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乞丐与王爷 威学洢正在喝酒。 他依然戴着斗笠,斗笠上依然笼着白纱,要喝的时候,他就把酒杯从白纱下送 到嘴边。 酒杯里的酒很香,很醇。杏花楼卖的,向来都是上等佳酿,据说皇宫内的藏酒, 大部分是他杯中的这种杏花酒。 皇宫……一想到这里,威学洢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本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而 这次的事情,更不是麻烦两字可以概括的。 假如他是一名真正脱俗的隐士,假如他是一位厌倦江湖的浪客,现在的他也许 仍可以在山顶的草堂中品茗,可以在春风的拥抱中赏花,过着梅梢春雪活火煎,山 中人兮仙乎仙的生活。 可惜他不是,所以坐在了这里。 正因为他不是,当朝天子才没有死在张后的奇毒下,大好江山才没有葬送在乱 臣贼子手中,天下苍生才没有惨遭战火摧残。 如今外寇正在边庭蠢蠢欲动,企图吞并汉室江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皇 上绝对不能出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能一日无主。天子身为九五之尊,他的存在,象征着一 个王朝的威仪。尤其是在战火纷飞的多事之秋,天子的驾崩,必将导致民心不安、 天下大乱。届时外寇若伺机而起、进犯中原,岂不又要生灵涂炭? 因而他才会在皇上怪病日笃之际出山。谁知,今次的事件后居然还有这么大的 阴谋! 想到这,喝到嘴里的酒仿佛也变苦了。他摇摇头,酒,果然是碰不得的东西。 他正欲举筷,却被街上的一阵喧闹吸引住目光。 杏花楼的对门是大同药堂,全城最好的药堂。 既然是最好的药堂,就一定有最好的生意;既然有最好的生意,就一定有最好 的收入。 大同药堂上上下下都不是穷人,就连门口的伙计,右手上也戴着一枚金戒指。 现在这只手的主人正吆喝着驱赶一名老乞丐。 乞丐已经老得直不起腰来,衣着褴褛,又黑又瘦,仿佛一张皱成一团的枯叶, 在风中颤抖。 “这位大爷,行行好吧……我孙儿快病死了……”老乞丐弓身伏在地上,黑胡 桃似的脸上老泪纵横。 “去去去!没钱还想看病拿药,门都没有!” “大爷……” “快滚!”伙计嫌恶地踢开乞丐抓住他裤腿的手,喝道,“再不滚我就不客气 了!!!” 老乞丐抖着手又要去拉,伙计赶紧向后一退,飞脚将他踹出门去。 “娘的,还不快滚!!!”伙计正欲上前补上几脚,一道白影却挡住了他的去 路。 所有人都知道,凡好管闲事者,不是高人便是傻瓜。因此,不论凑巧路过的行 人,还是杏花楼、大同药堂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边动作,准备看一场好戏。 可惜威学洢既不是傻瓜,也不爱做戏。 他只是弯腰扶起来倒在路上的老乞丐: “老大爷,你孙子在哪?” 老乞丐惊愕地望着跟前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迟疑地开口:“在……在南山的破 庙……” “我去给他看病。” 诸葛平仲曾说过,威学洢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你会觉得他像天上神祗一样超 凡脱俗,不可捉摸,有时你又会觉得他就如空气一样虚无缥缈,可以轻易融入这个 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正如上次在白榜前,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突兀。 又如这次他和老乞丐一同走在路上,没有人感到这幅画面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仿佛这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本来就该走在一起似的。 在出城门的时候,威学洢问了句:“老大爷,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老乞丐颤巍巍地回答,“乞丐是没有名字的。” 老乞丐没有名字,但他的7 个孙子却个个有名有姓。 名字是老乞丐取的,孩子却不是老乞丐本人的,他们都是孤儿。 没有人知道,南山半山腰又脏又破的小庙居然是个充满童趣的孩儿园,也没有 人知道,这个瘦弱的老人竟靠沿街乞讨一手养活了七个小孤儿。 得病的是一个月前捡回来的弃婴,叫小牛。 威学洢和老乞丐进庙的时候,小牛正在哭闹不休,不管几个哥哥姐姐怎么哄都 没有用。 一听见小牛略显中气不足的哭声,威学洢的心中就觉得不妙。 问诊之后,威学洢知道,他的担忧成了现实。 “此婴先天气血不足,身骨太差,脉象微弱。” “那……如何医治啊?……”老乞丐急切地问。 “调养。” “调养?” “必须用人参、灵芝等补品调养身骨,方能续命。” “什么?!……”老乞丐大吃一惊。 “因此这种先天疾病又称‘富贵病’。”若是没有钱,这样的婴儿决计养不活。 大概这就是小牛被抛弃的原因了。 夜已深了,威学洢却始终难以入眠。 隔壁传来小牛微弱的咳嗽声,以及老乞丐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威学洢更睡不着了,他从床上起身,披上外衣来到窗边。 虽然他没能帮上什么忙,但老乞丐仍对他千恩万谢,并执意把破庙内唯一有床 的房间让给他住。 窗外是满天星辉,闪烁在深邃的天幕。