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畅论传奇 众人随陈世通来到一家上等客栈中歇了。及至半夜,水一方仍在灯下看书。此 时门却开了,听脚步甚轻,不是男人,水一方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尚姑娘深夜 来访,有何贵干?” 尚启雯讶然一笑:“水少侠,你连头都没回,居然知道是我?” “如此轻盈的步子,还有一股香馥之气,自然是女子。” “我们一行中还有另一位袁姑娘,你却怎知是我?” “她虽泼辣,倒也不至于豪爽到进门前不打招呼。” “哦?” 尚启雯丝毫也不动气,“如此说来,阁下是怪我太不礼貌了。是吧?” 水一方展颜道:“那倒没什么,中土的礼节全是假的。”顿一顿又说:“只有 骂人才是真的。” 尚启雯咯咯笑道:“水少侠这么偾事嫉俗,想来是受过什么重大挫折了。” 水一方一摆手,昂然道:“尚姑娘没什么大事的话,就请离开吧。” 尚启雯似怒非怒,面上笑容依旧不改,道:“我夜里睡不着,想来找水少侠聊 几句,不意水少侠居然这般介怀。水少侠……。” 水一方不耐烦地打断道:“大姐,我不是少侠,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侠个球。” 尚启雯见他说话粗鲁,却也不以为忤,道:“水少侠何至如此隐瞒?水宗沛大 侠之子,焉能不会武?” 双一方不悦道:“大婶,是哪路神仙告诉你我水宗沛的儿子?你们怎么都这么 说?” “水大侠有独子,疼爱倍至,武功也是一脉单传,小妹虽讯息闭塞,这点儿常 识却还知道。” 水一方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实话跟你说罢──其实……” 尚启雯眼波流动,道:“其实什么?” 水一方道:“其实水宗沛是我儿子。大娘你一定搞错了。”尚启雯一听不禁莞 尔,想这小子定然不是水宗沛之子了。 水一方道:“尚姑娘请。”言罢暗中一拉缚在门角的干神蛛丝,门“倏”地打 开,如鬼似魅。尚启雯是武学才女,乍惊之下亦不敢轻断门是否风吹开的,不禁惶 然,转头向水一方道:“水少侠深藏若虚,水女子钦服得很哪。水少侠与那‘卓绝 ’是否是对头?” 水一方急道:“你识得卓绝?” 尚启雯歪头笑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水一方道:“好。我不认识他,他是男是女是人是猪我全不知晓。” “那你为何……” 水一方一挥手打断道:“这个问题就和那贝龙达问的一样了,是以我拒绝回答。” 尚启雯点头道:“那我不强人所难。”她刚要走,门却即刻合上。尚启雯极是 骇然:这若是武功所为的话,即使高深之极,也一定会有掌风拳气先行带至,可凭 她此刻已臻年轻一代一流高手的修为,竟尔一点儿感觉不到。方才第一次门自动关 闭时若说是巧合,那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这般诠解了。 水一方笑道:“你先别走,说说你所知道的事吧。你认识卓绝?” 尚启雯柳眉展转,讪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认识他呀?” 水一方感到受到了嘲弄,面色骤变,眼神更变得阴晦异常,邪恶之极。尚启雯 纵使见过不少大世面,也不由心头有些惶惑不安,只得吱唔说道:“其实……白朗 这人倒也不知道,但听我师父说过一个姓卓的人的故事。” 水一方点头道:“说来听听罢。”他又一拉蛛丝,一张椅子无声无息移来,尚 启雯惊魂未定,怔怔地坐下,定了定心神,道:“大约是十六年前了,那是玄宗年 间,自西域来了一名胡人高手,他言要荡平中原武林,可却也真不是吹牛,一月之 内决战三次,连败祁连名宿陆云农,‘双刃剑’江峦,以及当时早已封刀归隐的漠 北孤侠巴放。”说到这儿她偶然瞥见水一方表情,简直比自己更无表情,看样子不 是真没听说这些大人物,便是根本不放在眼里。 “江湖各路好汉见此便纷纷接受他的挑战,即便没接到也向他下了战书,但却 逐一落败,惨不堪言。当时的中原以‘武林四极’的艺业为最高,但羡仙遥生性淡 泊,在庐山隐居不出,直至郁郁以没。慕风楚长匿神女峰,亦至无疾而终为休。