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老百姓的选择 远处县城里面火越烧越大,很快就变得火光冲天,浓烟足足升起几十米,黑烟 夹着烟灰随风能飘出好几里地。看着这景象,好多老人都想起鬼子打进华北那年。 行军队伍越走越慢,很快殿后的三营和教导队已经陷进难民中拔不出来了。陈 锋着急上火地骑上马从团部的队伍往那边赶,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路边上,一 辆拉炮弹的大车陷到路上,后面堵了一长溜辎重队。这天泥地已经冻上了,但有的 坑表面冻住了,里面是烂泥。人走上去没事,车辆一压,咣当一下就掉沟里了。 陈锋下了马,和兄弟们搭把手喊着号子把大车往出抬。这个团有一个传统很好, 那就是军官很少袖手指挥,军官都没什么架子,像抬车这样的事情都和士兵们一起 干。 路被越堵越严实,陈锋努力拨开人群,带着团部的几个兵逆向向三营那边走。 好不容易到了三营的行军队伍,就见着一帮人在围着三营的几个兄弟理论。陈锋分 开人群挤了进去,问怎么回事。 几个兄弟认得是团长来了,纷纷敬礼。 “报告长官,咱们的大车把他家的独轮车挤掉沟里了,刚刚抬上来。”一个稚 气未脱的兄弟敬礼报告。 “人没咋样吧?” “报告长官,人没咋的,就是坛坛罐罐的摔了一些。” 陈锋注意到有个老太太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嘴里念叨:“这日子可咋活啊,我 家也没了,就两个孤儿寡母的带着孩子,可咋办啊?” 边上有两个中年妇人赔着眼泪,边上站着几个半大孩子。 “大娘,我给您赔不是了,是我带兵不好,把您的车给挤了,您老多担待,他 们都是小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靠啊。” “你是他们的长官?”大娘抹了眼泪问。 “对,我是这个团的团长,我叫陈锋。” “你们都是什么国民革命军啊,有你们这样的吗,把我们家祖传四代的房子都 烧了,天寒地冻,大人无所谓,这孩子可咋活啊。” 陈锋被说得脸上烧得慌,无言以对。 “大娘,这兵荒马乱的,您老一定要保重身体啊。”陈锋说道。 “我这土埋半截的不在乎,可这三个孩子,他们的爹都是死在打小日本的战场 上的啊,怎么着?当爹的为国家捐了躯,自个儿子连个窝都被你们烧了,这叫什么 国民政府啊?” 一听这几个半大孩子是忠烈后代,陈锋顿时感觉到胸口好像有成吨成吨的钢铁 砸在上面。他把口袋里的银元全部掏了出来。“你们身上有钱吗,全掏出来,算我 借你们的。”陈锋刚开口,身边的兄弟们都在掏口袋,把口袋都掏空了。陈锋把孩 子拉过来,摘下他的棉猴帽子,把一大把钱都放在帽子里。 “大娘,我身上也就这么多了,您老赶紧到后方去,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做个买 卖啥的。” “钱,钱有啥用,小栓,把钱给扔了,咱家都是清白人家,不要这些活土匪抢 老百姓捞来的脏钱。” 孩子看看他奶奶,把棉猴帽子一扣,钱都扔在了地上。 陈锋声音都哽住了:“大娘,这钱不是脏钱,我陈锋从不占老百姓便宜,当年 我也打过鬼子。大娘,我跟您的儿子一样,也是条堂堂的汉子,这钱您就收下吧。” “算了吧,说是剿匪,打小鬼子的时候都不见你们神气,就见着人家八路军打 小鬼子。打跑了小鬼子倒出来神气了。” 陈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解开武装带,脱掉棉袄。寒风中,陈锋铁打的身躯上 面伤痕累累,都是抗战期间留下的。 “你,把军装脱了。”陈锋指着边上的一个老兵,他是班长。 “是,长官。”那个兄弟走过来和陈锋跪成一排,利落地把棉袄一脱,也和陈 锋一样,浑身的战伤。 “你们几个都把军装脱了。” 一排子兄弟站在一起,光了膀子,每个人身上都有伤,抗战留下的伤。站在一 起,那一尊尊铁塔般的身躯,如同青铜雕像一般。 “孩子们,大冷的天,都赶紧把衣服披上吧。”大娘一边抹眼泪,一边从地上 把陈锋的军装拿起来给他披上。 “大娘,这下您相信了吧。咱们都是打过鬼子的,咱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啊。