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日本人,这帮狗日的孙子,看爷爷我没用了,把我扔出来了。”刘大牙恨恨 地说道。 “不对吧?我觉得日本人挺仗义的,特别是小岛太君,对我都挺照顾的,你没 找找他?”张胜嬉皮笑脸、句句专朝刘大牙心窝子上捅。 “小岛、哼、他他妈的连骨头渣滓都找不着了,还提他干吗?”刘大牙满心怨 毒。 其实,就在他被扔到大街上、日本伤兵被抬上车一溜烟绝尘而去的那一瞬间, 他心中的的屈辱和怨恨便像气球一样膨胀张开了。 自己出卖祖宗、为虎作伥、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连自己一家人都搭上了, 到如今连条狗都不如,狠毒的日本人弃自己如敝履,自己真不如一死了之。 但让他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所以他爬向每家乞讨实际上是希望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们借机给他一下子, 让他从此脱离苦海,但没人理他,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他知道那是人家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这些善良的人们怎能杀自己这样一个失去了双脚、连狗都不如的人呢? 他只有一家家的爬下去。 当刘大牙艰难地爬行在这一块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时,他的思想也在慢 慢的发生着变化,他由屈辱而怨恨继而悔恨。 自己是一个堂堂的中国人,由于贪婪和懦弱竟认贼作父,成了一个无耻至极的 汉奸卖国贼,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这一切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一刹那间,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自己前半生所犯下的罪孽,就让自己用后半生的痛苦来偿还洗刷,多大的屈辱 都要活下去,自己就是一面镜子,让自己现在的丑态时时提醒那些和自己一样当了 汉奸或准备当汉奸的人看清楚,自己的现在,就是他们的将来。 顿悟的一刻,刘大牙那如狼一样狠毒的心变得柔软、豁亮起来。 他忍不住在街头号啕大哭起来。 佛说:“回头是岸” 所以,无论张胜怎样挖苦,刘大牙都觉得不过分,他甚至觉得张胜骂得越恶毒, 自己心里的罪孽感就轻一点。 他不再吭声,只用眼睛柔和地看着张胜,然后艰难地转身靠墙坐下,望着天上 明晃晃的太阳,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眼里却涌出泪来。 张胜看着这条丧家犬不尴不尬的样子,也就提不起劲儿来和他浪费口水。 他举起紫砂壶,美滋滋的品了一口,提起凳子慢慢踱回店里。 第二天早上,“桃园酒家”开门时,张胜他们惊异地发现,刘大牙依然保持着 昨天的姿势靠墙坐在那里。 “这狗日的想干啥?干脆给扔到野地里喂狗得了。” 占魁见此情景怒不可遏。 张胜拦住了他。 哥几个昨晚已经商量好了,不打算再碰这个残废了的汉奸,和他的帐已经算清, 剩下的让老天爷去惩罚这个满身罪孽的人渣。 张胜己察觉到刘大牙的变化,但又有点怀疑刘大牙是不是受刺激太深得了失心 疯,他决定试试。 张胜端了一碗水、拿了一个馒头,来到刘大牙面前,示意刘大牙看他吃不吃。 “张老板,以前我是日本人的一条狗,今天我是一条丧家犬,你心善给我送吃 的,你就当在你面前的是一条癞皮狗,请你把馒头仍地上、水泼地上,我添。”刘 大牙上气不接下气,他明显已经有些虚脱,但眼睛确异常明亮。 刘大牙思路清晰,绝对没疯,但他的要求却让张胜目瞪口呆。 张胜没言语,他将馒头扔到地上,水碗放到刘大牙旁边,他想再看个究竟。 刘大牙伸出满是泥污的手抓起馒头大口咀嚼起来,虽然缺了几颗门牙,但似乎 并不影响他咀嚼进食,紧接着又端起水碗一饮而尽,说了声:“谢谢。” 然后便不再言语,靠墙望天,面带微笑。 “嗨、你瞧这狗日的还会说谢谢,你再看他那副熊样儿。” 占魁有点哭笑不得。 继宗静静地看着刘大牙,他感觉到刘大牙似乎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有那么点所 谓的脱胎换骨的感觉,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一个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混蛋,一夜之间,洗心涤面、幡然悔悟。 这也太离谱了。 哥几个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样,此后每天他们还是准时给刘大牙送水、扔馒头。 一天天的,刘大牙的伤慢慢好起来了,竟没有发炎。 他每天依墙而坐,任来来往往的人指手划脚,唾弃嘲笑,他面带微笑,一言不 发。 直到有一天,镇长张宁的到来终于让他开了口。 张宁是特意来看刘大牙的,刘大牙的事全镇传得沸沸扬扬,这个一直和自己明 争暗斗的家伙如今潦倒到何种地步,他决定亲自来看个仔细。 当张宁看到刘大牙的尊容时几乎有些不敢认。 刘大牙虽然其貌不扬,满嘴爆牙,可以前也是油头粉面,衣衫整洁,而现在却 穿了一件不知是谁给的长袍,污秽不堪的已经分不出颜色,头发如毡一样紧贴头皮, 脸上手上厚厚的一层污垢,形象极其狼狈萎缩。 活该!让你他妈跟我斗。 张宁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脸上已笑成一朵* 。 他挪揄道:“刘兄啊,你不去日本人的陆军医院蹲着,成天猫在这儿享清福, 你说你不在,皇军有事该咋办啊?” 看着得意非凡、越凑越近的张宁,刘大牙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非常可怜,他觉得 有必要敲打敲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