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兽殊途 从东海归来时,公主果真带回一条鲨鱼,不禁意气风发,兴致盎然。她把鲨鱼 带到紫晶园里,命人把那硕大的身躯拴在园中央的珊瑚树上,再叫一位侍女去拿些 活鱼来。 鲨鱼胡乱使劲挣扎了一番,见没有用,便不动了。众侍女从未见过此物,纷纷 围观,赞叹之声四起。那是一条大白鲨,脑袋尖锐,体态浑圆,却不带半分杀气, 目光呆板,毫无生机。 碧清欣然微笑道:“公主本领高强,实在叫人钦佩得很。我们这些姐妹从未到 过海中。不知海里是个什么样子。请公主殿下给我们讲一讲罢!” 公主此时心情极佳,眉间眼角掩不住盈盈的笑意,答道:“海里的景象倒也不 赖。海水蓝莹莹的,就像蓝宝石一般。我看到许多有趣的小动物,有的像蘑菇、像 莲花,还有像星星、盘子、翅膀、枫叶的,长长的触角一颤一颤。还有很多贝壳, 装着各种颜色的珍珠。可惜那些珍珠没有一颗比我宫里的珍珠大。”她拍了拍那条 鲨鱼道:“这家伙简直笨死了,跑得比其它鱼慢得多,没费多少功夫就猎到了。” 碧清笑道:“它是被公主迷住了,心甘情愿束手就擒的罢。” 公主听了这句夸张的奉承话,自然是心情欢悦,情不自禁灿然一笑。她轻轻抚 摸着鲨鱼的身子,柔声道:“乖,我喂你吃东西。”伸手拿起送来的鱼儿。鲨鱼傻 傻地张开嘴,让公主把一条条鱼儿放入它的嘴中。它竟然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 利如刀的白牙,叫人看得是毛骨悚然。公主却格格娇笑,用手轻拍鲨鱼的头,说道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然后竟在鲨鱼的颊上一吻。鲨鱼忽然浑身发抖,竟砰 地一声猛然摔倒在地,震得水底摇摇晃晃。公主不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得意娇笑。 围观的人们见此情景,只当鲨鱼累了,没放在心上。慕蟾宫却想:“难道碧清 说的是真的?这条鲨鱼通人性迷上了公主?公主真能‘沉鱼落雁’?” 公主可没因为鲨鱼“倾倒”于自己就手下留情了。她叫两位二等侍卫用一根金 刚链条穿过鲨鱼的尾巴,锁在珊瑚树上,命令凌袖和四位二等侍女看守鲨鱼,还叮 嘱说鲨鱼野性未驯,要小心防备云云。鲨鱼被这样摧残,实在是痛得厉害,猛烈挣 扎起来,景况极为凄惨。慕蟾宫不禁生出怜悯之意,侧过脸不忍看那鲨鱼,心道: “就算是兽,也不该待它如此之狠呀!”公主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故意叫他守在紫 晶园里别走,还道:“她们几个都是蒲柳弱质的小姑娘,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保 护好她们呀!”慕蟾宫只得答道:“是。”公主道:“既然如此,便用不着那么多 侍卫了。”她叫走其他的侍卫,又再三叮嘱侍女们看守好鲨鱼,迈着优雅的步子离 开了。 慕蟾宫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盯着那条鲨鱼。因为鲨鱼并无凶残之态,他不怎 么害怕,倒生出几分怜悯。 鲨鱼不懂得肉身只是一具空皮囊而已,为了肉体上的疼痛又苦苦挣扎了一番, 终究争不过铁链,筋疲力尽,闭目而憩。紫晶园总算安静下来了。 鲨鱼软绵绵地卧在地面上,极为虚弱。硬挺的链条上血痕可见,在水中缓缓消 溶。从鲨鱼鲜白润泽的身体上看,就像皑皑雪原落下一片殷红。慕蟾宫看到这情景, 不知怎的,竟想到白秋练也正被锁链捆住,寸步难行,娇怯怯可怜兮兮。他顿觉忿 忿不平,又是伤心怜惜了一番,只认定了他的心上人万万不该受此委屈,不禁长吁 短叹。 看守的侍女们站得离鲨鱼较近,笑嘻嘻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瞧慕蟾宫一眼。 慕蟾宫觉得她们在嘲笑自己痴傻的模样,顿时面红耳赤。 傍晚时分,烟霜手捧托盘缓缓走来。公主把鲨鱼带到紫晶园时,她正在宫里休 息,没瞧见鲨鱼,因此公主特地叫她过来送食物,见识一下那个值得炫耀的猎物。 此时烟霜的面容比平时还要冰冷上十倍,显然对这个活计颇不中意。 当她来到距鲨鱼一丈远处时,鲨鱼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瞧了烟霜一眼, 好似吃了一惊,目光变得茫然一片。它猛然张大嘴,似乎想叫又叫不出声来,然后 狂乱地挣扎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窜动,使它焦躁不安。