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鹰隼昂藏出僻壤 石花山是秦岭中段的一道山脉,山势较低,山脉的走向呈环状,环中心是一方 圆数里的小坝子,因其形若马料槽,遂称马槽坝。马槽坝得气候之利,从未遇上天 灾,向来都是风调雨顺,所以是一个耕作的好地方。马槽坝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到 山外,这条小路从东边翻过石花山。因少有人走动,小路不仅满布着青苔,而且差 不多完全被路两旁生长出来的杂草掩住了。所以马槽坝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所在,坝 里的人固然很少到外面去,外面的人就更是鲜有到此处走动的了。 但是这一天却有两个人急急地向马槽坝走来。这是一个瘦削的老者和一个挺拔 的年轻人。年轻人在前面开路,老者在后面跟着。两人上了山梁,便驻足不走了, 站在那里眺望山下的马槽坝。老者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许 久才问道:“他这些年来就一直住在此处?” 那年轻人非常俊美,神采奕奕,一表人才,只是神情像极了绕着主人大腿打转 的哈巴狗,一副仰人鼻息的献媚模样。他脸上挂着笑容,恭恭敬敬答道:“他倒是 很会选地方,这种世外桃源真是藏匿行踪的好所在。” 老者环顾四周,道:“此处山清水秀,他可比我们享福多了。” 年轻人道:“他享福享够了,今天便是尽头。” 老者瞪了年轻人一眼,道:“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了,我并不想取他性命,我只 想带他回去。” 年轻人脸上还是永不知倦地挂着笑容,道:“不过他的确有可死之道。” 老者道:“许多人都有这种念头,尤其是那些被他伤过的人都恨不得吸他的髓。” 年轻人道:“您老就更有理由恨他了。” 这话触到了老者的痛处,他打了个寒颤,道:“当年若非其他人缠住了他,我 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年轻人道:“他真有那么犀利吗?” 老者道:“小子,你应该庆幸自己生得晚,没有碰上他。他岂止是犀利,简直 就是恐怖的化身。现在一提起他的名字,我还不寒而栗呢。”说罢,又忍不住打了 一个抖。 年轻人露出沉思的神情,道:“可惜!可惜!” 老者道:“你可惜什么?你可惜自己未能和他交手么?” 年轻人道:“我是什么东西,能和他交手?我的意思是说,可惜这样的人物竟 然不能为我们所用。” 老者道:“他就是因为未将刀锋之谷放在眼里,所以才有十八年前的那场血腥 杀戮。” 年轻人道:“幸好他现在失去了武功。” 老者露出很担心的神情,道:“你肯定他完全失去了武功?” 年轻人道:“这个消息绝对假不了。” 老者道:“我还是心里没底,要是他并没失去武功,今日我们上门找他,岂不 是自寻死路?” 年轻人道:“我自己都来了,你老难道还信不过我?” 老者道:“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谨慎为上。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消息的?” 年轻人道:“从追腥族那里听来的。” 老者点头道:“追腥族喜欢追逐武林闻人,并将其作为他们崇拜的对象。他们 对许多武林大人物的底细都了如指掌,你的消息既然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那多半 是真的了。” 年轻人道:“要是寻常追腥族中人告诉我,我还会有所怀疑,可这话是追腥族 的魁首‘逐臭夫’亲口说的,所以我坚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老者道:“不管消息是否属实,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这里,那就不能走回头路了。” 他之所以说出这句还算有点豪气的言语,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完全相信他要对付的人 确实失去了武功。若非如此,即使给他一万个胆,他恐怕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那年轻人显然也看出了老者的外强中干,微微笑了一下,道:“有你老这句话, 我也没什么可恐惧的了。” 老者道:“不过待会面对他时,你还是小心为妙。” 年轻人道:“你老放心,我做事向来冷静,绝不会捅漏子而坏了你老的大事。” 老者道:“如此最好,我们该去拜访他了。” 两人顺着羊肠小路很快下了石花山,进入马槽坝。他们要做的事情其实非常简 单,因为马槽坝只有一户人家,他们根本就不必费劲去找。这户人家的房子坐落在 坝子的东北边,是普普通通的茅草房舍,院子里养了些花花草草,鸡群在啄食土里 的虫子,两条黄狗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不时地互相咬咬脖子,房前池塘里也有些鸭 子在游来游去。 两人来到房舍前,那两条黄狗看见陌生人,并没有显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是 敷衍似地叫了几声,仿佛在给主人报信。但过了许久,里面还是没人出来。老者和 年轻人互相望了一眼,都在想:“难道他已经闻讯逃走了?”