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吾宁娶风 羡仙遥伸手道:“柳姑娘,老夫有一疑问想要求教。” 柳因梦笑道:“前辈先莫讲,让晚辈来猜一猜。” 羡仙遥高兴道:“姑娘请说。” 柳因梦竟道:“前辈定然是要问晚辈为何长得这样漂亮,武功又这么高,口才 还这般好吧?”群雄一愕少顷,全场爆笑不绝,一浪高过一浪,久未平息,连庐山 派弟子戒规本严都不禁大笑。羡仙遥年近七十,心若空明,丝毫不觉此言太也无礼 张妄,却也不由莞尔道:“姑娘果然不凡。” 唯有袁明丽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似乎总觉这位柳姑娘行事与口吻像极了水一 方,不由起身喊道:“柳姑娘,你可识得水一方?” 袁冲没料女儿如此不顾礼节,面上泛红,低声怒道:“蠢丫头,快给我坐下!” 柳因梦听到“水一方”三字,亦是周身震动,转头看处,见袁明丽如描如画, 尽态极妍,又听她说起“水一方”,神态亲密焦虑,可见关系非同一般,心中不由 一阵轻妒,又觉相形见惭,扬首道:“姑娘认识我水师兄?” 袁明丽一听大喜,眉开眼笑,更增风致,叫道:“原来你是水大哥的同门师妹! 怪不得小妹觉得姐姐很是亲切。水大哥现下在何处?他没有跟姐姐你一起来吗?” 柳因梦听她“水大哥”这般称呼,心下更是不悦,道:“这位姑娘和水师兄很 熟么?师兄可从未跟我提起你。” 袁明丽不以为意,解释道:“我们是在两个月前才认识的,柳姐姐自然不知。 水大哥也从没提到他有个师妹,是以方才小妹还未认出你来。” 柳因梦并不知她心直口快,只觉她话里带刺,冷哼一声,便不作答。此番下山, 实因罗公远离别之前曾先悄然告知柳因梦要报张良娣灭门之仇,须找寻一名叫彭采 玉的女子,届时一切真相大白。然而她更希望下山能快些找寻到水一方,不意也是 沓沓无讯。 羡仙遥道:“姑娘师承何派,可否明示?” 柳因梦奇道:“前辈年纪真的太大了,是耳力不佳还是记性不好?晚辈方才已 说过:久居华山,无门无派。” 羡仙遥笑道:“那姑娘又如何有个师兄?” 柳因梦哑然,但久受其师所染,应变奇速,一本正经道:“这是我的私下的称 呼,跟‘哥哥’、‘情郎’、‘表妹’一样。这回懂了罢?” 众人又一阵哄笑。却听有人一阵冷笑,虽夹杂在数千人笑声之中,仍听理清清 楚楚:“好一对姐妹,这般不要脸的野话也能当众说出,当真是名门之后!”这声 音咬字极平,诡异无比。 柳因梦对父亲柳奇及恩师罗公运极其崇敬,一听有人辱及,亦不由勃然作色, 冷然道:“是哪位朋友说的,敢说还不敢认么?” 却见一人自场外缓步走出,身未至,声已先至,三十四五岁,怪发密髯,着青 中带黄的曲霉色长缎袍,上缀染小樱花的草片,内着黑草缝缀的直裰,挎着一柄以 赤铜为饰藤缠着的东洋刀。群雄一见是个倭人,心中顿生轻意。那倭人忽地起身而 上,几下起落已至全场中央,虽未有柳因梦那般仙逸身法,其速之快却委实有过之。 柳因梦见是一倭人,也不由诧异道:“你是” 那倭人道:“乐浪海纪州名草郡高雄村,干蜘蛛族武士阿阇梨三景时,前来索 要中土名剑‘沉碧’!”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继而众豪杰骂道:“东洋倭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拿剑?” “滚回倭国去!”“矮豆子,给你剑你能拿得动么?”“你小子果真是土蜘蛛族的!” 阿阇梨三景时冷冷一笑,缓缓拔出一把刀(日本人称刀为剑),银光频闪,耀 目胜日,上有“草薙”二字。