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深潭奇叟 彭云峦惊得冷汗涔涔,一时不知所措,直道:“在下糊涂,在下该死!” 独孤舞却道:“我立即下潭去取沉碧,若是聂、宋二人要阻我,那就先杀了再 说。真能找到沉碧的话,我便饶你一干人等的性命。” 彭云峦毫不掩饰道:“在下不敢奢求,只需饶在下一人的命便可。” 独孤舞纵声大笑,比男人更粗犷,道:“很好,很好。”忽然又道:“对了, 顺便问问,江湖上说庐山有三宝,紫影沉碧,未知这第三宝又是何物?” 彭云峦道:“这倒不清楚。只怕即便庐山本派弟子亦未必知晓。个中秘密尽在 上一代前辈手里,但庐山五老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尽数暴毙。这第三宝,我想唯有聂 灵哲方才知道。” 独孤舞道:“如此,我就抓这老儿来问问。”说罢就要出门。 彭云峦忽然喊道:“居士!您不能就这样走了,在下身受重伤,‘大椎’、‘ 巨阙’两处大穴被点,若前辈不施以援手,在下只怕难逃一死。” 何其方等人焦急,纷纷叫道:“你不能这样!你解了他的穴,他就会杀了我们!” 独孤舞道:“本座今日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仁慈了。就这样维持刚才的局面吧, 只当我从没有来过,嘿嘿嘿,哈哈哈!”笑声依旧余音绕梁,似仍在门口,但人却 早已飘出了数丈。韩兆灵外号“魅影”,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信,见此情景,浩叹 实有云泥之别,羞惭无地。余人心下更是胆寒之极。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卓酒寒冷不防陡然站起。众人又是一阵惊惶,何其方首先 喊道:“卓兄弟,你不是想要出谷吗?先杀了这狗谷主,不然咱们谁都出不去!” 卓酒寒回过头,不屑地道:“我现在要出谷,他还能挡得住么?” 彭云峦忙道:“卓卓兄弟,千万莫上他们的当。你要出谷,我自然是挡不住, 但你知道出谷的路么?” 卓酒寒走到彭云峦面前,凑近他道:“请教。” 彭云峦低声道:“卓兄弟若按原咱离去,只怕会被宋师渊杀了。而此谷地处庐 山深处,四面环山。左首东林寺和西面的简寂观都与锦绣谷一样不受庐山剑派管辖, 阁下贸然擅闯,也是犯了武林大忌。以卓兄弟目前的武功,恐怕” 卓酒寒一拂袖傲然道:“我本是要打算出去的,可现在忽然不想了。”他站起 身便走出门,原来他听说独孤舞要去寻潭下沉碧,又会与宋师渊、聂灵哲恶斗一场, 即便赢了也非受重伤不可,自己便可渔翁得利趁机取了那沉碧剑。 独孤舞忆性极佳,内功浑厚,不受谷中奇门术数机关迷惑,卓酒寒紧随其后, 果然出谷,转眼已望见五老峰崖。独孤舞几个起落,飘然若仙,如风之精灵,云之 魂魄,不多时便飞身上崖。向下俯视雄浑壮美的大瀑布,见远山耸翠,古木撑青, 白鹭群飞,红鳞畅游,绿波初泛,碧柳依依,一时心中感慨万千,浩然长叹道: “爹,申屠,你们如还在世,什么庐山五老,什么少林古刹,又岂足一哂!若非为 给你报仇,也不必千辛万苦来庐山寻什么宝剑秘笈了!” 她见四下无人,便自崖顶飞身跃下,宛若一只纸莺,飘零于和风之中,摇曳生 姿,仪态万方,及至水面时,双足互踢化了下堕之力,在水上轻轻一点,好似仙子 出尘,神女下凡,当直绝美无伦。