顿时,湖水被震得翻 腾汹涌,把人推得摇摇晃晃。 鲨鱼猛然间龇牙咧嘴,杀气腾腾地向凌袖发起攻击。拴住鲨鱼的链条立刻就被 绷直。眼看它已咬到了凌袖的飘带,狠狠地撕扯着。凌袖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 瘫倒在地。等她清醒过来,尖叫着飞快地远远跑开。鲨鱼又轮番向四位二等侍女发 起攻击,吓得她们也都慌忙躲避。烟霜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惊愕地注 视着鲨鱼。她的衣袂高高飘扬起来,青丝拂到了苍白的脸上。鲨鱼疯狂地乱撕乱咬, 如同临死前绝望的抗争。过了一阵,它停了下来,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烟霜。 湖水仍旧不住地动荡起伏。烟霜面上恬静无波,以澄澈如水的明亮眼眸深深凝 视着鲨鱼。其实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胆战心惊。可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觉得这只鲨鱼像是她的旧友,觉得她应当去抚慰这只鲨鱼,像有一股莫以名状的力 量牵引着她,使她无力抗拒。 她镇定地对那几位侍女道:“你们都回宫里去罢,由我看着它就行了。它跑不 了的。”说着昂首向鲨鱼走去,颇有几分大将风度。四位二等侍女法力尚浅,又无 实战经验,见鲨鱼现出凶残的样子,早已是魂飞魄散,一溜烟都跑开了。凌袖也是 懦弱胆小之辈,被鲨鱼吓破了胆,颤声道:“烟霜,我有事一会儿就回来。” 慕蟾宫也被鲨鱼吓坏了,见侍女们纷纷走开,心中更是惊恐不安,也要随她们 离去。但看到烟霜留下来,想起公主的话,怜惜弱小的本性又发作了。其实烟霜哪 里是什么弱小之辈?公主的贴身侍女们均精于法术,无论功夫才智在龙宫中都属一 流,但外表的柔弱无力却有甚于不出闺阁的少女。性情内敛的烟霜尤其如此。因而 使慕蟾宫生出错觉,觉得烟霜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就算他没什么本事,至少也不该 独自逃脱。他担心烟霜出事,又怕鲨鱼挣脱开向他冲过来,便悄然躲在一边,看烟 霜如何应付。 烟霜走到鲨鱼面前,放下托盘,伸出一只玉手,竟不胜怜爱地轻抚鲨鱼的面颊, 柔声道:“你在叫我么?可怜的小东西,被链条锁住一定很痛罢!哼,那个恶毒的 女人!她竟然这样对你!你是怎么被她猎到的?她的箭术差得很呀。来,快吃东西 罢。”她态度极是亲切,就仿佛与最亲密的朋友闲谈一般。那话语饱含着脉脉温情,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情不自禁地融化其中。鲨鱼竟点了点头,眼睛流露出哀怨的神 情。烟霜俏立在那被她称为“可怜的小东西”的巨大鲨鱼身旁,更显得娇小玲珑, 仿佛随时会被激荡的水流冲向远方。可鲨鱼温顺的姿态却十足是个被抚慰的听话的 婴孩。它看到托盘内的鱼肉,俯首狼吞虎咽起来。 烟霜见鲨鱼吃得香甜,容颜渐展,还轻轻拍了拍鲨鱼尖尖的脑袋。她低头沉思, 忽然幽幽说道:“我懂了。一定是二太子为了讨好那个女人,设下陷阱让你钻。他 为了那个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个女人除了卖弄风情,还有什么本事?”类 似的事情她见多了,因而随口一说,就说对了真相。鲨鱼似乎听懂她的话,停止吞 食,眼中竟似要落下泪来。烟霜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仿佛最清亮晶莹的秋波在流 转荡漾,叹道:“你的眼神真像他……”鲨鱼一下子紧张起来,瞪大眼紧紧盯住烟 霜。 烟霜心道:“不错,我这样对待鲨鱼就是因为鲨鱼像他。这是怎么回事?鲨鱼 就算再通人性,又怎么会像他呢?他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我,那么的温柔腼腆。虽 然那不是我想要的,但被他那样看着,我仍是非常欢喜。我怎么对这只鲨鱼着了魔 似的?一定是因为鲨鱼从东海来的,他也在东海,我对他还念念不忘的缘故罢!不 行,放鲨鱼走罢!它搅乱了我的心,我不能再看见它了。”她眼中那动人的光彩稍 纵即逝,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做那个女人的猎物。