你带几个人从那边冲过去,看见那 树没有,从那儿朝小鬼子放枪。” 丁三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儿,但连个啵也没打,抓起曹过又带了几个人就玩命 朝陈锋说的地方跑。子弹不长眼睛地在身前身后飞,丁三脑子一片空白地拽着曹过。 轰的一声响,好像炸雷在耳朵边上砸过来一样,这声没跑了,是小鬼子的迫击炮。 丁三什么也顾不上了,脚步乱得恨不得左脚踩右脚,但手上感觉一沉,一扭头,一 枚弹片钉在曹过脑门上,灼热的弹片在皮肉上滋滋地烤出烟来。丁三把曹过眼睛一 翻,人是没救了,尸体等打完了仗再搬吧,自己有没有脑袋活到明天还是个话。他 把曹过身上的弹药摘了挂在自己腰上。 这么一耽搁,其他的几个兵已经跑到了,丁三反而慢了一步,喘着气说:“哥 几个,认得当官的吗,拿指挥刀的,枪上挂小旗子的先打。”其他的人不是原来教 导队的就是新补充的老兵油子,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举着枪就搂火。 丁三觉得肺好像都跑裂了,像个破风箱一样,眼睛冒着星外带着手也抖,五发 子弹一根毛也没捞着,心里骂着又顶上一梭子。这次准头凑合,准星套上一个枪上 挂小旗子的日本兵,这边指头一搂,那边一个狗舔屎,倒在地上。 这边打着枪,火力马上被吸引过去一部分。陈锋眼里着急,脑子并不乱,像个 疯子似的毫不惧死地在弹雨中来回奔跑,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喊着大伙往前冲。教 导队三队队长李寒东也被火力压在那儿了,心里那个急啊,乘着空当往日军的阵地 上放枪。三队前出得最靠前,伤亡也最大,队里的老兵陈平跟着另一个老兵后面距 离日军阵地最近。 三队的兄弟死伤了这么多,陈平也急眼了,他腰上也被子弹咬了一口,撕开个 口子,血汩汩地涌。再冲不上去三队的兄弟死伤就更大了,陈平合计着,反正自个 这伤有的活没的活也是个没谱的事情,他把步枪一扔,说:“把你的手榴弹给我。” 说完了就把那个老兵身上的手榴弹拽过来两颗,又把自己腰后的手榴弹捆在胸前, 弦绕在一起。 陈平连扔两颗在日军阵地前面,腾起来烟尘的当儿,紧着朝日军阵地上跑,快 跑到的时候,日军发现了,子弹泼水一样打,陈平身上又中了几枪,但还是拉响了 弦,扑到日军阵地上,一声巨响,抱着一个鬼子兵同归于尽了。 这边陈锋也带着人冲得越来越近,不停有人被打倒,见着自己的弟兄倒在地上, 个个也都红了眼,觉得命不命的都不算什么。陈锋步枪膛里的子弹打光了,也来不 及掏弹梭子往里面顶,直接端着刺刀就扑上去了。有个长条子脸的小鬼子手一抬, 刺刀斜斜地劈过来,陈锋步枪一横,再往外一挂把他步枪给扣住了,顺着劲刺刀捅 进他的肋部。长条脸吃疼,撒手松了步枪,因为疼痛,面孔皱成一团,手抓着陈锋 的步枪跪着倒在地上。刺刀被肋骨夹得很紧,再加上枪被日本兵拽着,陈锋只好也 撒手,从身后拽出短枪,掰了机头冲着刀条脸补了一枪。 陈锋拿手枪朝阵地上的鬼子射击,膛里七发子弹好像是一眨眼就出去了,可好 像一个也没干着,陈锋想着,这鸡巴破撸子,除了自尽之外真他妈没别的用。陈锋 一边朝阵地上的日军打枪,偷眼看着自己的人也冲上来几十号了。地上一片凌乱, 陈锋踩着日军的尸体带着人朝阵地另一侧抄过去,顺手从地上拽了把工兵锹。整个 日军的工事是个之字形,陈锋只是端了它一侧,现在必须趁着日军没有组织起反冲 锋,把那边的工事也一锅烩了。 陈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了手榴弹,只好在日军尸体上找,摸出三颗,一 看上面戳着签,奉天兵工厂,他妈的,汉奸造的,正好送你们家主子。陈锋心里骂, 手上可不乱,两三下跟手底下的人交代清楚,手榴弹就扔了过去,趁着劲陈锋领着 人扑到之字形工事的拐角的另一侧。 一个矮胖体形的鬼子刚才被手榴弹震晕了,现在缓过劲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 刺刀斜挑着往陈锋身上扎。陈锋闪身避开,手抓着枪管,另一只手举着工兵锹就劈 在矮胖鬼子的脸上。那个日本兵的脑袋就像被切开的西瓜一样,咔嚓一声,脑浆像 西瓜汁水似的流出来。 陈锋手底下的兵个个都不顾子弹横飞地往前冲,李寒东冲在最前面,手上拽着 从日军阵地刚缴来的歪把子横着就扫,枪管被打得快红了,把日军的火力压制了不 少。陈锋想,李寒冬以前是二队队副的时候就是个玩命的主,这次也不含糊啊。 