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报仇!报仇!报仇! 这时,村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五团得到消息,从七十里外紧急赶来。一 营先头排的四十几个人看到燃烧的村子,来不及等后边的部队,一口气没歇,疯 了似地向村外的鬼子冲锋。二十几个人倒在了冲锋的途中,十几个人冲上去拼了 刺刀,全部牺牲。 五团后续部队赶到后,更红了眼,十几把冲锋号急促而昂扬,接着就是拼死 的冲杀。敌人看事不好,急忙带着十几个被抓起的老百姓,撤到了大梁家据点。 侦察班本来不在前边,但他们跟着心急如火的许传翎,不多会儿就跑到了部 队的最前边。 进村后,看到一家家被烧毁的房子,一具具尸体,这里边有他们熟悉的房东 家的大叔、婶子和弟妹,更有许传翎本家的人。他们边向前冲边流泪。 许传翎发疯似地跑向自家,赵庆江和庞有福紧跟在他后边。他们也揪心地惦 记着大娘,生怕出了什么事儿。不过还好,许传祥带人守着南街口,与鬼子血战 了一场,鬼子还没冲过去,所以南街除挨了一些炮弹,打塌了几十间房子,死的 人还不多。他匆匆回家一看,姐姐和大弟也参加了保卫战,刚刚浑身泥土的回到 家,一家人还好。 许传翎、赵庆江和庞有福稍微稳稳心,一句话没说,又掉头跑了出去。 街上,部队的人在纷纷救火,抬伤员。在秀菊家门口,董家莆看见了浑身是 血的秀菊,身子底下还压着她的弟弟。他把她扶起来,一试,身子已经硬了。她 弟弟还有口气儿,急忙喊邹见富把他抱去找卫生员了。 许传翎几个跑过来了,许传翎一看,眼一黑,一时呆楞住了。他不相信这是 真的。 当董家莆和庞有福抬她的时候,董家莆突然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钢笔,小心 地取下一看,上边竟然刻着许传翎的名字,一阵沉默,看许传翎一眼,把钢笔递 给了他。 学了多少日子文化,许传翎早认识千把字儿了,自个儿的名字更是熟悉得很, 看见那钢笔,心猛地往上一撞,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痉挛,眼泪大把大把淌了下 来。 对秀菊的感觉,在早他只是朦朦胧胧的。可自前一次回家,他和她见了一面, 并接受了她的绣花荷包后,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心里滋生出来了。那红红的脸蛋 儿、柔柔的腰身儿,时不时地在脑子里晃,先是浅浅的、淡淡的,后来就越来越 清晰,在悄悄地、甜甜地熨贴着他,让他觉得日子有了些特殊的滋味儿。晚上睡 觉的时候,有时火烧火燎地睡不着,她就成了他的慰籍。时间长了,她在他心目 中,已经有了亲人般丝丝缕缕、血肉粘连的感觉。 眼下看着手中的笔,他突然更加明白了自个儿在她心里的分量,这也更加重 了她在自个儿心中的分量……可眼下,这一切竟然被残酷地割断了。他心像被揪 下了一块,漓漓拉拉地淌下了血。他想冲天长嚎,想把自个儿变成一颗炸弹,搂 住那些可恶的鬼子,和他们一起炸个稀烂! 第二天上午,一营和全体幸存的村民臂缠黑纱,在上崖村西的林地里举行了 公祭大会。这里新堆起了一百七十九座坟,里边埋葬着牺牲了的乡亲、地方干部 和战士。哀戚的唢呐,飘飞的纸钱,撼天动地的哭声,形成了一层锅盔似的氛围, 压在会场上方。 