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放浪不羁 莫悠然见他露了这手真功夫,方知自己确然远非他敌手,适才能恶斗一时之刻, 实是他宋师渊有心相让,但武夷一脉不可自她而断,此系大荣大辱,也顾不那许多, 再度挺剑冲上。宋师渊怒叫声:“你好不知好歹!”回手一掌,挟风拍来。水一方 纵不通武功,亦知距离如此之近,这一掌足可击得她骨折筋断,于千钧一发之际, 抛出一束干神蛛丝,遇物即粘,立时将莫悠然拉回,而那一掌大力也击在干神蛛丝 上,却不知此丝非刀剑或极强力道不能震开,只觉撞上了极细却极坚韧之物,力道 登时散向四面八方,而此刻莫悠然亦平安地轻轻着地。 宋师渊比莫悠然更骇破苦胆,随着几百人的目光一同望向水一方。他知武林中 确有一门以虚气内力取物的“擒龙功”,或另一门“控鹤功”,大多取的是兵刃或 暗器,但断然无距如此之远,便极迅猛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拉过的。况且自己那一 掌力道十足,正中者纵然一受重伤,也失去了再先行出击的能力,若换成普通人的 身躯,已然死了。却不料竟为一股细到了极处的虚气所割散,如果此招真是这小子 发出,那他的内功至少该有九十年了。 水一方见宋师渊这般盯住自己,不由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道:“宋……宋掌 门,你……你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婆,你这是啥眼神呀!” 宋师渊见他口舌油滑,非是深藏若虚的强者风范,顿又收起未敢小觑之念,冷 冷道:“小子,你的内功之深实属少有,未知是何方神圣?” 水一方笑道:“神圣不敢。小可水一方,根本不会武功,方才打挠宋先生,以 致宋先生当着全场数百人的面出了大丑,丢尽颜面,从此在武林中再难抬得起头来, 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实在不安。”其实宋师渊只是一击未果,却哪有他说得 如此不堪? 宋师渊修养甚好,也不动怒,只淡然笑道:“小子,你的武功虽是极高,也万 不及你的嘴皮子厉害。武学乃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无绝顶之峰,是以宋某倒 不敢妄下断言;但宋某绝对敢肯定,阁下的嘴皮子当是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 水一方莞尔一笑道:“彼此彼此,你这张老嘴也不赖嘛。” 宋师渊道:“小兄弟既然出手相袭,定有绝技在身,在下须当诚心讨教。”他 猜适才那一击绝非水一方这等小孩可以办到的,这武夷大殿内外定有绝世异人在暗 中相助于他。 水一方忙摆手道:“宋大侠打遍天下妇孺无敌手,晚生是早就知道,多我一个 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干嘛非打我呢?” 宋师渊知他绝不会先行出手,便冷然道:“少废话,我要动手了,瞧仔细喽!” 言罢,缓缓亮剑,以示无欺,随即便抖星颤月地射来。 水一方大叫道:“不不,不行……”眼见宋师渊要刺进他喉管内,万分情急之 下,随手一挡,“嘭”一声巨响,他感到身后袭来一股绝强力道,将宋师渊连人带 剑在空中击了个跟斗,远远地抛了开去,若非宋师渊从不急于求成,练功循序渐进, “采纯功”真气厚罩护周身的话,早给摔到殿门前的大铜柱上了,此刻宋师渊方自 心底升起一股悚意。 水一方只愣了少顷,便明白卓酒寒早已到了,只是匿身不出,暗中助已,以成 就自己功名。