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百姓的血 一个多月后,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陈锋在禁闭室里看着窗外柳条上的嫩芽, 心里的烦躁稍稍解了点。没想到屋漏偏逢梅雨天,那天在大堤上惹出的事和闻天海 栽的赃被搅和到了一起,自己估摸着,这次挨上的坎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呢。 当天清晨,团里的兄弟们横七竖八地睡在大堤上,大伙是又累又乏,所以小鬼 子打过来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只听见对岸开始放枪,慢慢的枪声越来越密。这边 大伙就都醒了,陈锋起身拿着望远镜朝对面瞅,只见河对岸几匹高头大马,上面骑 着的小鬼子正朝这边张望。 陈锋心说要坏菜,再看着桥面上,水泄不通的,国军好像过去了,但逃难的百 姓都还在那儿挤着呢。这会儿也来不及联络师里了,陈锋眼睛一扫,看到站在不远 处的严大勇还在那儿卖呆,上去一把拉着,走到堤岸边上手一指:“看见那几个骑 马的小鬼子了吗?马上找弟兄把那几个鬼子给办了。” 陈锋带着丁三拽着孙寒就往桥上跑,只见桥头有个军官带着人正扯着线呢,敢 情是要炸桥。陈锋几步跑过去问,说是上峰的命令,见着小鬼子来了,就把桥炸了。 陈锋听了脸一拉,拽着丁三耳语几句,丁三扭头朝自己团里就跑。 这边,严大勇端着步枪在地上趴着,准星标着表尺,照着对岸的小鬼子搂了一 枪,一拉枪栓,弹壳滚着热烟弹出来,对岸的鬼子身子一软,从马上栽下来,其他 几个鬼子吓得抖着缰绳撒丫子跑了。 丁三几步跑到警卫连万耀那儿,把陈锋的话一传,万耀带着警卫连就冲到桥头, 把准备炸桥的那几个工兵和军官都给围上了。 “哟喝,跟爷这耍横啊,你们这些个杂牌军,闪一边去,咋地了就是。” “你长眼睛了吗?桥上那么多老百姓,你是脑浆掺面了吧,还是咋整的?”孙 寒脾气暴躁,一嗓子就嚷上了。 “我也是执行上峰的命令,有脾气你跟上峰说去。桥上的都是你家爷爷奶奶啊, 那敢情好,接回家供着吧。” “别跟这扯淡,咱这当兵打仗,还不是为老百姓打,把老百姓性命不当个事, 那还打个鸟啊。你听我的,不就是怕小鬼子把桥占了吗?我拉一个营上去,保证桥 丢不了,你这边别忙着炸,咱们打个商量,你看成不?”陈锋觉得也不好为难这些 工兵,人家也是按命令办事。 “那桥丢了,谁担责任?” “我担,我好歹也是堂堂个国军团长。当兵打仗的,怕担个事,那哪成。” “好,你有种,今儿你人多,有胆子你把番号和名字报出来。” 陈锋心想着,你个小破排长,我怕你个X ,就把番号报了:“我叫陈锋,有他 妈天大的事,我担着。”没想到,一个月后,这个事竟成了个把柄,险些让陈锋丢 了性命。 当下里,陈锋让警卫连留下一个排,把桥头的工兵都控制住,没他的命令桥不 许炸。三营的兄弟由孙寒领着,在人流中开出条道来,到对岸去阻击日军。 桥面上的百姓见孙寒领着人迎着小鬼子就上了,再想想沿途的国军,个个跑的 跑撤的撤,都在心里暗自赞着,这才是爷们啊。 等到了对岸的桥头,三营的兵就地利用地形设好伏击,几百支步枪准备好了招 呼小鬼子。陈锋让团里的炮连用最快的速度助锄,把炮支好了,装定射击诸元。 忙忙叨叨的,一眨眼的工夫,小鬼子就在公路上出现了,嗷嗷叫着往桥这边冲, 陈章手一挥,五门山炮抖动着虎躯,将炮弹倾泻在公路上的日军中间。 小鬼子被炸懵了,他也没想到国军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因为冲得急,小鬼 子全都是轻装,辎重也在后面,只能眼睁睁地挨炮,一点辙都没有。日军指挥官也 急赤白脸,前面就到桥上了,到嘴的肥肉不能给抢了,就下死命令,一定要把桥给 夺下来。 日军不顾伤亡地朝孙寒阵地上冲,等冲近了,就冲过了陈章的火力延伸地带, 陈章害怕误伤自己人不敢朝那边打炮。小鬼子喊着叫着,端着刺刀像条被打疼了的 恶犬般往阵地上扑。而此时的三营,缺兵少将,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了,再加上桥 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工事,孙寒一急眼,领着人就和小鬼子拼上了刺刀。 陈锋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心急如焚,如果三营真的胶着上了,日军从对面源 源不断地奔过来了,必要的时候就只能牺牲三营了。