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将计就计 衍允凝立良久,忽道:“宁施主,且不论武功,便是定力,老衲也远不及施主。 少林派自此便随宁施主往西一行。”他才思奇捷,终究未曾明言“认输”二字,但 大家都已了其意。 宁娶风又扬首道:“鹿玄奇、韩碧露,还要比吗?” 群雄耸动,知他与衍允一战,缚手缚脚,已徒然耗去极多真力,却仍敢再度挑 战。不由俱悚。鹿玄奇武功还不如衍允,又见宁娶风方才那不要命的野兽行径,只 觉手心浸汗,将头低垂不语。韩碧露武功虽居三人之首,却总是毒辣见长,若非昔 日边城雪宅心仁厚,自己恐怕早输给他了;然而眼前之人武功已入魔境,心地之残 邪远胜于已,一时也狐疑未决。 宁娶风的眸子自鬼面具中射出的邪芒令韩碧露大是骇然。宁娶风忽而笑道: “韩老前辈……”众人一听他突地对韩碧露单独用此敬谓,皆感讶然之甚,但今日 下来,令他们讶然之事实是太多,故而竟有些麻木了。 宁娶风续道:“我觉得……没必要跟你打了,不是吗?”韩碧露猛地感到自己 所会的所有招式似乎已全然为此人所瞧彻,只得道:“宁少侠武功超凡入圣,老婆 子……是不敢一试的了。”群雄素知蓝水母向来狂傲,从未将任何人放瞧入眼里, 如此恭敬之言语,恐怕几十年未自她嘴中说出,不由齐齐向她望去。 宁娶风喝道:“还有谁?还有谁?出来!”他的喝问中不由自主地迸出怒意, 似火山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着滚烫的熔岩浆液。此时此刻,整个场内所有人的心却已 到了他的掌握之中,他随时随地可令其全部因骇怕而碎裂掉。他虽口中问着是谁, 眼睛却极端阴毒地瞪着羡仙遥。 羡仙遥叹了口气,道:“宁少侠,适才你精力充沛之际,全力施展,当可与老 夫打成平手,甚至时间一长,老夫会因年老力衰而输给你。但现下你的内力已耗大 半,若不及早调复,恐伤五劳。” 宁娶风道:“你既不动手,便将‘沉碧’交给我。” 羡仙遥呆滞半晌,涩然道:“这剑也的确该属于你。师渊,下去将‘沉碧’取 出。” 等宋师渊极不情愿地下了水。羡仙遥又道:“你要不要做庐山派的掌门?” 宁娶风道:“我除了自己的命,什么都不要。” 羡仙遥感到难以和他沟通,便自凝然不动,等宋师渊取剑上来。 宋师渊很快便将脑袋送出水面,连连叫道:“师伯,不见了!……那‘沉碧’ 不见了,师伯!” 羡仙遥一惊,见他神情决非作伪,场内亦是狂惊失色。羡仙遥思忖道:“若要 盗剑,此人须得对洞中水流通向十分清楚,除了通到这儿,便是后山锦绣谷……” 他转而对宁娶风歉然道:“对不住,那剑……” 宁娶风道:“只要你肯率庐山派西行,那便无所谓了。” 忽然席间有一人朗声笑道:“宁兄,‘沉碧’虽利,但依小弟愚见,难比宁兄 的紫剑。这样罢,我太行派也与你打个赌,若是侥幸胜了,便请宁兄割爱了。” 宁娶风转向那人,见他貌若檀郎,雅态深致,一袭华服迎风洒荡,正是原太行 派大弟子,现下太行派掌门张谦。宁娶风直视张谦的脸,张谦竟大胆地毫不避讳, 宁娶风也颇意外地收起犀利之目,只是以平和眼光相向,二人面面相对,许久无语, 似乎皆在寻觅对方的隐匿之处。 宁娶风拔起惊绝斩,问道:“张兄喜欢这把剑?” 张谦愕然道:“宁兄好厉害,在下尚未通名,宁兄已然知在下姓张了。” 宁娶风一时语塞,道:“久仰大名。” 张极擅辨色,知他非能言语之人,笑道:“连衍允大师,鹿玄奇道长和韩掌门 都不曾有所耳闻,却知张谦这无名小卒,宁兄给小弟这份面子,可谓极至宠捧了。” 宁娶风淡然道:“张兄要屈尊动手吗?” 张谦笑道:“本来嘛,小弟也曾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可以一展身手,可看 了宁兄这手功夫,方知自己蜗角虚名,就是回家种田地也种不出庄稼。小弟门中另 有一人,武功虽不敢说好,却也至少胜过在下。” 