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村的夜,如同青面獠牙的恶鬼,举着一口大黑锅从天空罩了下来,刹那间把世 间的一切都吞噬了。起风了,风刮得四周发出了哗哗沙沙的响声。被日本鬼子搅和得 鸡犬不宁的小村,这会儿仿佛是个劳累过度的老人刚刚有点儿安静。这时崔庙、小高、 孙镇几个据点的鬼子汉奸如同一群饿红了眼的魔鬼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悄悄地包围 了龙湾村。 龙湾村处在运河的拐弯处,是一个地势很优越并且有着悠久历史的大村子。村子 的北边有四间土坯房子的四合院。这儿就是区小队副队长张光前的家。张光前的母亲 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个子不高,一双尖尖的小脚,一张被残酷的斗争风云刻满了 皱纹的脸。以前的她也同样具备着农村老太太那种唠唠叨叨的细碎毛病。自从日本鬼 子侵占了她的家乡以来,她嘴变得不爱说了。可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就是这一双眼 睛使她懂得了也更清楚地看到了正义和光明。她出生在一个世代务农的农民家庭,受 到农村封建落后思想的影响,具备中国女人的世袭的美德,遵从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的“三从四德”;她依从着旧社会的民俗,出嫁后没有自己的名字,习惯了被人们称 呼张家媳妇或光前娘或者她婶她嫂什么的。她很通情达理,为人和气。日本鬼子侵占 家乡的第一天,具有反抗精神的丈夫和一伙热血青年用原始的武器和握有现代武器的 日军开战,血战一天,全部惨死在鬼子的刺刀下。她没有哭,只是拉住从血泊里逃出 来的儿子,望着丈夫的尸体,好久好久才说:“光前儿,你知你爹为啥给你起这个名 字吗?就是希望你们这一代人有个光明的前途。” 她咬紧了牙,亲自埋葬了丈夫。从此变了个人似的,整天默默地劳作。可那一双 眼睛经常显示的是愤怒、坚强、不屈和忍辱负重。她有时站在高高的运河大堤上望着 运河里哗哗流动的河水,望着从河里驶过的挂着太阳旗的汽艇,望着鬼子兵凶恶的样 子。有时鬼子兵的枪弹落在她的身旁,她也一动不动。有时望着不远处小高村鬼子那 圆筒子似的炮楼以及炮楼上如同纸幡似的在风中哗哗晃动的旗子。她就这么站着,她 多么希望那炮楼以及河里鬼子的汽艇能突然爆炸啊。她等待着,她不信这么一个大的 国家没有人来领导人们打日本救中国。终于她听到这一带来了专打鬼子汉奸的八路军。 从那以后,她虽然还是天天到运河堤上站一会,可心情却是不一样了。时隔不久,她 发现儿子变了,不再沉默寡言,仿佛有一种什么精神使他整天有了使不完的劲,有时 几天几夜不回家,有时领一两个人悄悄回来,躲到小屋里;他们很神密,很严肃,没 有了一点儿无所谓的样子。可她心里明镜似的,早看出来了。每到他们回来,她就会 一个人悄悄跑到门口替他们站岗放哨。一天,见儿子不忙,她走到儿子面前坐下,看 着越来越成熟的儿子说:“儿啊,你在外边的事娘猜个八九不离十,娘信你,支持你, 也愿为你们出点儿力。要干咱就得拿出中国人的骨气来让小鬼子们看看。儿啊,”她 站起身拉住儿子的手,“你放心去好好干,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挂念着这个家,娘 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娘,”张光前望着站在面前的老娘,他知道娘的一生不容易,在艰难困苦中把 他养大成人,他没想到娘这么开通,这么倾心而谈。他激动了,他为有这样一个老人 而高兴。于是说,“娘,你放心,儿不会给你老人家丢脸,懂得谁是谁非,我一定给 咱老百姓争口气,我更会记住爹死时说的话,要把小日本打回老家去。” 张光前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为了党的工作他出生入死,不久便入了党,参加了 区小队,并被任命为副小队长。由于抗日工作的活跃,破路、炸桥、割电线、除汉奸, 敌人恼羞成怒了,对这一带的小村实行了残酷的扫荡。一时间抗日工作受到了破坏。 渐渐地有人叛变了,出卖了灵魂,使大批党员干部和无辜群众被杀害。党的抗日工作 转入了地下。为此,张光前和区小队的同志们经常神出鬼没地和敌人周旋,并经常带 同志们到家。张大娘总是满腔热情,不知疲倦地给大伙烧水做饭,站岗放哨,把最好 的东西给大家吃,把最干净最好的被褥给大家用,把她慈母一样的心给了大家,把满 腔的爱国热情倾注在大家的身上,这个家成了五小区的抗日堡垒户和秘密联络点。 夜深了,张大娘给伤员小王洗完伤口,又检查了一下各处,觉得没有什么做的了, 回到屋里坐在豆油灯下给伤员补衣服。猛地她一惊,听到外面有动静;起初她以为是 儿子回来了,儿子十多天没回家了;可仔细一听不对,她熟悉儿子,听得出儿子的一 行一动和每一个细节。