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带兵 丁三清点了自己班里的伤亡情况,刚才的战斗班里重伤一个,轻伤两个,阵亡 一个。刚刚一个照面班里就折了四个兄弟,丁三很着急。一直到晚上日军都没有继 续进攻,但炮击了两次,而且强度都不小,走运的是班里在炮击中没有伤亡。 到了晚上班里才吃上饭,丁三着急的是大伙没有被装,晚上会非常难熬。他在 饭后又带着大伙伐倒了两棵树,把防炮工事继续进行了加固。干完了之后大家又湿 又冷地靠在一起发抖。丁三看到一个兄弟脚上的鞋没了,就问他,原来是白天的战 斗中弄破了。丁三没有说话,一个人走到阵地后面的尸体堆子那里,从日军尸体上 剥了一双靴子,然后带回到阵地递给他。 大家都闷头不说话,有个兄弟在费劲地拉枪栓,丁三把枪拿过来,用脚把枪栓 向下踹开,然后递给他。 “枪膛里面的黑炭太多了,没事的时候就拉开枪膛,拿树棍把黑炭清掉,不然 容易拉不开膛。”丁三叮嘱着,那个兄弟默默地接过枪。 工事里面一片沉默,丁三看着大伙:“我操,这都怎么了,刚打了一仗就蔫巴 了,谁给大伙讲个故事,逗个乐子。怎么都不吭声,那得了,我来讲一个吧。” 丁三吐了口唾沫,摸出一根烟,边上的兄弟擦着火点上。“大伙都挺冷的吧, 其实这不算啥,大小兴安岭那才叫一个冷呢。有个猎户家,一个爷爷带个小孙子, 有天小孙子拉屎,结果天太冷了,屁股被屎橛子冻得连地上了,爷爷凑过去看,结 果胡子也被冻上了。祖孙俩都冻在那儿,正好村子里有人路过,就想拿棍子砸开, 这时爷爷说了句话。” 丁三说到一半故意不说了,停下来卖关子,看到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丁 三又抽了口烟,接着说:“爷爷看着那人拿着棍子,赶紧嘱咐一句:' 小伙子,要 看好啊,长胡子的是脸,不长胡子的是屁股。' 讲完了,大伙听明白了不?” 大伙都没明白过来,半天看着丁三摸着自己的胡子呵呵地乐,大家才明白过来, 互相拿没怎么长胡子的兄弟开玩笑。 看到气氛好了很多,丁三心里缓了口气,大家相互靠在一起取暖。 “班长,冻死了,能不能生堆火啊?” “不行,火堆会暴露咱们的位置,鬼子回头就朝这边打炮。” “这个天太冷了,大伙都受不了。” 丁三自己也是冻得发抖,衣服里外全是湿的,他把领子支起来,“这种天气对 咱有好处,鬼子都是坦克什么的,越是下雨,他们打起来越费劲。” 丁三看了看大家:“大伙没想明白,打仗特简单,只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 就行了。咱们一个阵地一个阵地地打,一个战壕一个战壕地往前推,总有咱们打赢 的那一天。大伙要明白,咱们肯定能打赢,也肯定能活着回家娶媳妇?” 说到了女人,大家话就多了一点。 “大伙说说看,想娶个啥样的媳妇?” “咱也不想那么多,孝顺咱娘,给我生几个娃,家里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就成。” “啥人啊,就知道生个娃。咱要娶媳妇,就要找个脸盘子漂亮的。” “脸盘子漂亮有啥用,得屁股大的,屁股大的能生娃,娶媳妇不就为生娃吗?” “尽整这些没用的,咱也没啥挑的,会做饭就成,天天晚上炒两个菜,一个要 麻辣豆腐,再来个炸花生,喝二两酒,那就是神仙。” “别说吃的,越说肚子越饿。” “班长,你想找个啥样的?” 丁三听了一愣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方的小高,咽了口唾沫说:“我上次在 医院认识一个护士,等打完了仗就去找她。” “班长,她长啥样,给咱们说说。” “长得挺俊的,就是个子不高,人可贤惠了,等打完了仗,就带她回沈阳去。 我盘算了一下,然后在那边整个小买卖啥的,她当过护士,也好找活干,日子准错 不了。” “班长,你就不怕她那会儿早嫁人了?” “不会的,我俩都说好了,她等我,就算是为了她,我也要把仗打下去。” “对,咱都好好打,完了都娶个漂亮媳妇。” “为了咱的漂亮媳妇,对吧,班长。” “不说女人,大伙说说,打完了仗都想干点啥?” “班长,你先说吧。” 丁三把鞋脱了,脚冻得僵硬,简直快没有知觉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脚: “我想了,啥时候人都得穿衣服不是,我回头开个小布庄,本钱小就先卖乡下收的 土染布,等本钱大了就卖洋布。” “班长,那等打完了仗,咱哥几个给你当伙计去。” “哈哈,好啊,那咱还在一起。对了,刚想起来,你们平时多盯着点,鬼子的 靴子比咱们的布鞋好,有打死了的鬼子,就把他的靴子剥了。平时多注意,别把脚 冻着了,一有空就脱下来多揉揉脚。你们几个打完了仗打算干点啥?” “咱家边上就是洞庭湖,回家了还是捕鱼,每年中秋的时候,那螃蟹可肥了, 都上岸下崽,拿锅一蒸,掀开盖子里面全是油。” 说得大家一个劲咽唾沫。“得了,不许再说吃的了,对了,我兜里还有个土豆。” 丁三从兜里摸出土豆,拿刺刀削了皮,切成几块大家分了吃。 “等打完了仗,我想去开火车去,多威风,那么大个的铁家伙。” “没出息,开个火车算啥,等打完了仗,我要开个饭馆,天天吃酱肘子。” “班长,他说吃的。” “那得罚,弹他个脑崩子。” 大伙笑呵呵地打成一团。 “等打完了仗,我想弄个剃头挑子,大家说咋样,啥时候人都得剃头不是。” “好主意,班长,我脚上打水疱了。” 丁三套上鞋走过去:“谁打个火给照亮。”边上的兄弟划着火柴照着,丁三看 了看,在背包里找了针线包,拿缝衣针把水疱挑了。 “没事的,多挨几天,等脚上茧子厚了就不打水疱了。你好像扁平脚吧,这种 脚走不得路。”班长,咱们在这儿还得打几天啊?“ “操那心干啥,踏实待着吧。”丁三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还要再打几年仗,战争 就是这样,没人能预测什么,也没人知道自己明天是否还能活着。但丁三很清楚, 首先他自己需要保持高昂的士气,自己是个班长,自己先乱了阵脚,下面的兄弟就 更加挺不住了。 说着话,丁三就觉得眼皮上下打架,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半夜,他悄悄地起身看了看阵地的正面,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工事的侧翼。 有个人影从后面闪过,丁三警惕地立刻把枪口顺过去:“口令!” “猪肉炖粉条。” 丁三听出回令的声音是连长杨棋的,就把枪放了下来。 “还没睡?” “长官,刚醒,就起来看看。” “你们班怎么样?” “报告长官,都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新兵多,注意带好兵。” “是,长官。” “抓紧时间睡觉,我到其他几个排看看。” 团里的战斗力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像丁三这样有经验的老兵,也正是在这样的 老兵的帮助下,新兵才能战胜恐惧畏战心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班里的兄弟刚刚轮流去吃饭,把丁三的 那份也带了回来。丁三一边吃一边听班里的兄弟唠嗑,这时连里的新命令下来,连 里将防区向后收缩,主动避开鬼子的重炮射程。 丁三带着班里的弟兄抓紧时间在新的防区构筑工事,新防区其实也就是往后面 收缩了不到一公里,把孤悬在外的一处地形主动让了出来。通过收缩防区,整个防 线的防御密度就更大了。 一直干到快到中午的时候,丁三突然听见前面小路上有骑马的声音,他顺手从 边上抄起一支步枪。不一会儿,一个黄色的小点出现在视野中,越来越近,丁三看 出来那是个鬼子的骑兵。丁三往路中间一站,举着枪把路给断了,那个鬼子看了愣 神,连忙把马缰绳一勒,抬手抽出手枪当当放了两枪,然后调转马头就跑。 丁三拿准星一套,抬手就是一枪,结果没打中。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拉动枪 栓,又顶上一颗子弹,只听着一声枪响,那个鬼子跟个粮食口袋一样栽下马。 丁三重新上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枪瞄着,地上一摊子血。等把尸体翻过 来一看,刚才那枪正好打中脖子,整个颈部被子弹贯穿,估计当场就毙命了。丁三 把他的武装带解开,把身上的军大衣剥下来,正好天冷,拿来御寒。又搜一遍他的 口袋,找到一个日文的证件,里面夹着几张钞票和相片。相片上面是一个长相英俊 的年轻人和妻子的合影,妻子的面容显得稍稍忧郁,而男人的样子透着生活的优裕。 丁三想了想,把照片重新夹进证件,放回他的口袋,把钞票塞到自己口袋里。 这时他发现那个人手腕上还有块手表,丁三看到之后欣喜若狂,立刻把手表摘 下来,戴自己胳膊上。后来这块手表一直伴随丁三走过战争年代,直到跟随着主人 一起熔化在战场上的火海中。 丁三把步枪和尸体上的子弹袋、手枪套子、防毒面具袋子都拿起来,打算上缴 到连里,鬼子的手枪不好,据说连北边的八路都不爱用。丁三又把他脚上的鞋和腰 上的牛皮武装带都剥了下来,自己的武装带磨损得快断了,正好换上小鬼子的,而 皮靴子正好给班里的兄弟穿。皮带上面还挂着个地图皮夹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份 地图,全是日语的,还有个指南针,丁三觉得指南针挺有用,就揣兜里了。 这时杨棋听见枪声带着人也过来了,丁三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把地图交了上 去。其实杨棋挺想要那个鬼子的呢子军大衣,但没好意思张嘴,就让边上人把步枪 和手枪接了过去,让人把这个鬼子拖路边上埋了。 丁三一手提着大衣,一手提着靴子回自己班里,把靴子给了那个脚上打水泡的, 大衣留着大伙一起用,谁站岗谁披上。 部队又在这个防区守了小一个礼拜,但大规模的战斗一直都没有,丁三的排里 又增加了两个伤兵,其中一个是老王,伤在肚子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