但他们旋即又否定了 自己的想法:“以他骄傲的个性,纵然是死,也不会临阵退缩的。” 年轻人大声问道:“有人在家么?” 连问了几声,才看见从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道:“是谁啊?” 年轻人很有礼貌地答道:“过路人讨口水喝。” 那人“哦”了一声,道:“请进。” 老者和年轻人推开篱笆门,踏进院子。几只鸡惊了,扑腾着飞过篱笆。那两条 黄狗也跳了几下。 老者和年轻人进了堂屋,这才看清房主的模样。房主大约四十五六岁,头发已 有些花白了。脸上沟壑纵横,胡须没有打理,显得非常凌乱。若没有那双炯炯有神 的眼睛,他那副憔悴的模样实在和寻常农夫没什么分别。他身材已明显发福了,甚 至显出臃肿之相。他的双手垂在腰间,与身体极不协调,仿佛那纯粹是多余的。当 老者刚踏进堂屋时,房主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道:“两位必是迷路 了。” 年轻人皱眉问道:“何以有如此一说?” 房主淡淡一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缘由的。” 老者道:“我告诉你,你猜错了。” 房主道:“既然是猜测,当然也就有猜错的时候。” 老者道:“那你再猜猜我是谁,兴许你这次能猜对。” 房主道:“这可不好猜了。不过我敢肯定的是,你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如来 佛祖。” 老者道:“你在和我开玩笑吧?” 房主道:“那我只好不猜了。” 老者盯着房主,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房主道:“这么说,好象我们以前是认识的,但我却没这种印象。” 老者突然暴喝起来,道:“俞鉴,你别跟我装傻。” 房主还是那副老腔调:“你认错人了,在下俞文朗。” 老者道:“俞鉴,你一世英雄,纵然今日落魄,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 承认了吧?” 俞文朗道:“我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你们水也喝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免 得耽误你们去找那个什么俞鉴。你们请吧。” 年轻人道:“我们找的就是你。” 俞文朗道:“可惜我没兴趣和你们玩这些把戏。”他站起身来,续道:“恕我 不送了。”头也不回向里屋走去。 老者喝道:“俞鉴,你给我站住!”俞文朗充耳不闻,继续前行。老者“哐啷” 一声抽出腰间的霹雳刀,迅猛朝俞文朗后脖颈劈过去。这一刀劲道十足,刀锋过处, 空气被剧烈撞击,发出霹雳似的轰然声响。俞文朗依旧不为所动,只当那刺人肌肤 的刀风根本不是劈向他。 老者见俞文朗毫无回头的意思,以为对方肯定有必胜之招,他从骨子里深惧对 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不敢再砍下去,霹雳刀在堪堪劈至俞文朗后脖颈处时,遂硬 生生停住,喝道:“俞鉴,难道我萧鹤龄就不值得你正面相向么?” 俞文朗停住步子,转身看了萧鹤龄几眼,道:“阁下就是名动江湖的‘霹雳刀 ’萧鹤龄?” 萧鹤龄自嘲道:“什么名动江湖!在你‘刀魔’俞鉴眼里只不过是一条蠕虫而 已。” 俞文朗道:“你刚才住手不砍是对的。” 萧鹤龄道:“否则我早已横尸当场是不是?” 俞文朗道:“你大名鼎鼎的萧鹤龄实在没有理由向一个山乡野人出刀。” 萧鹤龄道:“你可不是山乡野人。” 俞文朗微微笑了一下,道:“反正我不是萧先生你要找的人。” 那年轻人见俞文朗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心下着恼,忍不住说道:“宁杀 错,不放过,即便你不是‘刀魔’俞鉴,我们也饶不了你。” 俞文朗道:“年轻人,火气太盛不是好事,你学学萧先生,该谨慎的时候还是 谨慎一些比较好。” 年轻人道:“晚辈唐枢不自量力,想向‘刀魔’俞前辈讨教几招。”说话间, 刀已在手。 俞文朗大度地一笑,道:“唐少侠也使刀?” 唐枢道:“你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俞文朗道:“你也是刀锋之谷的?” 唐枢道:“俞前辈还记得刀锋之谷?” 俞文朗道:“俞某再孤陋寡闻,也不至于不知道刀锋之谷。唐少侠年纪轻轻, 就能跻身刀锋之谷,这刀法上的造诣一定是很高的了。” 唐枢道:“晚辈这把刀嘛,倒是不算太慢,不过和你俞前辈比起来,可就是马 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了。” 俞文朗道:“刀锋之谷里的刀客向有‘快刀一百,天崩地裂’之称,唐少侠身 在一百之数,也应该引以为傲了。” 唐枢道:“当年俞前辈就是因为不满‘快刀一百,天崩地裂’这句话,才将刀 锋之谷搅得天翻地覆的吧?” 俞文朗道:“你所说的俞前辈是‘刀魔’俞鉴,不是我俞文朗。” 唐枢道:“俞文朗就是俞鉴。” 俞文朗道:“对于这个无聊的问题,我将不再回答。” 唐枢道:“我知道你武功尽失。” 俞文朗道:“我倒是懂得一些拳脚,却并非你们所谓的武功。我既无武功,却 又怎谈得上失去武功?” 萧鹤龄道:“其实你不必对我们充满戒心,我们只想请你回刀锋之谷。” 俞文朗道:“尽管我不是俞鉴,但我还是很有兴趣知道你们为何要俞鉴回刀锋 之谷去。” 