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 “蛇,蛇……”皮塔在睡梦中连声惊呼。皮老六霍地坐起身,“蛇?哪,哪里 有蛇?”皮老六惶急地问。 “我肩膀,肩膀上长出一条蛇……把,把哑巴的鬼魂吃了……”皮塔在黑暗中 抓住他爹的双手,语无伦次地说。 “你是不是让雨淋得着了凉,发了烧,怎么净说胡话呢!”皮老六摸摸他的脑 门说,“不烧呀,挺正常。” 皮塔这时发觉抓住爹的正是自己的右手。来自右手的触觉告诉他,他的右臂并 没有变成黑蛇。他有些不相信地举起左拳向右臂狠狠砸下去。 “哎呦!”皮塔痛的直咧嘴。 “那么,可能,是我刚刚做的一个梦?!”皮塔自言自语地说。 “小兔崽子,瞧你那点出息,胆子比耗子还小,做了个噩梦就吓成这样,非把 你老子叫醒不可!”皮老六抛下这句埋怨,倒头又睡过去了。 皮塔摸索着点着油灯,伸右臂在灯下反复观察,并未在手臂上发现异样之处, 这才倒头睡下了。 一觉醒来屋外风清日朗,茫茫野草经雨水润泽,绿莹莹的爽人心目,草尖上的 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射出奇异的光彩,羽色鲜艳的鸟雀飞跃期间,婉转啼鸣不 绝于耳。 父子两个吃了早饭,离去时,皮老六把剩下的玉米粒装进袋子里负于背上,炕 桌和铁锅,玻璃酒瓶,空罐头盒子甚至那张牛皮纸……反正屋里一切觉得有用处的 东西都舍不得丢下,都要负在任劳任怨的背上带回家。皮塔说锅和桌子咱家有,就 留下吧。我到这里放羊用得着。皮老六这才忍痛割爱。 两个鬼子带着五个伪警察坐着两辆马车来到田家村。那天皮老六要皮塔帮他挖 菜窖,皮塔因此没有到甸子里放羊。菜窖挖到一米多深的地方,站在菜窖口拽土筐 的皮刘氏听见院墙外传来马蹄声,扭头望过去,身子立时僵住了。快提溜到菜窖口 的那筐黄土因为她双手松弛,急速坠落,结结实实砸到在下面负责向筐里装土的皮 老六头上。 皮老六眼前金星乱窜,神经细胞在脑壳里乱了好一阵才恢复功能。皮老六咬牙 切齿地踢几脚土筐,愤怒地仰起头正要把婆娘骂个狗血喷头,却发现居高临下站在 菜窖口的不是皮刘氏。那家伙裹一身黄皮,脑门上长了个指甲大的黑痦子,冷眼瞧 去,好似一泼鸟屎;鼻子下一条黑,好似趴着几只苍蝇;两条罗圈腿好似夹着个不 见形状的大肚酱缸。 鸟屎嘲弄地望着下面的皮老六。皮老六冲他绽开笑容,要不是因为恐惧有些变 形,他那笑容一定算得上灿烂异常。“呸”鸟屎张开嘴巴,一口屎黄色粘稠的东西 落到皮老六鼻子上,皮老六伸手抹一把,凑近鼻子嗅了嗅,差不多有两分钟他都处 于窒息状态。 鸟屎消失了,菜窖口现出一张三角脸和一身黑皮子。 “妈的,皇军驾到,快给老子上来。”三角脸清了清嗓子,冲下面喊。 皮老六和皮塔一前一后顺着梯子爬到上面。两个鬼子站在一旁,倨傲中带着一 丝杀气。皮刘氏木呆呆地坐在鬼子身后的羊群里。三角脸眨巴两下小眼睛,一脸坏 笑地拍拍皮老六肩头,“你小子遇到了财神爷,皇军看中了你的羊,皇军钞票地多 多地给。” 皮塔感觉他的右手皮肤下有一股热流在窜动,一根根青筋像虫子一样不断扭曲 蠕动着,五根手指被牵动着,弯曲成鹰爪状,剧烈抖动,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 “真的假的,日本人舍得掏腰包?”皮老六扫一眼鬼子,疑惑地问三角脸。 “皇军很仁义的。” “那他往我脸上吐痰是咋回事?”皮老六问。 “没赏你枪子就不错了,赏你口痰就搂着老婆孩子偷着乐去吧。”三角脸沉下 脸,冷冷地说。 三角脸掏出几张伪币,“呸,呸,”向上面吐了两口痰,丢到皮老六脚下。 “兄弟们过来给皇军抓羊。”三角脸回转身冲院外肃立在马车旁的几个伪警察 喊。 几个黑皮子闯进院子七手八脚地抓起羊来。一只生的十分健壮的山羊正在发情 期,看见一个黑皮子抓了它的情侣,恼羞成怒,头一低,挺着两只尖利的羊角撞向 黑皮子。黑皮子机灵地闪身躲过,公山羊直奔黑皮子身后的黄皮子。羊犄角恰巧钻 进黄皮子背后背着的三八枪的扳机里。公羊一挑犄角,那干枪向旁歪斜时“啪”的 一声,子弹钻进一个黑皮子的脑袋。黑皮子们听见枪响,纷纷趴在地上。 