‘ 无天狂盗’独孤鸿傲只认金银,专与朝廷作对,况且他性情阴骛,残民以逞,血流 漂杵,即便赢了那胡人,中原武林也不会买他的帐。最后一位,‘血影神屠’申屠 无伤,是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行迹飘乎不定,夭矫莫知其踪。于是那胡人便笑中 土徒具武术圣地之名,竟然无人。便在此刻有人送给他战书,约他下午申时于日月 山决战,那日月山在青海湖畔,地势高险,实对那胡人有利。而那胡人高手自力挫 中原侠土后气势大盛,根本未掛放在心上,提刀便上了山。 “当日未时他便及至山顶,怎知那里已有一人在等着。他身量高大,仪表堂堂, 四十岁左右……” 水一方本以为是罗公远,一听身高和岁数,便知定然不是师父了。 “那胡人高手问,‘为何不召些中原人士,来瞧瞧热闹?’他想如若不这样, 打败这人也无人知晓。‘那人却道:”因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能打败你,另外也教 你知晓中原并非无人。’胡人大笑道:“你好狂妄,我来中原两个月了,遇见的每 个武者都很自大,却没一个似你这般,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么?你姓甚名谁?何门何 派?快报上来!”那人冷然道:“我只是一无名俗子,没甚派别,我姓卓。”胡人 叫道:“多说无益!姓卓的小子,上来受死罢!”言罢将腰间弯刀拔出,此是西域 花刀,共分九层,每层都是由薄钢铸制,能如花瓣般张开,杀伤力极强,而且胡人 刀上喂了毒草之精粹,更是狠辣到了极点。两人也不行礼,霎时已斗在一起。三十 招方过,胡人只觉对方破绽大露,喜不自胜,方欲主攻,却觉眼前血红光闪,无暇 辨清,对方的手已按在自己的喉结上。只听对方道:“我想杀你,三十招内便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那胡人既惊且佩,肃然敬起道:”在下狂妄无已,今日方见 中华武术之厉害,实是羞惭无地。今日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卓大侠你如此身手, 何以中原江湖中无人提及?“那人冷冷道:”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嘛?我是一无名俗 子。……但我姓卓,这事怕是天下唯有你一个才知。’那胡人听得一头雾水,始终 也未能解其意,便道:“在下对卓大侠佩服得六体投地(他不懂成语,以为这样表 达效果更强),在下即刻动身返回西域,再也不复履中土……不,我要更加勤练武 功,他日定会再来比试!‘姓卓男子冷笑道:”你要打败我,不就为了成就天下第 一之名么?天下第一的称号就当真令你感到威风么?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为墟白骨来奠基立业。堂堂的男儿永远不会是 天下第一,天下也根本没有什么第一!他又顿了顿道:“比如你的授业恩师,就比 我高明不知多少倍。’胡人一惊,奇道:”卓少侠与在下的恩师识得?‘那姓卓男 子摇首道:“不,我并不知。但看你方才的刀路,隐隐有种名家气韵,招数极妙, 只是你还未曾参悟得透。你师父究是何人?’胡人道:”非是在下不坦言相告,只 是恩师不许在下说出,而且他是四海云游,偶尔经过大漠,见我骨质绝佳,便传了 两招,继而离去,并未收我为徒。也只是在下感念在心,习练数十载仍觉其中深意 未掘,实有极高妙处,故心中已然尊他为师。‘姓卓男子淡然长叹道:只两招便可 终身受用,此人究是何人?唉!姓卓的小子,当真是狂得可以!嘿嘿……哈哈哈… …’足尖一点,已飘身在数丈之外,如一根鹅羽。胡人看得瞠目结舌,以为自己遇 到了仙人。“ 水一方点头表扬道:“这人不错。” 尚启雯见他对自己讲的‘姓卓的小子’如此神技竟未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心下 甚是诧异。 水一方又道:“后来怎样?” 尚启雯道:“那胡人败北后便灰溜溜地离开,江湖中人却没人知道他是被谁打 败的。那姓卓的就再没出现过,好似昙花一现。” 水一方忽抬头问:“比之你师父,那又如何?” 