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愿情雁飞向人间 何洁 1966年8月21已我从乐山回到成都家中,恰好收到流沙河写来的第七封信。在 这封信里,他坚决制止我迁移到他那里去,并提出异地分居,各奔前程。我理解他 为什么要打这个主意。他是在为我的前途着想啊!因为《四川日报》又在点他的名 了,省文联的人在报纸上揭露者作家沙汀“反党”,还“包庇已被开除公职的极右 分子流沙河”。整整九年了,还不放过他。如今“伟大的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 大革命”来了,他肯定凶多吉少,所以才坚决制止我迁去。 我不听他那一套,收到信的第二天,8月22日,阴历七月七,我悄悄离家而去 了。我的故乡成都,那时候已经被红旗、语录、大字报淹没了,人心惶惶,野心勃 勃的年轻人在准备“造反”(流沙河说那是法西斯运动)。也就是在这一天,我到 他的老家,立刻结婚了。一件嫁妆也没有,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与一本随身带着的 笔记本。如果没有当时那种紧张可怕的政治空气,没有那一场来势汹汹的政治运动, 我们是不会匆匆忙忙结婚的。婚前,他一共给我写了七封信,就是前面的那七只情 雁。信笺是拆散了的笔记本的散页,字很小,很工整,很秀气,而且一字不改,见 不到一个涂改的黑疤。当时我的几位好友都拿去阅读过。这七封信和他写的七首情 诗(除开已发表的《情诗六首》还有一首《故乡吟》),都是我心爱的珍品。 浩劫十年,我们小小的家被抄十二次。他的六百多册书、若干册稿本、若干生 活用品,都被抄走。抄走了这些,虽然痛心,我却忍受了。我心爱的珍品还在,卷 成一卷,藏在胸前内衣里面,用针线缝死。第二年秋天生了鲲儿,就藏在鲲儿的襁 褓之中。后来又带回成都去,不敢藏在娘家(因受流沙河的株连,我的娘家也被抄 过),而是藏在一位姓李的女友家中。后来她那里又不稳妥,怕抄,又带回我们家 中来。随着运动的深入开展,批斗、隔离、关押,接踵而至,抄家一次比一欢“深 入细致”。我怕这七封信和七首情诗终久藏不住,早迟要被发现,作为我丈夫的 “罪证”,将他判刑,祸延全家。我两次下了死心,要将它们付之一炬。流沙河也 烦躁地催我快烧了。他说:“把一切都毁光吧,只要人在就好!”可是我终于鼓不 起勇气。我又把它们带到成都去。我仍然不敢藏在娘家,妈妈要烧。流沙河的一首 五百行长诗《曹雪芹》就是被她老人家烧了的!于是我托人将这些心爱的珍品带到 我的祖籍贵阳去,藏在一位友人家中。后来又不行了,取回来,夹在两片层板之间, 送到大文豪苏东坡的故乡一位上山下乡女知青手中。托她代管。 那些年里,我迫于生活,要吃饭,到处去做零工。我把这些珍品带在身边去流 亡。后来有坏人追逼我,我躲了许多地方,始终珍藏着它们。它们给我以力量! “四人帮”倒台后,我带着它们回家了。我感谢亲爱的党,救了我们一家,救 了千千万万的家!谁是再生的父母,谁是真正的坏人,我们心中是有数的。 前些日子,我把这七封信和七首情诗一页一页地清理出来,交给流沙河。他一 边阅读一边自己问自己:“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 眼看“落花的五月”又要到了。十四年前的“落花的五月”,在成都街头与流 沙河偶然重逢,在我的记忆中仍然清晰无比,宛如昨日。光阴多快呀! 我把这七封给我私人的信呈给年轻的读者,幸福的一代。愿他们与她们都有爱 的光明,都有光明的爱。 于1980年暮春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