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逞才离藻 水一方笑道:“丁兄,咱们见过面喔。” 丁汉眼中一亮,忙抱拳道:“水少侠虽只跟兄弟有一面之缘,但水少侠的为人, 兄弟却已是知道得差不多了。还请水少侠也助兄弟一把。” 水一方道:“丁兄此时的心情在下一万个理解,只要在下有这个能力,那自是 没得说的。这下杀手之人虽在本庄,但却绝非毕帮主。”他冷冷地冲毕世奇揶揄道 :“因为他也死了一个儿子啦!”他把“儿子”两字说得特别重。 丁汉惊道:“毕世伯的儿子也” 毕钰道:“是我大哥毕锋。”洛丰又咳起来,竟“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毕锐 抚着猫,那蓝湛湛的猫眼澄似秋水,寒若玄冰,远望着外面被雨盖住,若隐若现的 山谷。 丁汉随即一瞪尚启雯,她三番两次找丁家的碴,自是嫌疑最大。尚启雯毫不避 讳,柳眉微起凤眼一挑,与丁汉眈眈相向。 水一方道:“二位少林寺的大师前来主持公道,有知可是因为二位极有慧根聪 明绝顶呢?” 衍嗔道:“老衲习佛经五十二载,从未有甚心法悟出,说来疚愧无地。” 水一方道:“我佛有云‘不可说,不可见,不可听,不可闻,不可摸,是矣。 ’岂不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既然一切皆为 幻影,又何来心法,大师又为何要惭愧?” 衍嗔一惊道:“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食、财、权、物、情、 性,本就乃人生大若之渊薮也。老衲纵使六根清净,亦无法脱开此中烦恼。” 水一方何等明慧,忆起随罗公远所研经书,道:“昏烦之法,恼乱心神,故名 烦恼,眼、耳、鼻、舌、身、意谓之,六根、色、声、香、味、触、法、谓之六尘。 对六尘各有好、恶、平三种不同,则成十儿烦,对六尘好、恶、平三种苦爱、乐爱、 不苦不乐爱;复成十八烦恼,共成三十六种,更约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各有三十 六种,总有一百零八烦恼也。未知在下所言可是?佛家悟法,不在慧根,而讲求‘ 顿悟’。一个圣人尽其毕生之心血想不出的难题,一个刚会讲话的小孩就能给解决。 事情有时不必看得复杂。”此番妙语解颐,并无违情悖理之外,恪守典雅,而又辟 境造意。 二僧惧惊,对望一眼。衍嗔叹道:“小施主这等朗照之聪,实是天上石麟,老 衲听得这几句谒语,胸膈畅然,如若三伏饮水,豁然明晓,在此多谢了。” 水一方笑道:“别这么客气。既然二位大师自认不是聪明人,亦就是说二位不 打算以推理的方式查出凶手,而是要以武力来解决了?可二位并不知凶手是谁,这 武力要朝谁施呀?”二僧面面相觑,哑口无以应对。 花翎见二僧为水一方所引,冷淡了自己,又恼水一方挥洒肆纵,逞才离藻之举, 忙道:“水兄弟此言差异。水兄弟可把事情详细说明,在下虽是不才,却也愿自荐 以尽绵薄之力,看看在下这点儿本事能否派上用场。” 水一方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众人久久谈论总是不寝。水一方对毕世奇 道:“今晚加派人手,谁也不准出房门,要方便就用夜壶。” 毕世奇道:“只恐怕” 水一方道:“大家都回去了,这儿没外人,你也不妨直说吧,我知道杀人凶手 不是你,但你却知凶手要杀的是谁。” 毕世奇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否容我二人细谈?” 水一方点头道:“照呀啊,就到我房里吧。” 毕世奇有些不大乐意。 水一方道:“那好,客随主便,我上哪儿都一样,去你房间,把没讲的讲出来。” 大伙儿各去房中安顿,毕世奇将水一方带入一个暗厅,关上机关,一巨石如门 般移过,将出口封住。 水一方道:“毕庄主,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最多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毕锐, 当然他原来什么样子已无从考证,毕钰又与你有几分相像,可见他二人是你的亲骨 肉,至于毕锋和毕铁么,他俩又是谁的后人?” 毕世奇汗如雨下,不作言语。 水一方道:“还不说么?我的设想比较大胆,你看你同不同意,他二人与贝龙 达一样,乃是另两个寨主的儿子。” 毕世奇险些摔倒,魂飞神驰。 在石门外,各人又隔了一扇房门,只有内功修为极深的衍嗔方能听得见,尚启 雯天资奇绝,亦能听取些许模糊之音。丁汉暗想:“纵使毕氏山庄人多势众,也不 敢同时得罪少林、六盘两大门派,凶手多半是那尚启雯。