萧鹤龄道:“没有‘刀魔’俞鉴的刀锋之谷,根本就算不得真正的刀锋之谷, 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俞文朗道:“既然俞鉴已经武功尽失,他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处?” 萧鹤龄道:“人的名,树的影,盛名之下的俞鉴比任何其他刀客都更有助于刀 锋之谷重现辉煌。” 俞文朗道:“刀锋之谷不是还有谷主丁悠侯吗?” 萧鹤龄道:“你别和我装糊涂,丁谷主在那场血腥杀戮中不是遭了你的毒手了 么?” 俞文朗道:“丁悠侯绝代枭雄,岂会死于俞鉴之手?” 萧鹤龄道:“你又不认帐了。” 俞文朗道:“那么现在谁是谷主?” 萧鹤龄道:“没有谷主了,不过现在最有权利发号施令的人是‘天风刀’狄静 傲。” 俞文朗道:“没听说过这个人。” 萧鹤龄道:“他是在你出走之后才到刀锋之谷的。” 唐枢加了一句:“萧先生是狄静傲的令舅。” 俞文朗对萧鹤龄说道:“恭喜恭喜,萧先生有个强硬的靠山。这么说,要俞鉴 回去是狄静傲的意思?” 萧鹤龄道:“是我的主意。” 俞文朗道:“萧先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萧鹤龄道:“我也是个以德抱怨的人。” 俞文朗道:“这话我不懂。” 萧鹤龄道:“我当初被你一刀震得晕死过去,至今胸膛上还留着你那一刀的伤 痕,十八年过去了,我非但不记恨你,还请你回刀锋之谷去风光,你说我这不是以 德抱怨又是什么?” 俞文朗笑道:“是居心叵测。” 萧鹤龄变色道:“你怎可这样说话?” 俞文朗道:“其实你的真实用意是什么,与我一丝关系也没有。” 萧鹤龄道:“你以前在刀锋之谷里横来直去,浑不将人放在眼里,想不到经过 几次巨变之后,竟然臭毛病一点也没改,还是如此蛮横。” 俞文朗道:“笑话,你们闯到我这里来,硬说我是‘刀魔’俞鉴,还要将我劫 往刀锋之谷。你们一个劲自话自说,丝毫听不进我的再三声辩。到底谁个蛮横,咱 们自个儿心中有数。” 唐枢很不耐烦,对萧鹤龄道:“萧先生,我们何必与这过气‘刀魔’罗嗦,直 接将他拿下就是。” 萧鹤龄点点头,对俞文朗道:“给你脸,你却不识好歹。没办法,这都是你逼 我们动粗的。” 俞文朗淡淡地说道:“瞧瞧,你们握刀的手握得太用力了,仿佛都能将刀柄捏 出水来了,对付我这样一个山乡野人,犯得着吗?” 萧鹤龄道:“别用这种临危不惧的模样来蒙我们,萧某既然敢来,当然有绝对 的把握将你请回去。一则你武功尽失,萧某根本不怕你反噬;二则萧某这些年也没 闲着,刀法很有些长进,即使你武功还在,萧某也能和你周旋一阵。我之所以给你 交这个底,是希望你明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这样说着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一个少年。他年纪大约十八九岁,身材不算太 高,比唐枢矮了少许,但显得十分剽悍。他五官长得比较“大”——眉毛粗,眼睛 大而黑,眼神里闪动着一股夺人心魄的光,鼻子也大,嘴很阔。他穿着一身粗布衣 服,手长过膝,右手提着一把砍柴刀。瞧模样,他是刚从外面打柴回来。他一进门 便对俞文朗说道:“爹爹,有客人来了?” 俞文朗道:“是过路人。” 萧鹤龄道:“别替我们隐瞒了,我们是不速之客。” 那少年眼神闪了一下,道:“爹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俞文朗道:“这与你无关,你去看看池塘里的鸭子是否下了蛋,捡几个回来招 待招待这两位不速之客。” 那少年愣了一下,道声“好”,就欲出门去。 萧鹤龄道:“不必劳烦俞公子,我们不吃鸭子屁股里漏出来的东西。如果你们 真要招待我们,我看那两条黄狗倒是不错。” 那少年笑道:“你们不喜欢鸭屁股漏出来的东西,倒喜欢狗屁股里漏出来的东 西,真是太有品位了。” 萧鹤龄脸色一冷,道:“俞公子年纪轻轻,便学得这等轻薄口齿,这恐怕不是 什么好事。” 俞文朗道:“扶摇,不要和客人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他这句话说得很巧 妙,他既阻止儿子不要和萧鹤龄、唐枢说玩笑话,又认为这种玩笑“无伤大雅”, 看来他也不是真要阻止儿子拿话语刺萧、唐二人。 那少年俞扶摇道:“两位手握利刃,虎视眈眈,好象要用兵器和我父子亲热似 的。” 唐枢道:“俞公子看出来了?” 俞扶摇道:“我还看出两位没什么好下场。” 唐枢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一点不错。俞公子是天生便如此骄横吧?” 俞扶摇道:“我是初生牛犊,两位即使是老虎,我也不惧,何况两位怎么看都 没有虎威。” 俞文朗道:“扶摇,别在这里磨蹭,干你自己的事去。” 俞扶摇道:“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俞文朗道:“他们奈何不了我。” 唐枢道:“俞公子,令尊是怕你受到无谓的伤害。” 俞扶摇道:“我爹是怕我伤害你们。” 唐枢大笑道:“俞公子你也太狂妄了吧。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从刀锋之谷来的?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霹雳刀’萧鹤龄萧先生。” 俞扶摇眼神一闪,道:“你们是刀锋之谷的人?” 唐枢道:“怎么?害怕了?现在害怕已经晚了。” 俞扶摇沉吟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拿个刀锋之谷的刀客来祭刀。” 