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亮微醺着脸,倚着天幕,似笑含笑,稍不留神,就要从天上踉跄下来,好玄。 院子里洒了一地晕眩的清辉,半明半昧。一棵古柏把婆娑的枝影摇落在地上,一起 一伏。在树影下睡了一白天的小虫,这时都醒了,抖擞起精神,亮开嗓子,把歌唱 得像开水一样沸腾。角落里多情的月季花随小虫们的音乐轻摇曼舞,搔首弄姿,招 摇着一丝轻薄的云蹑手蹑脚不知从哪个角落溜过来,鬼鬼祟祟的,抖开一块黑色的 纱蒙住了月亮的脸,就象他用黑布遮住自己的脸一样。 月亮还不知道自己丢乖卖丑,扭着要把云推开,可它的手总够不到云,几次试 探,险些弄呕了自家,悻悻地只好作罢萎缩到天幕的一角,默然了。月光有些无力, 淡成一片朦胧。 他坐在屋顶上,屁股下面是县守夫人的卧房。刚才翻墙而入,他觑见管家的身 影在院子里一晃消失了。一朵疑惑的云悄然升到他的眼前,他原打算到县守屋里拿 点儿东西出来,恶作剧一下,好让县守第二天大吃一惊,不仅暴跳如雷,还得胆寒 心怯。让他明白,他不仅可以拿他的东西,还可以取他的性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 中,足足让他毛骨悚然一把。 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他像猫一样窜上了屋顶,轻盈的身姿,仿佛无轻重的 云,践在屋瓦上,悄声无息。今晚,县守不在家,看来是,否则,管家怎么会有这 么大的胆子。他纵身而下,带着他的思虑,像蛇一样滑到窗前,用手指沾了下口水, 在窗纸上舐开一个小口,拿眼向里逡巡了一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起先还掖着藏着,曲径幽深,后来索性 放开胆子,把动静扭成一根粗大的麻绳,甩出一长串剧烈的吭哧吭哧,一路颠簸着 放浪形骸。动静愈来愈大,声音愈发的古怪。除了哼哼唧唧的魂不附体之外,还配 有木板吱嘎吱嘎单调地尖叫。 声音像是从船上摇晃出来的,屋子宛如荡漾在水波之上。错愕间他不禁有些恍 惚,仿佛一扇记忆的门在他面前敞开。他看见自己正趟过时间之河,回到过去熟悉 的小屋,土炕上,一对颠鸾倒凤的场景无遮无掩地映在他的眼帘上,一瞬间,像是 一盆冬水浸透他的全身,他感到冰冷彻骨,抑不住打了个寒噤。 为什么自己做这种事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可一看到别人,思绪就翻江倒 海,心神不宁。一点儿痛苦的滋味像苦汁一样渗进他的心里,他的内心一阵痉挛。 不由得他拿眼睛重新将发声的源头探寻了一下,那勾当正翻云覆雨热火朝天。 门,咣的一声,被一脚踹开了。 有一阵子,犹豫几乎让他放弃了再滞留下去,他想踅身,一走了之。但脚却定 在原地,不听使唤。悒郁的黑水流趟过去之后,一道灰白的月光晕晕乎乎地映在他 的脸颊上,思维好像被照亮了又恢复过来,渐趋平静。于是他思忖了一下,做出了 一个更让他别出心裁的决定。 门訇然洞开的时候,那一对情人已经到了情欲的巅峰,突然一声巨响,男人哼 了一声,一个冷战很不情愿地抖索了一下,顿时他栽倒在女人的肚皮上,被失魂落 魄淹没。但因为实在是情非所愿,所以郁闷被怒火灼了一下,他感到自己正跃上暴 跳如雷的马,很快就要奔到肇事者面前。 谁他妈!…… 诟詈从嘴里喷出三个字。这地方除了县太爷,他就是老大,真是吃了熊心豹子 胆,不想活了。他的眼里直往外冒火,眼珠子瞪在黑夜里,很快就要站起来。就在 这当儿一条黑影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朝他漫过来,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游动的蛇,心 里顿时闪过滑腻和冰冷的意念,刹那间,他的身体激冷了一下,后面的话,登时掉 进黑夜的井中,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门暴跳开的一刹那,她叫了一声,但声音被门的轰响和情夫的高潮掩盖了,几 乎无意义。她想动无奈身体被亲爱的压住,尴尬成了她的作茧自缚。她抱着他,因 为她一丝不挂,还好,夜把她的无地自容藏在黑暗里,掩去一半的难堪,但她还是 感到不自在。首先,这心肝不争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不恰当的时候把畅快撒在她 身上,弄得她一身污;其次,那黑影太吓人,冷索索,瘆得慌,是煞星下凡吗?心 里漫无目的地翻滚。情人的身上暴着鸡皮疙瘩,麻手,摸起来,自家的心里也疙疙 瘩瘩。 两个苟且的家伙定在床上,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月光冷丝丝的,愣愣地划开屋子里堆满的夜黑。一个人伫立在屋子的中间,无 声地静默,同时被铁一样的光向上推着,很高,很大。夜忽然变得沉重了,沉重的 两个偷欢的鸟卧在巢里只剩下张着两张大嘴,死了一般凝固着,仿佛连战抖都忘了。 黑影从地上立起来,像抢一样直刺向他们,恐惧使他们本能地向后退缩,但黑 夜已经是他们的悬崖,床就是孤岛,无路可退,眼睛扑楞着惊弓之鸟的翅膀,黑夜 中闪着黑色的惶乱。 惊恐在燃烧,压抑在膨胀,灭顶之灾悬在崖边即将断裂的树枝上,脚下是万丈 深渊。牙齿开始打战,不知是她还是他。两个人同时筛糠。 因为他已经走到了床边。 他是这么宁静,好像月辉没有叹息。他的淡然和他们的惊慌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反差最要人命,沉闷更令人难以煎熬。 你是谁?——你要什么?——钱么?——我,我有,给,给你——语无伦次在 战战兢兢上跳来跳去,像被火烫着,还带着牙齿颤栗的磕击声,显然是过度惊吓造 成的。 他似乎对管家的话并不感兴趣。而是,出乎意料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行为,自 自然然优哉游哉地坐在了床边上,这样他们就面面相对了。 一时间,空气失去了重量,窘迫被茫然代替,无所适从荡在滑稽的秋千上,空 落落地忽上忽下。 唯有,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过脸上罩着的黑布亮闪闪地自顾盘桓在女人的 身上,象所有贪婪的男人一样赤裸裸的,弥漫着无耻的光。她本能地扯过锦缎绣花 被头掩在自己喷薄欲出的胸脯上。不知为何,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一根火柴擦 亮了他的记忆,往事苏醒了,过去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闪现。 他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前探了探,一股男欢女爱的气息浓浓烈烈地浮荡在他的面 前,莫名的他的心里涌起一丝惆怅。一时间,他竟让一种矜持捆缚住,显得慌手慌 脚,局促不安起来。 他处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中,解脱不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