好,我这就救你。”鲨鱼 却失望地低啸了一声,好像在说,别让我走,我宁可做她的猎物呀。烟霜根本没注 意到鲨鱼的感受。她说干就干,毫不迟疑,向四周张望。慕蟾宫已躲到珊瑚树后面, 屏息敛气。烟霜没看到什么人,以为人都躲开了,也未想细搜,便施法给鲨鱼解开 链条,仰望着鲨鱼的眼睛道:“快走罢!再不走就走不了!”鲨鱼周身一阵痉挛, 飞身而起,回头望了烟霜一眼,眼中充满了感激,却又带着隐藏不住的绝望,然后 迅速游开了。 烟霜素来沉默罕言,可此番与鲨鱼所说的话,竟比平时一日里与人说的还要多, 而且态度就像对自己的至亲好友似的。慕蟾宫看到这场离奇事件,心中疑惑而又茫 然。 烟霜目光黯淡,怅然凝望鲨鱼离去之处。鲨鱼甩尾激起的泡沫在她眼前缓缓飘 过,层层叠叠反射着周围的景象,她蓦然发现慕蟾宫的身影也在其中,异常微小, 弯曲变形。只因穿着侍卫服,她竟以为是另一个人,恍恍惚惚想着:“我是否在做 梦,竟在泡沫中看到他的幻象!我今日为何总是想起他来?不能忘了他么?”她忽 然醒悟过来:“啊!不对,不是他!有人在偷看!”她再仔细一看,的的确确不是 那个人,不由得大叫起来:“什么人!”慕蟾宫只得从珊瑚树后面走出来,道: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一个字也不说!”烟霜转身看到是他,松了口气, 暗忖他初来乍到,不敢胡言乱语,听了他的话后,也不做声,拿起托盘,若无其事 地走开了。 过了一阵子,公主来看鲨鱼,却发现鲨鱼已失踪,不禁勃然大怒:“这是谁干 的好事?” 那四个看守的二等侍女走后,见到碧清,向她诉苦。碧清安慰了她们一番,让 她们赶紧回去。她们自己也终究放心不下,壮着胆子又去了。不料竟看到鲨鱼所在 之处变得空空荡荡,她们极为惶恐,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们知道烟霜为人冷漠无情, 哪里想得到是烟霜放走鲨鱼,只想是烟霜走后,无人看守,鲨鱼自己挣脱逃走了。 她们擅离职守,过错要比烟霜大得多,不敢说出来。凌袖回来还在四个二等侍女之 后,看到鲨鱼不见,更是心惊胆寒。此刻公主问起,无一敢做答,均是忐忑不安, 摒息敛气。慕蟾宫也静静站着没有言语。 公主极为不悦,紧盯着凌袖的俏脸,冷冷道:“凌袖,人都说你贞静贤淑,谁 料你连这点事也干不好!那鲨鱼必定感恩戴德,不知何时回来向你言谢啊?”凌袖 一听,吓得跪倒在地,道:“公主饶命!奴婢只离开片刻,实在想不到那鲨鱼竟能 逃脱。”公主道:“你看它可怜,就给它松开锁链,它趁机逃走是不是?”凌袖把 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连声道:“不是!不是!”公主道:“不用说了,我不想再 见你出现在我眼前。现在你就走!”凌袖吓得是面无血色,叫道:“公主殿下,您 不要赶我走!饶了我罢!”以往得罪了公主被撵走的侍女,就算公主不再追究,那 些总管大人们也不会放过。凌袖只得一边磕头一边连连求饶。公主已是极不耐烦, 冷冷斥道:“你们没听见我的话么?我要她在我眼前消失!”凌袖更是惊恐万状, 僵在原地。立刻有两个侍卫走过来把她拖走了。 其余的人定定看着,均倒吸了一口冷气。 碧清道:“公主殿下,我听说您走后那鲨鱼一直发狂乱咬,还扯掉了凌袖的飘 带,把姐妹们都吓跑了。谁还敢放走它呢?想必是公主好心照顾它,给它上了药, 它的伤口愈合,便用牙齿咬开链条跑了。也许只有公主才管得住它。就请公主殿下 饶恕她们的过失罢!”公主丝毫不信,蹙眉道:“是么?那她们就可以任意走开了 么?”公主仔细查看断裂的链条,又道:“金刚链条也咬得开?它的牙齿是什么做 的?连牙印都没留下。”碧清微笑道:“那畜生既如此暴戾,公主又何必再留它?” 公主冷冷一笑,道:“我爱留就留,爱放就放,由不得别人做主。不过也好!这孽 畜原是住在海中的。海水与湖水不同。因此它须每二十四时辰服一次乾坤丹,才能 在湖中生存。现在既然跑了,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说罢紧紧盯着碧清,想从她的 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碧清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轻轻垂下头。她心知只有烟霜 偏激大胆,才敢放走鲨鱼,却不知该不该说。若说出来,烟霜的下场更甚于凌袖; 若不说,公主必定疑心是自己干的。 烟霜虽善于自持,但听了公主的话仍不免面色有异。