唐枢道:“祭刀?” 俞扶摇慢慢地把柴刀举起来,道:“祭我这把生锈的柴刀。”他柴刀直指萧鹤 龄,道:“我想领教一下你的霹雳刀。” 萧鹤龄怒道:“这可是你自己不知死活。” 俞扶摇道:“谁死谁活立刻便见分晓。” 俞文朗道:“扶摇,不要伤了萧先生。” 萧鹤龄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道:“俞公子,出刀吧。” 俞扶摇道:“你是客,你先请。” 萧鹤龄道:“宾不压主,我也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俞扶摇笑道:“我若出刀,你就没机会了。” 唐枢在旁边煽风点火,道:“萧先生,你曾受辱于俞前辈,这回断无理由再受 挫于俞公子。依我的意思,咱们干脆取了俞公子的性命,叫俞氏父子尝尝自高自大 的滋味。” 俞扶摇对唐枢道:“你为何不来取我的性命?” 唐枢道:“有萧先生在这里,轮不到我出刀。除非萧先生命令我代他来与你们 父子了结个人恩怨,那又另当别论。”唐枢这话说得很圆滑,既然是“个人恩怨”, 萧鹤龄当然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要他代为出手。 而萧鹤龄已是怒发冲冠,即使唐枢不推波助澜,他也不会对俞扶摇刀下留情的。 他轻吁一声,霹雳刀已然劈出。别看萧鹤龄年纪大了,而且以前还受过俞鉴的重创, 但刀上的功夫确实不含糊,他这一刀劈出,当真是风云为之变色。这一刀和适才劈 向俞文朗那一刀又自不同。劈俞文朗那一刀只是为了试探俞文朗的虚实,留有几分 后劲。而劈向俞扶摇这一刀却是出了全力,因为他想一刀毁了俞扶摇,叫俞文朗 (也就是他认定的“刀魔”俞鉴)尝尝丧子之痛。 俞扶摇道声“来得好”,在萧鹤龄身形甫动的一瞬,他也动了。萧鹤龄的霹雳 刀长二尺七寸,俞扶摇的砍柴刀只有一尺二寸长;萧鹤龄的霹雳刀以百炼镔铁打成, 俞扶摇的砍柴刀却是从铁匠铺子里随便买来的,其锋利自不可同日而语;萧鹤龄浸 淫霹雳刀刀法四十余年,在刀锋之谷刚创建时,他就名列“快刀一百,天崩地裂” 之数,并且是现今为数不多的刀锋之谷元老之一,而俞扶摇的年纪却只有十八九岁, 是一个偏僻之乡的无名小卒;萧鹤龄出手气势惊人,占尽先机,而俞扶摇向前扑击 的时候却无声无息,根本不像是高手。不管从哪方面比较,俞扶摇都处于绝对的劣 势。两人这一战,按理说俞扶摇肯定是要以落败告终的。 但世事往往朝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俞扶摇身法极快,后发而先至,在萧鹤龄 那恍似奔雷的一刀刚劈到俞扶摇面前的时候,俞扶摇的砍柴刀已然连挥十二次。但 听十一下清脆的兵器交击之声,萧鹤龄的霹雳刀已经断为十二截。然后是细不可闻 的“嚯”的一声,萧鹤龄的整个右手被卸了下来。 其实整个交手过程只有一眨眼功夫,俞扶摇只是一扑一退,便击败了萧鹤龄。 在他退开之后,萧鹤龄的断臂处竟然还来不及渗出血来,由此可见俞扶摇出刀是如 何迅捷。而萧鹤龄看着在地上抽搐的断手,一时还未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直 到断臂处的鲜血喷射而出的时候,他才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惨呼。 俞扶摇也想不到自己竟能一招制敌,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十分熟 悉的感觉。在他以往被父亲督促着练刀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到有冷风在割着他的脸。 如今,当他终于第一次伤了一个人,他不仅强烈地感到脸颊生痛,而且浑身都开始 痉挛起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视野里的东西变得一派模糊。他旋即清醒过来, 对萧鹤龄道:“你败了。” 萧鹤龄哆嗦着说道:“你……你……” 俞扶摇道:“还是我的砍柴刀管用。” 在萧鹤龄眼里,俞扶摇仿佛就是当年“刀魔”俞鉴的化身,他的恐惧比断臂处 的伤痛更甚,所以尽管断臂处的鲜血还在喷射着,他也顾不上,而是战栗地说道: “不愧为‘刀魔’的后人,假以时日,你将比‘刀魔’更可怕。” 唐枢道:“什么‘刀魔’不‘刀魔’,我就不信这个邪,我来领教领教。”出 刀向俞扶摇扑来。 萧鹤龄道:“唐枢,你不是对手,不要自寻……”“死路”二字还未说出来, 唐枢的刀已将他拦腰砍为两段。萧鹤龄上半身轰然倒在地上,下半身还在那里立着。 这种情形非常诡异。唐枢的举动实在太过出人意料,连俞氏父子都愣住了。俞扶摇 本来准备也让唐枢尝尝砍柴刀的滋味,见此情形,遂将砍柴刀收回。 萧鹤龄并未立刻死去,他又是惊恐又是诧异地望着唐枢,张张嘴,想说什么, 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咯着大口大口的鲜血。 唐枢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萧鹤龄,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杀你。” 萧鹤龄咳了两声,他实在不明白唐枢为何暗算他,他不甘心就此死去而做个糊 涂鬼。 俞文朗对唐枢说道:“我也很想知道你这样做的理由。” 唐枢道:“俞前辈,请恕晚辈刚才不敬之罪。” 俞文朗道:“无妨。” 唐枢对萧鹤龄道:“你还记得唐越桦么?” 萧鹤龄说不出话来。 