卓酒寒已到崖顶,观看到这一切,心下不由好生 钦服。 但闻一声清啸,有一苍老的声音喊道:“女居士,有僭了。” 独孤舞顾盼之际,那人却已到眼前,手中一物射出,独孤舞见他如此之快也略 吃一惊,顺手拍出一掌,那物事霎时噼啪作响,化为碎末,片片飞散,对方被全力 震退一步,讶然道:“居士武功神妙,可执当今武林之牛耳,小小庐山已无人可匹。” 独孤舞虽是仅仅随手拍出,尚且对方有物挡格只中余力,但即便好手也非死即 伤,此人却只退了一步,仿若无事。再看看地上那物事,原来是一支拂尘。 独孤舞端详那人,六十来岁年纪,呈道家装束,又瘦又黑,便喝问道:“牛鼻 子是谁?” 对方笑吟吟地唱了个诺道:“老道简寂观观主陈茶便是。居士身在水上,顺手 一掌便将老道以乌金与铁丝缠制的拂尘击裂,还震得老道头晕眼花。老道居庐山三 十年未出,不知江湖上竟多了如此好手,不敢请教居士高姓大名?” 独孤舞冷笑道:“老娘虽只有你一半岁数,却还不算你的晚辈,也不是江湖上 什么新人。独孤氏女舞便是。” 陈茶道长陡然一惊,道:“原来是独孤居士到了,失敬失敬,无怪轻功卓绝如 斯。独孤老前辈曙后星孤,如今已是武林奇葩,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只是庐山派与 令尊向无瓜葛,何以私闯五老峰禁地?” 独孤舞道:“五老峰大瀑布下有天龙守护‘沉碧’,江湖上人尽皆知。独孤猖 狂,想见识一下天龙有多厉害,也让我妇道人家开开眼界,瞧瞧这‘沉碧’神剑如 何的神法?” 忽听“阿弥托佛”,声音浑厚凝重,沉猛仿若闷雷,显是功力极深之人所发。 独孤舞回头,见一方面大耳的大胖和尚笑容可鞠地走来,心里暗自忖道:“这两人 虽皆非我敌手,但人未到声先至,我却未曾发现,看来庐山真个是卧虎藏龙之地, 的确不容小觑,难怪数十年来无外人能取得‘沉碧’。” 只听陈茶道长笑道:“华叶大师,不在东林寺普渡众生,却来这里作甚?”华 叶答道:“我佛有云,‘缘即是遇’。老衲不多见见世人,这‘普渡众生’之言又 从何说起?况且庐山有难,你我虽不属庐山剑派所辖,但毕竟皆为庐山一脉,理当 同气连枝,共抵外侮。” 独孤舞虽是女子,但闯荡江湖十余载罕逢对手,一闻此言,豪气陡生,一声大 喝道:“牛鼻子和贼秃驴,有种的一齐上来吧!本座奉陪到底!”此时独孤舞已有 警觉,向后看去,却见数十名庐山剑派弟子围了上来,领头的是一老人与一中年男 子,只见老人笑道:“嗬!今儿庐山上倒直热闹!”中年男子拱手道:“晚辈宋师 渊见过东林寺华叶大师,简寂观陈茶道长,承蒙两位仗义援手,不胜感激。”遂喝 道:“布升龙剑阵!” 二十八名弟子各走方位,剑影交错,将独孤舞团团围在中间。独孤舞见这四个 皆非泛泛之辈,尤其那老者更不在自己之下,四人齐上自己宣非输不可。但豪气仍 旧不减,傲然道:“这种剑阵也配叫升龙,那本座的功夫岂不是天罗地网了?” 那中年男子正是那即将登上庐山掌门之位的宋师渊,他不知对方是何许人,喝 问道:“妖妇,你跟那小贼是一路的吗?” 独孤舞一怔道:“什么小贼?” 宋师渊怒叫道:“何必装傻!”破空声大作,剑划过一道白芒,直射独孤舞面 门。陈茶大喊:“不可!”却已太迟。独孤舞一阵狂笑,形如鬼魅,在乱花碎星般 的漫天剑雨中疾走如飞,捷似闪电,身影已化作无数残像,变幻无穷,连续三次都 差少许便可触到宋师渊身上大穴,但却一沾即走,以示武功相去倍蓰。