宁娶风暗道:“自杜长空一死,太行派哪还有人是你对手?”但方才言谈,已 知张谦之狯,便不动声色,只道:“是么?那小弟倒要见识见识了,不知张兄所荐 的是哪一位?” 张谦侧身一指,道:“便是敝师妹谷幽怜。” 宁娶风微微一震,目光移向一旁那女子,谢女珠玑,粉妆玉琢,目光中的哀怨 之色令他迅速地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厌恶之情。谷幽怜似乎吃了一惊,悄声道: “师兄……” 张谦笑道:“没关系,上吧,宁少侠只对乐浪海的倭狗下杀手,对你必会点到 即止。”宁娶风接口道:“除了我自己,我看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张谦仍笑道:“那小弟可要请兄台抬贵手啦,我这位师妹再过十天半个月便要 下嫁于我,宁兄可不要弄伤她,好教小弟伤心一辈子呀。” 宁娶风身体虽是丝毫未动,目光中却似在战栗,半晌,他道::“我的武功皆 是生死相搏……学武功的目的本就是如此。” 谷幽令暗自吃惊,但心中总有疑惑。禁不住问道:“宁……宁少侠,我们…… 以前见过面吗?” 宁娶风心知若说没有或信口胡编别个其它理由,必会为精明的张谦瞧破,此可 他已感到张谦灼人的利目正在等待着欣赏他将要开启的唇。宁娶风想了想,道: “无论见没见过,我都会尽我所能。”又补充道:“你要认输,现在还未迟。” 谷幽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道:“你要杀我,杀好了。” 宁娶风此刻心中之恨火绝非如此轻易可以扑灭,甚至想要减弱些都绝难。他毫 不介意杀了这个女人,但他在这之前曾有过更好的计划,足以令伤害过他的人承受 比死痛苦万倍的无边煎熬。 两人分开站定,却久未动手。宁娶风身上本来强烈的杀伐之气渐渐化作迷雾, 令众人更加觉得钝重、浑茫、神秘、深不可测。谷幽怜握剑的手在激颤不已,似乎 在捏一块灼热的火炭,而宁娶风手中的剑,已然凝聚了自己前生由爱扮演的恨。他 再也不会做同样的错事。可他察到对方仿佛认出了自己,不如就装作对她仍余情未 了。 宁娶风猛地挥起紫剑,迎头便斩,谷幽怜竟亦不拔剑,双目圆睁瞪着即将落下 的锋芒,在这一瞬,她不止一次地闪电般想象着:鲜血狂溅,肢体碎裂,而自己的 脸却卑贱地被他踏在脚下。她却仍期望眼前马上要杀自己的人是边城雪,最少这证 明他还活着,而且并没有变成废人,哪怕充满了对自己的恨,有这种力量便可以支 持他永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而自己,其实比他爱惜他的生命。 宁娶风却猛地顿住,剑停在了谷幽怜的额顶,相距大概只有一纸之薄,而凌厉 的剑风已将她的长丝尽数抛在脑后。群雄纵然对宁娶风运斤成风的拿捏之准而钦服 万分,却更诧异于他竟对一个孱弱的对手这般宽厚,莫不是他俩相识?武林中的汉 子什么粗话讲不出口,却也不由为之深深撼动,不加言论。谷幽怜这才睁开剪水的 瞳仁不由晶莹淌泪,只道:“我……我输了……”她没料对方居然在承受了如此之 久的人间地狱之绝苦后,仍能对自手下留情,这足已说明他对自己的爱,已经没有 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她满足了。 张谦虽早已料到,却也不由心中居惊,自己曾百般摧残的人莫非真的还活着? 但起码现下有了底。他强笑道:“哎呀,太好了,宁兄给足了在下脸面。这剑小弟 虽喜欢,却只是开个玩笑,哪能真无耻地索要宁兄之物?……对了,宁兄,说起来, 你真倒像我的一个朋友。” 宁娶风反问道:“是你的朋友么?”“朋友”二字咬得极重。 张谦一时语塞,又转而笑道:“宁兄可否摘下面具,让大伙一睹庐山真面目? 宁兄今日一战,名动天下,自此便成为武林新一代的至尊了,可大家却从未见过尊 容呀。当然,宁兄要是不愿意,在下也不勉强,宁兄……” 宁娶风突然揭开了面具。 