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命的张力 三营副营长武鸣腾地站起身,抹了眼泪,拽出盒子枪:“他妈的,干死算,弟 兄们,跟我走。”其他的兄弟也都怒火中烧,悲痛变成了力量,起身抄枪跟着武鸣 走。 “都给我站住。”陈锋跑过去,手一横把队伍拦了。此时的陈锋脑子里也是乱 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兄弟们,听我说,孙营长不能白白死了,血债血偿,这 个仇,咱全团一定得报。” 其实此刻的陈锋,真想领着兄弟们冲上去把河边的鬼子全给宰了。但脑子这么 想,嘴上却不能说,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兄脑袋一热,冲过去送死。 “现在咱们人少,火力也不行,再说地形也没优势。咱兄弟们都不怕死,这大 半年的打仗,谁还把个生死放眼里。”说到这,陈锋眼泪就又下来了,孙寒尸骨未 寒,不知道又有多少兄弟今儿要把性命撂在这。 “当兵打仗的,横竖是个死,怕X!”武鸣声音哽咽,营里面孙寒和他私交最 好,两个人还琢磨着打完了仗一起回老家开个酒坊。 “武鸣,咱兄弟们都知道你不怕死,你家里是不是还有爹娘要养啊?兄弟们最 好都不死,活着打完仗,我陈锋宁可替你们死了。但这打仗就是打仗,孙营长为国 捐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咱爷们就得活得跟孙寒一个样,我现在不以团长的身 份,我用你们兄长的身份,命令你们回到防区去,挖好工事,磨好刺刀,等着小鬼 子。我要兄弟们活下去,以后每年来给咱孙营长上坟啊!”陈锋再也憋不住了,扑 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手揪着草,拍打着泥地。 众人都忍不住了,个个流着眼泪,几个兄弟把陈锋拉起来扶着。大家被陈锋劝 得红了眼睛,抬着战死的弟兄们的遗体往庄子走。 等到了庄子,坐在地上的兄弟都站起身,默默地看着昨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 友,就这么去了。 任何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都需要动员,而自己兄弟的血,是无声的动员,也 是最崇高的动员。古往今来,当那些勇士从容扑向死亡的时候,脑海里最后那一刻, 想得最多的也许不是国家,不是荣誉,不是什么政党,而是血,自己兄弟的血。 血债血偿,血,不是白流的。 团里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但巨大的伤亡并没有压垮这帮汉子。恰恰相反的是, 团里的兄弟们在防区憋足了劲地修工事。 三营和教导队里阵亡兄弟的遗体齐齐地摆在一起,二十八条汉子,二十八个英 魂在护卫着自己活着的兄弟。等到了中午大家都吃不下,也不觉得饿了,怒火中烧, 修着纵深工事。 许多年以后,当这个团里幸存下来的老人们重新聚首的时候,印象中最深的就 是修工事了。因为陈锋即使看到大伙再累再饿,也要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修工事。这 几乎成了一个传统,雷打不动。每个部队都有一些传统,当好的传统留下来之后, 往往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很多人。而这个传统,在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救了团里 很多人。 那天中午,阵地上悄无声息,甚至当日军大摇大摆地沿着土路开过来的时候, 他们都认为马上就可以到前面的庄子里好好休息一下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中国军队一直在退,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尽管清晨被对岸 的炮击造成了一些伤亡,但或许那是个意外。 所以日军狂妄到了没有派人前出搜索,也没有火力试探,甚至队伍还在行军状 态。他们不敢想象,早上被他们打退的那支中国军队还敢在这里设阻击阵地。 