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茂林夜语 那人道:“在下丁汉,当家倒不敢,家父丁耀竹是敝地有微名的小商,现下出 去会友了,不知如何得罪姑娘,与我丁家过不去?” 尚启雯傲然道:“什么小商?我早听过丁耀竹丁爷是江南第一富豪,丁爷的姐 姐乃是当朝一品相国夫人,权倾朝野,丁爷本人也与京中各官员均有来往,生意遍 及陆海,连独孤舞的山寨与雷氏汉帮都不敢打丁爷红货的主意,势力可谓大极,又 何必过谦?” 丁汉听此不由面呈得意之色,道:“不错,姑娘既对敝家的背景了解的如此清 楚,想必后台也不弱吧?既然姑娘知道,又何苦与我丁家过不去?” 尚启雯道:“你们有钱有势,就可以欺压良民么?” 丁汉冷面道:“姑娘是外地人,对敝镇的事不了解也不必了解,何至诸多过问? 姑娘莫要以为丁家只是财势威赫,依我爹的面子,再邀三五百位好汉,甚至少林衍 允大师都能请得来,武功也不会输于你,总是你负惊人艺业,敝家却也不怕。” 尚启雯怒道:“我生平最讨厌受人威胁恐吓,本想教训你那丘管家犬就离开杭 州,岂料得你竟这般不识好歹,你若识相,现下叩头认错尚嫌不迟,否则……” 水一方在楼上忽然喊道:“尚姑娘,你太过火了。” 尚启雯抬头道:“过什么火?” 水一方道:“有钱有势人家,甚至是皇宫中人,出门哪个不嚣张跋扈?这是人 的天性,你能打他一个,打得了全天下么?再说丁家也只不过是踏坏了几家摊子, 虽说有些侮辱性,却也赔了银两。这与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恶霸豪绅终究大是不同。 尚姑娘似乎分不清打抱不平的和寻衅打架之间的区别。我不知你师傅是如何教你的, 又或者他为什么能放心你涉足江湖。今日我便替他教了你,我们快走,我的事最重 要。” 尚启雯极是不悦,嗔道:“你还没我大,就教训我?” 水一方哈哈一笑道:“你做得本来欠妥,我说两句又有何不可?”转而向丁汉 道:“丁少爷,我想尚姑娘虽做得有些过了头,却也不须向你道歉,因为本来错在 你们,对么?大家扯平各走各路,如何?” 丁汉拱手道:“这位兄弟年纪不大说话倒真是公平,在下平日里作为的确也真 有些仗势欺人,日后定当改正。”他这话不过是套话,自忖丁家从来怕过谁,但丁 汉不爱惹麻烦。 水一方一字一顿地说:“希望丁少爷不要骗我,一旦你仍旧如此,不论多远的 地方,尽管有更重要的事,我还是会回来的。” 虽然仅几句话,但他的目光和神情使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颤。丁汉自是不知他虚 张声势,但见他如此恐吓,心想说不的是皇亲国戚或名门望族之后,还是少惹为妙, 当即道:“岂敢,岂敢。” 水一方将手里葫芦中的酒喝完,仍下了楼,众人以为他又要使出什么怪招,谁 知葫芦落地并无稀奇,他回头对众人道:“还不走?” 丁汉拱手道:“恭送各位英雄。” 水一方回首道:“对了,丁少爷,可曾听说过卓绝这个人?” 丁汉道:“卓绝?……未曾听说。”但见他神请不改面色坦然,决不似作伪。 水一方笑道:“那回去问问令尊吧,说不定他知道,如果有了关于此人的任何 消息,务必请告知我。” 丁汉再次作揖,众人方才离去。 一路上袁明丽与众师兄说笑,贝龙达和陈世通一行心事忡忡,尚启雯秀眉微蹙, 不作言语,水一方吹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哨,时不时又拿出点儿新鲜玩意儿,这两天 的经历,纵使水一方身上掏出皇帝的人头,众人也见惯不怪了。 大约行了十余日尚启雯一路惹是生非,却也做了不少好事,袁冲等只顾盯紧陈 世通,贝龙达鬼鬼祟祟地总不知在想些什么,真正在游玩的惟有水一方。他虽在玩 乐,却也向各行各业的人打听卓绝。而尚启雯等着他向自己道歉,可走了半个月仍 没动静,索性不与他讲话。 不久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江南茂林。待过了这片林子,再走六七里,就是震南 山庄了。夜寒如水,树梢摇曳,疾风骤然,鸟语虫鸣,甚是恬然。邵明玉拾了些枯 枝柴草,分作四堆,他们使徒五人一堆,贝龙达一堆,陈世通师叔侄一堆,剩下的 一堆方欲给水一方和尚启雯,尚启雯赌气另抱了一堆,走得远远的,取出火褶和火 石点火。 黑脸大汉冯正才自称是猎户出身,说要给大家打些松鸡斑鸠来,可忙了半天什 么也没打着,尚启雯冷笑一声,举了一支火把出去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拖回一 条狼来,狼身上并无血迹伤口,可见是给活活打死的。众人见了,都是暗生敬意。 夜里风很大,火实在是很难点燃,水一方悄悄从怀里露出火杵的一角,“呼” 地一声就把自己的火堆点燃了,越烧越旺,周围几人与水一方皆有些不和,也不便 去借,胆子小的南明初以为是妖术,看都不敢看。陈世通和袁冲则认为是功力深厚 的缘故,既然没听过功力能深到点火,那想必是深厚中的深厚了。 袁明丽“啊”欠一声,三个师兄不约而同上去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袁冲见女 儿着凉,自己又不好开口,就向栾明杰使眼色,栾明杰虽小心眼,但在同门中最是 精明乖巧,忙向水一方道:“哎,借你的火石用用。” 