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风之舞者 胡介、韩兆灵、程旭如、江月白四人面面相觑,纷纷跃起,拔下死尸身上佩剑, 齐向彭云峦攻去。湖广双煞见此情景,亦围过去,八人都不弱,但彭去峦何等武功, 即便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八人深知彭云峦厉害,小心翼翼地绕着他转圈。 彭云峦不由心焦,他明白这些人早有叛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既然起事,不 杀自己是绝不会罢手的。若平日莫说八人,便是八十人,只要他们武功是一路,都 不在话下。但这八人武功路数毫不相同,五花八门,彭云峦自忖算无遗策,平素也 不怎么放在心上,此刻局势大异,心下也不由颇为忌惮。 卓酒寒偶然瞥到七星老人华希普,他依旧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表情,似乎 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变色,而他一直悠闲地看着这场打斗,并无上前相助之意。 彭云峦武功虽高,但八人施尽全力抢攻,一时间竟落下风,于是平心静气,思 拟对应之策。 蓦地一声大吼 ,何其方双拳齐出,击向彭云峦。在这八人中他未必是武功最 高的,但拳法较为精纯,亦颇有些蛮力。彭云峦心中早已算好要先拿下武功相对最 弱的恶童子胡介,胡介擅使暗器,但既为俘获,身上早已没了兵刃。于是彭云峦虚 晃一掌,虽是虚掌,只听“波”一声响,何其方亦不由倒退三步。然而彭云峦已向 胡介取来,双指并起,向胡介“膻中”疾点,此乃人身第一死穴,丹田气海之所在, 胡介急忙滑开,可彭云峦的手顺势已到,这第二步紧随其后,万一点他不中,可中 “中脘穴”。胡介胸口下方中指,如受雷殛,一口浓血狂喷而出,身体剧晃,半倚 到墙边。他内力稍弱,若要打坐疗伤只怕连盘膝的气力也没有。 彭云峦见收拾了一个,心下不由欢喜。转眼间心望双掌并出,这是少林“金刚 伏魔神通”,一般弟子极难领悟,便是达摩堂、罗汉堂首座,不到耄耄之年也断然 练不精纯。而心望年仅四十五六,这神通虽只得其中三成部分,可苦练之下,这几 招便有些许瑕疵,但克敌之用足矣。心望本是少林一普通知客僧,但天赋异禀,悟 性奇高,总是借四下走动上山下山时窥得正室弟子一招半式的武功,当即过目不忘。 后来由于职分所致,交得不少上少林来找碴的邪僻之徒,又学了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加之天性阴鸷,被发现后方丈衍允认为他乃“少林百年未见之一大害”,遂逐出少 林,永远不许踏上少室山半步。心望下山后仍苦练伏魔神通,已得心应手,只是没 有佛经辅助化解习武时产生的戾气,招数因单单精熟而变得狠辣异常,出手毫不容 情。但此刻面对敌人太过高明,心望武功纵高亦是有力未逮,不由招数一紧,凝重 起来,以毕生功力所聚,连发三掌,一波接一波,惊涛骇浪般拍向彭云峦。 彭云峦本可以闪避得开,但全身罩于压力之下,不得不去应付。而此时湖广双 煞双剑齐齐凌空刺下,彭云峦盛怒这下,狂吼连连,一掌逼开心望,由于还要留一 半力对付湖广双煞,这一掌就没多少威力,即使如此,心望和他亦是“腾腾腾腾” 各退出四步,心望心下大凛之余由衷生出钦佩之情。明知对方只用了五成力,却已 和自己全力一击的得意之技打成平手。湖广双煞此时已然欺到彭云峦不足半尺,彭 云峦反应奇捷,迅速变招,双手作弹指状,撞向剑背,“波波”两声烈响,海鸣海 辉惨啸声中,手背骨碎,双剑同时脱手。彭云峦接过双剑,向二人掷去,力道之猛, 似雷霆万钧,只见七星老人华希望忽然鬼魅般斜飞而至,双手一拈,剑在他手中凌 厉无俦地旋转,化去冲力,堕在地上。彭云峦本知晓俘虏中以他武功为最高,但如 今看来也远超估计之上,不由起了忌惮之意,决定先收拾余下的,再对付这老头儿。 当下喊道:“老先生因何也和这班恩将仇报的畜生一般见识?” 