没法子,当兵的时刻都有这时 候,就得想着横竖是个死。但老百姓不能死,这些热血男儿奋勇作战,不就是为了 这些普通百姓吗?! 桥面上的百姓听着放枪,顿时乱作一团,都往这边挤,哭号声喊叫声让人听着 撕心裂肺。因为混乱大家都慌了神,践踏踩死了不少人。陈锋看着着急,就让人到 桥面上维持秩序。好不容易老百姓都过了河,孙寒那边枪声大作,战斗已经到了白 热化的程度。 陈锋让警卫连的兄弟过去接应,这边其他的营也朝对面的日军开火,分散三营 正面的压力。三营也杀红了眼,和警卫连一起,一个反冲锋把鬼子生生给打回去了。 这边几挺机枪架在桥头,三营的兄弟互相扶着往桥面上撤,鬼子见有机可乘,就返 过头来往这边打。 这是个多么悲壮的画面,短短一百来米的石头桥面上,每隔几步就有兄弟倒下 去,其他兄弟去扶,结果也有被打中的,倒在自己弟兄边上。 负伤的、没负伤的,都朝着日军开枪,很多人明知道桥马上要炸,还是冒死回 去背自己的兄弟。能救回来的,要背下去;不能救回来的,哪怕是具尸体了,那也 是自己的弟兄,舍了命,也要把自己的兄弟背回来。 整个三营伤亡过半,但百姓都过来了,至少有几万百姓因为这群英勇的汉子, 活了性命。他们当中肯定大部分都活过了抗战,活过了建国,他们的子孙活在自由 的空气里,也许此刻在品着茶,和妻子或丈夫聊天,或者看着地毯上的孩子玩耍。 在那个清晨,一个普通国军军官违抗命令,只是为了保护他那心底热爱着的老 百姓。几百将士浴血奋战,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身后匆匆南撤的百姓。 他们当中有人怯懦吗?我们今天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很清楚,血就是血。百姓 的血是血,将士们的血也是血。他们不惜自己流血,而不愿看到百姓的血,甚至为 百姓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 陈锋咬牙看着桥面上中弹的兄弟奄奄一息中还在端着枪射击,日军喊叫着冲上 了桥面,那些禽兽甚至认为他们已经征服了这座桥,征服了这个民族。 陈锋在心里想:“小鬼子,你他妈的想错了,只要爷们有口气在,就会跟你们 这一帮禽兽血战到底!送你一个词,这个中国几千年被敬仰的词:' 玉碎!' ” 挥手间,陈锋眼中有泪,一声震天的巨响,这座桥连同桥上十几个重伤的国军 弟兄和冲上桥面得意的小鬼子,玉碎了。 几十年后,陈锋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一群稚气的年轻人穿着制服喊 着操,从他身边列队走过去。军容严整,军刀雪亮,唱着《大刀进行曲》,昂扬地 往前走。陈锋把他们叫住,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陈团长,是你啊,走,咱们打小日本去。” 每次梦到这个地方,陈锋就醒了,坐起来,看着身边的妻子,听着那熟睡的温 柔的鼾声,心底有一滴泪。 来吧,看看那天清晨的厮杀,日军两个大队压到了河边,双方都依托着堤坝压 制射击。成群成群的日军着了魔一样,划水过河向陈锋的阵地上冲击。炮声连着炮 声,枪声连着枪声,空气中是刺鼻的硝烟和弹壳迸出弹仓的声音。 两个本应该和睦相处的民族在一片承载了太多血泪的土地上厮杀,这泪还不够 多吗?这血厚厚地堵塞了汗牛之书。这片土地注定了浸透着血泪,几年后,两支不 同信仰的中国军队在继续折腾着,继续泼着血泪。 那个清晨,那个热爱樱花的民族,把他的子孙训练成了禽兽。而禽兽在那条河 里一个一个倒在猎枪的下面。 当天上午,日军的坦克跟上来了,全团阵地一片火海,即使是这样,团里的兄 弟们仍然在殊死抵抗。日军组织了两次大队规模的涉渡,冒着河水的寒冷朝对面冲。 这边三个营基本打残了,炮连的炮弹打光了,炮兵变步兵,拾起阵亡兄弟的枪,继 续血战在那条河边。 这山是咱的,这水是咱的,咱爷们好山好水的好地方,绝不能让你这禽兽污了。 整个上午,一直没有师里的命令,或许上峰的老爷们早就顾不上下面的部队了, 这时候子弹不长眼睛,撒丫子八百里滚蛋是正经事。 清晨,闻天海就带着勤务兵走了,说是找师里汇报,一去就没了影子。 直到下午,闻天海才回来,还带回来师里的命令。陈锋把命令展开一看,肺都 气炸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