这时一声剧烈的闷响,气浪把陈锋帽子都给吹飞了,震动带着人抖起来,陈锋 感觉胃里一阵痉挛,沟沿的土直往下掉,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陈锋知道耳朵被震得 听不见了,这时补充进教导队的二营三连连长黄阳东指着一个地方,嘴巴大张着让 陈锋看。 陈锋一扭脸,刚才李寒东趴着的地方只剩了个坑,周围散布着血肉模糊的身体 躯干。陈锋喉咙一紧,心里说,李寒东,你真是条血性汉子。 日军被攻破一角之后,火力弱了很多,刚才被压制住的教导队的弟兄在陈锋带 着人死磕的时候,也冲上来好多。整个阵地两军青灰色和灰黄色军服扭打在一起, 子弹拼光了,谁也来不及换梭子,大刀和刺刀,铁锹和手榴弹倒成了有效的武器。 两种不同语言的喊杀声、咒骂声混在一起。 丁三和那几个兵也冲上来了,黄阳东看见丁三,冷不丁来了句:“小样,你还 活着呢?” 陈锋不知不觉的,听力恢复了很多,阵地上慢慢地也静下来了。最后几个日本 兵被丁三带着兄弟几个拿枪指着,蹲在那儿。 陈锋走过去,照着个胖脸就踢了一脚:“他妈的,还跟老子这装呢?” 边上都在嚷嚷着要杀了这几个小鬼子,给死了的兄弟祭拜,黄阳东从那边跑过 来,连立正都来不及,很着急的样子对陈锋说:“团长,要坏事。” 陈锋听着心里一紧,忙着问:“怎么回事?” 黄阳东在日本的军校喝过墨水,认识洋字码,他拿着在阵地上找到的日军作战 地图和作战命令跟陈锋说:“团长,小鬼子这个作战计划上写了,他们要抄到咱们 团后面去,这个阵地昨天被打下来,整了半天,其实是佯攻。” 陈锋也在琢磨,原来想着阵地上日军应该不少,可今天一打,怎么打下来也没 太费劲。他叫过来一个山东兵,打发他把缴获的作战命令和地图送到团部去。 一扭脸就到了正午,团里的参谋闻天海带着人上来送饭。大老远的就跟陈锋点 头哈腰。陈锋其实挺烦这个人,闻天海在团里专爱挑拨离间。亲君子,远小人,这 道理陈锋还是知道的。但应酬归应酬,还是客气地和闻天海打招呼。 “我操,陈副团长,这次你可露脸了啊。” “哈哈,都是兄弟们卖命打下来的,我陈锋可不贪功啊。” 闻天海从兜里掏哈德门,敬了陈锋一根,两个人点上烟在阵地上说话。“我上 午让人送过去的作战地图和作战计划你看了吗?” “我就看了一眼,潘团长跟上头说了,正琢磨着把防区往后拉呢。” 陈锋在心里骂,一寸江山一寸血,什么时候能把小日本撵出去啊。两个人扯着 闲篇,陈锋其实不怎么爱答理他,但人家跟他说话,他又不好意思不理,所以两个 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扯淡。陈锋安排着人把阵亡的弟兄都抬了,清点战场和缴获, 把俘虏押着送后面,一清理发现,两百多爷们伤亡了七十多,日军也被打死三四十 号,其他的都逃了。 陈锋看兄弟们基本都吃上了,就走过去也盛了碗红薯米饭,闻天海嫌这饭难吃, 想着还是回团部吃吧,就没动弹,让勤务兵拿过来瓶酒,两个人没菜干喝。 陈锋三口两口吃完了,上午打仗肚子饿,感觉没吃饱,再走过去,盆里已经没 多少饭了,想着兄弟们都肚里饿,就没再续一碗,一摸兜,掏根烟自顾自地点上了。 闻天海心里骂着,尴尬地自己摸根烟在边上蹲着。 丁三过来盛饭,盆里已经光了,见他嘴上骂着娘,陈锋就招呼他过来。 “小样,刚才枪打得挺准啊。” “长官,是你指挥得好,小三就是瞎整。” “哈哈,狗屁扯,兄弟们玩命,我就不信小日本还能他妈蹦多长时间,你挺面 熟,是老兵油子吧。” “报告长官,我是三营的,我叫丁三。” “你别立正,稍息吧,大家就是唠嗑玩儿。你老家哪儿的?听口音东北的吧。” “长官猜得真准,我老家是沈阳的。” “哦,我是保定的,弟兄们好好打,早晚打回你们老家去。” 丁三听了陈锋的话,血一下就热了,两个人此刻都没想到彼此会在以后的日子 里结了生死的交情。 闻天海见陈锋不答理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就默默地抽烟,心里盘算着这仗完 了,什么时候调动到别的团升一级。最好是到师部去,这样离火线就远了,这年头, 子弹可不长眼睛。闻天海心里觉着,日本确实很强大,国军能不能打得赢真是没准, 自己的小命卖在这儿就有点不值得了。什么国家不国家的,完蛋操,只要吃香的喝 辣的,谁当主子不是个当。 三个人正说着话,陈锋神色一紧,两手突然把闻天海、丁三拉着往边上拖,嘴 上骂着:“操他妈的小日本。”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