她微微侧过脸去,不让公 主看到自己的神情。 公主转目厉声对其余四个看守的侍女道:“你们几个都是死人么?怎么连句话 都不说?”那几位侍女把头埋得更低了。公主道:“这几个哑巴木头我也不想再看 见了,快带走!”便有侍卫把那四个侍女也拉走了。 紫晶园里更是一片寂静,只听到波澜轻轻荡漾的声音。 公主气恼侍女们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任意丢开鲨鱼,一时把慕蟾宫也在场的 事忘得干干净净。侍女们则担忧自己若是犯了错,公主不知要如何责罚,又纳闷公 主怎么不问慕蟾宫。慕蟾宫也是忧心忡忡,寻思公主这般脾气,要救出白秋练还得 大费周章。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却没留意到一道白影正向他们逼近。 忽听一阵扑腾破水之声,激流一阵阵汹涌澎湃,一块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上。 凝神看时,竟是那鲨鱼劈波破浪游回来了!它龇牙咧嘴,尖利的长牙闪动着寒光。 此事太过突然,侍女们俱都花容失色,纷纷惊叫起来。公主却神情自若,自鸣 得意地嫣然笑道:“我就知道你怕死,还是得回来求我!”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鲨鱼竟如闪电般迅捷异常地猛窜到她跟前。她促不及防, 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不禁后退了一步。鲨鱼却猛地一转身,吃力地用尾巴在沙地上 写下四个大字:“我是追云!” 霎那间,如同时间停滞了似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站着,如同被定住了一般, 久久没有人动弹。慕蟾宫曾见过小鱼开口说话,因此对鲨鱼会写字也不是很奇怪。 反正在龙宫中发生什么希奇古怪的事都是有可能的,不能以常理来加以揣度。但他 觉得奇怪的是那四个字究竟有何魔力,使这些人都定住了。 最惊异的人莫过于烟霜,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际间一片混乱。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易逝,痛苦的片刻却似比一万年还要漫长无边! 良久,烟霜终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了鲨鱼一眼,喃喃道:“追云,是你 么?”鲨鱼发出一声低啸,苍凉之中似乎含着缕缕深情。烟霜道:“如果你真的是 追云,那……那……”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便住了口。他们一人一兽你望着我,我 望着你,忆及往事,心头酸甜苦辣分不清是何滋味。 公主见那鲨鱼回来,很快忘了追查谁放走鲨鱼的事。她看鲨鱼认得烟霜,料想 他是追云没错,觉得事情极为有趣,又感动于追云的一腔痴情,说道:“烟霜,追 云去东海已久,还是不能把你忘记,不惜变做鲨鱼来见你,可见他对你实在是一往 情深,足可感天动地。人生能得如此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复有何求?我看你就嫁 给他罢!由我做主,不会有什么难处。” 慕蟾宫听了这话,才勉强明白这鲨鱼大约是神仙变的,名叫追云,苦恋烟霜, 不知怎的去了东海,现在又以另类的形状回来了。难怪烟霜不愿意去东海,是怕见 了面伤心罢?烟霜与鲨鱼如此投缘,也必然是这个缘故。慕蟾宫想到公主能让这鲨 鱼恢复人形,配与烟霜,的确是一件美事。鲨鱼追云听到公主的话,眼中闪过一丝 喜悦的亮光。其他侍卫、侍女们都面含钦羡之色。 唯独烟霜毫无欣喜之感。她茫然注视着前方,仿若灵魂已不再体内,自言自语 般说道:“公主,你也知道这件事?”公主骄矜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了。你们有 什么事能瞒得住我?”烟霜摇了摇头,神色悲凄,跪下说道:“不!我不能嫁给他。 恳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送他回东海罢!”这话使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久居宫里 的侍从们大都想寻一良配,离开龙宫,不再受人使唤。