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竟这样向往死亡 秋风萧瑟,残阳如血。 四平城外的荒郊上,立着一个崭新的坟头。 黄土之下,是一个曾经威震一方、叱咤江湖的人物。 “吼派”的掌门,“气吞山河”晁断喝。 他曾将数十高手,生生喝毙当堂;也曾以一人之力,横扫城外的七股流寇,夺 回了被劫的全部赈灾银两;还曾在两帮械斗之际,挺身而出,震天一吼,制止了一 场大规模的流血;更曾为民请命,据理力争,逼得官府不得不将错判的冤案推翻重 审,捉拿真凶法办。 他是一条好汉,也是一个传奇。 可惜好汉终究会老,传奇也总有完结的一天。 英雄迟暮是一种悲哀,壮志未酬身先死更是令人扼腕。 他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天不从人愿。 这壮烈一生的人物,死得一点也不壮烈。 他并不是在堂堂正正的对决中被击败的,而是心不甘情不愿,无比窝囊地死在 了敌人和“自己人”的阴谋暗算之下。 还要在死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地倒下,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死的很哀伤。 如今他就静静地躺在黄土之下,伴着四周无尽的荒原。 是“惊雷堂”的人为他造的坟,也是“惊雷堂”的人为他收殓下葬。 雷泣下令为他收尸的时候,对疑惑不解的雷射、雷鹰、雷鹏只说了一句话: “活人可以做饵,死人也一样可以。” 雷泣当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之类的原因才为他的敌人收尸,他这么做的目的, 只不过是想“引”一“引”而已。 要猎杀藏在洞中的蛇,不但危险,而且耗时费力。 很可能你在搜索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毒牙咬上一 口。 即便不被咬到,如果拖的时间过长,你原本要面对的几条小蛇,也很可能已经 成长、繁衍成了一群巨蟒。 若是提前部署,引蛇出洞,这些烦恼就通通没有了。 “兄弟门”的门主张义率众在晁断喝的坟前拜祭、感叹、唏嘘之际,雷射已经 带着四十余名“惊雷堂”的好手围了过来。 然后就是一场强弱分明的屠杀。 “兄弟门”一方虽有六十余人,战力却与他们的对手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 “惊雷堂”的第一波攻击,就让他们损失了超过一半的人手。 饶是张义的“手足之刀”已经练到了如臂使指,身刀合一的境地,也不过只在 雷射手上支撑了十招。 第十招上,雷射就射杀了他。 他带来的人,随后也全被杀了个干净。 雷射挥了挥手,“惊雷堂”的人迅速将所有的尸体处理的一干二净,然后再次 在四周匿伏起来。 “兄弟门”已是今日上钩的第三批猎物,前两批到来的人,下场与他们完全一 样。 这几日凡是来此祭拜、悼念的人,一概被“惊雷堂”格杀当场。 就算来的人根本不懂武功,只是以前受了晁断喝和“吼派”的好处,来这里烧 烧纸,焚焚香的普通百姓,或是走错了路,误经过这里的旅人,“惊雷堂”也一律 照杀不误。 宁可杀错,绝不可放过。 杀错了,只要不是有身份有来头的人物,就没什么大不了。 而一旦放过,当对方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时候,便不见得会“放过”你了。 这就是江湖的规矩,也是江湖的道理。 拳头硬的是老大。 弱小就是拿来欺凌的,无辜就是用来滥杀的。 雷射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满天的云霞发着金灿灿的光,映得周围的一 切也象是镀了一层金粉,如梦似幻。 他所处之地仿佛不是荒原,而是一个桃源。 一个金色的桃源。 又象一个金色的美梦。 望着金黄的天空,雷射竟忽然觉得了无生趣,继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死 在这样的境像之中,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这念头一起,他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能想到死? “吼派”已亡,其他反对“惊雷堂”的小势力这几天也被铲除的七七八八,现 在正是我人生的巅峰。 还有万贯家财等着我挥霍,还有大群的高手等着我调度,还有无数的人在等着 向我叩首臣服。 我竟然这样向往死亡?)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有人走进了他们的伏击圈,走向了晁断喝的坟前。 