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罗夫诺曾是一座沉寂的为绿荫复盖、整日沉缅于微睡中韵西部乌克兰城市。一 座座带有小花园的不大的房屋,人迹寥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街道和这里的一切都仿 佛是特意为一种和平、安逸的生活而设计的。俄罗斯作家科罗连科在本世纪初来到 这里时,曾把这座城市称为“慵懒之城”。看来这个词组再准确不过地道出了这座 城市的面貌,又概括了它的生活节奏。 在罗夫诺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的一年半里,这座城市苏醒了,人们开始改变他的 风貌。罗夫诺变得喧闹起来,开始有了发展。一座座崭新的工厂厂房、学校、俱乐 部、医院和新豹居民住房出现了。城市居民达到五十万人。到战争爆发前,罗夫诺 已拥有十八所中小学、二个剧院、许多俱乐部和图书馆。一座新型苏联城市的面貌 正在形成。此时它已不再是一座慵懒的非行政中心的小城,而成了州的工业、文化 中心。同时,它还保留了那绿荫如盖的街道的魅力和那些使入产生思古幽情的纪念 碑。 因此,德国占领军毁坏这座城市的行径是人们不能容忍的。德国占领军把这座 城市变成了“自己的首府”似乎给它带来了“荣誊”,其实却扼杀了它。大量的法 西斯匪徒麇集在罗夫诺。其中既有军人、官员及其家属和赶到这里来“攫取东方空 间”的德国地主,也有在柏林出生的“乌克兰人” 和各种各样潦倒、落魄的人。所有这些面目迥异的芸芸众生、在街上来来往往, 在所谓的娱乐场喧哗吵闹,到处兜售叫卖。在餐厅、机关,甚而在大街上到处都在 进行着交易。影’剧院的门前赫然摆着足有一层楼高的大广告牌。上面十分拙劣地 画着正在淫荡地微笑着的德国女影星。每逢夜晚,那里便聚集起一群群的军官、浓 妆艳抹的妓女,身穿硬领衬衣头戴圆礼帽的商人。于是从窗口便飘逸出阵阵造作的 色情乐曲,亚不时地夹杂着正在消遣的军官们发出的声音……然而整座城市却仿佛 死去了一般。 普里霍季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总觉得仿佛走在一个埋葬着他最心爱的东西的 墓地里。他几乎每走一步都能看到这样的文字:“德国人专用”。罗夫诺的绿荫哪 里去了!在那些原先长着树木的地方戳着一些树桩。普里霍季科扫了一眼战前他曾 在里面看过《纳塔尔卡·波尔塔夫卡》的剧院大楼,现在那已不是剧院,而成了存 放劫来之物的仓库……在入口处,一个哨兵声色俱厉地拦住了他。 ……尼古拉·普里霍季科是我们派往罗夫诺的第一个人。 之所以派他去,我们主要考虑到他是本地人,熟悉这座城市,并且在城里有一 些好朋友和熟人。他的一个亲兄弟也在那里。当然我们考虑到的不仅是这些。普里 霍季科具有勇士般的气力和耐力。任何东西也吓不倒他。他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 虎山行的劲头。如果说在转移的行军时,侦察员比其他游击队员多走两倍路的话, 那么普里霍季科所走的路就比别的任何一个侦察员都多。因此,一旦需要完成一项 紧急任务时,我们总是启用他。 到罗夫诺去是普里霍季科的宿愿。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这件事。有一天, 我刚走出“丘姆”——这是我们给自己用罗汉松枝搭起来的,其形状颇似普通的锥 形兽皮帐蓬的窝棚所起的名字,迎面看见了普里霍季科,于是我问他有没有做好潜 入罗夫诺的准备。 “当然,一切准备就绪!”他兴高采烈地回答道。“您完全可以放心。” 对他完全放心,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该让他穿什么—衣服,以什么模样出 现在城里?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总算给科利亚找到了衣服。 上衣和裤子稍微有点小。合他脚的皮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只好让他穿着靴子 上路,不过裤腿散在外面。 普里霍季科前往罗夫诺时还随身带了一张身份证。上面写有:“来人格里岑科 系连钦村居民。” 从营地到罗夫诺市有一百二十公里。往返就是二百四十公里。普里霍季科全部 步行。预计他应在六至七天后返回营地。 他一点也没延误,准时返回。老远地看见他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树丛中时,我 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第一次派遣成功了。