尚启雯笑道:“这我倒不清楚,估计差不多吧?” “今晚承蒙相告,水某不胜感激。子时已过,姑娘请回去睡吧。” 尚启雯推开门,门忽地闭合,似有鬼一般。尚启雯心有余悸,摇头叹道:“都 说我是怪人,今日方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次日拂晓,日头未起,忽听刀器碰撞之声,音动四壁。众人自客栈二楼向下望 去,见有大批官兵围了上来,大家皆不知何故。只见领头的人不似官家打扮,扳肋 虬发,广头深目,手执一根镔铁盘龙棍,那官众校卫却向他低头哈腰道:“标下打 探,点子就在这儿了。剩下的事便请丘大善家主持。 那丘大管家喝道:“哪路朋友敢对我丁家公然挑畔?赶紧露个万儿是正经。” 袁冲识得那人,转头讶然道:“此人河朔棍魔丘亦雄,他怎地作起人家管家了? 想必他家主人更了得。”陈世通也听过丘亦雄名号,知此人练得一身横练,是外家 功夫中的好手。 冯正材不本爱出头,可其火爆脾气尤使他看不惯这等甘为人下的习武之人,又 如此这般狂骄无纵颐指气使,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亮出单刀,跃下楼来,断喝 道:“兀那汉子,你有种便莫仗着人多,咱单对单兵刃上见胜负。” 丘亦雄冷冷一笑,轻蔑道:“好啊,请。”就使开那铁棍,棍身颇为沉重,却 被他抖得像一条绳子,众人心下无一不动。 陈世通低声斥道:“冯师侄别胡来,你哪是他对手?” 尚启雯似刚睡醒,哈欠连连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来,道:“各位官爷,小女子一 个做事一人当,休要牵涉他人。” 丘亦雄侧目对昨日那会家子道:“给我看清楚,是她么?”那会家子连连点头 道:“是,小人看得细着呢,错不了!” 丘亦雄微微惊讶道:“那镇子里的石狮头是你拍下来的么?” 尚启雯针锋相对道:“若尊驾认为自己的头比石狮还硬,本姑娘倒也不吝啬再 拍一下。” 丘亦雄一听,不禁勃然作色道:“好狂妄,好,我来会会你!”说罢一个纵身, 蛇行鼠伏,偌大的身躯竟轻灵地跳跃至二楼,下面的军官无不大声喝彩,一方面的 的确钦佩,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讨好丁家的人。 水一方见此,乐得瞧打架,从包里拿出一葫芦酒,拨下木塞,这是罗公远临行 前所赠补酒,里面有气泡涌出,滋滋作响,把周围的人又吓了一跳,他仰起脖子咕 嘟咕嘟地喝起来,袁明丽怯怯地问道:“你喝的什么?” 水一方不答话,自包里取出小盅,盛满给她,袁明丽凑到鼻前闻闻,尝了一小 口,只觉又甜又辣,还有一股酸麻,继而倍感清爽。 栾明杰忙道:“师妹别喝这鬼东西!这小子浑身都邪门得很,喝的也不是什好 玩意。” 袁明丽只“嗯”了一声,却还不停口,继续喝,水一方冲她微笑道:“好喝吗?” 袁明丽点头,栾明杰怒极,要夺下她手中的小盅,袁明丽竟是不允,水一方笑道: “栾兄也想尝尝?” 栾明杰道:“呸,谁要喝,别是你用蝎子毒蛊调的吧?” 水一方笑了,那种笑完全是老人对孩子的无礼表现发出的笑,栾明杰以为他轻 蔑自己,又要动手,但那边却打得不可开交,只得不理会此间之事。 丘亦雄的脸肿得像块萝卜,他在拆了十几招间被尚启雯连赏了六个耳光。冯正 材见此大声叫好,丝毫不认为被一女子帮忙是甚耻辱,尚启雯收手,轻轻飘到一边, 笑容尽敛,冷颜道:“丘爷承让了,本姑娘今日就是有意得罪,让你知道仗势欺人 终遭报应,你回去吧,不论你家主子是谁,姑娘决不怕,任何时候来找我报仇,都 全力奉陪。” 却只听得一声急喝:“那就承让了。”一条软鞭随风而来,劲道十足,疾点尚 启雯胸腹大穴。尚启雯挥剑应付自如,但亦持小心:武林使鞭大多以硬为主,且多 以金钢所铸,软鞭非内力深厚者极难控制方向和力度,但听这虎虎风声,便知对方 身手不庸,抬头一瞧,见是一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便问道:“阁下是……” 那青年笑道:“恕在下消息不通,未知有英雄驾临敝镇,礼数不周,望请原谅。” 尚启雯奇道:“阁下就是丁当家了?”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