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并肩 一直到天黑透了,浑身湿漉漉的丁三才回到连部。杨棋听了他汇报的战绩也挺 高兴,安排他早点休息,明天继续这么打。 丁三回到排里,被大伙一把围上了,大家一通夸。排里大概只有一个人心里不 太顺,那就是整补中几天前刚刚派到这个排当排长的张平。他是从后方的军官学校 刚毕业的,如果说战斗经验,可能连里很多老兵都比他强。但人家毕竟是军官,兄 弟们多少都给他点面子。丁三年纪比他大,可能言谈举止稍稍地傲慢了一点,张平 也就一直在心里看丁三不太顺眼。 通过这几个白天的对峙,对面的日军可能为一到两个中队,战斗力一般。但团 里也没有想打掉他,因为全团通过小半年的转战,实力消耗很大。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杨棋过来找丁三,说陈锋想让他再打一天的冷枪。丁三穿 好了衣服,匆忙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去了前沿。 昨天的工事他不想用了,眼看着天要亮,他在昨天的位置向右侧一百米的地方 重新挖了一个容身的坑。接着像昨天一样,拿雨布覆盖在上面,撒上浮土和杂草, 再把新土小心地藏好。等做完了这些天也差不多即将亮了,丁三钻到工事里面,拿 雨布盖上,耐心地等待目标出现。 太阳慢慢地升上来,地面上一层薄薄的蓝色雾气,新鲜的泥土气息,丁三觉得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要来得早。他看到一只田鼠从他前方五六米的地方小心谨慎 地跑过去,小东西长得很肥硕。一般战区的老鼠都很肥硕,因为战场上尸体多,有 时候来不及清理。 丁三的目光跟随着田鼠,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又跑了几米,突然在地面上消失了。 这时丁三好像觉得那个方向有一道反光闪过。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结果吓了一跳。 一个鬼子趴在地上,身上披着涂上泥的麻袋,上面还挂着好多枯草,不仔细看根本 看不见。他的步枪上面也捆上布条子,上面涂满了泥土,但枪机部分没有,刚才一 定是枪机部分的反光。 这个鬼子应该是刚刚起雾的时候慢慢匍匐靠近前沿的,而自己刚才也挖好了工 事,但在雾里面两个人隔了一百多米竟然都没有发现对方。想到这里丁三长吸了一 口凉气,真他娘的点正,让我先发现了你,那只田鼠一定是团里牺牲的兄弟上了身 过来提醒自己的。 两个人的位置很有意思,都是正对着对方所在的主阵地,显然这个鬼子是来报 昨天的仇。所以他冒险潜伏得更加近,因为他们使用的三八式步枪精度虽然不错, 但距离一远威力就打折扣。 丁三慢慢地把步枪保险从活保位置拨开,拿准星套上地上的身体前部,他估摸 着应该是头部,然后扣动扳机。子弹一出膛丁三立刻就把步枪缩了回去,然后合上 雨布的缝隙,他害怕枪口的青烟散出去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掀开一条缝,这时突然一声枪响,听得丁三心惊肉跳的。 他以为那个鬼子在朝自己还击呢。但实际上不是,刚才丁三没有打中头部,而是打 在他的肩部,子弹从肩部擦过肩胛骨,打在肺里。 中了枪的鬼子艰难地往后面爬,阵地上的国军听到有枪声大家都在搜索,结果 就发现了在地上缓慢匍匐的鬼子。由于距离一百多米,加上有些新兵枪法不好,好 几发子弹都打在那个鬼子的边上。 受伤的鬼子还是坚持着往自己的阵地上爬,这时一发子弹又打在他的大腿上, 他身子蜷缩了一下,但仍然在坚持。身子在泥地里拖了长长的一道血污印子。 阵地上的国军对于这个活靶子很感兴趣,大家都朝着他开枪,又爬了几米,他 的另一条腿也中了一枪,他艰难地挪动身子,脑袋朝着自己的阵地那边倔犟地伸着。 朝他开枪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甚至有了取乐的成分,他顽强地爬了五十多米的 时候实在是爬不动了,拿胳膊肘支着,大口地喘着气。 丁三突然从这个日本兵身上感到了自己的悲哀,他恍惚觉得那个中了数枪,即 将结束生命的鬼子兵是自己。不错,躺在地上的确实是敌人,但他也是个人,大家 都是当兵的,只是穿了不同的军服罢了。丁三想到这,拿枪瞄着他的脑袋,心想着, 我就让你有个痛快的了断吧,别死得这么难受。 而这时被几十支枪口瞄着的日本兵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肺部中了弹,下肢 也中了好几枪,吐出来的口水里面都是血沫子。 他在想着,我要回去,我要回自己的阵地上去,他们会医好我,最好是腿断了, 这样就能回国了。