而宋师渊每 剑击出都直似画脂镂冰,唯有瞠乎其后的份儿,心下不由大惊失色,见她好整以暇, 这才知道碰上了前所未见的强敌,不敢托大,当下强打精神,一路升龙剑法全部使 将出来,使全身裹在密不透风的剑气中。 独孤舞一时倒也攻不进来,暗自赞道:“这庐山剑法倒也非浪得虚名。”她凝 神静气,先是招架,待宋师渊一路一百零八式尽数舞完,她已记住了八十多招,不 待宋师渊再复出第一招,她已侧身下滑,浑不似人间之形,五指并起,直刺宋师渊 使剑时暴露最大空缺的胁下“章门穴。”陈茶道长大喊:“住手!”一跃而起,华 叶大师亦运起双掌,拍了过去。 独孤舞狂喝一声,运足周身内力,使出十成“空空极乐掌”,飙风大作,锐不 可当。聂灵哲见势不妙,也挥掌抵住,这庐山四大高手合力,才将这一掌化去,然 而亦耗去不少直气。独孤舞娇躯剧震,呼哧呼哧喘着气,骂道:“好不要脸!四个 人围攻我一个女人!庐山派当直厉害得紧,倚多胜少,仗势欺人,佩服佩服!”身 形一躬,坠入潭中,激起一行行白鸥紫雁,掠水频翻。四人一时内力未复,只得眼 睁睁地看着她下水。 卓酒寒见独孤舞入潭,知她此刻已然精疲力竭,自己拼命全力一击,当可致她 死命。于是也自崖顶坠下,他水性极佳,落入潭中后,觉水清见底,明净沁凉。见 独孤舞正游入一洞穴,于是也跟了过去。 卓酒寒刚自洞穴中钻出,却发现此处并无湖水,空气清新怡人,招眼一瞧,发 现四下奇花异卉,怪石突兀,潺潺流泉,美不胜收,怪石中有一光滑巨岩,中央插 着一柄碧油油的剑,只有小半剑身及剑柄露出岩外,想必便是那‘沉碧’了。忽地 惊觉独孤舞正冷冷地盯着他,道:“是你这小子,方才不是受重伤了么?好得这么 快?老跟着我干什么?凭你点儿修为,也想跟我争夺‘沉碧’?” 这时却另有一极其苍老的声音道:“凭你这点儿修为,也想到我这儿来取‘沉 碧’?”声音由近及远,仿佛千里传音,又像近在咫尺。突然又传出琴声,时而仿 撑霆裂月,时而若击楫中流,时而似凯风寒泉,时而如霸陵伤别,令人心神激荡, 有出尘之感。 独孤舞惊道:“是什么人?不必装神弄鬼!庐山派还能有什么大本事的人?” 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在岩壁之上,一人缓步走出,但见他丰神冲夷,剑眉 星目,芳兰竞体,湛然若神,他的皮肤本已白得出奇,加之头发、衣物无一不是白 的,令人感到有些眩目。待他一开口,方知他的年龄委实不小了:“‘沉碧’没有 人能拿得去,都给我走罢!” 独孤舞迟疑道:“你莫非你是庐山五老之一?不可能,庐山五老在二十年前就 已经死光了!” 那人毫无表情道:“很不巧老夫还没死。我看你虽身受重伤,但武功着实极高, 轻功可属当世无匹,便是老夫年轻时也未必及得上。可你喘息之间却有一股阴毒的 霸气,老夫二十年前曾见识过一次申屠老怪是你什么人?” 独孤舞勃然作色道:“不许你侮辱他!他是他是我丈夫!” 那人奇道:“什么?他有婚配么?老夫当初只知看上他品貌的女侠委实不少, 他却一个也看不上眼。他真的与你结夫妻了?那应该称你申屠夫人了。”又自顾自 地言道:“老夫当年只输他一招,但事后想想,老夫共跟他比过六次,每次都只输 一招,而且全输在那一招上。唉!也无怪他这般狂妄,老夫生平只佩服他一个人, 是个至情至性的好汉子!” 独孤舞被他说得伤感,道:“别再说了!外子也很少提起自己当年的老朋友, 他佩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敢问前辈姓童还是姓羡?” 老人悠然答道:“老夫羡仙遥,庐山五个老不死,排行第三。” 