威学洢突然发现,在这座又矮又小的破 庙里,在这个布满灰尘与蛛网的窗口所看到的夜空,居然比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 要来得温柔,醉人。 威学洢已摘下了斗笠。他静静地站着,一边感受晚风的吹拂,一边回忆起白日 里发生的种种。 老乞丐没有钱,威学洢也没有。经过这么多年的隐居生活,他早已身无长物。 除了一只玉笛,紫色的长笛。 这是多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伙伴,可以说是他多年江湖生活的象征,威学洢 是决计不会让它落入世俗之人的手中。然而这个忙,他该不该帮呢? 威学洢望着窗外的夜月,心中挣扎不已。 隔壁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小牛又发病了。 戴上斗笠的那一瞬间,威学洢做出了决定 ——既然已经管了,就管到底吧。 李树不是树,而是个茶摊老板。 李树年轻时曾是应天府第一名捕,老了,就改行作了茶摊老板。 李树是个头脑精明的人,他把茶摊摆在应天府红、白榜边上,来来往往的人多 了,喝茶的也就多了起来。 自从十八王爷的告示和朝廷通缉令下来之后,光顾茶摊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天底下想发财的人毕竟不少。 今天,李树的茶摊上却来了两个怪人。 一个是又黑又瘦的老乞丐,一个是戴着斗笠面纱的白衣人。 两人刚坐稳当,就一直向红榜方向张望。 李树在上茶的时候,凑巧听见白衣人问了老乞丐一句: “小王爷得的是什么病?” 李树顿时来了兴致:“这位客官,莫非您也想到十八王爷府碰碰运气?” 白衣人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不瞒您说,到王爷府看病的医师已不下百数,可没有一个能说出那怪病的名 堂来,就连药王胡云冀也束手无策啊!”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阁下要到王爷府去试手气的话,我看还不如去抓拿那 名夜闯皇宫的刺客比较快啊。以少侠的身手,我看根本不是问题!” 对于客人,李树一向不吝于溢美之词。 威学洢暗自好笑,假若这名伙计知道他就是白榜上大名鼎鼎的“刺客”的话, 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老乞丐犹豫了一下,开口劝道:“是啊,小王爷的病情着实怪异,王府的侍卫 又如凶神恶煞,恩公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了吧。” 威学洢摇摇头:“放心,没有十成的把握,我是不会下这个决定的。” 他望向红榜,又道:“况且,你的确需要这笔钱。” 老王爷不在,认识王总管接待的。 王总管接过很多医师,但都没有这次的两人奇怪。 那名老乞丐一进王府就东张西望不已,面上露着紧张不安的表情。 白衣人就不同了。在锦衣华服的王府总管面前,他非但没有取下斗笠,更没有 说过一句话。 王总管是从他手中那张大红告示中看出,他们两人是来诊病的。 王总管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越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性情就越加古怪。 因此他没敢怠慢,即便在老乞丐满是油污的黑手捧起白玉夜光杯喝茶时,他也 只是暗暗皱了皱眉。 杯里是上好的八宝香茶,看着茶水中上下飘动的人参片,威学洢叹了口气。 单单靠着这杯茶水,小牛就可以多活好几个月了。 想到此,他忽而连喝茶的兴致也没有了。 王总管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忙起身道:“大师……” 威学洢举手制止道:“还是先带我们去看小王爷罢。” 小王爷的屋里燃着一壶薰香,淡淡的香气充满整个房间。 小王爷就躺在软榻上,面黄肌瘦,虚弱不堪。 “他患的也是一种富贵病。”威学洢诊断道。 老乞丐一愣:“和小牛一样?” “不,”威学洢摇头,“不一样。这是大富大贵之人才会得的病。” 天下人都以为富贵病只有一种,但其实并非如此呵…… 他转头问道:“小王爷出生时身子骨是不是很虚?” 王总管赶忙应道:“是。老王爷用各种名贵药材调养,才把他养活。” “对了,恐怕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王总管不解:“怎么会……” “从脉象上看,小王爷心肺先天不良,因而身骨极差,必须清心静养。而老王 爷不明就里,一味以各种药材进补,难免使其气血过甚,淤积在心。而三个月前小 王爷发病之日,应该就是长年淤积的血气终于暴发,在体内横冲直撞,使他身体不 堪承受,于是病倒了。” 王总管心中一凛:这番话说得有道理! “而各位医师看见小王爷这副病况,都以为是先天体虚气薄所造成,于是又大 加进补,反而使其病情恶化,经久难愈。” 难怪连药王爷对此束手无策。 “至于发病诱因……”威学洢沉吟片刻,指向一边薰香道:“若在下没有记错, 此香应该产于南海之滨,内含一种名为蚏茹的名贵草药,可惜该草药性偏热,正好 与小王爷房内丝绢等织物互相作用,导致小王爷血气攻心,颓然病倒。” 王总管眼睛一亮:“大师的意思是……” “马上停止进补,三餐尽量清淡。还有,注意保持室内清静,薰香等物一并拿 掉。”威学洢挥笔写下两张处方,“这张里都是清心去垢的药物,一般药堂都有, 按量煎成汤汁后分三餐服用。等小王爷病情稳定下来后,再服用第二张处方里的药 物,稳固心肺功能,以防再次发病。” “另外,多让他下床活动,老躺着容易闷出病来。”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