俞文朗道:“‘流水刀’唐越桦?他好象也是‘快刀一百,天崩地裂’中的一 员。” 唐枢道:“他是我父亲。” 俞文朗道:“原来你是唐越桦的公子。据我所知,令尊和萧鹤龄是拜把子兄弟, 关系非常密切。据说‘刀魔’俞鉴大闹刀锋之谷的时候,萧鹤龄被俞鉴一刀震得晕 死过去,是令尊不要命缠住俞鉴,才使萧鹤龄免遭灭顶之灾的。” 唐枢道:“这萧鹤龄人面兽心,暗算了我父亲。” 俞文朗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唐枢道:“就在俞鉴大闹刀锋之谷之后的第三年,萧鹤龄眼见我父亲威望日高, 深知我父亲兴许有朝一日会成为刀锋之谷谷主,于是心生嫉妒,趁我父亲不备暗算 了我父亲。” 俞文朗道:“你如何知道是萧鹤龄加害了令尊?” 唐枢道:“丁悠侯在二十年前创建刀锋之谷时,曾定下规矩,凡是到刀锋之谷 的人,都是有进无出,也就是说,只要刀客想跻身于‘快刀一百,天崩地裂’,就 得抛妻离子,放弃在武林中的名声,安于刀锋之谷里单调的生活。我父亲接到丁悠 侯的邀请函后,抛下母亲和四岁的我,独自去了。为此,母亲十分怨恨刀锋之谷, 她立志要将我训练成最好的刀客,希望我长大后去摧毁刀锋之谷。不过母亲并未等 到这一天的来临,在我十七岁那年,母亲郁郁而终。我自思武功还差得很远,又练 了几年刀法,才决定前往刀锋之谷。去年年初,我经过浴血奋战,刀劈了‘柳叶刀 ’郭沁德,顶替了他的位置,进入刀锋之谷。不过,虽然当时的刀锋之谷已无初创 时的辉煌,但以我的武功,别说摧毁刀锋之谷,能够保住性命,就很不简单的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父亲已经死了。后来我经过查证,才发现父亲是被萧鹤 龄所害。父亲再怎么对不起我和母亲,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所以我决定为他报仇。 当时在刀锋之谷横来直去的是‘天风刀’狄静傲,萧鹤龄仗着自己是狄静傲的舅舅, 将刀锋之谷的许多刀客都不放在眼里,而且我的武功的确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有用 其他办法来为父亲报仇。在进入刀锋之谷之前,我偶然从追腥族那里得到消息,十 八年前大闹刀锋之谷的‘刀魔’俞鉴已经失去武功,而萧鹤龄最恨的也就是俞鉴。 我想,如果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萧鹤龄,他一定会去找俞鉴。我当时的打算是这样的, 最好追腥族的消息是假的,俞鉴的武功根本没丧失,只要萧鹤龄找上门去,我就可 借俞鉴之手取了萧鹤龄的性命。即使俞鉴真的失去了武功,不能借他之手除掉萧鹤 龄,但只要能骗萧鹤龄出刀锋之谷,我就有希望和他同归于尽。而在刀锋之谷,萧 鹤龄时时跟在狄静傲的屁股后面,我简直没有丝毫机会向他出手。我一看见俞前辈, 便知你并非‘刀魔’俞鉴,追腥族当初给我的消息是假的,但我不能说破,所以我 才竭力激萧鹤龄动手。而萧鹤龄也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他认定俞前辈你就是俞鉴, 并在俞公子回来后还口出狂言,最终遭受血光之灾。他这是咎由自取,活该。” 唐枢说到这里,仇恨的目光又转向萧鹤龄。而萧鹤龄已然死去,他的上下两截 身子倒在地上,眼睛还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俞文朗摇头道:“萧鹤龄也许到死都不明白竟会被你一刀两断。” 唐枢道:“我也知道这样这样出手有些卑鄙,但为了手刃仇敌,我也顾不得许 多了。何况萧鹤龄即是用极为不地道的手法害了我父亲,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我这样对付他也不为过。” 俞扶摇已将砍柴刀撂在一边,道:“你们所说的那个什么‘刀魔’俞鉴到底是 怎样一个人啊?” 唐枢道:“很多人一提起他的名字就浑身发抖,恐惧到了极点。” 俞扶摇道:“我看你倒是很镇定,并没有打抖嘛。” 唐枢道:“我没有亲眼见到俞鉴大展神威,也就不像刀锋之谷老一辈刀客那样 害怕了。经过十八年前那场杀戮之后,‘刀魔’俞鉴的名字在刀锋之谷简直成了禁 语,极少有人敢提到他,尽管他们对俞鉴的恐惧已经深深地刻在他们的心上。” 俞文朗道:“据我所知,俞鉴虽然杀气极盛,但还不至于让人觉得恐怖到极点。 他的血腥名气多半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吹嘘出来的。” 俞扶摇道:“爹很清楚俞鉴的事情?” 俞文朗道:“知道个大概吧。” 俞扶摇道:“那就说来听听。” 俞文朗道:“扶摇,你迟早都是江湖上的人,了解一下俞鉴的事情,也很有必 要。在说这件事之前,你们先将萧鹤龄的尸身埋掉吧。这么清净的一间屋子,没来 由沾染血腥,当真是败兴。” 俞扶摇取了锄头,在茅舍东边的一棵柏树下挖了个大坑。唐枢左手提了萧鹤龄 的上半截身子,右手提着萧鹤龄的下半截身子,举重若轻将尸身扔到土坑里。趁唐 枢往坑里填土的时候,俞扶摇又回到堂屋里,端来几盆水,将萧鹤龄留下的鲜血冲 洗干净。俞文朗默默地看着俞扶摇忙前忙后,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俞扶摇和唐枢将屋子收拾停当之后,俞文朗开始说起“刀魔”俞鉴的故事。 他说:“丁悠侯当初创建刀锋之谷的时候,由他亲自遴选,将武林中刀法最好的一 百名刀客网罗在刀锋之谷里,这就是是‘快刀一百,天崩地裂’之说的由来。” 