别人还不觉怎么,羡仙遥却是耸然动容,他阅历极富, 知此刀来历。日本古时有名的素戋鸣尊临出云国簸川上游之时,国土守护神脚摩乳 与手摩乳生有一美丽女儿稻田姬,要送给每年都要吞食少女的大蟒吃掉,故而伤心 哭泣。素戋鸣尊很是同情,将少女变为多齿木梳藏于发间,又造了美女雕像倒映在 石槽里的酒中。大蟒误以为是真人,狂饮起来,醉卧在地。素戋鸣尊拔出十握剑斫 碎大蟒之身,但八只尾中有一尾无论如何亦斩不断,原来其中竟藏一把宝剑。天照 大神道:“此吾于高天原失落之剑。”天空中有丛云常现,故而又名天丛云剑。至 景行天皇临朝第四十年之月,东夷阿伊努人叛乱,日本皇子武尊为骏河国贼寇所骗, 立即要被烧死时,拔出天丛云剑,将一里之内的野草立时芟除净尽,又将火带入剑 风,将贼寇悉数烧死。自此此剑声名大震,又名“草薙”,实是倭国第一神剑。但 这毕竟是传说,真正的“草薙”并无人见过,是以羡仙遥始终犹惑不是。 阿阇梨倨傲道:“谁要阻在下取剑的,站出来刀上说话!” 登时群豪耸动,叫嚷不绝,已然跃出五六位成名侠客,各执长剑、铜棍、尖枪 等兵刃。未待选出由谁对敌,阿阇梨挥刀起势,仅仅稍纵之间,滑过一道完美冷艳 的骇人光华,六件兵刃,剑锋枪尖皆摧枯拉朽般折断,铜棍沉重结实,亦被砍出极 大缺口,再也不能用了。而这一瞬,那六名中原豪杰竟丝毫未觉有何异变,此时方 才震惊莫名。 此刻全场再无哗声,一片寂然,均感到“草薙”的阵阵寒意。在座之众不乏好 手,能胜过他的大有人在,只是练拳掌内功或其他兵刃据多,绝少有使剑的高手, 纵便有亦无能抗“草薙”之剑。阿阇梨道:“交出‘沉碧’!” 羡仙遥道:“要取‘沉碧’,先过老夫五十招!” 阿阇梨一阵冷笑道:“在我国,从未有如此年纪的老人,要我说,早早该埋了 才是!” 羡仙遥听此狂言,亦不由发怒道:“好倭狗,老夫对你等番夷,本来手下决不 容情!但你要与老夫交手,谅来不配!” 忽听一声大喝道:“此等矮番,何劳羡仙长动手,由在下打发他便是!” 众豪随羡仙遥目光所顾,见是六盘山的掌门水宗沛,他虽使剑,却两手空空自 人群而出,大家不由心疑。却听不宗沛道:“水某不才,要胜这倭狗不难,但却没 有绝世兵刃与倭刀相抗。” 羡仙遥淡淡笑道:“水掌门究竟要说什么?” 水宗沛拱手道:“水某厚颜,要借‘沉碧’一用,胜了倭狗,为我大唐中华争 光。” 场内一阵大哗,袁明丽心想:“此人果真厚颜,嘴上说得喷蜜,却是为了‘沉 碧’神剑。水大哥曾说此人是他儿子,照我瞧来,这等不肖儿子不认也罢。” 羡仙遥笑道:“不劳水掌门。此乃庐山地界,倭狗来犯,庐山自有自理之策。” 他转而对聂灵哲道:“六师弟,你过来。”又提声喝道:“哪位英雄肯借剑一用?” 水宗沛方满面羞怒地退下,却见长白派掌门鹿玄奇解下佩剑掷出,道:“此剑 虽非神兵,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利刃,羡前辈请。” 聂灵哲不声不响地接过剑,默默地站到阿阇梨三景时的对面。众人皆忖思,此 老者面容枯瘦孱弱,身形佝偻,一副无福病相,竟也敢来索战。阿阇梨怔了怔,他 于中土武林之事甚通,狂笑道:“只听闻庐山有五老,童天平、钟神秀、羡仙遥、 霍星轮、蔡奇峰,除了羡仙遥外都死光啦,却哪里又跑出个六师弟来?哈哈,庐山 的老不死可真多,还有没有了,一齐站出来让我瞧瞧罢!嘿嘿,哈哈!” 他的“嘿嘿,哈哈”蓦地顿住,但见所有人皆定晴侧耳倾听,山谷之外,遥遥 之处似也有人在“嘿嘿,哈哈”地狂笑,绵延不绝,柳因梦心中一喜:“师父到了!” 却又立时觉出不对,罗幺远性情开朗,怎会发出如此凄长诡寒的绝望笑声,可若然 不是师父,羡仙遥又在眼前,天下哪还能有第三人有如此神奥的奇功? 