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案 1932年的夏天,地处东北平原腹地的马尾县城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的天下。 距县城一百多里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甸子。甸子里尽是一人多高密不透 风的芦苇和各种野草。站在甸子边缘向东南眺望,远处一块被青纱帐包围的黄土岗 上隐隐可见一个小村庄的轮廓。 那小村庄叫做田家村,村庄里那些低矮、简陋的土坯房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多 数都是佃农。同所有那个时代的农民一样,他们的生活既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又需 要地主的怜悯。然而这两位大老爷一个喜怒无常,一个贪婪悭吝,苦巴巴的日子就 像他们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虱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时无刻不在吸食他们的血液, 却终究没有捉得尽的时候。 本就寡淡得见不到几许咸腥的日子,如今忽然从东边那个比羊粪球大不了多少 的岛子上窜过来一帮屁股下长一对罗圈腿,手里举着膏药旗和刺刀的矮个子,于是 这片土地上的日子就连寡淡都成为奢望了。 一个清晨,东方天际刚刚露出第一抹霞光,皮塔便赶着地主潘大裤裆家的三十 六只羊离开田家村。皮塔头上戴一顶破草帽,破草帽遮掩着一张瘦棱棱枯黄色的面 孔,一对浓浓的卧蚕眉,一双透着机灵劲的眼睛,五官还算周正。一身缀满布丁的 粗布衣裤披挂在麻杆般细弱的身体上显得空旷而寒酸。 皮塔光着脚板,手里拿根柳树条子,懒洋洋地跟在羊群后面。一路上东张西望, 走走停停,不到十里路程却直到晌午才走到草甸子。 甸子里不单有无比茂盛的草,中间还围着一个大泡子。泡子里鱼不多,多的是 泥鳅,站在浅处,脚丫子无论插在哪,脚趾缝都会被精力充沛的泥鳅们拱的痒痒的。 羊们吃草,皮塔吃泥鳅,各得其所,更何况他还可以脱光了衣服跳到里面戏水消暑。 无论对羊还是皮塔,此处都无异于天堂福地。自从皮塔荣升为潘大裤裆的羊倌,差 不多每一天都会把羊赶到这里。 那天的甸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闷热的透不过气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咸腥气 息。起初淡薄,但越往泡子那边走,便越是浓烈。苍蝇们从四面八方飞过来,聚集 到泡子上空,形成一大团黑压压沉甸甸的云。这些爱凑热闹的令人讨厌的家伙欢快 地拍动翅膀,发出的声响在皮塔听来仿佛耳朵里无端地塞了两个马蜂窝。 羊群在前面停下来,不安地咩咩叫唤。皮塔走过去驱散面前的黑云,一幅血腥 的画面映入眼帘。一个面色土灰,脑壳光秃的汉子无声无息地躺在泡子附近的芦苇 丛里,一条边缘整齐的伤口贯穿了大半个脖子,外翻的皮肉中露出一节森白的颈椎。 血已经流光了,一部分喷溅到面额、胸口上;一部分渗进身下的泥土中,凝固成绛 紫色;剩下的顺着陡坡,绕过芦苇、野草,在空地白晃晃的碱土上冲刷出数条弯弯 曲曲的沟槽漫进泡子里。近岸的水被染红了好大一片。死者头颅好像被什么东西猛 地拉了一下似的,扭歪到左腋下。死者的嘴张得很大现出全部牙齿以及僵硬的舌头, 这使他的面目显得格外狰狞。他的死鱼般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生气,无神地盯着茫茫 苍穹……皮塔终于辨认出来这个人正是住在甸子里那座土坯房里的哑巴。 被苍蝇搅得集市般喧闹的甸子仿佛一瞬间静寂下来,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皮塔一路上走得浑身燥热,可是现在却像掉进了冰窖里,冷得直打哆嗦。皮塔 接连倒退几步,忽然转过身飞跑出去。跑出很远才想起不能把羊群丢下不管,于是 返身回来赶羊。 皮塔昏头胀脑地赶着羊群,血腥的场面幽灵一样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让他 感觉烦躁、惊恐,他很想呕吐,然而早上没吃东西,胃里空荡荡,实在找不出什么 东西当作呕吐物。究竟是什么人杀害了这个可怜的人呢?手段之残忍,到了令人发 指的地步。是哑巴的仇家吗?可是他一直住在甸子里,很少同外人接触,又能得罪 谁呢?他身无分文、穷困窘迫,更不会招惹盗匪。不论凶手是谁,有一点皮塔相信, 绝对不可能是田家村的人干的。田家村百十户村民个个安守本分,自他记事起从未 听说村子里有人做过逆天理、背人心的恶事。潘大裤裆虽说待人刻薄,但他也绝不 会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事情。 皮塔想不出是谁做下了这般惊天惨案,越是找不到答案,他反而越是想弄明白, 结果脑子乱成了一团糨糊而问题似乎更加飘渺朦胧,窥不到一丝影踪。羊群受了惊 吓,惊慌失措地在草丛里乱窜,它们的主人也不比它们好到哪去。 羊群再一次停下来,皮塔抬起头,发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地被羊群带到了哑巴 的土坯房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