张谦、谷幽怜几乎要崩溃了。但很快,他们与群雄一样,似是很失望。宁娶风 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相貌,而是极其平凡的大众脸孔,在人群中便分辨不出。张 谦竭力寻找原本俊美面庞遗迹与可怕疤痕的补处,却无丝毫眉目,心中大感释怀。 谷幽怜却失望之极,想来却又不明白这人为何要凝剑不下。 宁娶风要的便是这种结果,先吊起二人胃口,再令张谦放心,令谷幽怜失望疑 惑,而他们的这种心态,将为自己的复仇提供最佳的时机。 张谦笑道:“既然宁兄已技压群雄,别派小弟未敢多问,敝派定随宁兄西行。” 宁娶风道:“在此之前,须找到彭采玉,宝图在她手中。现在还有哪位不服?” 众豪纷纷起身,向宁娶风行礼,以示拜服。羡仙遥朗声道:“敬请各位英雄在 庐山屈就一宿,明日咱们便启程。待宝藏取出,强我大唐国力,剿灭安贼便指日可 待了。”又有人附和道:“正是!今夜咱们不醉不休!”群雄哄然叫好。 柳因梦总不由自主地偷偷盯着宁娶风瞧,而以宁娶风现下功力,便是闭上眼睛 亦知谁人正在窥视自己,当下便来个不理不睬。 子规啼月,夜已浑沉。宁娶风静静地伫立在小天池旁,目光在飒飒冷风中锐利 无匹地环射。蓦地,一条黑影斜至,微微站定。那人年纪虽轻,身材却高,双目凛 然生威,霸道非常。与宁娶风憎恨的眼神又有不同,但皆极是邪然,令人魂胆齐烊。 宁娶风开口道:“卓兄,‘沉碧’既已取到,因何还要约我见面?” 那少年便是卓酒寒,他道:“我帮了你,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宁娶风道:“你是要问水绮前辈?” 卓酒寒从未流露过遗憾的眸子一阵激颤,道:“我母亲真的还活着?” 宁娶风道:“若非令堂救助,我早便死了。即使不死,亦是废人。” 卓酒寒遂问道:“那我娘现在何处?” 宁娶风道:“水绮前辈目前的所在异常隐秘,她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我曾 发过誓,决不透露给任何人。” 卓酒寒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宁娶风自怀中掏出一根玉簪,递了给他。卓酒寒见簪上有小篆铭刻“卓绝”二 字,心神微荡,叫道:“真是我娘的!……可她既然活着,为何又不肯让我知道, 更连见我都不见?” 宁娶风笑道:“她是怕你误了大事啊。她没把你的身世也告与我知,但我想亦 是血海深仇罢?你我都是一样,要向这些畜生十倍追讨血债!” 卓酒寒目光一寒,随即邪芒大盛,阴冷地道:“不错,……不错!……杀了!” 方娶风道:“你只要按我的布置,持‘沉碧’在马鬃山现身,让这帮乌合之众 与独狐舞全都看见,那就成了。事情办好以后,我会安排你与水前辈见面。” 卓酒寒冷冷道:“娘不是不要见任何人,包括我么?你又怎能让她破例?” 方娶风森然道:“你娘不想见人,是怕有人害她;不想见你,是怕有人因她而 害你。可如果这些人都不在了呢?” 卓酒寒一怔,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的仇人不就是张谦和谷幽怜么?还有你 那个展师兄。为何要整个武林来殉葬?” 宁娶风笑道:“这对你也有利,说不准杀害你爹的真正仇人便在其中呢。” 卓酒寒笑道:“很好,我愈发觉得你我脾味相合。那咱们就联手干吧,改变江 湖,改变历史。” 宁娶风点头道:“没有什么江湖,没有什么历史了……我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他猛地回头吼道:“谁?” 卓酒寒决不容许有人知道他的秘密,血影噬心鑽已然在手,只待宁娶风找到那 人位置,便要暴射灭口。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