这对我们可是一件重大事件。 普里霍季科简单如实地汇报了他此行的结果。尽管他说得不多,我们都明白, 这座他熟悉、热爱而此刻却变得死气沉沉的城市留给了他一个多么沉痛的印象。 在每条街道的拐角处都竖起了一些新的路标牌,上面用德文写着“威廉大街”、 “德国大街”一类的字样。普里霍季科说,在市中心的一些大街上住的全是清一色 的法西斯匪徒。原来住在那儿的当地居民全被强令搬出。屋里的家俱和多年积攒起 来的财产全部归新房主所有。不仅是将军,就连一般的上尉军官也都住上了独门独 院的私邸和最好的住宅。他们在德国的许多亲属也蜂拥而至,象野兽一样掠夺被赶 走的人的财产。同时这些新“主人”在搬进腾空的住宅后,又立即把原先住在那里 的姑娘和半大的孩子、男人和妇女押往遣送集合点,让他们去给法西斯服苦役。 普里霍季科到城里的兄弟家去了一趟。他们从战争爆发之时起就没见过面。结 果现在,他们一个是游击队员,而另一个……另一个却在为占领者服务。确实,伊 万·普里霍季科在为希特勒匪徒服务,并且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他还娶了一个德国 女人为妻。希特勒匪徒宣布对有“德国血统”的人进行登记注册时,伊万和他的妻 子认为从中可能会得到好处。于是他妻子作为德意志人进行了登记。从那一天起, 伊万及其全家都开始领取配给品,并享受到了一些其它的福利。法西斯匪徒还让伊 万当了面包房的头。 两兄弟相互问了问情况后,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尼古拉直截了当地提了 一个问题:“你是要帮助游击队,还是继续去吃敌人给的残羹剩饭?” 伊万没有马上回答。他对兄弟的问话思索了良久,反复衡量着该怎样回答。他 明白,如果他答应照尼古拉的建议去做,可能失去的不仅是有油水的职位,还要掉 脑袋。 但他还是答应了。 他的妻子也答应要帮游击队的忙。她登记当“德国人” 只是为了领一份口粮。 于是从那天起伊万·普里霍季科在水沦大街6 号的住宅,就成了游击队的秘密 接头点。不久伊万也学着妻子的办法注册为德意志人。当然,他这样做是执行我们 交待的任务。 普里霍季科还到兹多耳布诺夫车站去了一趟。他在那里找到了几个老朋友,并 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当普里霍季科结束了他那词句简短的报告时,我问他:“他们在什么地方检查 过你的证件吗?” “还用问,检查过。共有三、四次。一切顺利,没出任何问题。” 这同样也是我们的一个胜利。 在科利亚之后,我们决定再派另外几个侦察员到罗夫诺去。他们的任务只有一 个,那就是:找几处可靠的堡垒户并查明罗夫诺有哪些德国机关,分别设在何处。 我们先给波利卡尔普·沃兹纽克打点了行装。随后又派出了邦达尔丘克,他也是当 地人。没等他们返回,我们又向罗夫诺派出了科利亚·斯特鲁京斯基。他带有一张 盖有科斯托波尔市议会大印的证件,证明证件持有者系教师,前往罗夫诺出差采购 德语课本。我们这回给斯特鲁京斯基找了一件漂亮便服。他穿上以后,连我们都不 由自主地对着他看出了神。 斯特鲁京斯基一家可成了我们支队的无价之宝。斯特普京斯基家的人都对自己 的家乡了如指掌,而且他们在很多地方都有亲戚和熟人。而最主要的是他们全都很 熟悉罗夫诺的情况。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地适应了游击队的环境,很快地与同志们打成了一片, 并得到了游击队员给起的绰号,这是大家对他们表示赏识的可靠标志。 人们把尼古拉·斯特鲁京斯基叫做“老静”。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好静的人。 如果说起初,我们对这年轻的连唇须也没长的面颊绯红的小伙子竟能指挥一支游击 队,尽管是支很.小的游击队,曾表示过惊讶的话,那么现在,这就丝毫不足为奇 了。在第一次与敌遭遇讨,尼古拉·斯特鲁京斯基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敢和惊人的 镇静。他的绰号“老静”正由此得名。 对仅比尼古拉小一岁的若尔日·斯特鲁京斯基起初我们没有给予特别的注意。 象所有斯特鲁京斯基家的人一样,若尔日也长得墩墩实实,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和 一头淡色头发。他和哥哥的区别仅仅在于他比哥哥的个子稍矮些,看去他的性情更 其恬静、平稳。若尔日走起路来不慌不忙,摇摇晃晃。“真笨”,有一次在谈到他 时卢金说道。于是“老笨”便成了他的绰号。 