聂灵哲道:“倭狗先生,进招罢!”他生性拓傲油嘴,众人本该齐笑才对,可 适才那阵相距千里之外的笑音,却似久阴不晴的天穹,罩浮着难以挥散的浓郁阴霾 总在群雄耳畔回响。阿阇梨也因此有些心神不宁,心道:“方才那是人的笑声么? 中土的鬼玩艺真多!快些打败这老家伙,取了‘沉碧’,尽早回家去!”当下凝心 静志,又目如野狼便凶狠地瞪着聂灵哲,口中低低地嘶吼着。 聂灵哲自居长者身份,道:“来此是客,进招罢!” 阿阇梨大喝一声,如狼嗥虎啸,一道白芒倾斜而出。聂灵哲早已掂量手中宝剑, 虽确是利器,但仍难敌倭国第一神兵,当下使开粘字诀,以柔式对抗倭人刀法中至 刚至猛的无俦攻势,尽量不与其刀锋相触。阿阇梨的刀舞成一团雪花,疾卷而至, 不让对手看清刀锋在何处,聂灵哲向后一弹,身子却冲前方斜了出去,长剑竟在那 一刹搭上了“草薙”的刀背。阿阇梨一阵惊诧,没料这貌不惊人的糟老头子竟有如 是艺业。那刀舞得更疾,便似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聂灵哲的宝剑缠裹了起来。聂 灵哲知他要以奇速振音震裂己剑,方要抽回,却被那“草薙”拉了回来。见聂灵哲 无计可施,阿阇梨心中大喜,攻势又急,谁知聂灵哲竟是卖下破绽,抖腕翻剑,放 出“嗡嗡”之声,在对方刀风中小画了半圈,平搭在“草薙”背上,一边转了七八 个来回,换了十数种招式,阿阇梨仍不能彻底甩掉聂灵哲宝剑粘势,不由大急。聂 灵哲心中已无半点存滓拘囿,已忘乾净,凭意驭剑,实已至柔式剑术的巅峰。本来 如此剑法加之厚重内功,阿阇梨已非敌手,但倭人武术中刀法以硬快为基,腕力及 膂力奇强,猛地怪吼连连,加之“草薙”锋锐无匹,轰然裂响,聂灵哲宝剑已断, 又为刀势带出的劲风所迫,连退了七八步,粗喘不已,庐山众弟子上前扶持,聂灵 哲伸手示意并无大碍。而在那刀剑相交一瞬,聂灵哲已将浑雄内力运使出去,阿阇 梨再死持兵刃不放,腕骨必断,只是还未得他放手,“草薙”已然脱手而出,插入 几丈之外的岩地,铮铮鸣响不绝。 羡仙遥知虽聂灵哲实要超出阿阇梨一筹,无奈兵刃不利,只得认输,而自己却 过早将话说满,此时又不能食言悔约再与他动手,可难不成便当着数千中土侠杰之 面,眼巴巴任他取去“沉碧”不成?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不知所措。 便在此时,群雄又哗然,让开一条路,一队官兵突然出现,缓缓走出一个浓妆 艳抹的太监,手持黄文,嗲声嗲气道:“李白何在?”众人本疑惑,武林大会,朝 廷派人来干么,没料是来找这位酒诗齐名傲世的鬼才。但见庐山席座中,李白长衫 洒逸,神色沉然道:“李某在此,公公何事?” 那太监道:“圣旨到,李白接旨!”李白随即跪下。那太监见众人皆不下跪, 怪叫道:“造反吗?”却又不能耽误正事,立时宣读道:“永王作反一案,李白系 被迫胁,死罪可减,责其长流夜郎,其余从逆者,皆斩立决,钦此!” 李白之所以隐居庐山,正是因永王璘明言叛乱,要己归顺,令他处于两难之地。 而在几年之前,为陇西节度使哥舒翰麾下偏将的郭子仪因失火误事,被押赴正法, 适逢李白经过,为其说情方才释罪。现今郭子仪感念昔日其救命之恩,不肯坐视, 即上一表,略曰:“臣伏观原任词臣李白,昔蒙上皇之恩,不次擢用,乃竟辞荣退, 斯其为人可知。今不幸为逆藩所逼。臣闻其始而却聘,继乃被劫;伪命屡加,坚意 不受;身虽羁固,志不少降,而议者辄以叛人谋主目之,则亦过矣。臣请以百口, 保其无他。待事平之后,倘不如臣所言,臣与百口,甘伏同法。”李白此刻已热泪 滚滚,重重叩首,已渗微红,沉痛地颤声道:“李白谢主隆恩” 那太监冷然道:“那就劳驾李大人上路罢。”