韩兆灵号称“魅影”,祖上曾在隋末唐初追随轻功独步天下的独孤门阀南征北 战。轻身功夫自此学来,自是不在彭云峦之下,但见他四下飘乎不定,所过之处残 像亦未清去,但他只动不攻,以扰乱彭云峦的心神。彭云峦只恐他偷袭得逞,于是 拾起一把剑漫天花雨式地狂洒开来,韩兆灵一见,倒真不敢轻易接近,飘开一丈之 外。剑花丛中忽地 风抖出,何其方大叫一声,跑到地上。彭云峦偷袭得手,大笑 声中,转而扑向韩兆灵。韩兆灵万万没料到他会先挑最难得手的下手,于是动作更 快,绕着厅堂梁柱来回反复,每次路程又有迥异之处,足下步法亦皆不相同,彭云 峦也如疾风骤雨般追去。江月白和程旭如见他连败四人,武功之高当世罕有,不由 暗生怯意,心想反正已不是追自己,也不必上前,反倒讨打。 谁知彭云峦乃是将计就计,在经过程旭如身旁之时出其不意一拳送出,程旭如 外号“两袖清风”,使的是袖里乾坤的功夫,但事先需引动真气,充盈全身,抖开 双袖,方能对敌。眼下懈怠,不曾有任何准备,不啻给了彭云峦可乘之机。彭云峦 这一掌威力着实非同寻常,程旭如一声惨呼,竟然晕厥过去。 江月白见此,知道下一个对会的便是自己。当下双掌齐运,一招“罗刹焚天” 递出。彭云峦知他武功独特,被触及后会有烧灼之感,侧身弹出,一如僵尸般跳起, 在远处以内力化掌风迫向江月白,这样他的火掌便无法伤及自己。韩兆灵偏在此时 却倏地闪至他背后,彭云峦大叫一声:“不好!”如风似电般闪避开来,韩兆灵一 剑刺空,不由大为惊骇,没料这锦绣谷主除了武功超凡绝伦,轻功亦如此了得,怕 是自己也未遑多让。彭云峦反手一击,正中韩兆灵后颈,直打得他如五脏倒转,脉 血逆行,一头栽倒在地。 江月白周身剧颤,掉头便跑。华希普忽然叫道:“江月白,你与我联手攻他, 这厮现下已负重伤,没多少气力了。”彭云峦的无须已耗大量真力,这时倒真盼江 月白吓得赶快离开,自己好有时间恢复体力,怎想华希普会来这一招,于是也喝道 :“华老先生,大家无怨无仇,何必拼个你死我活?我方才想通了,过去有对不住 列位兄弟之处,望请海涵。只要现在大家罢手,我担保放大家出谷。” 江月白犹豫不决,华希普却阴恻恻地笑道:“谁信你的鬼话。刚才你不是还说 他们是恩将仇报的畜生么?江兄弟你看见倒在地上这帮兄弟没有?咱老哥俩儿若不 全力以赴,和衷共济。还能少得了这个下场么?” 江月白行事本就优柔寡断,但万一决定却不假思索,况且现亦无暇多想,吼声 连连,摧动火掌攻去。 彭云峦平日里也未尝不防备这八名俘虏,只是七星老人华希普总是呆板木讷, 不引人注目,是以视如敝屣,最不放在心上。没料如今却成了最危险的敌人,心下 好生懊悔。 华希普一反常态,狂啸声中手下攻势不减,招招凌厉无俦,但他仅是主攻,又 做得似充尽力拼杀,彭云峦的大部分反击被他巧妙让开,其实都被江月白硬接了去。 彭云峦已力战八名好手半个时辰,内力有所下降,体力亦大不如前,江月白更是力 竭神枯,却仍毫不懈怠。二人以快打快,捷似飙风,在小小厅堂内反复打转,风声 虎虎。 彭云峦决定先收拾江月白,心意已决,当下一招“大开碑手”正中江月白背脊, 只打得他连连踉跄八九步,一头撞到茶几上,被尖利的杯片划得鲜血淋漓。华希普 亦等这机会已久,不待招式变化,五指并齐,直击彭云峦肋下,彭云峦两袖一拂, 一股极大力道送出,排空荡气。华希普早有防范,向后一闪,脚下不停,蹬梁踏柱。 蹿房越脊,“砰”一掌拍向彭云峦“大椎穴”,彭云峦适才一击已臻油尽灯枯,集 毕生功力之所聚,现下早已无力抵挡,只得凝动全身真气,集于“大椎穴”。一声 轻响,彭云峦垂下头,一张口鲜血四溅,一股腥气扑鼻而来,华希普也再提不起一 丝内力,被血喷了一脸,只觉腹部翻江倒海,临落地一撞,又冲到彭云峦胸口的 “巨阙穴”。 然后第一个中招的卓酒寒反而占了便宜,由于已运了半个时辰的真气,现下体 伤已无大碍,卓酒寒还有一招绝技未施,可非是浮寄孤悬之际不用。他年纪虽少, 为人却老练精干,暂且静观其变,饲机行事。 华希普“呼”地站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彭云峦,你没算到会有今天吧?” 