许传翎脑子里晃着秀菊和一具具乡亲们的血尸,心里鼓突着一股股怒火,象 要憋炸了一样。他咬着牙,不想哭,可眼泪还是一串串淌下来。他还被一种感觉 压得抬不起头来:自己是一个从上崖走出去的战士,却没能保护好乡亲,实在是 一种耻辱! 他一下跪下了。 赵庆江、庞有福也跪下了。 跟着,全体一营战士跪下了。 许传翎的感觉,一营战士都有。 过了一会儿,营长罗积伟黑着脸,撕破喉咙似地喊:“全体起立!” 大伙儿站了起来。 罗积伟带着大伙喊:“向鬼子讨还血债!” 战士们跟着喊:“向鬼子讨还血债!” 营长喊:“一营要报仇!” 战士们跟着喊:“一营要报仇!” 营长喊:“报仇!” 战士们喊:“报仇!” 营长喊:“报仇!报仇!报仇!” 战士们喊:“报仇!报仇!报仇!” 系着黑纱、持着钢枪的胳膊森森地竖起来,声音穿透树林,漫向天空,带来 一阵阵回响。一群雀鸟扑扑棱棱飞起来。战士们胳膊上的黑纱是罗营长要求带上 的,声称,不报了仇决不把黑纱解下来。 从打回上崖村,罗积伟就咬着牙考虑怎么报仇的计划了。根据情报报告,参 加攻打上崖村的日军,驻新铺的那部分第二天就回返了——娘的便宜了这帮杂碎! 但驻临沂的那部分还留在大梁家据点,正在接受据点里的慰问。 罗营长估计他们至多能再在大梁家据点休整一、二天,早晚要回去。而从大 梁家到临沂只有一条大路,途径蚂蚱岭。这里多是敌占区,敌人不会防备。他下 了集合的命令。当天夜晚,三个连队都悄悄集中到了蚂蚱岭,严密地封锁了消息。 凌晨天还很黑的时候,进入了阵地。 蚂蚱岭是一道东南到西北走向的土岭,岭上是茂盛的杂木林,一条大路紧傍 岭南脚下。再南边有一条河,河床里都是砂石,中间部分有水。在岭东南方向有 一个村庄,村后是一个骡马店。依照地形,主要战场只能设在岭腰和岭下的河滩 里。罗营长用上了一营的全部兵力,一连埋伏在蚂蚱岭半腰的杂树林里,二连埋 伏在河南岸的柳条丛里。三连的一、二排埋伏在蚂蚱岭的东南端,待打响后出击, 堵住敌人的尾部。 连一营侦察班也没闲着。蚂蚱岭向西北延伸了五百多米就不见了,但在三十 多米处,又冒出了一个小土丘。因为大路在这里向西北拐了个弯,这个土丘正好 扼住了这里。侦察班除负有战前的侦察的任务,还和三连三排一起被布置在这里, 准备阻击突出来的敌人。 这次战斗,县大队、区中队也被调过来了,负责阻击可能增援的敌人。 教导员对这种部署提出了异议,因为没有留出预备队。罗营长说他就是故意 不留预备队的,并且把营里的大部分共十六挺机枪、四挺重机枪和四门掷弹筒都 集中在了主要的突击位置——蚂蚱岭中段的半腰。这次被伏击的敌人,估计数量 和自己的差不多,他就是想利用突然性,一下投入全部力量,往死里打。这里战 线短,形态一目了然,外围又有县大队和区中队警戒,留预备队没有必要。 罗营长的战前动员就是几句话:“奶奶的,都给我听好了!咱今天就是要开 杀戒,对那些杂碎,一个也不留!听到了吗?一个也不留!” 兵们高喊:“听到了!开杀戒!一个也不留!杀!杀!杀!” 侦察班这里,董家莆是个很重视战术要求的人,在土丘上构筑阵地的时候, 和三排长商量着,要求很仔细。清理视界、射界,构筑射击掩体,加修堑壕、交 通沟和人员、弹药的隐蔽工事,甚至连大伙方便的地方也挖了出来。能用树枝伪 装的就盖上树枝,哪一点不合格也不中,搞了一个超豪华的加强排防御工事。一 个晚上可把大伙累得够呛。可大伙都明白这时多流一把汗,战时少流一滴血的道 理,没什么怨言。 