来的只一个人。 一个青衫白袜,面容清雅的年轻人。 这人带给雷射的第一感觉就是:平凡。 平凡到完全没有威胁。 虽然腰上悬着一柄剑,但是他的身上,却完全没有一丝杀伐之气,仿佛那柄剑 只是一个摆设。 甚至天地间,也象是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着。 那人走到晁断喝的坟前,对着坟上的荒草,抬起了手。 他手中有酒,烈酒。 酒中的辛辣之气让埋伏在周围的“惊雷堂”高手们都感到喉中一阵阵麻痒。 那人站在晁断喝的坟前,既不焚香,也不烧纸,只是静静喝着酒。 烈酒入喉,他捂着嘴,轻轻的咳嗽。 埋伏着的“惊雷堂”一众高手已经在用手势向雷射询问,是否现在就要动手。 雷射摆摆手,示意要他们待命。 这时候,他又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等那人喝完了酒,再动手吧。 为什么要等到那人喝完了酒再动手?他自己也想不通。 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可能是为了多活一阵吧。 为了让谁多活一阵? 雷射再次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因为他没有让那个人多活一阵的理由。 难道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多活一阵? (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是些荒唐的念头?) 那青衣人手腕翻转,看着最后一滴酒慢慢渗入脚下的黄土。 然后顶着头上金红的落日,披着一身霞光,一边掉首而行,一边轻叹道:“生 亦何欢,死亦何哀。” 那本是一句彻悟生死,出尘脱俗的话,他所用的语气也很平淡。 可是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感到一种无法抑止的悲凉。 就连一向视杀人如呼吸一样自然,心如铁石的雷射,也几欲落泪。 直到那青衣人已快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他才猛醒,迅速率领着他带来的四十 余名高手追了上去。 青衣人面对团团围着他的四十几名高手,还是一脸的平淡,丝毫没有惊惶惧怕 的神情。 雷射金弓在手,向青衣人问道:“阁下面生的很,请问高姓大名?” 话一出口,他就呆了一呆。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客气,也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对方的姓名。 (难道是想知道将要死在什么人手下? 谁将要死?) 雷射已经被自己接二连三莫名其妙的想法搞得心烦意乱。 青衣人淡淡地应道:“莫悲欢。” (莫悲欢?这名字好象听说过。 可是是在哪里听说的,听谁说的,听说了什么? 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了呢?) 心烦意乱的雷射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吼叫着向四十余名高手下令:“杀!” 仿佛是要以这震耳的叫声,来驱除脑中不断涌现,却又纷乱如麻的各种念头。 眼前忽然掠起一道闪电。 不闻雷,哪来的电? 电光发自莫悲欢的手中。 他手中有剑,剑光急掠如闪电。 是剑,也是电。 所有着了他一剑的人,都仿似中了一道从苍穹落下的惊电。 他出剑迅猛如电。 狂猛如电。 没有人挡的住他的剑,就象他们抵挡不了劈落的闪电。 非但不能抵挡,也躲不开,避不了,更遑论反击。 因为没有人能快的过电。 雷射眯着被电光刺痛的双眼,看着他带来的“惊雷堂”精锐高手一个个,一双 双,一排排地倒在电光之下。 血光迸溅的比电光还急。 惨呼之声比电光还厉。 他聚气,抬手,弯弓,搭箭,射出了名震江湖的“破杀之箭”。 所有的烦躁和懊恼,也尽随着这一箭射了出去。 箭射莫悲欢的眉心。 这一箭一向先“破”,然后再“杀”。 每进七尺,箭尾处即自动破裂,断落一截。 而试图抵挡这支箭的对手,无论倚仗的是利刃神兵,还是精妙的招数,或者 “铁布衫”一类的硬功,遇上了这支箭,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破”掉、射杀。 这一箭无坚不摧,也无物不破。 可惜它碰到的是电。 箭与电碰撞的结果,就是那支箭在闪耀的电光下完全消失,不见了。 就象一只投火的飞蛾。 -------- 万卷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