两名官差随即将一套头枷锁给李 白带上。白鹿洞洞主耿中藏方待站起,已被华叶大师拉住,道:“这是李居士自己 的选择,且随他去罢。” 李白拖着长长镣链,一路狂放悲歌,夹杂惨凄笑声,众雄只觉阴风飒飒,令人 不寒而栗。 那宣旨太监走后,余下六十余名官兵却未见要走。内中出一校卫,朗声道: “张皇后有懿旨,听闻庐山派有名剑‘沉碧’,速速进贡宫内与哀家鉴赏。” 群豪本就对当朝国母张良娣心存忿恚,听此旨意,更是大怒不已,群情激愤。 校卫怒喝道:“要造反吗?”群雄毫不示弱地反问道:“造反又怎样?杀了你这狗 官!”纷纷站起,有数百人已然拔出兵刃,六十名官兵挺起长矛。阿阇梨叫道: “‘沉碧’是我的!”便要跃入潭内,羡仙遥身形一闪,挡道:“休想!”眼见势 如统纩弩,一触即发,一场千人混战看来是无可避免了。 却忽听一阵凄厉入骨的邪恶笑声,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希望都已崩溃了,群雄大 惊失色,适才那声音本在千里之外,却又如何少顷便至?正值犹疑不决之时,阿阇 梨拔过“草薙”,便要入潭,却听破空声大作,仿佛有物来自天外,尚且远远未至, 便能感受到那刺破时空撼动世界的锋利质感。阿阇梨无暇多想,将“草薙”一横, 挡在身前,便要跃开。偏生此时那凌厉之物已然射至,疾卷而起的狂缘似平地刮动 的一场飓风,吹得群雄睁不开眼,只听“啊——”一声灵魂陡然消逝的惨呼,那阿 阇梨三景明竟已被那物深深钉入五老峰悬崖瀑布之内,白练般的银河洪涛迅速洗去 了生命的血液,将潭中之水染得一片可怖之极的腥红。而那把号称倭国第一神器的 “草薙”,已似被撕裂的白纸,寸寸裂断,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道永远无法愈合的 伤口。阿阇梨双目骤然暴凸,面色悚惧诧异之甚,像是决无法相信世上还能有击碎 “草薙”之物。 群雄心中的震撼已无法形容,他们看到一条影子仿佛自强弩中暴射出的利箭, 笔直得可怕,还未及看清,已然冲入大瀑布内,只听一声慑天裂地的鸣响,直若瀑 布因受伤而痛楚地发出怒吼与惨叫,伴着阿阇梨血肉横飞的残肢断体,一柄将鲜血 染紫且通体绛紫的长剑已然执在那人手里。最奇怪的是,那剑竟似从中折断了,连 着剑锋及五分之一的前剑身都已不见。这是一柄断剑,竟也有如斯威力!可它又是 怎么被斩断的呢?然而在场众豪却都不约而同地隐隐感觉到,这剑的锋利中,潜匿 着这世上一切冤魂以及地狱里的死灵所有的仇恨。 大家又不禁瞧向那人的面孔——更是骇然生怖。那人一身干练紧衣,身披风氅, 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脸上罩着一张白铁铸成的恶鬼脸谱,只露出他的眼睛、鼻孔 和有限的唇部,不仅无法断定此人的年龄、相貌,甚至不知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羡仙遥一阵惊讶之后,缓缓地开了口,道:“‘紫影锋’的主人终于到了”各 路英雄一听“紫影锋”三字,更是悚诧无比。 羡仙遥又道:“阁下手中的断剑,可是唤作‘惊绝斩’?” 那人慢慢点了点头,却不回答。 羡仙遥续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终于开口了,道:“小姓宁,草字娶风。”又重复道:“宁娶风我叫宁娶 风!”听声音只有十六七岁,可似乎徘徊在奈河桥畔,招唤着毁灭与病疫,在场之 人任谁一生一世再如何腹笥丰富亦没有听过这种声音,这种声音带来的恐惧已经远 远超越了死亡所能达到的极限。 