若是如此,二位大师与花 大侠联手,也可稳操必胜之算,只是不知尚启雯背后有何人撑台,至于水一方,料 来不会与我为难。” 毕世奇叹道:“也只怪我当时野心太大,想一统四座山寨,但我仅有一女,唯 一的儿子却是傻子,见他们都有儿子,炉火中烧,本打算一并杀光,于是连同他们 的母亲那三寨寨主回到家中,见此情形都大哭不已,当即来找我报仇。我我却骤下 黑手,在他们必经的山路上埋了火药” 水一方道:“你当时都这么狠心了,总不会突发善心留他们的儿子吧?” 毕世奇道:“这个自然,若不斩草除根,何以安然度日?况且大业已建,决不 能因此而功败垂成吧?” 水一方冷笑道:“也不怕丑,你合并了四个贼窝,便叫大业已建?当年始皇帝 吞并六国对整个世界而言亦才不过沧海一栗,况且浮名如云苍扬,转瞬即逝,更不 言宇宙无尽苍穹浩渺,你这也好厚着脸皮叫‘大业’?” 毕世奇道:“却是小人得志。当日我大喜过望,大摆筵宴,庆祝胜利,岂知门 外忽地进来一个人,要知虽是大宴,山上仍留有五百兄弟看守,那人能不知不觉进 我山庄,自是非同寻常,令我极为震惊。定睛一看,便是地日水绮托于冠松所保镖 箱中的那怪人!只见他手中包了两个孩子,步履若仙,飘然进来,但身上霸气十足, 挥斥八极,我们在场数千人,无不为之震惊,竟无一人敢上前。” 水一方插道:“他没说他叫什么?” 毕世奇道:“并未提及。” 水一方心中却道:“一定是他!” 毕世奇又道:“我问他因何而来。他冷笑道‘你干了这等恶事,却还能如此恬 不知耻地明知故问?那三寨寨主虽属匪类,可老幼妇孺均属无辜,你却一并杀了, 还放火把房子烧光,我仅救得二人之子,现已送入你寝室中,你若想弥补罪过,就 将他二人养大成人,当亲生儿子般看待,否则你一寨四千余人,我定将全部取命!” 言罢一掌击向大堂的一根丈许高的铜柱,柱面竟深深凹入,随之地基不稳,几欲撼 倒。我等见如此神功,哪里还敢多言?只得应允,他便如风而逝。“ 水一方暗想:“一连几人所说,这人武功都相若,看来绝非有意夸大,此人必 是卓绝!” 忽听得一阵惨叫,自石缝中呼啸而来,窗外雷电锵然轰鸣,一道闪光如同白昼, 水一方仅仅捕捉到一个影子弹指间消溶于丛林中。 毕世奇大吼着冲出门去,循声源而至,见毕铁仰面于地,周身血肉模糊,脖颈 似被利齿啮过,骨骼已断,衣服被撕成布条,在浑浊沉抑的空气中片片飞散。毕世 奇周身剧颤,扑在他身上大吼着:“铁儿为什么不杀我的亲生孩儿,却要让我背负 一生的罪孽?” 袁冲暗忖道:“莫不是此二人皆为养子,想夺其财产,故才予以杀之?但这毕 世奇的样子却非似作伪。” 水一方道:“这当然与毕庄主无关,此二人虽并非毕庄主亲生,却也当亲生骨 肉养了二十年,毕庄主适才一直与我呆在一起,不可能抽空去杀人。”但话锋一转, 却又道:“毕庄主,还有最后一件事,亦是最重要的事未讲,人虽非你所杀,你却 知杀人者是何许人,对么?” 毕世奇疯狂地摇着头吼道:“不要问我!” 水一方俯身翻了翻尸体,道:“这种野兽般的杀人方式,是一种武功么?” 至德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虽有大力金刚指,三十六式龙爪手一类手上的 硬功,却无一有这般凶辣残狠。” 刘纱一言不发,面孔苍煞,看来她平素虽与丈夫不和,却毕竟有夫妻之情份, 当下袁明丽出言抚慰。 栾明杰讽嘲道:“水少侠已查了数十日,却无半点儿收获,人却接二连三地惨 遭横死,你这也好配叫聪明么?” 水一方道:“我早已查知凶手身份,却不想说,其实间接的凶手是毕庄主,若 非你一再拖延不肯直言,亦不会有今日恶果。” 毕世奇怒道:“你既已明了,却只因我有难言之瘾,便不予施救,造成锋儿铁 儿惨死至此,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水一方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来此也根本不想参与你们这些小恩 小怨,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走便是。反正凶手已经把该杀的人都杀了。”言罢,把 行包挎上,撑了把伞便要离去。 花翎道:“水兄这就要走,不是太过匆促了么?”语调一冷,面色陡沉道: “水兄这般,是否太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 水一方道:“花兄千万别误会,我只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跟天下英雄没关系。” 花翎一抖象牙折扇,便欲上前,毕世奇却忽地跪下道:“请水大侠主持好大局, 老夫全盘托出。” 水一方入下伞道:“说吧。” 毕世奇道:“关于这个,贝世侄知道得比我清楚,不若由他来说。” 贝尼达道:“也好,在下在长白山修行之时,曾听于冠松——现名冠松子道长, 言道‘那姓白的为一武林中的神秘教派——大秦景教所伤。