他定下心来,心花发明,照十方刹,开颜道:“宋大侠,好功夫啊! 看似袭敌,实却声东击西地袭了自己,厉害厉害!” 宋师渊给他作践糟塌得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是哪位高人暗地里出阴招,鬼 鬼祟祟不敢现身,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水一方双手掐腰大笑道:“打不过我就在我头顶上编个神仙,你又算哪门子的 英雄好汉?” 宋师渊似猛地醒觉,转向衍允,叫道:“衍允大师!你是出家人,不要打诳, 是不是你干的?” 衍允根本不屑与此小人置辩,只是合什道一声“阿弥托佛”,更不答话。 宋师渊返身喝道:“臭小子,你不是武夷派的,出来管什么闲事?” 水一方笑道:“臭老头,你不是武夷派的,出来管什么闲事?” 宋师渊大是震怒,目中杀气迭盛。莫悠然不由心下焦急,劝道:“这位少侠, 你侠义相助敝派,大恩大德,毕生不忘。只是你非是敝派中人,确也不便插手,万 一……教我派上下如何有颜对你?” 水一方点点头道:“也是呵。”他转向宋师渊道:“老宋,我念你成名不易, 也不想让你老婆没了汉子,这就滚回庐山罢,我也不来难为你。” 宋师渊怒不可遏,叱道:“想要我的命,老子先杀了你!”按说他为人城府很 深,颇有韵度,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败于一无名小卒,且还是个孩子之手,本性 中的所有卑劣无耻之相全毕露于外。他剑风一变,使出一招“玉女投梭”,此乃枪 法。昔年“庐山五老”之名播扬天下,庐山虽是剑派,但庐山第二老钟神秀使的是 一柄三截锁子钩镰枪,他是武学奇才,信手拈来,也施出不小的威力。 眼见那剑似化身为枪,直刺中宫,水一方突何物于脚下一吸,堪堪拔身避过了 这一招。宋师渊变招其快,剑锋一振,泛出点点乌光,长虹挑来。水一方知剑及近 处,卓酒寒以内力相吸还不如自己闪得快,而自己闪避也全无用处,便手作掌形。 树顶卓酒寒见了,知他要攻,环出一掌,掌风绕场尺丈余方才转回拍击宋师渊,以 免引起他怀疑,但即便是这为利风削得毫无棱角的掌力亦有奔哮雷霆之势,宋师渊 忙划出道道剑风,却仍为其冲破,力道虽减,向自己正面迎来依旧是难以吃消。水 一方见此情景,抽身而出,又发一掌,卓酒寒遂承力辅助,宋师渊大骇,见对方打 出如此强劲的力道后,面色丝毫不易,未及喘息,便复出第二掌,速度之快,早已 追上第一掌,二者一并,威力更巨,轩然大波起,宇宙隘而妨。宋师渊聚周身功力, 蝟缩蠖屈,方才勉强闪过,而那两掌已带过他的衣脚,哗啦啦扫下一大片。衍允本 见水一方出掌的功力与其吐纳功夫相仿,很是惊讶,其实是因卓酒寒与水一方同修 的是罗公远的心法,可卓酒寒最后一掌是“空空极乐掌”,这才发觉不对。但宋师 渊此时已心胆俱裂,颤声道:“有鬼!有鬼!” 水一方道:“当然有鬼了,你心里有鬼。” 衍允大师双掌合什道:“居士如此武功,甚是可敬。只是宋大侠贵为一派宗主, 又长你许多,何必如此诸般戏弄?” 宋师渊这才听懂的是有人暗中相助,释然大笑道:“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 日拙!我就说嘛,一个半大小子,怎能有这般功力?” 水一方一旁悻悻道:“一会儿你别哭。” 卓酒寒缓然落地,冷冷道:“宋大侠,久违了。” 宋师渊一见又是一个少年,与水一方相差无几,不由怒火再燃,且愈加炽旺, 叫道:“什么久违了?我哪里认得你?” 卓酒寒轻轻拔出“沉碧”神剑,道:“你不认得我,须认得这个。” 宋师渊猛地忆起那双霸道无常的眼睛,恍然道:“原来……原来是你!