她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刚一开门,见敌人已从墙头上跳了下 来,枪口早已对准了她。 “别动,老太太!”几个特务得意地笑着出现在门口。她意识到一定是儿子他们 出了啥事,看来敌人是对着我这个老太婆来的,无论如何,也要使敌人的阴谋失败, 叫同志们都放心。面对群敌,她挺了挺胸脯,高高地昂起了头,站在屋门口朗声说: “动不动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几个特务推开她,闯进屋里,抓起了炕上的衣服,得意地举到老人面前凶恶地吼 道:“老太太,说,这是谁的衣服?” 老人看也没有看冷冷地说:“是我儿子的。” “你儿子呢?你儿子可是共产党的区小队干部,皇军是要杀头的。”一个特务阴 险地说着,又看了看站在鬼子小队长身旁的叛徒王山猴,走过去把他推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你看看,认识他吗?” 张大娘一惊,猛地睁大眼。她认识他,他原在五区小队,在这儿养过伤,是她一 口饭一勺水地喂他,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他,如今他叛变了,出卖了同志。她愤怒了, 骂道:“呸,叛徒!败类!怎么不认识他呢,就是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好,老太太你的大大的明白。你的说话,把你儿子的统统叫回。”一个驴脸鬼 子小队长走过来,抬着双手,站在老太太面前,“我的大大地喜欢,官大大的。” 张大娘望着驴脸鬼子,他多次来袭击小村,多次残杀无辜的中国人。要知道,家 里还藏着一个负伤的战士,时间久了,一怕被敌人发觉,二怕那战士一气之下冲出来, 必须把这群魔鬼引开。于是她大声地说:“你们也想得太好了,可我能把我的儿子叫 回来,和你们这一群失去人性的豺狼共事吗?告诉你,我老太太懂得谁好谁坏。”说 着,猛地一掌打在驴脸鬼子的脸上,大步向外走去。 昏暗的灯光下,日军特务大队长田野二郎,得意地坐在桌边,跷起二郎腿,玩弄 似的点燃一支烟吸了口,烟雾从嘴里慢慢喷出。一旁站着两个凶神似的特务。他瞪着 一双阴森狡猾的眼睛久久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张大娘。张大娘一头花白的头发散乱着, 身上的衣服被打破了,嘴角流着血,望着四周摆满的各种刑具,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 样子。田野二郎冷冷地阴沉沉地笑了笑,中国人大都是这样,不足为怪,不信她不为 她的儿子着想,再说她在我的手上,不怕她的儿子不来。他想着,站起身,仿佛刚刚 发现老人似的装模作样地对几个打手说:“喂,你们抓来的老人是什么人?” 叛徒王山猴立即狗一样跑过去,神气地说:“她就是八路军区小队副队长张光前 的老母亲。” “吆西!”田野二郎拍了拍手。侦察科长伍勇二郎忙搬过一把椅子,讨好似的放 在张大娘身边,笑了笑说:“老人家,你的害怕的不要,坐下的有。” “你的,快快地请坐,我的不知,他们办事的不力。”特务大队长田野二郎装作 很惋惜地说:“我的大大的喜欢你的儿子,他的能力、才干大大的,我的可用,县长、 队长他的能干。”说着,假惺惺地端过一杯水恭敬地递过去,“老太太,你的请喝茶, 慢慢的。” 老人望着田野二郎那张笑眯眯的脸,觉得很是恶心。她知道敌人的花招,是想通 过她使儿子屈服,或引他上钩。于是她皱了皱眉头,接过茶杯喝了口。田野二郎笑了, 立时来了精神,他仿佛看到张光前站在自己的面前毕恭毕敬。这样可通过他消灭地方 抗日武装,把那些共产党的干部一网打尽,消除自己的心头之患,从而实现“以华治 华”的目的。可是这个老牌的凶狠毒辣而又狡猾的日本特务失算了。正当他得意忘形 之时,只见张大娘扬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他一惊,眼镜掉到地下摔坏 了,脸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口子,血顺着脸流了下来,他双手捂住脸大吼一声:“八 格牙噜,老太太,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一群特务见了,立时露出了狰狞面目,一个个转动凶恶的眼睛围了上来。这时侦 察科长一步跨到老太太面前强装柔声地说:“老太太,你的脾气大大的,我们的官长 不计较,你的帮我们找到你的儿子,土地和房屋我们大大的给。” “哼,屎壳螂打哈欠,怎么张你们这张臭嘴!”老太太扭过头冷冷地说,“你们 把狼心狗肺放回肚里去吧,办不到!” 伍勇二郎破例没有发火,倒背双手围老太太转了一圈,双手握住战刀,嘴里发出 了阴冷的假笑声,一步一步向老人逼过去,又猛转身向特务挥了下手,大步向外走去。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