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瓦斯科夫押着俘虏,走过里莎牺牲的地方,他不由地拉动了枪栓。听到枪栓的 声音,俘虏们立刻警觉地站了下来,回过头,惊恐地看着瓦斯科夫。准尉已经像个 醉鬼一样东倒西歪了,但他还保持着清醒。不是现在,时机未到。瓦斯科夫看了一 眼俘虏,又拉动枪栓,关上了保险。 俘虏们放下心来,回过头,继续慢慢向前走去。 沉寂的森林里,只有沉重的步伐响着。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瓦斯科夫看着前面俘虏的背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赶紧晃晃头,背影又变 得清晰起来。他回头远远地望着姑娘们牺牲的地方,默默地唠叨着: " 我的丽 达、热妮亚、里莎、索妮娅、嘉尔卡,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我活下来了。咱们 再见的日子又远了。仗,还没打完,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的准尉来不及哼上一 声,也就躺下了。我不后悔,我也不害怕,找你们去做伴。现在想起来,是多美妙 的一件事……" 瓦斯科夫回头看了一眼跌跌撞撞走着的俘虏,又回身面向森林, 默默地唠叨着: " 再见了,等以后再回来看你们。丽达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好, 你们相信我……" 他回过头,疲惫的脸上挂着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 瓦斯科夫押着俘虏终于走上了大路。 这是最后的路程了。瓦斯科夫感到自己燃烧起来了,他身体摇晃着,俘虏的背 影变得更加模糊,他一次又一次晃脑袋。但不管如何,背影还是模糊的,周围的一 切也是模糊的…… 突然,从四周的森林中,山丘上,河畔冒出无数的红军战士。他们呼喊着向瓦 斯科夫涌来。是少校和基里亚诺娃带着大部队正在森林里搜寻他们的踪迹。然而瓦 斯科夫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走过了俘虏身旁,一直走向 村口。 玛丽娅踉跄着向瓦斯科夫跑来,身后,是女兵们和乡亲们,安德烈也拄着双拐 艰难地迎向瓦斯科夫。 四面八方都是红军战士,善良的俄罗斯人民。然而这一切落在瓦斯科夫的眼里, 都是一些晃动的影子。他分辨不出眼前的是谁,只知道一味地晃动着身体朝前走着, 走着。 他从玛丽娅身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玛丽娅捂住脸伤心地哭泣起来。 他从安德烈身边走过,安德烈向瓦斯科夫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他从女兵们、从乡亲们身边走过,恍若出入无人之境。 他仍然跌跌撞撞向前走去,一直走向空无人迹的村庄。 瓦斯科夫终于明白他已经回来了。他想站住,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重 重地跌在地上,昏死过去。 红军向德国发起了总进攻。 " 喀秋莎" 万弹齐发,射向了柏林。红军战士冲进国会大厦,将高高飘扬的旗 帜插在国会大厦顶上。 1945年5 月9 日,柏林,卡尔斯霍尔斯特,在德国军事工程学校的一幢两层楼 房里,在苏军最高统帅部和盟军最高统帅部代表的面前,德军元帅凯特尔签署了投 降书。 欢呼声充满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柏林,莫斯科,巴黎,伦敦,华盛顿…… 战争终于结束了。 战后的俄罗斯土地上一片废墟。 然而幸存下来的人们没有停下来哀悼,他们从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中走出来, 用百倍的热情投入到重建家园的忙碌之中。推土机把废墟推倒,压路机压过坑坑洼 洼的公路,年轻人一队队扛着工具,唱着欢快的歌子向需要他们的地方走去。 瓦斯科夫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打满了遭受摧残伤害的烙印,然而俄罗斯人民却 让它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用欢声笑语点缀那些破败的街道。只要有生命的迹象, 就有欣欣向荣的可能。这就是繁衍的力量。 几经周折,瓦斯科夫终于找到了她母亲的家。他穿着整齐的军装,仍然留着那 翘上去的山羊胡子,与几年前的样子没有大的改变,只是看上去更苍老了。在他的 胸前又多挂上了几枚勋章,但从军衔上来看,他仍旧是个准尉。 瓦斯科夫踏着废墟,向一处低矮的房屋走去。 门前,阿利克正坐在地上留心着每一个从门口过路的行人。他应该有五六岁了, 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瘦小。他总是眯缝着眼睛,盯着别人死死地看,像是要从中 研究出点什么门道。在这个时候,他的神情便流露出与外貌不相符的若有所思。他 的手里宝贝似的攥着一只铜制的钥匙,细绳把它拴在阿利克的脖子上。 阿利克眼瞅着瓦斯科夫一路走来,停在他面前,脸上没有显出丝毫惊惶失措的 神色。他平静地打量着这名上了年岁的军人,目光在他胸前的勋章上逗留了好大一 会儿。 瓦斯科夫蹲在了阿利克的对面,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阿利克漠然 的早熟让他一阵心酸。 " 跟我走吧?" 瓦斯科夫开口说。 " 为什么?" " 因为我是你的准尉呀。" " 准尉?准尉是干什么的?" " 准尉是打仗的。" " 我不去。" " 我认识这个钥匙。" " 我妈妈的,她叫穆施达可娃·奥夏宁娜。你认识她吗?" " 丽达。" " 对,丽达。" " 你外婆呢?" " 死了。" 阿利克的眼睛里溢出透明的液体。他开始抽泣,脏兮兮的小手在脸 上抹来抹去,留下一道道淡灰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