俞扶摇道:“‘快刀一百,天崩地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枢道:“倘若这一百名刀客到江湖上来走一遭,则天会为之崩,地会为之裂。” 俞扶摇道:“唐英雄见多识光广啊。” 唐枢道:“惭愧,我是从刀锋之谷来的,并且现在也是身在‘快刀一百’之列。 其实‘快刀一百,天崩地裂’这句话早就名不符实了。不说当年被排在‘快刀一百 ’之外的的‘刀魔’俞鉴,就拿眼下你俞公子来说,就不知比刀锋之谷里那些刀客 高明多少。” 俞扶摇道:“‘刀魔’俞鉴既然刀法绝顶,丁悠侯却又独独漏选了他?” 俞文朗道:“这正是丁悠侯最失策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漏选了俞鉴,丁悠侯经 过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刀锋之谷也不至于被俞鉴一柄刀搅得差点就毁于一旦了。俞 鉴当时在江湖上有‘第一快刀’之誉,年轻气盛,见刀锋之谷独独不将他列入‘快 刀一百’中,心中极为不忿,于是独闯刀锋之谷。” 俞扶摇道:“他也太大胆了。” 俞文朗淡然一笑,道:“你这样想,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俞鉴的刀究竟快到什 么程度。” 俞扶摇道:“结果如何呢?” 俞文朗道:“刀锋之谷有一个规矩,只要杀得了‘快刀一百’中的任何一人, 你就可以顶替他的位置。” 唐枢道:“如此一来,刀锋之谷就能真正网罗到最好的刀客了。” 俞扶摇道:“若真是为了网罗到高手,丁悠侯就不该忘了俞鉴。以俞鉴当时的 名声,丁悠侯断无不知道他名字的道理。” 唐枢道:“也许丁悠侯另有不为人知的想法。” 俞文朗道:“俞鉴进入刀锋之谷首先遇上谷中排名第二十三的‘焚心刀’江雨 典,只用一刀便取了他的性命,并相继战胜了‘七宝刀’陶士鸿等其余六位使刀高 手。经过这七场杀伐,刀锋之谷里的所有刀客都知道没有人是俞鉴的对手。俞鉴也 因此而在刀锋之谷建立起自己的霸主地位,并被那些刀客称为‘刀魔’。就连谷主 丁悠侯也对俞鉴客气有加,不像对其他刀客那样颐使气指。” 俞扶摇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俞鉴一定会 因此招致祸事。” 俞文朗道:“只可惜俞鉴当时被荣誉冲昏了头,没有醒悟到这一点。”说到这 里,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俞扶摇静静地看着父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俞文朗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了,他接着说:“有一天,那些刀客终于联起手来 对付俞鉴。俞鉴在连伤了二十八位刀客的性命之后,被围困在一间小木屋里。那些 刀客不敢杀进来,俞鉴也冲不出去,就这样僵持着。那些刀客也知道不能逼俞鉴太 甚,于是和俞鉴达成一个协议,只要俞鉴不再呆在刀锋之谷,并且终生不伤害刀锋 之谷任何一人,他就可以安全离开。俞鉴自思已成众矢之的,呆在刀锋之谷也没什 么意思,并且和那些刀客硬拼下去的结果也只有同归于尽,便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俞扶摇道:“这个协议很不公平,他只要求俞鉴不得伤害刀锋之谷的人,却没 说刀锋之谷也不得找俞鉴的麻烦。” 俞文朗道:“这正是俞鉴大意的地方。刀锋之谷知道他一言九鼎,便肆无忌惮 地向俞鉴屡屡发难。这些年来,俞鉴不停地东躲西藏,也就是为了不和刀锋之谷的 人照面。” 唐枢疑惑地问道:“俞前辈为何对俞鉴的事情如此清楚?” 俞文朗苦笑了一下,道:“想来你们也猜出来了,我就是‘刀魔’俞鉴。” 唐枢惊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吓得脸色都白了,道:“你果真是‘刀魔’俞鉴?” 俞鉴道:“俞鉴的名声并不怎么好,我没有必要冒充他。” 唐枢道:“原来萧鹤龄没有错认人。” 俞鉴道:“对于一个差点取了自己的性命的人,谁都不可能忘记,萧鹤龄又怎 会认错人!” 俞扶摇道:“刀锋之谷的人联手来对付你,你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是你杀的 人也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俞鉴道:“在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况下,我别无选择。” 俞扶摇道:“如果你当初不为赌气而进入刀锋之谷,就根本不会有那些事情的 发生。” 俞鉴道:“在江湖上闯荡,尊严是很重要的。我既有‘第一快刀’之称,若连 刀锋之谷都打不进去,也实在太丢面子了。” 俞扶摇道:“刀锋之谷毕竟这是偌大武林的一个小角落,要扬名立万,不一定 非得到刀锋之谷去搏杀。” 俞鉴道:“一个江湖人使用的兵器基本上决定了他应该活动在那些地方,尽管 许多江湖人的武功并不怎么出色,但因为他们是使剑或使枪的,他们就有理由不将 刀锋之谷放在眼里,而对于任何一个刀客而言,无论他的武功怎样高强,刀锋之谷 是他们必须去的地方。现在随便找一个使刀的江湖汉子来问问,他们都会以进入刀 锋之谷为奋斗目标,并以跻身‘快刀一百,天崩地裂’为荣。” 