羡仙遥周身大震。昔年“武林四极”虽名扬天下,其实内心却皆深知,比之当 年的那人,再无可及。那人叫宁娶风,久居极北富贵城,他的独门兵器是一柄被世 人称作‘惊绝斩’的紫剑,打遍神州海外,绝世无对。他游历各方,天文地理,琴 棋书画,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但他天造傲骨,只肯与剑为伍,终生不娶,要娶便娶 那天地之间自由自在的时代之风。后世之人称其为“武术之王”,却无一人不服, 慕风楚一代至尊泰斗,更是将其奉若神明。然而却无人知晓,宁娶风一代武壬的背 后,隐藏着一段悲怆的往事。 当年庐山派创派祖师李十二娘,嗜武成痴,乃一位巾帼英雄。她武功大成时只 有二十七岁,而宁娶风虽亦过尔立之年,却是已名满天下。李十二娘找他比剑,他 多次让步留手,李十二娘不由大怒,要他动真本事,最终一场大战,宁娶风故意以 内力震断手中“惊绝斩”,显示出败在李十二娘“沉碧”剑下的假象。李十二娘早 已芳心暗许,却不便开口,便要他将断裂的紫剑残锋送给自己。宁娶风智慧朗照又 怎会不知其意,便将“紫影锋”作为定情之物赠于李十二娘。便在新婚前一日七月 初一,宁娶风拿出一张藏宝图,给李十二娘看过后便又放了回去,李十二娘却故意 道,马上便是夫妻了,因何不将它送了给我?宁娶风却一脸肃然,说这世上的人与 人之间,总有一层或多层虚幻的关系相连,皆不可信。李十二娘不悦。当晚大婚, 宁娶风与宾客们畅饮入酣,李十二娘姑娘淘气,趁其酒醉将藏宝图挪到隐秘之处, 胡闹够了后,引他去拿,怎料片刻间那图竟不翼而飞。李十二娘知是有贼趁火打劫, 而自己却百口莫辨。 那图原来对宁娶风至关重要,图上敷了一层奇毒的解药,正是他的仇敌下毒暗 害他的妹妹,使她得了一种慢性怪病,每年七月初五发作。在自己的逼迫下狡猾地 交出这张图。而这张图对于其他人的意义来讲就不在于解药而在于宝藏了。饶是宁 娶风一身无敌武功,却亦在力战群雄后方才保住此图,心中大石已落,以为妹妹中 的是慢性毒,且在不远之处治疗,暂无大碍,先草草成婚再回去也赶得及,却没料 被李十二娘弄丢。宁娶风拔起“沉碧”,横在李十二娘脖颈之上,要胁她交出宝图 来。李十二娘硬说自己没拿,见他如此重物薄己,不由心酸,说你要杀更杀。宁娶 风终是不忍,竭全身之力,将剑自崖顶掷入深潭,余力竟久久未衰,直插进潭底巨 岩大半有余。待他再见到妹妹,已然死去,尸首被兀鹫啄食得惨不忍睹。宁娶风怒 斥苍天,立誓有生之年,永不再娶。李十二娘未料自己闯下如此大祸,又悔又羞, 便找来众弟子询问究是谁偷走了宝图。当时童、钟、霍、蔡四人生性刚烈,见师父 竟怀疑自己,二话未说,纷纷挺剑自刎。羡仙遥虽本也想过与师兄弟同死,但庐山 一派却无法保全,便以闭气龟息功诈死。他本来便是众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一个,此 时功力已与李十二娘相差无几,是因李十二娘悲愤之余,未能瞧出,也在随即而至 的悔懊中自尽。羡仙遥虽还活着,却知自己决不可出任掌门,便守在潭底,匆匆三 十余载过去了,他只希望能待宁娶风的后人或弟子前来,坐了掌门之座,以弥补这 永远无法还清的代价,能令己派的忏悔之心得到安息。 羡仙遥念及此处,猛地回归现实,颤声道:“你是他的传人?那他呢?他怎样 了?” 那人忽然发出一阵奇异的笑声,这笑声的寒意似乎连庄严的佛祖亦可嘲弄。他 不疾不徐道:“他变成了我,变成我了!”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