筑完工事,天刚蒙蒙亮,按照营里的部署,董家莆布置了侦察任务。 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迟迟不见许传翎,正着急着,从外边来了一个推轱辘 马车的小青年,脸脏不拉叽的,穿得破破烂烂,发出一股酸味。头发乱得象喜雀 窝,上面扣一顶破了几个洞的毡帽,露出的头发上还沾着草。轱辘马车上面有两 条破麻袋,一条里边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干杂鱼,另一条里边是一些发霉的地瓜干。 他头低着,瓮声瓮气地说:“三叔、二大爷,给俺换点地瓜干吧!” 董家莆看出是许传翎,踢了他一脚:“你搞什么鬼?” 许传翎哈哈笑了,抬头说:“董班长,怎么样?俺能糊弄吧?” 董家莆想:“这小子化装得倒很像。”但还是嘱咐说:“你一定要小心。” 许传翎大咧咧地说:“没事儿。” 路上,董玉麟、庞有福和许传翎三人先以急行军的速度顺敌人的来路向前赶 了一阵,又商量了一下,董玉麟和庞有福下了路,顺一条小路向大梁家插,这条 小路不好走,可是离大梁家近。许传翎则推着车,顺原路继续向前走。 他们这样做,是考虑到要是敌人今儿回返,差不多已经上路了,许传翎就能 碰上他们;要是他们还没走,董玉麟和庞有福就进据点侦察。 许传翎的一身行头是从山下村里一个做换粮生意的光棍子借来的。刚才董班 长特意点了要他去,感到是看重他,就更上心了,想了半天,想了这个办法。 他向前走了一阵,刚穿过一个小村子,先是远远看见前边有一股黄尘,接着 就看见了一队人马。娘的,看来不用进大梁家了,鬼子真是今儿出来了。罗营长 还真是神机妙算哩!他也来不及想董玉麟和庞有福知道不知道了,只佝着身子, 低着头,推着车,步子拖拉拖拉地向前走。直到和这股队伍撞了头,一个瘦得象 一根筋的二鬼子喊:“妈的,小杂种,干什么的?” 许传翎这才抬起头,装作害怕的样子向路边让。不过还是不服气地冲那二鬼 子喊:“你喊哪个杂种?你娘生出你来,是叫你骂人的?” 旁边的几个二鬼子见一根筋受到了奚落,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几个真鬼子不 知他们笑什么,也跟着裂开大嘴笑起来。 一根筋羞恼地说:“妈的你个要饭料,找死是不是?” 后边一个日本军官喝斥:“你的,快快地走路!打闹的不要!” 又冲许传翎喊:“你的!快快地走开!” 许传翎装做害怕的样子,离开了路,沿着路南边的田埂,逆着鬼子的队伍向 前走。不过他眼睛的余光一直扫着这支队伍。不时很随意地从地上随手划拉一些 草棒、草叶和石块子。一边默默地数着机枪、小炮和人数。一根草棒代表一挺轻 机枪,一个草叶代表一挺重机枪,一个石块是一门小炮。等队伍走过了,他记下 的数字是:鬼子是一百二十来个,二鬼子是二百三十来个。九二步兵炮两门,迫 击炮四门,重机枪九挺,轻机枪二十三挺。另外还有五辆骡子拉的大车。他记在 心里了。 等队伍走过去,在他经过的那个小村子歇息了,他离开路向南走了走,擦着 村子南边的树林,急急地向回赶,赶到蚂蚱岭,直接找到罗营长报告了情况。不 一会儿,董玉麟和庞有福也回来了,他们在路上也看见敌人已经上了路,爬在一 个山坡的石头后边数了数他们的人数、装备,和许传翎的相差不大。罗营长马上 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