水一方递给他火石,可他打了半天也打不出,微弱的火星遇风即熄。水一方鄙 夷地笑道:“算了,我来吧”说着用手随便摆了摆,却迅捷无比地将火杵掩在手心, 使众人从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见,这是极巧妙的障眼法,经他手这么一摆,自己面 前的火就被一阵劲风刮向另一处,直到点燃袁冲那一堆,陈世通那堆,贝龙达那堆, 又暗中一弹,将细若蚊足的干神蛛丝射出,在黑暗中任谁也看不见,又一点火,再 用手一摆,那火在外人看来边向长了眼似的飞向尚启雯那一堆,尽管离的很远,但 还是点上了。 袁冲大是吃惊,道:“水兄弟这般武功……已臻神境,天下再无第二人了。” 倘换作二十几天前,他定是决然不信,但近来屡见贝龙达、尚启雯等少年英才,尤 其尚启雯货真价实的功夫令他不得不服,自是顺水推舟地相信水一方是天资神奇的 少年奇侠了。袁明丽对他的害怕又提了一层,栾明杰尽管讨厌水一方,却也惧于他 这一手。只有尚启雯不动声色地在烤狼肉,其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震惊之极。水一 方也不做声,兀自找出本罗公远著写的笑话书来读,时不时笑上两声,众人都对他 的疯疯癫癫习以为常,早不以为怪了。 尚启雯将烤得香喷喷的狼肉分给众人,单不给水一方,水一方不慌不忙地从包 里拿出些每日在客栈里打包存下的烧饼和冻鸡,在火上热了一下,津津有味地吃起 来,啧啧作响,令尚启雯听得十分厌恶。 袁明丽毕竟不到二十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缠着父亲道:“爹,您老人家讲个 故事吧。”袁冲平日里给女儿讲的也都是些自己的事迹,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夸大, 现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怎能讲得出口?袁明丽见爹爹不做声,又对师兄们说 :“三位师兄,谁讲个故事解闷?” 师兄弟三人争着要讲,谁也不让谁。一直沉默的贝龙达突然道:“争什么,你 们只为讨好师妹,也未必真有什么奇事可讲,我来讲一个。”水一方虽然在看书, 但耳朵只要一接触与卓绝有关的话,便会立即捕捉到。尚启雯虽在远处,耳力却极 佳,也刻意去聆听。 大家安静,侧耳凝听。 贝龙达道:“这事儿也是我听些喝酒的朋友们讲的。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大 约是十六年前” 水一方一个激灵,暗道:“又是十六年前!这姓贝的和尚姑娘不会是演了一路 双簧罢?” “那时在江南有个威远镖局——估计袁老英雄和陈老爷子年轻时应该听过罢? 在南方一带叫听得很响,总镖头于冠松跟袁老英雄一样,是少林寺出身的外家高手, 手下八名镖头皆为成名武师,徒弟中也不乏好手,门路宽,交际广,绿林中的朋友 都很给面子,是以镖局走镖遭劫的时候极少。但有一日,一个古怪的女人来找于冠 松,请求为她保一次镖,但条件是镖箱由她提供,更不说保得是什么。于总镖头为 人审慎,怎能不问,那女人说愿付一千两黄金,先付五百两,完事后再付清。于总 镖头想连走镖费都这般豪阔,那要托的东西更是极要无疑了,便行追问,那女人怒 道:”你到底接不接?“于冠松道:”夫人言重了。本镖局素来不保来历不明之物, 一旦这镖有问题,会令老夫无端结下不少仇家,最后也给镖局的名声抹灰。故而若 是夫人坚持不吐露清楚,那还是另访高明吧。 “那女人冷冷道:”今次这趟镖你保也得保,不保也得保。‘于冠松不觉怒道 :“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夫人若想挑场子,老夫也乐意奉陪。’那女人凄然笑 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跟你打斗?但我别的本事没有,对毒药还是略通一 二的。方才我已将阴风散放出,你镖局上上下下都吸了这烟气,没有解药的话就只 有两个月命。两个月时间够你来回一趟的罢?‘于冠松是老江湖,面不改色道: “你说下毒便下毒了?老夫可不信,再说阴风散这等奇毒是当世罕物,你又如何能 有?’‘那女人笑道:”妾身贱名水绮,水痴阳正是家父。’“ 水一方止不住周身一震,但罗公远训他定力,已然极深,立即恢复常态,心中 却大声呼喊:“四姑!原来你去了威远镖局 ……!可你究竟现在身在何处?水家只剩下我和你了……!“想到四姑不知因 何离家出走,生死末卜,全家遭灭亡之祸,自己幼失怙恃,心中如受千虫啃啮,痛 楚入髓。贝龙达续道:”于冠松大惊,他知水痴阳乃巫山慕风楚的二弟子,武功虽 未学会其师的一成,但其医术已尽得真传,制出一代奇毒‘阴风散’,实不逊于天 下第一的‘化蛊红’,故而人称‘药魁’。那女人又道:“你若不信,按一下‘气 海’试试。‘于冠松度着一按,果觉疼痛难忍。那女人道:”这毒只要不到期,你 的功力就和平常一样,不会有什么影响。’于冠松无奈,垂首道:“那你要我将镖 送到哪里?‘女人道:”南下南海域(今广州),自有接应之人。送完后即刻回府 来,拿你的五百两黄金和阴风散解药。我便在这儿等着。’“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