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男儿有泪 师里面的一群猪脑子居然放着河流这种自然天险不守,命令陈锋把团里的弟兄 后撤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小庄子边上。陈锋想着这些趴在五万分之一地图边上的参谋 们,真应该回军校回回炉了。打仗就是打仗,不是儿戏。这个命令陈锋最后想了想 没执行。 他让丁三带着人去师部汇报,把这边的情况说清楚,然后安排团里的人,想法 子把伤员送走。其实半上午的,好多老百姓都帮着抬伤兵,现在既然能找到师里了, 就赶紧把伤员往后头送。马上就要天黑了,等到了晚上路就更难走。千头万绪的事 情,陈锋忙前忙后地安排着人去办。 这时路上有抬伤员的给带来个好消息,原来离着河堤不远的地方,有几台车陷 到泥里面了。可能是兄弟部队忙着撤退,辎重就全扔了。结果这下便宜了陈锋,车 后面拖着的山炮被拆解了,但车上的炮弹都还在。陈锋听完了,心里面一乐,赶紧 让人叫陈章过来,安排人把炮弹弄到阵地上。 陈章一听着有炮弹,忙屁颠颠地带人就去了。他前脚走,陈锋后脚就把三营的 连长黄阳东叫了过来,因为他留过洋,对日军最熟悉。陈锋让他挑几个兵,晚上趁 夜摸过去,重点搞清楚日军的布防情况,特别是炮兵阵地的具体情况。 黄阳东从自己连里挑了个山东兵张四,打算晚上一起过去。张四是个大块头, 膀阔腰圆,虽是个新兵但也是个能玩命的主。 半下午的,日军终于停止进攻了,团里的兄弟都忙着修工事。冬天天短,等擦 着黑了,饭送上来,大伙就围过去吃。 陈锋凑过去看,还是红薯稀饭,这天天打仗的,吃这个可不行,就把团里管事 的叫来问,结果也是一脸难色。这点破事都办不利落,陈锋在心里骂,但脸上不露 出来。见着陈锋脸色,管事的军官忙带着几个兵去办了,走了几里地,好歹见着个 庄院,里面一个人没有,估计是听着打仗早跑了。 几个人翻着找,地窖里找到些粮食和红薯,就打发人回团里弄辆大车过来驮。 临走打了条子,盖了团里的戳,摁上手印,写清楚借了大概多少斤稻米和玉米。几 个人赶着大车往团里走。路上就遇见陈章手下的兄弟推着几台车回团里呢,一问, 居然在路边上白拣了一百多发炮弹。 一帮人都回到团里,跟陈锋汇报,一看才发现自个的团长正靠在块石头边上睡 着了。大伙心疼就都没叫,一直到天黑透了,电台终于要通,师里还是坚持原来的 命令,但时间上打了商量,明天中午前布防完毕就成。 机要的人知道事情紧急,就把陈锋推醒,把事情跟他汇报。陈锋骂了句吃草的, 起身去了三营。孙寒过来报告说,黄阳东带着张四刚走。 两个人等天黑了,就都换了衣服,掖着短枪静悄悄地沿着河往西走。到了一段 河弯子,对岸也没了灯火,黄阳东想这就过河吧。 黄阳东和张四脱了裤子,蹚着水过河,冻得直哆嗦,好容易到了对岸,牙齿上 下地打战。套上棉裤跺着脚,顺着河沿就走。差不多走了四五里地的样子,就看着 前面有篝火,远远地望过去,是一群小鬼子围着烤火。黄阳东叮嘱张四留在原地等 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绕着日军的阵地摸过去。匍匐了一段长路,石头硌得膝盖发麻, 终于眼睛一亮,一片遥远的火光,边上影影绰绰,是几门火炮。 黄阳东爬过去看,又从周围找了地标参照物,目测了距离,心里把这些要点记 下了,然后又看了一会儿,就匍匐着回去找张四。 黑夜里找人很麻烦,黄阳东又不敢出声,只好凭着印象瞎撞,耽误了好长一段 工夫,两人才见着,就一起往刚才过河的河湾子那边走。黑灯瞎火的,路上和一帮 小鬼子的巡逻岗碰上了,两下就交上了火。两个人都不敢恋战,拔脚就跑,棉裤也 不脱了,蹚着水就过河。吸了水的棉裤,死沉死沉的,拽得迈不动步子。 等到了对岸,棉裤冻得硬邦邦的,那也得跑,就拖着往团里走。两下折腾,等 到了团里都半夜了,警卫连的一见两人给冻得直吸溜也吓了一跳,忙着找棉衣棉被 给裹上。 两人是裹着棉被去见陈锋的,其实陈锋也没睡,脑子里事多,就不容易睡。爬 起来走到火边上,几个烤火的兄弟就起身让,陈锋摆手,大家就又坐了,围着火听 炊事班的老宋讲古(辽东的方言,讲故事的意思)。 陈锋听着有人来,就回头看,见是黄阳东和张四裹着棉被,头发都被冰碴冻得 支棱着,心里不是个滋味,招呼着给找点烧酒。两人围着火烤了半天,又喝了酒才 缓过来。战后,黄阳东的膝关节就落了病,每到了阴冷天就抽抽地疼,每次一疼, 他就总是回想起当年那些日子、那些兄弟。 张四没开口,黄阳东把侦察的情况简单说了,陈锋让人过去把丁三叫醒,让他 把地图夹子取过来,再把炮连连长陈章也叫过来。 