江月白神态略一清醒,有气无力地道:“华……华老前辈,快点杀了他……不 然……他恢复内力,只怕,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胡介也道:“老前辈,动手吧!否则我们永远不能出谷!” 华希普轻轻拾起一柄剑,悠然道:“这锦绣谷有什么不好,我倒是不想出去了。” 胡介等大惊,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彭云峦忙道:“华老先生,还是你深明大义啊,咱们大家就此罢手,推手言和, 结成生死之交如何?” 华希普虽中气不足,但仍运剑如虹,只觉白光一闪,彭云峦如女子般粉玉胜雪 的脸颊便多了一道血痕。 彭云峦大为惊怒道:“这……这……” 华希普狂笑道:“现下你们谁也动不了,我毫不费力就能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江月白忙道:“华老先生,晚辈跟你无冤无仇,自忖并没得罪你啊……” 何其方“呸”一声,怒道:“好不怕丑,堂堂男儿还要乞人饶命!要杀便杀, 何必多言?” 华希普哑声笑道:“你们不必在这跟我耗时间,只盼得能够恢复体力。要活命 那也容易,拿出点儿诚意来,每人把自己的一身武功全部散去,并奉老夫为锦绣谷 谷主!” 这番话只将彭云峦恼得三尺神暴出,五陵豪气飞空,怒道:“原来你处心积虑 觊觎我这锦绣谷,也难为你臭黥补劓深藏不露这十多年!败在你手里彭某认栽了, 但要我散去一身武功奉你为主,这是做你祖宗十八代的清秋大梦!” 何其方见谷主十多年没说一句脏话,今日却大反其常,不由大感痛快,也随之 骂道:“对!老王八羔子站都站不稳了,不赶紧买个棺材住反倒想当老子的主子! 你当这谷主也真不打紧,只要你老头子别先咽了气儿,先活过今天!” 华希普阴森森道:“好,既然如此,先杀了你们再说!哼,给你们指条活路偏 偏不走,难道没了你们,老夫就当不成谷主了么?” 忽听彭云恋大叫道:“小仪!还不动手?” 华希普惊呼道:“你唬谁呢?”却仍是忍不住侧着看去,原来适才被卓酒寒用 “搏浪掌”化去的彭云峦掌力虽牵连不少侍女,却唯有丫环小仪幸免于难。小仪武 功低微,但华希普也没剩余多少力气,这剑刺出,华希普虽有闪避,却还是深入肩 头。华希普疼得狂嗥一声,一掌拍出,“砰”地将小仪击到两丈之外。这一掌实非 同小可,若在平时可击石如粉,小仪必死无疑,然而华希普重伤之余,这一掌力道 不足平时四成,却也把小仪打得骨折筋断,还未立时就死,在地上不停翻滚挣扎, 尖声呻吟,惨象不可言状。 然而此时华希普又受创伤,好在未伤到要害。卓酒寒内力勉强恢复,但站起来 亦非他敌手,现场仍是为他控制的局面。华希普得意之极,不顾周身痛楚难当,纵 声大笑起来。 蓦地如光气森森,似流泉冷冷,一股强烈杀意悄然而近,众人神志不清却也都 耸然失色,虽经过一场剧斗,可外面来了人却不知道,甚至对方来到门口也没有察 觉;况且人未到,杀气先至,可见来历绝非寻常。 只听小仪“啊”一声短鸣,已被一只纤足踏裂了颈骨,接着那人进了屋,是一 三十上下的少妇,一袭与夜争华的黑衣,袅袅婷婷,艳绝尘寰,只是双目阴鸷非常, 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华希普见是一女子,更弗敢怠慢,喝道:“你是何人?” 那妇人超尘一笑,神采盈溢,娇艳欲滴,道:“本座……” 话音未落,华希 普双掌已按了过去,原来他有意引得妇人开口讲话,好趁她无暇回护自身时一举击 毙。 那妇人长笑声中,说不尽的凄婉与悲惶。只见她皓腕一抖,似慢又轻地拍出一 掌,如梦如幻,空明若虐,柔和之极,且无半点声响,但华希普却面色安详,笑容 诡异地软缩成一团,仿佛被套剥筋去骨了一般。在场这几人生平也没少杀过人,但 今日见,到这等场面,均不寒而栗。唯心有卓酒寒冷眼而视,毫无怯意。 彭云峦这一惊几乎毛骨悚然,叫道:“这……这遮莫是……‘空空极乐掌’?” 妇人笑道:“还是彭谷主老江湖,有见识。不错,正是‘空空极乐掌’。” 彭云峦道:“在下自忖从未有开罪过独孤前辈之处,为何……不知夫人与独孤 前辈如何称呼?” 妇人笑道:“称作‘我’。” 