……可, 可你的武功何时变得这般高超了?” 卓酒寒充满轻蔑地笑一声,道:“宋掌门武功没怎么长进,权位倒是高升了。” 宋师渊惶然问道:“你……你是来杀我的么?”他想到自己当日将卓酒寒击落 锦绣谷底,几近丧命,卓酒寒修得高深绝学,自是要找他算旧帐,一雪前耻。 卓酒寒冷笑道:“四个月前我不会,因为我的武功太差;一个月前我会,因为 我的武功已经足够打败你了。今日我又不会,因为我已是一名虔诚的景教教徒了。 我的信仰不允许我杀人,甚至杀猪。所以我不杀你,但有个附带条件。” 宋师渊颤声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说吧!……我尽力就是了。” 卓酒寒沉下脸来,扬声道:“你说,在富贵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宋师渊想到那日地狱般的血腥惨斗,不由一阵哆嗦,轻轻道:“我……死了好 多人,流了好多血……” 卓酒寒打断道:“你不用对对子,直接说,是谁干的?” 宋师渊不暇思索,脱口而出道:“是我庐山的孽徒,叫作边城雪!” 卓酒寒与水一方对视一眼,皆是面无人色。莫悠然点点头伤郁地说道:“我恩 师便是为边城雪所杀。”卓酒寒阴恻恻地道:“那你的师伯,羡仙遥那老水怪做过 什么?” 宋师渊怔了怔,奇道:“我羡师伯?他做过什么?……不知道啊……” 卓酒寒心生怒意,森然道:“水绮──富贵城城主水绮,是不是他杀的?” 宋师渊大骇,忙道:“这怎么可能?羡师伯为人是迂腐了些,对邪魔处道痛恨 之极,但也不致于出手杀人啊,水绮的墓还是他老人家给立的呢……” 卓酒寒一字一顿道:“我母亲不是邪魔外道!” 宋师渊一听他这般说辞,一阵悔懊,又有些惶然无主。 卓酒寒又问道:“那是不是边城雪杀的?” 宋师渊本大可以栽于边城雪头上,但适才网之一目,见卓、水二人对此人之名 甚是诧然,心中始终狐疑不定,不知他们是友是敌,万一扣错了屎盆子,反溅自己 一身恶臭,那可就大大的糟糕了。于是道:“说起来,我羡师伯一出手,边城雪便 给一神秘人物救走了,待咱们中土大队人马赶出城时,已不见了他踪影,又恰好发 现了水绮……令堂的尸首。但说句公道话,边城雪一连杀了近两百号人,体力早已 不支,连只蚂蚱也捏不死……” 卓酒寒黯然道:“是不是救他那人干的?” 宋师渊细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不像。那人只是精于骑术与马鞭之技,恐 怕……宋某虽然不济,也比她……” 卓酒寒心烦意乱地打断他,使劲地抖着手指,半晌才发出声音,轻轻道:“滚。” 宋师渊道:“哎?什么……啊,啊!知道了,明白了,是是!我立即便滚!” 他向众庐山弟子一招手,方欲下令离开,但听一洪厚之音震摇殿堂,冲荡山谷,道 :“无知少年,不谙时事,居然这般狂妄!宋师渊,你奉羡盟主之命来此,竟如此 胆小畏事,当真丢尽了羡盟主与庐山派的脸面!你还有什么资格当这庐山派掌门一 职?” 宋师渊一惊,四下张望,翘首环觑,但未见一人,不由毕恭毕敬道:“前辈是 ……” 那声音浑厚之极,竟半点儿不逊于衍允的少林外家至刚至猛的纯阳内功,但听 那声音又道:“我是你羡师伯的知交好友,只不过来此看看你此行成绩如何,可没 料你这副德性,真是该死之极!” 宋师渊心中大是慌悚,暗道:“不料羡仙遥这老鬼仍不信我,还派人监视。只 是他一生从不擅出庐山,甚至几十年于潭底清修苦练,又怎会出外结交什么朋友, 而且还是如此高手!” 卓酒寒淡然说道:“又是一个老东西,躲在哪儿呢不敢出来?”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