两个黄皮子端起刺刀挑死了山羊,瞧瞧黑皮子的尸体,又瞧瞧山羊的尸体,再 瞧瞧那干三八枪,竖起大拇指,叽哩哇啦地说了通日本话,然后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黑皮子们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兔死狐悲的伤感?对视自己的生命如同草芥的主子的 愤恨?抑或是为自己保住了性命而庆幸?很可能三种兼而有之,反正他们当时的感 觉很复杂。 这时皮塔右手的灼热感更强烈了,那热流顶撞着皮肉,好像要破皮而出。 皮老六和皮刘氏心痛不已地望着一只只羊被捆起来扔到马车上,鬼子赏的几个 大子儿买羊卵子都不够,没了羊,一家人一辈子给潘大裤裆当牛做马都未必偿还得 起。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皮塔却对此浑然不觉,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此时正有一层黑血从腕部涌 向手掌,黑血向掌背每前进一点,灼热感就随之减弱一分。片刻后,他的整只右手 包括指甲都变成黑色。不仅仅颜色发生了变化,就连外形也发生了变化。看上去更 像是一只长了五根指头的鹰爪,上面寻不到一丝人手的痕迹。 鸟屎不经意地瞥向皮塔,皮塔的那只刚刚完成变异的爪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 走过来,抓起皮塔那只爪子,用力拽到眼前仔细端详。瞧了半响,嫌眼神不够用, 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观察。大约一袋烟工夫,他收起放大镜,使劲拽了拽每根指头, 捏住指尖做了几次屈指运动,又用自己的指甲刮了刮皮肤…… 鸟屎模仿母猫叫春喊了两嗓子,翻译过来大概相当于汉语中“哇塞”那一类的 惊叹词。同时抓住皮塔的爪子送到另一个黄皮子面前。两个人盯着那只爪子说了几 句话,便架起皮塔扔到马车上那个黑皮子和公山羊的尸体中间。 “小塔,我的儿呀!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儿吧!” 皮刘氏哭号着扑向鸟屎,鸟屎一脚把她踹进菜窖里。皮老六的目光有些迷狂, 他狠命抽自己嘴巴,噼噼啪啪的脆响在小院里回荡,和羊们惊恐的叫声混合成一种 奇特的声响。他懊悔自己把皮塔留在家里,其实菜窖根本就不用挖,他家有苞米吃 就欢天喜地了,他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土豆白菜。潘大裤裆所有的地都种了粮 食,土豆白菜是奢侈品,只有用粮食到邻村去换,才尝得到新鲜。所以挖菜窖完全 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倘若让他到甸子里放羊,那样羊和皮塔都能保住。 两架马车堆满了羊。羊本可以赶着走,三角脸担心走得慢,就都捆绑起来扔车 上了。这样一来皮塔和那只公羊的尸体以及汉奸的尸体就没处放了,三角脸就带着 手下闯进潘大裤裆家抢了一架马车三匹骡子。驾车的马换了骡子,三匹马皇军骑两 匹,剩下那匹是自己的。 通往县城的大路笔直地从甸子前穿过。马车上了那条大路,皮塔扯着嗓子喊要 大便,起初跟在后面押车的三角脸任凭他喊叫就是不理会。然而机缘凑巧,驾驭这 辆马车的那个黑皮子在皮塔喊到第五十八声时恰到好处地放了个蔫屁,他胃肠里装 的红烧猪大肠,那个屁因此就臭的很有水平。向后吹的徐徐微风更是火上浇油,把 三角脸和黑皮子们熏得直打喷嚏。 皮塔一直强烈要求大便,三角脸便以为皮塔是罪魁祸首。他捂着鼻子命令马车 停止前进,跑到前面向鸟屎请示,鸟屎心想这个小子那根多出来黑手指很有意思, 要带回去做科学研究手,若憋出个好歹,势必影响研究结果。这么一想他就答应了。 一个黑皮子端着枪把皮塔押进草丛里,皮塔的双手被捆在身后,皮塔让黑皮子 把绳子解开,黑皮子说解开绳子你跑了咋办,皮塔说不解绳子我没法脱裤子。黑皮 子骂妈了个巴子,还得我伺候你。 黑皮子过来猫腰给皮塔解裤子,两只手刚触到皮塔的裤腰,皮塔脑袋向下一伸, 咬下他半只耳朵。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