俞扶摇道:“名声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俞鉴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声誉对一个江湖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俞扶摇道:“我不需要明白,因为我不想做个江湖人。” 俞鉴道:“这可由不得你。” 俞扶摇道:“我们生活在这极为偏僻的地方,只要不出去,我想没有人来强迫 我厕身江湖的。” 俞鉴道:“你以为马槽坝很安全么?萧鹤龄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刀锋之谷的其 他人当然也能找到此处。萧鹤龄之死定会传到刀锋之谷去,他既是狄静傲的舅舅, 狄静傲岂会不帮他报仇?刀锋之谷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 始呢。马槽坝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俞扶摇道:“难道我们又得搬家?” 俞鉴道:“你不是已经习惯了搬家了吗?” 俞扶摇道:“爹虽然允诺不伤害刀锋之谷的人,但当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叫 他们知难而退还是可以的。” 俞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做的?” 俞扶摇道:“那刚才萧鹤龄盛气凌人地向你挑战的时候,你为何让他飞扬跋扈?” 俞鉴黯然道:“当初萧鹤龄被我一刀震得晕死,但如今我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了。” 俞扶摇醒悟道:“我倒忘了爹爹已经丧失了武功。” 俞鉴道:“因为我的双手已经残废,再也没法出刀了。” 俞扶摇道:“爹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残废的?” 俞鉴道:“八年前,我被一个年轻人所伤。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当然不知道 这些。” 俞扶摇道:“那个人是谁?爹既然号称天下‘第一快刀’,试问武林中还谁能 够伤得到你?” 俞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林中比我强的高手比比皆是。” 俞扶摇道:“要说武林中的高手,的确很多,比如‘三端王子’、‘黄金和尚 ’、‘五谷书生’等等,他们的武功都比爹爹高,但若单论刀法,天下当以爹为至 尊。” 俞鉴道:“如果身处十数年前,凭为父手中那柄锋利的烟霞刀,除开罔象刀和 幽冥刀之外,还真是不输于任何刀客。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个曾意外使我丧失武 功的年轻人的刀法如今应该比我更为出色了。” 俞扶摇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俞鉴道:“在那之前,我也不知他的来历,在那之后,我不知他的去向。如今, 他应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你今后到江湖上走动的时候,遇到这种年纪的刀客,要 特别当心才是。” 俞扶摇道:“难道爹失去武功之仇就这样算了?” 俞鉴道:“那是一场意外,不是他的过错。” 俞扶摇转向唐枢,问道:“现在武林中有三十来岁的绝顶刀客么?” 唐枢道:“三十来岁的刀客很多,可以说是车载斗量,但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 话,他们未必比我高明,我看他们都不可能是曾经和俞前辈交过手的那个年轻刀客。” 俞扶摇道:“他是不是消失了?” 唐枢道:“不管怎样,能够避免和他碰面当然是最好的了。” 俞扶摇问俞鉴:“爹爹,你的烟霞刀呢?” 俞鉴道:“这把刀我早就想传给你了,今日正当其时。”他叫俞扶摇搬开八仙 桌,由于八仙桌放在那里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在泥土地面上留下了四个深深的印 痕。俞鉴用脚尖点了点左边挨着墙壁的那个印痕,对俞扶摇说道:“把土刨开。” 俞扶摇心道:“难道烟霞刀就埋在这下面?”他猜得没错,当他刨开半指来厚 的泥土后,烟霞刀的刀柄露出来了。俞扶摇握住刀柄,轻轻地将烟霞刀从土里提了 出来。 烟霞刀长约三尺二三,刀面约三指宽,薄薄的,掂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从泥土里提出来时,刀上面没有包裹任何东西,而刀竟然非但没有半点朽坏,而且 根本就没沾一丁点泥土,也不知刀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这也罢了,最奇怪的还是 烟霞刀的色泽,呈半透明之状,在这半透明之中,还有烟雾似的东西不停地在流动, 这就给人一种感觉:烟霞刀是活的,是有生命的。 俞鉴道:“此刀锋利,向称天下第三。扶摇,你试试,但不要太过用力。” 俞扶摇依言挥刀轻轻劈向八仙桌。俞扶摇只使出了半分力道,烟霞刀的速度和 力度还是很惊人,这一刀仍是寻常江湖刀客望尘莫及的。不过,俞扶摇虽然出刀迅 疾,但烟霞刀竟没带起一丝风声。在刀口还未触及八仙桌桌面时,八仙桌已然裂为 两半。 唐枢脸上露出艳羡的神情,道:“好刀!” 