丁三被人叫起来,揉了眼睛就拿着地图夹子过来了,见着自己的老连长黄阳东 就打招呼。几个人蹲在地上,开了个名副其实的碰头会。黄阳东在地图上找出了自 己观察到的地形参照点,把日军炮兵阵地的大致方位用红头铅笔勾了圈。陈章接了 地图,撇着脑袋看,拿标尺拉,算着射击诸元。 陈锋问得很仔细,黄阳东也尽量回忆对岸的情况,两个人不时地把陈章前面的 地图拽过来看。几个人一碰,大致的作战计划就出来了:“明天天约莫快亮的时候, 陈章就先开炮,对黄阳东侦察到的日军火炮阵地打火力散布,争取压制住小鬼子的 火力。教导队和三营剩下的人殿后,其他的人先撤。” 完事之后,陈锋摸了怀表看,还有四个小时,就让他们几个抓紧时间睡觉,自 己带着丁三去各营里安排。 等陈锋找到相干人等把事情都安排妥了,丁三已经困得发了飘,摇晃着脑袋跟 着陈锋后面走。两个人回到团部靠着火睡了一会儿。觉着眼睛刚闭上,就有人在推 了,陈锋把丁三弄醒,然后又掏了怀表看,不到六点。马上就要开打了。 丁三忙着去各营招呼大伙,其实各营的兄弟也都醒了,回到团部,炊事班已经 开了饭,忙着喝了碗稀饭,抹拉着嘴就跟着陈锋后面去了三营。 团里上上下下地紧着收拾,三营和教导队在堤坝下面站了一排,陈锋又跟孙寒 叮嘱着几个事,然后就去了炮连看。谁知这次成了永别。 到了陈章那里,上下都准备妥当了,射击诸元装定完了,保险引信拧了的炮弹 码了一排。陈锋一点头,这边一拉栓,炮口腾出一团火,就听见轰的一声,一发炮 弹夹着哨音砸了过去。 团里听见炮声知道给信号了,三营和教导队上了堤坝,其他的兄弟由警卫连开 道,往南边撤。 陈锋赶着几步撵上队伍,身后炮声大作,走了一会儿,大伙个个浑身冒虚汗。 就在这时听见身后一声巨响,扭脸看了,远处腾起个巨大的烟柱子,足有几百米高, 爆炸声不断。 当时大家都不知道,陈章歪打正着,日军也正打算炮击,几十发炮弹都套上引 信在外面堆着,没想到国军炮就打过来了,结果就引爆了炮弹堆子,几百发炮弹一 起爆,就这么把几十个鬼子炸上了天。 又走了一段,听见后面枪声响了起来,估计是三营和教导队那边和小鬼子接上 了火。枪声越来越密,陈锋听着心里直揪,就打发丁三过去看看。 丁三把团里当桌子使的木头架子给了其他人,冲锋枪顶上火,呼哧呼哧地往堤 坝跑,心里说,这稀饭真不顶事啊。等跑近了见着堤坝上正打得紧,他也没多想, 就冲上去了。 对岸的鬼子在密集的机枪火力掩护下,蹚着河发起攻击,估计是看到这边团里 后撤,所以想撵上来吃个现成的。没想到蹚到河心被埋伏下来的国军弟兄们给阻击 了。小鬼子枪打得那叫一个密啊,也是不计伤亡地往这边冲。丁三一边开枪,一边 偷眼找孙寒,只见在不远的地方,孙寒正趴在一挺机枪边上,帽子摘了端着汤姆逊 冲锋枪打得兴起。 这枪虽说打远地方准头差,但毕竟连发的,当火力压制用还是不错。孙寒端着 使得和机枪似的,搂着火给河里的鬼子点名。 丁三跑过去把陈锋要交代的趴在他耳朵边上大声嚷嚷完,孙寒忙得不可开交, 就让丁三回去带话,等三营把这轮冲锋压回去了,他就带人撤。丁三听完了就下了 堤坝往回走,临走时又看了眼孙寒,心说着,这样的长官,真是个爷们。 战斗持续了四十多分钟,小鬼子见占不着便宜就往回收,打算回头重新组织冲 锋。枪声慢慢停了下来,陈锋在路边拿着望远镜看,又过了一阵子,三营和教导队 撤下来,陈锋见着抬了好多伤员下来,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带着警卫连过来接应。 等走近了,看兄弟们个个眼里都憋着泪,心里就上下打鼓。走到队伍后面,只 见着担架上抬着个人,身上盖着满是弹孔的青天白日旗,一颗心一下子被拎了起来。 陈锋几步冲过去把旗子掀了,担架上孙寒浑身是血,已经捐躯了。 其实陈锋刚被调到这个部队的时候,和孙寒还较过劲。两个人都在三营下面当 连长,什么都比。但比着比着两个人都开始佩服对方了,那种佩服是男人之间的佩 服。两人成了过了命的交情,即使是后来陈锋当了团长,也是如此。私下里还互相 开玩笑说,等以后仗打完了,结个儿女亲家呢。 而此刻,陈锋掀了旗子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了,就像剧痛刚开始并不觉得 痛一样,木头一样站在那儿。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孙寒就躺在自己面前,他,死了。 自己的兄弟死了。 痛,是那样的痛,如同利箭穿心而过,陈锋扑通跪了,抱着孙寒号啕大哭。三 营和教导队的将士也都齐刷刷地跪了,哭成一片。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