谁不爱惜老百姓,谁不爱惜自己的家园。可上头军令如山,没有办法啊。” “好孩子,都别帮着国民党打内战了,听大娘的话,把枪扔了,回家当个老百 姓吧。咱也不图当官,至少手上别沾上老百姓的血,咱干干净净当个人,不比什么 都强?”大娘挨个给兄弟们披上衣服。 陈锋起身领着大娘往团部走,让团里的参谋取出一笔经费给大娘,然后让警卫 连派了一个班,把大娘护送走。 临走的时候陈锋向忠烈的母亲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这个军礼并没有其他更多 的含义,只是像一个军人向他的母亲敬礼一样。 一路上团里的兄弟们明显发现老百姓看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这种敌意是 团里的兄弟没有看到过的。抗战期间,团里到哪儿都是老百姓夹道欢迎,现在呢? 老百姓把这些军人恨得咬牙切齿。能不恨吗?自己的家园都毁在他们手里。 刚刚送走了大娘,陈锋接到教导队的报告,说是抓到两百多人的一支队伍,好 像是八路军的。 陈锋打马从田野飞奔过去看。 教导队派了两个排在看管那支队伍。两百多人都是农民,推着独轮车,衣着破 旧。陈锋走上前询问。原来这支队伍是八路军的民工运输队,独轮车上都是粮食和 被装、担架什么的。陈锋走到一辆车边上,掀开破旧的帘子,里面是白面馒头,装 得满满的,足有几百个。独轮车边上有个小篮子,陈锋拎起来一看,里面是野菜饼。 “这车是谁的?” “俺的。” “不是,是俺的。” “是俺的。” 好几个人都站起来承认,这群农民虽说读书不多,但都知道义气,这让陈锋很 意外。 “车上装的都是什么啊?” “装的都是馍。” “那打算往哪儿送啊?”陈锋目光锐利,一眼扫过去,那几个农民却丝毫不惧, 表情坦然。 “送给八路军的,我们都是八路军政府组织起来支前的。” 陈锋拿起一块野菜饼,好像是拿玉米糊糊和蒿子秆做的,黑糊糊的,捏起来很 硬。 “你们就吃这个?”陈锋问道。 “对,就吃这个。” “吃野菜粑粑,把白面馍送给八路?” “八路替咱庄户人家打仗,白面馍八路吃,咱吃粑粑。”一个黑脸膛的庄稼汉 朗声说道。 此时一两百号人蹲在田野里,寒风凛冽,但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那 么平静。 就是这个瞬间,陈锋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当年老百姓在抗战中来团里劳军的场 面。 民不可欺,民不可辱。 老百姓心里明镜一般,谁是自家兄弟,谁是强盗,都揣在心里呢。 也就在这个瞬间,陈锋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国民政府迟早要打败仗。八路迟 早要打胜仗。因为百姓已经做出了选择。百姓选择了共产党,选择了能给他们天地, 给他们富裕,给他们安定的共产党。国民政府垮了,在老百姓的心中垮了。垮得是 如此之快。 水能载舟,但水也可覆舟。 千百年来,老百姓被官吏称之为草民、贱民。可就是这草民、贱民们饿着肚子, 吃着野菜,支援自己的子弟兵。 共产党从东北的白山黑水开始,能够一路势如破竹,打到天涯海角,把国民党 打退到台湾。草民、贱民改了天换了地。 任何一个政党,任何一支政治势力,当他在这片土地上视百姓为草民为贱民, 可以肆意杀民刮民,那么他的日子就真的到头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就是在陈锋看到这群饿着肚子给八路送白面馍的农民的时 候,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军队是人民的。一支老百姓撑腰、老百姓支持的军队就一定会纵横四海,无往 而不胜。 “全体都有,集合,起步走。” 陈锋的举动让支前的民工很是纳闷,怎么就这么放了他们呢。其实陈锋知道, 就算你把这两百多人全抓了又能怎么样,中国有四万万民众,抓得完吗? 四万万的支持,就是胜利。 四万万的唾弃,就是灭亡。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