他们的指挥官踌躇满志,骑着高头大马举着望远镜,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此刻 他太像个指挥官了,以至于像到丁三咽着唾沫,特地跟别人借了支步枪想干掉他。 “你看着那个骑马的,把二营的严大勇叫到这边来,你也去借支枪来,快去快 回。”陈锋放下望远镜,眼里面喷着火把丁三拉过来,跟他说。 “是,长官。”丁三在工事里躬腰跑到二营找到了严大勇,两个人到了陈锋那 儿的时候,那个指挥官领着日军已经到了离前沿两百米的地方。 “你们两个双保险,听我的命令,一起开枪。” 两个人都把枪瞄好,遥遥地拿准星套上那个小鬼子的军官。 “准备好,打。”陈锋沉住气,等到那个军官走到一百米的地方才下令。 两发子弹几乎同时飞出枪膛,滚着旋,分别钉在他的额头和胸口。那军官瞬间 像是被一阵风刮过一样,向后一仰,栽在地上。小鬼子立刻就一片混乱,卧倒朝这 边放枪。这边团里也枪声大作,事先埋伏在庄子西侧的教导队从坡子后面杀出来, 一个冲锋把日军的队伍拦腰就给断了。 陈锋站起身,端着冲锋枪,领着警卫连和三营冲上去。几十个鬼子被两头堵着, 就死命朝教导队那边突围。 土路两侧,日军的辎重和士兵混在一起,指挥官们也乱成一团,慌忙展开战斗 队形,但教导队有备而来,个个心里又憋着火,两三下就把后面的日军打退了几百 米。三队掉转枪口,把离庄子最近的小鬼子牢牢给关了闸,这边警卫连和三营火力 密集,土路上面又没有遮蔽,那几十个鬼子很快就被火力彻底压得服服帖帖的,在 警卫 连和三营前面成了靶子一样,被悉数打死。 但陈锋很清楚,能轻松得手,主要是靠突袭,等后面的鬼子将火力展开了,就 没什么便宜了,于是命令教导队赶紧往回撤,当他从那个刚才被打死的日军军官尸 体边上跑过去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伸手把他胸前的勋表给扯了。而这个勋表,当 天下午孙寒入土的时候,就放在孙寒的脑袋边上。 等到教导队都撤回工事之后,日军终于回过劲了,掷弹筒开始往这边砸,但始 终没有组织进攻。陈锋很清楚,这是在火力试探。日军还不清楚前方这支中国军队 的规模和火力情况,所以暂时也不会真正组织起进攻。 但现在的问题是,团里减员很严重,战斗力大打折扣。粮食和弹药也都不够了, 而师里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再这么打下去,用不了几天,全团就得弹 尽粮绝。 日军暂时没进攻,但不表示他真的怕了,如果等到后续部队都拥过来,陈锋真 不晓得还能不能挺得住。 整个下午,日军只进行了零星炮击,陈锋一面安排大伙加固工事,一面和师里 联系,要给养和弹药。 另外伤员也是个大麻烦,抬伤员的回来说师里的医院也被塞满了,让团里自己 想办法。操,自己能想啥办法,陈锋就在心里骂。 闻天海被安排领着一个排的兵,到后方想法子弄点粮食。伤亡最严重的三营被 从火线上撤下来,负责就地掩埋兄弟们的遗体。孙寒入土的时候,营里的兄弟都脱 了帽子,围在边上。 坟丘一个挨着一个,一排挨着一排,沉甸甸地压着将士们的心。 这土里埋的个个可都是堂堂的热血男儿呀,大伙心里都不是滋味,憋着眼泪, 看着一个个兄弟被自己保卫的国土覆盖了。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闻天海带着两车面粉回了团里,陈锋想着这货可真能捣腾 啊。一问,原来离前沿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个镇子,闻天海找着他们镇里面管事的, 把国军的情况一说,那兄弟就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 镇上的几个粮商一听说国军在前边打仗差点断了粮,就把几家的粮食凑一起, 装了两车,给国军送过来。 炊事班的一见,嘴乐得开了花,赶紧摊饼子,当天晚上,国军的兄弟们终于不 用喝稀饭了。 丁三卷了个大饼,又拿了几个干辣椒,甩开腮帮子坐在机枪阵地牙子上吃。辣 椒真是个好东西,穷人家的肉啊,就着辣椒这饼似乎就格外香。 正吃着,见着陈锋过来了,就赶紧起身。 “长官。” “别那么多礼,吃完了拿着枪去找我,回头我带你办个事。” “是。” 丁三坐下来,把饼子撕了,两三下塞嘴里,胡乱咽了下去,抄起冲锋枪回团部。 两个人就往庄子外面走,又走了一段,到了一个草棵子边上。陈锋支着耳朵听 了听,拿枪比画着,示意丁三别出声,然后朝着草棵子搂了一梭子。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