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皆成追忆 电视里,庆功晚会接二连三。其间,一位幸存的小女孩也去了晚会现场,在主 持人的诱导下,呜呜地哭了。小女孩满脸天真地问主持人:爸爸和妈妈被洪水冲到 哪里去了?主持人的眼圈红了,随即便夸张地擦了擦眼睛。见此情景我也忍不住了, 对着电视屏幕,像幸存女孩一样满脸认真地向主持人发问:亲爱的主持人,我们的 性别和建功立业的英雄梦想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 从洪水开始盼到洪水退去,我们兵马未动。洪水冲垮灾民家园的同时,也点燃 了我们渴望燃烧的心灵。洪水退去了,我们的服役生活像长江流域的灾民一样,迅 速恢复到先前的平静。灾民们开始修复家园、重建生活了,边疆的我们一边修复心 灵,一边把内心深处那个建功立业的英雄梦想重新寄托到某些不可预测的事件之上。 山东兄弟被关了两个星期,刑满释放,我去禁闭室接他出狱。 那天,山东兄弟脸上挂着恋恋不舍的表情,站在四合院里朗诵了几首在禁闭室 里创作的诗歌。说这诗作是学习《条令条例》的结果,还说《条令条例》里面的句 子很美,很有诗歌意境与节奏感。所以,我就在他办完出狱手续之后带他到县城里 逛了一圈。 我们坐在县城十字街头的露天冷饮店里,看着满大街的漂亮姑娘,悠然自在地 喝了好几杯“绿豆羹”,然后乘坐敞篷三轮摩托车去“人民影剧院”看了半场电影。 其间,路过一个 “发廊”,里面那几位风骚无比的年轻姑娘接连朝我们打了好几 个暧昧招呼。山东兄弟伸着脑袋看了看姑娘,姑娘说“兵哥来洗个头吧,保证你很 舒服噢!”山东兄弟建议去“发廊” 洗个头,说是要洗去愁丝三千丈上的污垢, 好好轻松一下。 我说,这真是个好主意,如果你想“二进宫”的话。 山东兄弟回去不久,史迪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连队又买了几头猪仔,连长依 旧指定由山东兄弟喂养。 史迪说,估计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吃猪肉了,绝对可以娶个新疆姑娘做媳妇了。 嗨,我操,你不知道,那几天连队一日三餐,餐餐都是猪肉,把猪肉当饭吃,吃反 胃了。如同一场大梦,洪水退去之后,我在机关的生活一如往常。 我再次收到玲玲的来信,起初我想这封信的内容应该与她即将来军队看我有关。 可当看到邮票倒贴的时候,猜这封信的内容必定是凶多吉少了——去年玲玲说她高 考落榜的那封信,也是这么干的。 我把玲玲的不祥来信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感觉很沉,估计里面夹了励志卡片 之类的小玩意儿。 我决定暂时不把这封信拆开,反正内容我已经猜出了一半。我摊开纸和笔,开 始给玲玲写回信。 刚写几句我拿不定主意了。我不知是该向她讲述“范进中举”的故事鼓励她明 年再来,还是煽动她像我一样,跟学校彻底告别另谋出路。如果鼓励她明年再来, 谁敢保证明年她不再落榜?煽动她跟学校彻底告别?像她这样的女子又能在这个残 酷的社会里谋到什么出路呢?如果真有一条好的出路,玲玲就不会参加今年的考试, 她下岗的爸爸也就不会壮着胆子向领导行贿了。 想了好大一会儿,我觉得应该先看看玲玲的意思再说。如果她还有信心,我就 鼓励她明年再来。反之则是“去他妈的学校吧”,要她挥挥手不留下一片衣袖,离 开那个该千刀万剐的鸟笼子。我拆开玲玲的来信,仅仅看了开头,团机关办公楼就 在夏末闷热而潮湿的风中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开始在旋转。 我双手拼命地按着桌子,尽量不让身体随着办公楼一起坍塌。 桌子也被风吹了起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办公楼一起轰然倒地! 模模糊糊中,一位巨人发出惊声尖叫,随即就把我和办公楼一起背走了。我从 昏厥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 夜幕已经降临,窗外一片寂静。我看到床头挂着盐水瓶,瓶子里的“葡萄糖注 射液”已经空了,一次性注射器狼狈地耷拉在盐水瓶上。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发 现身上被人盖了毛毯,额头上还搭了块毛巾。我用额头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起身看 到玲玲的来信和照片一起放在桌上。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玲玲的相片,然后拿起玲玲用红色圆珠笔写来的信件,继 续看了下去,直到泪水再次充盈双眼……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 不希望这一切已经成真—— 亲爱的刘健: 你好,近来顺利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通知书发下来了。与去年一样,还是没有我的。值得高兴 的是今年我将不再品尝落榜的忧郁,还有生活即将带给我的无尽悲伤。在你收到这 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如果你问我去了哪里,我的回答是阳光灿烂 的天堂。 我去天堂定居的选择是正确的,错误的是我把这个选择推迟了整整一年。其实 这趟旅行早在去年初秋我就该与落叶一起上路了。之所以把它拖到今天,是因为自 己软弱,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心存幻想。现在好了,幻想破灭了,我不再是那个软弱 的玲玲,我选择了坚强。 在这个时刻,往事皆成追忆。令人心酸的成长经历我亦已不愿再提,但我还是 忍不住要说,为了大学,这个中国青年的梦工厂,从6 岁上幼儿园大班开始到今天 为止,风雨无阻地念了14年的书。我用一生中最亮、最美、最纯真无瑕的眼眸,深 情地注视着教师、教室、书本和黑板,没想到竟落了个不人不鬼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