而烟霜得公主成全,能嫁与 侍卫中的精英追云,可谓天赐良缘。可她竟毫不犹豫断然拒绝! 公主只当烟霜害羞,劝道:“送他回去容易。你要再寻一个对你这般痴情的人 就难了。”烟霜只是连连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公主撇撇嘴,凝神遥思,目 光中一片纯稚,道:“不过他不大可能自己变成鲨鱼给我猎。一定是二太子把它变 成这样,大约要给我一个惊喜罢。我记得追云英俊魁梧,在侍卫中算是数一数二的, 你难道不喜欢他?”烟霜沉默片刻,说道:“奴婢实在无福消受。” 鲨鱼追云一听,木然呆立片刻,绝望疯狂地扭动着躯体。这是何等的凄惨,何 等的震颤,以至震起的波涛把众人冲得东歪西倒。 追云眼前灰蒙蒙一片,感到有亿万只小虫在撕啮他的躯体,很快出现了无数个 空洞,又痛又麻,白骨也露出来了。这只是幻觉,但他不知道。他已分不清是真是 幻,痛苦到了极点。他被腐蚀了,旁人却冷冷地看着,烟霜也冷冷地看着。没有人 在乎他,以往称兄道弟的朋友们还用链条来刺他,穿过他的骨肉。寒冷!刺骨的寒 冷!烟霜在施展她的冰冻法术,对付他,赶走他。她说道:“你快走!再不走就走 不了!” 他的脑子还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但此刻只充斥着深深的绝望。眼看就要实现的 梦想,在一瞬间完全破灭。情场失意,沦为兽躯,命比蝼蚁轻,他再也不堪忍受了。 不如寻找合适的归宿,来埋葬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是的,只有这样了! 鲨鱼追云最后瞥了烟霜一眼,充满着万古同悲的凄凉意味,闪电般冲到坚硬的 岩石上,一头撞死。 登时血如泉涌,鲜血渐渐染红了湖水,湖中每一寸地方都充斥着血腥味。 如此惨变,使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眼看将成的好事,怎么变成血溅魂飞的悲剧 呢? 烟霜猛地一颤,惊叫一声,便呆若木鸡,好像灵魂也在一瞬间失去了。 谁能体会追云内心中深刻的绝望与无奈!殒命所为的烟霜是能清楚地体会的, 她何尝不是有同样的经历?她也深深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个人同样爱着不能 得到的人,形成一个解不开的怪圈。若是那个人平平安安还好,偏偏他遭遇不幸。 烟霜怎能把他抛到一边,去接受另一份感情?再说追云原本就不是她的心之所属。 她从不勉强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她都是固执己见。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就 算她想后悔,也没有了后悔的机会。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追云的魂魄在逼问:“你 为何不珍惜握在手中之物,却想得到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你为何那样的执着, 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梦幻泡影呢?”烟霜默默倾听,无言以对。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追云的梦幻泡影?他们互相追求虚幻,从中得到的只能是失望。 公主秀眉深蹙,道:“真可怜。他为何要寻死呢?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去 好呀?真是太不值得了。你们还不快收拾!我最讨厌见血了,可总有人愿意用血染 红这碧绿清莹的湖水。” 慕蟾宫更是茫然不解,心道:“这龙宫里究竟藏有多少隐秘之事?也难怪秋练 好端端的遭此劫难!”一想到白秋练,又是愁容满面。公主见到他伤感的神情,只 道他对烟霜心生怜惜,不禁冷哼一声。 烟霜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欲哭无泪。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 见,冷漠苍白的脸上似乎带着如梦初醒般的神情,又似悠然存思,久久站不起来… …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