我不想打仗了,我想回家去,我想和家人、老婆在一起,我想有 个孩子,我想下半辈子再也不摸武器了,我想…… 突然一发子弹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伴随着脑海中最后的那点思想碎片走向死 亡。 丁三看着那具尸体,仿佛在看着自己一样,尸体最后痉挛了几下不动了,上面 做伪装的树叶在寒风中瑟瑟地舞动着。 又蹲了一天,丁三在前沿连续猎杀了两个火炮观察员,晚上回到连部一身的疲 惫。 他以为第二天还是要派自己到前沿打冷枪。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命令变了。团 里想在日军的侧翼搞一次突袭,就安排给了陈锋。而陈锋把这个任务派到了杨棋的 这个连。 连里的兄弟们都在背地里嚷嚷,好像每次这样的倒霉任务都是给这个连。包括 强攻什么的,总之不管连里还剩下多少人,最后还是会被挑上。 具体的安排是这样的,丁三所在的三排作为前出搜索的先锋,连里其他的两个 排在后面做火力支援。一旦鬼子的火力位置暴露,营里就用迫击炮进行火力压制。 同时营里其他的连紧跟着压上去,一口气端掉这个阵地。 对这个安排丁三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排长张平好像心里不大乐意。 一大早连里就出发了,绕着丘陵的缓坡前进至整个团防线的最前沿。然后三排 停了下来,杨棋简单地作了安排。三排要从丘陵的边缘出发,快速冲到可能有鬼子 阵地的地方,然后开火。 而另外两个排负责在三排的后方提供火力掩护,并梯次掩护进攻,然后为营里 其他的几个连创造战术纵深。整个任务的关键是要动作快,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三排准备好了,大家心里都很紧张,就连丁三也不例外。他扫了一眼周围,冲 自己班里的兄弟笑了笑。当他看到张平的时候,发现他明显地在发抖。这很正常, 自己刚刚上战场的时候也发抖,大家都害怕,没有人是真正不怕死的。 杨棋在望远镜里面看了一会儿,对面非常安静,也许这个区域根本没有鬼子在 布防。他手一挥,张平跟着三排的兄弟们快步猫腰就冲了过去。 张平跑的时候觉得有点腿发软,紧张得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一样。三排的兄弟 们冲得很快,就在距离两百多米的地方,对面突然打过来轻重火力。丁三大喊一声 快卧倒,自己迅速蜷身翻滚到一个小土坑里。 子弹越来越密集,从枪声判断,对面可能有一个中队规模的鬼子。丁三让班里 的弟兄尽量朝敌人暴露出的火力点打,然后又跑到机枪手那儿,把要提供火力压制 的区域指给他看。 枪声大作,子弹飞舞,这边营里面的迫击炮也开始提供火力支援。另外两个排 紧随着三排,丁三半跪姿打空了一个弹匣,他够着手从身后拽出一个新弹匣装填上。 这时排长张平面无人色地趴在地上,浑身剧烈地发抖。丁三跑到他的身边询问 排里的兄弟应该往哪个方向冲锋,张平好像不认识丁三一样,捂着耳朵惊恐万分的 样子。 杨棋和连部的人带着另外两个排冲了过来,看到张平吓得趴在地上的样子很是 奇怪,他一把拽过来丁三,指着鬼子阵地右侧的一处田埂,让丁三带着三排从那边 迂回过去。 “从现在起,你代理排长。” “是,长官。” 丁三爬起来,把三排的弟兄从地上拽起来朝田埂那边冲过去,他在子弹飞舞的 阵地前面来回跑,心里念叨着老天保佑别让我挨上子弹。 杨棋留下一个兄弟看管张平,然后让他缴了张平的械。 田埂那边直接威胁着鬼子阵地的侧翼,鬼子立刻把一部分火力分散了,朝丁三 这边扫射。连里集中了轻重火力向鬼子这边火力压制。这时作为预备队的两个连也 冲了上来,营里面的重机枪在他们的后面,迫击炮弹和机枪把整个阵地上打得浓烟 滚滚,火光冲天。 杨棋带着兄弟们在正面压着鬼子打,这时丁三那边也突破了田埂,利用地形冲 到距离鬼子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鬼子被两个方向的火力搞得焦头烂额,最后被迫放弃阵地朝后面撤退,杨棋带 着一个排率先冲上了阵地,然后架起机枪朝逃跑的鬼子射击。 阵地上面有一些鬼子的伤兵,还有一些穿伪军制服的俘虏,杨棋抓过来一个伪 军审讯。刚才这个阵地上大概有鬼子一个小队和伪军的一个中队。他们在这边主要 是构筑炮兵前沿观瞄阵地的,结果没想到被国军的一个营给强行突破了。 其实杨棋也挺奇怪,怪不得打起来这么轻省,搞了半天不是鬼子的主力。 张平在战斗之后被送上军事法庭,听说被押到后方蹲监狱了。战争有时候很奇 怪,当丁三执行命令的时候,他有可能被打死,但张平现在不会死了,尽管要在监 狱里蹲上好多年,但他能活下来。 有些人选择宁可被打死,也不愿被奴役。有些人选择宁可蹲监狱,也不想上战 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