此教原为极度西大国拂 菻(即东罗马帝国)中的一派,由三百多年前的拂菻人聂斯托利所创,唐初传至中 土,行动极其诡异,自这一代女教主冷月掌教后,信徒多为女子。听闻冷教主面戴 铁具,轻易不将真面目示人,这冷教主说天下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该当赶尽杀绝, 不知怎地与那箱中人有仇,估计当日他身上的伤即是拜她所赐。” 水一方口无遮拦道:“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女人,大多属于天天想着男人, 意淫渡日,如狼似虎的骚贱贷。” 袁明丽见他突然口出秽言,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水一方坐下,郑重地道:“现在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个冷教主,与姓卓 的箱中人本有情愫,可姓卓的却爱上了水绮,故而冷教主妒火中烧,杀了水绮,并 想一并杀掉其子,姓卓的声东击西,以自己为镖明着出关,却暗中妥善安排其子。 一个不被所爱男人爱的女人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她处处都与那男人作对,首先派人 传谣消息,让四寨主去劫镖,再选一个美貌少年弟子或者女弟子女扮男妆,勾引火 云门的大师姐狄明凤,随后以‘拈星手’杀之。再为挑拨离间,又杀了丁耀竹—— 关于这个我须说明一点儿,我们一行得罪丁家,故凶手以杀丁耀竹来使丁家与毕氏 山庄结仇,可得罪丁家却并无人知晓,可见虽然我说凶手是冷月,但她所指使的直 接凶手却就在山庄内——而且是在来拜庄的我们一行人中间。” 众人皆惊愕不已,惶然之色溢于颜表。 水一方道:“为挑拔火云门、震南帮,凶手又以火云掌杀害毕锋,再杀毕铁— —杀毕铁的另有其人,这个待会儿再说。此二人都是姓卓的所救的另二位寨主的孩 子,要求毕庄主收养,那冷教主见此就非要杀了他俩——这就是女人在疯狂时报复 男人处处与其做对的可笑心态。由此可以看出这冷教主本事通天,武艺高强,擅仿 各门各派的绝艺,此次并非她亲自动手,而是派手下的弟子来干”他转而冷视众人, 猛地凝道:“尚姑娘,这弟子便是你罢?” 众人剧惊途纷纷拔剑相向。尚启雯一颤,随后报之以冷笑:“这全是你的一面 之辞,想诬我么?” 水一方道:“首先各位已然记得尚姑娘一路不停地惹事生非,起初我也道她是 侠义为怀,直到入住山庄后的第一次开宴,毕庄主找来一群美女献舞,想借机淡去 狄明凤一事——说得不好听点儿,这分明是色诱。袁老英雄——你先别着恼,但你 当时确是昏昏然了,可尚姑娘却恰到好处地持剑起舞,致使萧杀之气又起,企图重 拾干戈,这究是何意?若说一路上是在行侠仗义,那也说得过去,可这次用舞剑来 和些舞女较技,这未免太过牵强了吧?那晚杀毕锋后,你故意先行来与我谈话,以 示自己有足够的不在场的证明。可惜你却不知,每一具尸体皆可根据尸斑的形态来 粗定死亡的时令。那时什么也没有,尸体还未僵冷,在与平素热度相同时差了一柱 香。一柱香,够稍懂武功的人连杀七八个再悠然离去。”水一方抖出一封短信,递 给袁明丽道:“这是你写的么?” 袁明丽接过信念道:“毕锋大哥启,今日对大哥一见倾心,相约今晚亥时,见 面于兄房中,以叙衷思。明丽字。”她看到这里弗由大羞,怒道:“这不是我写的!” 水一方道:“反正毕锋没见过你的字迹,那天他见到你时就已垂涎三尺了,你 生得美貌,当你与人双目相对时,对方就总会情不自禁地以为你相中了他,这就是 长相美的缺撼。” 栾明杰又怒又惊道:“毕铁想勾引师妹?这封信既然不是师妹写的,那” 水一方道:“如此娟秀妩丽的字迹,必出女子手笔。咱庄内除了毕钰就是尚启 雯。可毕钰在侍奉洛丰,绝未离开房门,家丁与丫环可以做证。而你尚启雯,就借 此机会来到毕锋房间,毕锋故意以想吃菜为名支开潘若琳及所有人,而接下来就死 在你的手里。” 群雄听得一身冷汗涔涔,尚启雯也倒退几步,强作笑颜道:“好好水一方,你 简直不是人你究竟如何得知是我?” 水一方道:“袁明丽出身武林世家,书香门弟写字绝不会这般粗口,不讲文法, 毫无淑女风范,老老实实大白话。只有老江湖才会这样写,而且还想竭力来点文采, 反而学得非驴非马,破绽百出。不过毕铁不是你杀的,而是你的另一个帮凶,算是 同门吧,那日在林中过夜时我看到了。” 尚启雯垂首道:“你全说中了。”又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怎么,要我抵 命吗?” 丁汉怒道:“我先杀了你这贼婆娘!”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