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相煎何急 丁三在师里的禁闭室里着急,团里的人上上下下地帮着打点也着急。耗了大半 个月,最后过完了双十节没几天,丁三好歹是放出来了。回团里的那天一票人都摆 酒给他压惊,说是大难过了,以后定有后福。 但丁三的排长是不能当了,不然师里肯定有闲话。最后团里琢磨着,正好丁三 的伤也没好得太利落,就让他到教导队去,军衔不变,只是不再带兵。 这会儿团里兵员也没补齐整,教导队总共不过百八十号人,三个大队,每个大 队跟一个排差不多。教导队队长骆钧也是丁三的老兄弟了,知道他要到自己的队里 也很高兴。现在的教导队今非昔比,当年那是全团赫赫有名的拳头部队,现在倒好, 整个教导队的兵力和一个连差不多。 其他各个营也一样,经过大半年的转战,各个营、连伤亡都很大,但一直都没 有补充齐整。整个团的战斗力可能只相当于以前的一半。加上这大半年来仗打得也 窝囊,部队上上下下的士气难免受影响。私底下好多兄弟都议论着,这仗再这么打 下去,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到了教导队也没什么事情,现在教导队跟以前不一样,以前都是要升班长的老 兵,现在多数是刚补充的新兵。 三个队长有两个是刚刚从后方军校补充过来的年轻军官,在丁三看来,他们可 能作战经验还不如一些老兵丰富。三队目前仍是教导队里战斗力最好的队,里面基 本是老兵,至少都是有两三年战斗经验的,也是教导队里面惟一一个打算未来补充 到各营当班长的队。 丁三主要带他们操练队列、土木和射击。特别是射击,大伙都对丁三很服,知 道他枪打得好。 除了丁三之外,三队还有个大伙公认的牛气人物,那就是三队长严大勇。去年 他负了伤,伤在肩膀上,回来后就进了教导队,后来就当了三队的队长。团里好多 人都觉得这个团绝对邪乎,好多人负伤都是肩膀负伤,用王卫华的话说就是子弹打 过来的时候脑袋缩脖子里了,别的没说的,点正没法子。 丁三刚来那几天还有点拘束,后来就好多了,严大勇也没什么事,就安排丁三 主要带射击科目。 一开始带的是步枪科目,卧姿早就练好了,丁三就带他们打移动靶,教他们上 山的鬼子怎么打,下山的怎么打,教他们拿手指比着,然后左右眼轮流观察,然后 根据观察的差异计算距离,多远的距离该计算着打多少提前量等。 步枪科目教得枯燥,丁三就夹带了一些手枪科目。丁三打手枪有心得,手一横 过去,当当的几枪,一般都没得跑。 三队只有一个新兵叫张春,四川兵,说是新兵其实已经在前沿待了一年多了。 张春悟性好,丁三也就教得认真。但张春步枪打得好,但手枪却不行,死活上不了 手。 丁三站在树荫下面,张春在前面练端枪,不知不觉地手就开始有点儿颤。丁三 走过去接过他的手枪,示意他到边上看着去。 枪是支空枪,驳壳枪,丁三从兜里摸出子弹,拽开弹夹顶子,把五发子弹填进 去,利落地上膛,别开保险。这种驳壳枪是老太原造,能活保,也就是关保险的情 况下能上膛。丁三以前当勤务兵的时候用过,所以特别喜欢这种枪,顶上了膛,遇 到要开枪的时候手一撩保险机头就能开枪。 “你是不是用右眼瞄的啊?”丁三问。 “嗯。”张春话比较少。 丁三心里头乐,这小子其实心里有数,他很清楚张春调教好了,绝对是个百步 穿杨的神枪手。 “以后记得了,瞄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睁着,你看着前面的时候枪是不是有两个 重叠的影子,养成习惯,观察左边的那个影子。记得手枪和步枪不一样,标尺不要 压,随手一挑就拿准星瞄。另一只眼睛养成习惯,随时用余光观察周围。”丁三拿 手比画着,随手一横,三四枪打出去,几十米开外靶子下面的木头杆子被打断了。 边上人都惊了,这枪打的,真是出神入化,大家都在心里暗挑大拇指。 三队一直练到中午,每人都打了三发子弹,丁三对着靶子把大家今后要注意的 地方说了一下。丁三教得浅显易懂,大家也听得认真。 操练完整好队列,三队其他的人去吃饭,严大勇拉着丁三去团部吃。他和团部 一些参谋很熟,团部伙食好,他就经常过去蹭点好嚼谷。丁三也没啥意见,反正他 和团部的人也熟,加上教导队离团部不远,两个人权当是散步了,优哉游哉地往团 部走。 等到了团部,发现里面没啥人,从岗哨的脸色上看,明显是出了什么事情。严 大勇就抓过来一个熟悉的兄弟问,说是前沿出了事。严大勇和丁三也都心里一紧,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干脆饭也不吃了,去前沿看看再说吧。 