在若尔日参加了最初的几次战斗行动之后,人们一谈起他都说他是一个不知恐 惧为何物的人。若尔日是一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他常常是端着自己那挺从坦克上 卸下来的机枪,昂首挺胸边走边向敌人射击。 斯特鲁京斯基三兄弟中的老三,沃洛佳,只有十七岁。 开始我们把他安排在管理排,因为他有点聋。但沃洛佳提出了抗议,说想和大 伙一起去打仗。于是只好发给他武器,让他到科利亚·法捷耶夫的排去。法捷耶夫 本想把小伙子留在营地,怕他在战斗中听不清口令。但沃洛佳是那样的渴望战斗, 法捷耶夫最终经不住他再三要求带上了他,并且没有因此而懊悔。 沃洛佳象若尔日一样,非常喜欢摆弄武器。几乎经常可以看到他在忙活他那支 卡宾枪,他总是把它拆了擦洗,然后再重新装好。 斯特鲁京斯基老汉被任命为管理股副股长。他经常和战士们一起去筹集、准备 食品。在这件事上没人能比得上他。 他既精通乌克兰语和波兰语,又比任何人都会与每一个主人谈生意。斯特鲁京 斯基老汉所到之处,人们总是特别愿意向我们提供土豆、蔬菜、面粉、麦米和其它 一些食品。这韭没’有妨碍斯特鲁京斯基老汉参加另一种类型的准备工作,即游击 队袭击敌人仓库和车队的准备。这时他也有自己的岗位,他的步枪打得非常准。看 来,斯特鲁京斯基兄弟几个都是优秀射手与遗传很有关系。 斯特鲁京斯基老汉知道我们要派科利亚到罗夫诺去之后,有些不安。他很爱自 己的儿子。整整一天他都在不断地叮嘱尼古拉。 过了两天波利卡尔普·沃兹纽克回来了。他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报告了在罗夫 诺了解到的所有情况,还讲述了他所遇到的事。原来,他找到了一个在德国代售商 行工作的熟悉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告诉沃兹纽克说,有一个盖世太保的间谍每天 都到商行来。沃兹纽克在商行的入口处一连守候了两天,直到同伴把那个往里走的 着便衣的盖世太保特务指给他看为止。沃兹纽克没太加思索地朝他开了几枪,把他 撩倒后就急忙逃走了:他穿过街道时,迎面碰上一辆里面坐着两名希特勒匪军官的 小汽车。于是他又朝汽车摔了两颗手榴弹,然后跑进一家庭院,翻过栅栏,成功地 躲了起来。当我们问道,汽车里的法西斯匪徒是什么人时,沃兹纽克答不上来.了。 他还不认识德军军衔。 讲完这一切,沃兹纽克笑了。我发现在他讲述的过程中他一直想笑,可是忍住 了。他显然在等着我们的夸奖。 然而使沃兹纽克惊讶的是,他非但没有受到夸奖反倒挨了一顿赳。卢金责备地 看着他,低声但却一字一顿地说道:“傻脑壳,是谁让你这样做的?派你去,是让 你悄悄地小心地在各条街上走走,看看盖世太保在何处,其它德国机关又在哪,然 后再悄悄地回来。可你呢?你不仅没完成任务,反而在城里打草惊蛇。现在他们又 要搞大搜捕,找每个人的碴儿了。为了一个卑鄙的盖世太保间谍,我们的人民可要 遭殃了。瞎逞能!” “怎么,不该打死他们那些恶棍吗?”他迷惑不解地嘟哝着。“那我们还叫什 么游击队员?” 正在我们与沃兹纽克谈话时,瓦利亚·谢苗诺夫来了。 他先默不作声地听完了我们对沃兹纽克讲的话,然后用他那通常开玩笑的腔凋 径直说道:“这下我们可在罗夫诺出名了吧,老弟?” 沃兹纽克耸了耸双肩。 “嘿,你可真是一鸣惊人。” 这样,“一鸣惊人”就成了沃兹纽克的绰号而叫开了。 过了几天邦达尔丘克也回来了。他找到了一处可用于秘密接头的宅邸,别的什 么也没能干成。他在城里的处境有些困难。战前他曾在那里工作过,这次在街上遇 到了许多熟人,他们自然纷纷打听他现在在干什么。后来他不巧碰上了一个叛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脱身。 我们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科利亚·斯特鲁京斯基身上。 他沉着、机智、敏捷,应该能搞到一些情报,以使我们能立刻确定我们的人在 罗夫诺开展工作的各种可能性。 斯特鲁京斯基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他不仅详尽地回答了我们向他提出的问题, 而且说了一些他自己有关适当开展工作的意见。他与城里的许多人取得了联系,韭 预先得到了他们帮助我侦察员的允诺,甚至他还通过这些人弄到了一些证件的样本, 有了这些证件游击队就可以自由出入该市了。 对于我们来说特别有价值的是尼古拉搞到的那些证件样本。 “呶,你的那个证件怎么样?”这时我关切地问道。 “他们检查过。没问题,它简直比真的还要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