彭云峦大惊,颤声道:“你?……独孤氏的传人怎么是个女子?” 妇人傲然道:“孤星魔女独孤舞,你没听过么?本座此番前来只为得一件物事, 若彭从谷主愿双手奉上,我便饶了在场一干人等性命。” 彭云恋忙道:“但我所有,未敢不遵。” 独孤舞点头道:“很好,我要你庐山三宝之一的‘紫影锋’。” 彭云峦心头大震,道:“不瞒独孤居士,并非在下不给,确定是……那剑锋早 在一个月前就被拿下山去了。” “被谁?” “游……游牧,也就是宋师渊的师兄。本该他继掌门之位,但他脾气古怪,得 罪不少人,宋师渊反倒广结朋友,所以……游牧见自己希望不大,一气之下,携了 去了。” 独孤舞俊目含嗔道:“放屁!紫影锋在锦绣谷,与庐山剑派早已划界,他又怎 地会来?况且不落进这深渊,如何能够进得了谷?” 彭云峦硬着头皮道:“那在下斗胆问一句,居士如何进得了谷?” 独孤舞冷哼声道:“庐山剑派一窝废物,我可是光明正大地上山来把白鹿洞, 黄龙潭游了个遍,无非是谁也没发现罢了。” 彭云峦暗暗心惊:“这女人果真武功登峰造极,不愧是当今武林名宿,否则以 宋师渊之能,焉能一点儿也不察觉?” 独孤舞仍道:“说吧,为什么这样做?” 彭云峦如同胸口被大锤猛击一下,一阵呆滞。 独孤舞道:“说吧,为什么这样做?” 彭云峦叹了口气遍:“在下不敢对居士有所欺瞒,在下有一独女贱名采玉,现 下寄养在祁连山……” 独孤舞柳眉上挑,怒道:“胡扯,你女儿怎么会要祁连山上?……陆云农是你 什么人?” 彭云峦道:“他是我同门师兄,我师兄弟二人向来尺布斗粟,师父本拟定要我 承他衣体,但师父仙逝后师兄以采玉相挟,逼我让出掌门之位。迫于无奈,只能隐 居在此。我许久没见采玉了,所以托游大侠下山后,饲机能救她出来。紫影锋…… 也就交由他管了……” 卓酒寒暗想:“无怪他的招术虽经修饰,却依然是祁连派的功夫底子。” 独孤舞一声冷笑道:“呸!破绽百出!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罢?你隐瞒了什么 无所谓,我只想知道‘紫影锋’现在的下落!” 彭云峦苦笑道:“我久不出谷,江湖上的事也不再过问,所以……所以……并 不知悉……” 独孤舞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要你们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说罢右手一扬, 就势要拍下来,彭云峦紧闭了眼,暗道:“我命休矣!”忽然奇光闪现,福至心灵, 喊道:“还有!” 独孤舞当即收掌,如峙泰岳,如搦瓶柳。彭云峦本以为她硬生生收这一掌回力 必定有耗真气,自伤其身。谁知她气定神闲,毫无表情,问道:“还有什么?” 彭云峦骇然道:“这庐山还有一宝名曰‘沉碧’相传乃天龙化身,也是百年难 得一见的稀世利刃。” 独孤舞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不是说五老峰大瀑布下有天龙看守此剑么?” 彭云峦激道:“独狐居士也相信世间真有龙这一物存在?即便有,以居士武功, 难道还怕?” 独孤舞道:“那为何百年来庐山派没有一任掌门敢将‘沉碧’取出不还?而且 天下不乏绝顶高手,若来论剑庐山派很难抵得住,可众所周知‘沉碧’一直好好地 插在湖底,就算没有天龙,也没有什么古怪。好在他庐山五老都死绝了,否则哪怕 只剩下一个,我也不必能打得赢。” 彭云峦道:“但眼下庐山武功能让独孤居士瞧得入眼的仅有聂灵哲和宋师渊。 聂灵哲虽是昔日庐山五老的师弟,但此人生性喜好音律,荒废了武功,比宋师渊强 不了多少。至于在下嘛,也就是跟宋师渊半斤八两,独孤居士要杀他二人取得沉碧, 便似砍瓜切菜,可说易如反掌。” 独孤舞嘿嘿笑道:“你这么帮我,要什么好处?” 彭云峦道:“只要居士能得偿所愿,在下又岂敢别有他求?” 独孤舞厉声道:“你可算了吧彭云峦!我虽不知道你跟庐山派有什么仇,可你 想借我的手剪除宋师渊和聂灵哲,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