独孤舞道:“晚辈听闻庐山五老‘天神仙星奇’,以‘仙’武功最高,名列二 十年前‘武林四极’之一。晚辈自知无论如何也不是前辈 对手,不敢妄言取这‘ 沉碧’。只是先夫大仇未报,未亡人时不敢怠。” 羡仙遥叹了口气道:“何必如此?申屠夫人在你之前的十六年间已有四名女子 来过深潭要取‘沉碧’,皆自称为申屠夫人,亦都说报要替他仇。唉!何必如此?” 独孤舞大惊,颤抖着从身上取下一枚红宝石戒指道:“这可是他亲手送我的!” 羡仙遥更不答话。 独孤舞颤声问道:“四个贱货她们也有?” 羡仙遥道:“一个‘情’字,自古至今令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为之心碎而终? 物有生死,理有存亡,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还请看开一些。” 独孤舞站起身来,痴痴地狂笑着,凄厉无比,有如寒夜枭鸣,令人悚然心惊, 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羡仙遥一声长叹又道:“唉!孽缘啊!申屠,你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原来你于 这一招倾注了如此之多的辛酸苦楚,为何我总也破不了,现在想来有些明白啦。” 卓酒寒道:“晚辈卓酒寒,见过羡前辈。” 羡仙遥道:“你也是来取‘沉碧’的?” 卓酒寒道:“‘沉碧’看来无论如何也是取不到的了。” 羡仙遥道:“那你还不走?” 卓酒寒道:“我取‘沉碧’并非为一己贪念,而是为了增强自身武功修为。” 羡仙遥道:“武学博大精深,但总归是以勤修自身为重,宝刀宝剑虽是利器, 却终是身外之物,无法涵盖武学要义。” 卓酒寒道:“是以晚辈也想到了这一点,既然前辈是当今不世奇人,武功必定 登峰造级,可否教晚辈几招?” 羡仙遥看了他两眼,嘿嘿笑道:“老夫年轻之时收过几个弟子,哼,真是一帮 好弟子,团结一致来害我。老夫立下重誓,今生再也不收任何一个弟子。况且我见 你双目晦暗无光,其实是在竭力隐藏,你说话之间,顾盼之际,眼中却精芒大盛, 邪气迭生,戾气奇重,比适才那女居士更霸道非常,实非善类正人。我若传你武功, 你必定会到江湖上为非作歹,成为武林一大公害。老夫见你年少弱冠,现在回头自 新尚不算迟,今日便不为难于你,快快离去吧!” 卓酒寒阴沉着脸问道:“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教我了?” 羡仙遥双手抚到石顶的那张金玉筝上,他年迈古稀,手指却纤长细嫩有如少女, 滴粉搓酥,却哪似一代宗师之手?只听他兀自唱道:“风摇春色,月照于光,春秋 非我,昨夜何长!”卓洒寒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不再理会自己,不由想到自己的保 命绝技,便是彭云峦、独孤舞那般高手,若被击中亦不免受重伤,然而面对这样一 个神仙般的人物,他绝不敢贸然行事。卓洒寒念及此处,便道:“那晚辈告辞,今 后也绝不再来。”说罢纵身一跃,钻出洞穴,向水中游出。一路疾奔下山,当日离 了九江县。他从宋师渊和彭云峦的口中得知游牧取了紫影锋已至长安,既然得不到 “沉碧”,便要得到“紫影锋”。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