俞扶摇将手里的烟霞刀又反反复复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最后由衷地赞道:“此 刀果然锋利,刀未至,而桌面已裂,以之对敌,当然占了不少便宜。” 俞鉴道:“烟霞刀的确使我受益颇多,如果仅凭我的刀法,虽然也能博得‘第 一快刀’及‘刀魔’之名,但肯定得付出更多的努力,万不会年纪轻轻就让人天下 刀客谈之色变。” 唐枢道:“前辈和烟霞刀相得益彰。” 俞鉴道:“烟霞刀未及敌身,而对手已败,所以有‘兵不刃血’之说。当然这 只是溢美之词,兵者凶器,哪有不带血腥的?只不过烟霞刀比较特别,刀风伤人在 先,所以自身没有沾血而已,其实称它为‘杀人不见血’更贴切一些。当年我大闹 刀锋之谷时,尽管杀人无数,但烟霞刀却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唐枢道:“烟霞刀这等令人叹为观止的兵器竟然只能在天下刀品中排名第三, 那排在它前面的幽冥刀和罔象刀岂不是更神奇?” 俞鉴侃侃而谈道:“烟霞刀、幽冥刀和罔象刀合称‘刀品三绝’,烟霞刀半透 明,而幽冥刀和罔象刀则是完全透明的。” 唐枢失声道:“那对手岂不是根本看不到幽冥刀、罔象刀?” 俞鉴道:“的确如此。不过幽冥刀一旦沾上血,就会现出刀身,需将血完全冲 洗干净后方可恢复透明之状。” 唐枢道:“罔象刀呢?” 俞鉴道:“罔象刀比幽冥刀又要神奇一些,无论是否染上血,它都是看不见的。” 俞扶摇道:“也就是说,谁与拥有罔象刀或幽冥刀的人对敌,谁就得吃亏。” 俞鉴道:“通常情况下是这样的,但得记住,最重要的还是人,再神奇的兵器 落在低劣之辈的手中,也无异于朽铜烂铁。” 俞扶摇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烟霞刀蒙羞。” 俞鉴道:“我正要提醒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烟霞刀在你手 里,否则将带来杀身之祸。” 俞扶摇道:“此话怎讲?” 俞鉴道:“所谓匹夫无辜,怀璧其罪,烟霞刀在天下刀品中名列第三,别人岂 有不觊觎的道理?何况烟霞刀是我的兵器,以往我在江湖上树了那么多的敌人,这 些人由烟霞刀自然可以推断出你我的关系,那样一来,你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俞扶摇犯愁道:“这长长的一把刀,要藏也藏不住啊。” 俞鉴道:“不必刻意去藏。现在江湖上的刀客甚多,只要你不轻易不拔出刀来, 别人很难知道你刀鞘里装的便是烟霞刀。” 俞扶摇道:“不过,在江湖上行走,难免会和人发生磕磕碰碰,到了必须用刀 解决争端的时候,不拔刀也只得拔刀了。” 俞鉴道:“你记住这句话,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必须拔刀时就绝不犹豫, 也绝不手软。” 俞扶摇道:“我记住了。” 俞鉴道:“以刀锋之谷的行事风格,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马槽坝是不能留了, 我们必须立刻走。” 俞扶摇道:“我们去哪里?” 俞鉴道:“我有个老友住在红阳城,你去找他。” 俞扶摇道:“这么说,爹爹不和我一起走?” 俞鉴道:“刀锋之谷的目标是我,你跟着我,会有危险。他们并不知道你的存 在,只要你和我分开,你就会安然无恙。我另有要事需去处理一下。” 俞扶摇道:“可爹爹你已经失去武功,我不放心你。” 俞鉴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办法躲避刀锋之谷那些刀客的追踪,即使 不能,也无性命之忧,因为刀锋之谷的人并不想杀我,他们现在只是要我回去。对 我而言,最坏的情况也无外乎就是重新踏上刀锋之谷那片土地。而如果你与我呆在 一起,却只会使我们父子的处境变得更糟。我知道你很孝顺,但鉴于目前的形势, 你得明白,我们分开比较好。” 俞扶摇道:“那今后我怎样去找你呢?” 俞鉴道:“你不必找我,我会来找你的。” 俞扶摇道:“我听爹爹的。” 俞鉴问唐枢道:“唐少侠有何打算?” 唐枢道:“我想现在刀锋之谷的人都已经知道萧鹤龄是和我一起出走的,他们 也一定会将萧鹤龄的死和我联系在一起,并一定会全力缉拿我。我如今已报杀父之 仇,就是死在刀锋之谷那些刀客的刀下,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但蝼蚁尚且偷生, 我若是坐以待毙,也不是做人的道理。我得逃,能逃多远算多远。” 俞鉴沉吟道:“你为报杀父之仇的一片苦心实在令人赞许,如果落到刀锋之谷 那些人的手里,也着实很冤。我看这样吧,你和扶摇一起到红阳城去,也好彼此有 个照应。” 唐枢喜形于色,道:“多谢前辈美意。” 他转向俞扶摇,道:“俞公子武功惊人,我若与你一道,定能获益多多。” 俞扶摇道:“唐英雄客气了。” 俞鉴道:“你俩现在就走,我还有些须事情要处理,随后便离开马槽坝。” 俞扶摇知道父亲的脾气,知道他说一不二,于是和父亲道了别,与唐枢一道离 开了茅舍,上了石花山。当太阳刚从西边坠下去的时候,俞扶摇和唐枢已经爬上了 石花山的山梁。俞扶摇回头望去,见父亲还站在茅舍前向自己张望,俞扶摇的泪水 不禁涌了上来。尽管俞扶摇经历过数次搬家,对于抛弃家园并不如何伤感,但这一 次不同,他不得不与相依为命的父亲分开。俞扶摇朝父亲再次挥了挥手,然后猛地 回转身,用衣袖擦干眼泪,大步流星地走向马槽坝外面的世界,走向江湖。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