前沿离团部不远,严大勇和丁三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事发的一营的防区。原来 是八路的一队医护兵从这边借道,担架上面躺了好多伤兵。 按道理说,战场上面见着抬伤兵的,其他兄弟部队都会主动让路。但刚出了丁 三因为放了八路的宣传队被关禁闭这事,谁还敢放八路过去,所以就这么僵持着。 从丁三这边看过去,队伍虽然不长,但并排挤了好多人,估计有一百多副担架。 一堆人都堵在一营的哨岗这边,岗哨后头几挺机枪黑洞洞地朝八路那边指着。岗哨 前面好像是王卫华和陈锋带着团部的人,一营长杨棋也在,和八路的人大声地说着 什么。 八路那边带枪的不多,而且啥枪都有,单打一、阳造,更多的是三八大盖,还 看到几杆土铳,队伍后头居然还有扛着梭镖的。 其实团里并不清楚,当时八路军边区的部队装备严重不足,基本上一个区大队 兵力相当于国军一个营,但往往步枪不足两百支,其他装备和弹药更是少得可怜。 这也造成了当时整个十八集团军战斗力明显不行,不能打硬仗。这个现象直到抗战 末期大量缴获日军装备之后才勉强改观。 此时的丁三也是摸不着头脑,呆愣地看着边上的人。严大勇跟丁三一样,搞不 清楚原委,于是就找来一营的一个兄弟问,原来这都僵了好半天了。王卫华他们几 个怕出事,死活不敢放他们过防区。八路那边也是着急,伤兵再不抬下去眼看着就 有进气没出气了。都是中国人,都是打鬼子,咋就不能放条路走呢? 这边陈锋其实最为难,说放他们过去吧,这是人之常情。但军令如山,上次丁 三就是个例子,谁都不想惹火烧身啊。 最后陈锋把他们带头的拉到了一边,悄声告诉他,防区的边上有个倒拐弯的山 沟,让他们实在不行从那边绕路。这样一来贴着自己的防区,自己也不算违抗军令。 那条路就是绕远了点,但路上很安全。 八路那边也没辙了,只能这么办,就抬着人从原路退回去,沿着山沟走了。 陈锋叫过来自己的勤务兵耳语几句,勤务兵打个立正就跑步走了,一营其他的 人也都撤了回去,团部里的人跟在王卫华后头朝团部走。 勤务兵跑到团部找到医务兵找了点药材、绷带什么的,背着一大包撵在后头追 八路去了。陈锋看到躺在担架上面的汉子,个个也是不怕死的爷们,都是打小日本, 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所以让自己的勤务兵跟在后头送点药材。 紧赶慢赶的孙凯在山沟边上撵上了八路的担架队,把药材给了他们。那群八路 也挺意外,心想着真是碰到有病的了,明摆着不让自己抄近路,还派人偷偷送药材。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陈锋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地主家吃粗糠,那是没法子啊。 这边丁三跟着团里的人回团部蹭饭,一路上也在琢磨,这群八路能打仗吗?看 他们穿那衣服,都是粗布染的蓝了吧唧的二布衫子,枪支弹药也不足,这样的兵能 打胜仗?可偏偏八路就不信这个鸟邪,真敢拿这装备往上冲。八路真是邪乎了,也 怪不得以前能把老头子打得没一点脾气。 其实不管八路也好,国军也好,都是抗战杀敌的爷们,干吗要枪口对准自己人, 干吗要手足相残呢?丁三想起在医院学认字的时候学的一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 什么泣,本是一条根,相煎别着急。想了半天就想起这么多,死活想不全,反正就 这个意思吧。 一帮人回到团部吃饭,严大勇就说丁三上午在教导队露的那一手,大伙好像心 里都装着事情,也没几个人搭腔。王卫华和陈锋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几个人也都 不怎么说话。半上午的这群八路的伤兵多少对大家有点触动。 自己虽然不算什么兵强马壮吧,但总比八路那点穷酸装备强吧。人家八路这鸟 装备都敢在前方跟小鬼子干,自己的部队在后方卖呆不说,人家的伤员从防区借个 道上头都不同意,这仗打得真他娘蹊跷。 陈锋也没胃口,三两口吃完了,喝了口王卫华的烧锅子,就起身到外头想抽根 烟透透气。刚走出团部的大门,就听见远处枪声大作。陈锋立刻跑到外头,打发警 卫连的人去查是哪儿在打枪。 不到一个钟点警卫连的回来了,说是八路的担架队走弓背路,结果走错了道, 走到军里面其他师的另一支部队的防区,结果被那边堵住了打,丢了好多担架,死 了三四十号人。 陈锋一听心情突然沉重许多,不由得想起一句诗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