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巧言织网鼓与吹 傅应锋看见脚下白浪河里愈来愈大的漩涡,道声:“不好!”先前用来将唐枢 和俞扶摇提上石台的那根长藤还在身边,傅应锋抓住长藤,顺着绝壁滑下去。滑到 长藤的尽头,他将身子横摆,让双脚踩在绝壁上,并在绝壁上跑动起来。那根长藤 “呼”地荡起。傅应锋越跑越快,那根长藤也越荡越远,傅应锋前一脚和后一脚的 距离几乎有两丈之遥。长藤带着傅应锋在回旋湾内侧的上空荡来荡去,景象非常壮 观。傅应锋突然松手,身子像脱弦之箭向那个漩涡斜射过去。 唐枢和俞扶摇见状大惊,心想要救人也不是这种救法。在这等大漩涡面前,人 类的力量委实显得太渺小了,纵然傅应锋武功盖世,却又怎样与天地之威斗?傅应 锋这一去,无疑是将自个儿的性命送到那漩涡里去。若自己的性命都没有了,又何 谈救他人呢?而回旋湾水面上的那十七个人,见宋泳和水玄钰双双被卷进漩涡,已 然失了主张,眼看漩涡越来越大,他们忙不迭地远离漩涡。傅应锋从他们头顶飞扑 而下时,他们丝毫也没发觉。 傅应锋的身子是斜斜地射向大漩涡的,在离漩涡边缘还有数丈的距离时,他已 经解开外套,双手扯住外套的下摆。外套展开,受风一激,立刻变得鼓鼓囊囊的。 这鼓鼓囊囊的外套仿佛一只手,扯住了傅应锋斜射的身子。傅应锋不再向大漩涡射 去,而是直直地向白浪河飘落。 傅应锋在空中已经选好了落脚点,一根十余长的巨木正在他的脚下漂着。傅应 锋溅落在巨木靠回旋湾东岸的一端,整个身子都沉了下去,但他旋即又从水里冒出 来。傅应锋双掌夹住巨木,用力一搓,巨木立刻横滚起来。巨木滚动的速度极快, 差点从水里跃起来了。傅应锋双掌随即收回,大喝一声,猛地推在巨木上。巨木颤 了一下,仿佛脱弦之箭,直向漩涡中心冲过去。傅应锋从水里腾越起来,落在巨木 上。由于巨木在飞快地滚动,傅应锋的双脚也只好随之不停地“跑”着,无论巨木 滚动得多快,傅应锋就像是粘在上面一样,不会被巨木带到水里去。傅应锋迅速脱 下外套,撕成六七条,并飞快地一条一条地连接起来。 几乎只是一眨眼,巨木冲进了漩涡。由于巨木在滚动,它并没有被漩涡的水流 带着打转,而只是微微偏了一下,然后直端端切开漩涡,恰好架在漩涡中心那个大 洞的上空。因巨木的长度比漩涡直径还长,所以漩涡不能将巨木吞噬下去。傅应锋 脚下使个巧劲,巨木不再横滚。巨木一旦失去横滚之力,就只能随着漩涡打转了。 傅应锋站在巨木上面,望着下面深深的大洞,宋泳已经被卷进底部,转眼见就 要被漩涡完全吞没了。宋泳望着天空,眼中尽是失望之色。虽然他现在已经转晕了, 但他还是一个劲的呼救,但他的声音与水流声相比,几乎是细不可闻。傅应锋也很 想救他,奈何手里的布条够不着宋泳,爱莫能助,只得放弃宋泳。他现在能救的也 就只有水玄钰了。 这时巨木打转的速度与漩涡打转的速度完全一致了,水玄钰和傅应锋之间的距 离暂时没变,傅应锋准确地将布条的一端投到水玄钰的跟前。水玄钰虽然已经放弃 了求生的打算,并且对突然出现在头顶上空的巨木和巨木上的傅应锋感到诧异,但 他还比较清醒,知道傅应锋是来救他的,所以从“水壁”里探出手来,牢牢地抓住 了布条。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就着落在这布条上了。 傅应锋抓紧布条,猛一用劲,将水玄钰从“水壁”里拉了出来。水玄钰的身子 立刻悬空,他看着在身边飞速旋转的“水壁”,只疑自己在做梦。傅应锋轻轻一抖 手,水玄钰随着布条向上飞起。水玄钰并没有落在巨木上,因为傅应锋根本没打算 让他落在巨木上。水玄钰飞得很高,他飞到了傅应锋的头上。傅应锋喝声“抓紧”, 挥动布条,让水玄钰在自己的头顶上空转起圈子来。他竟然把水玄钰当成风筝来耍 了。 水玄钰转动的方向与漩涡转动的方向保持一致,却比漩涡转动得快多了。他看 见,下面的漩涡更大了,马上就要将傅应锋脚下的那根巨木吞噬了。他想不出傅应 锋能用什么办法将他俩救出去。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想这个问题,因为自他被卷进 漩涡,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他还在迷糊之中。 在水玄钰飞到白浪河下游一方时,傅应锋双脚在巨木上一蹬,身子也跃在空中。 失去牵引的转动之力使水玄钰不由自主地飞向回旋湾的东岸,去势甚疾。可以说, 水玄钰眼下就是一枚投石器发射出去的石头。这块“石头”还拖了个尾巴,这个 “尾巴”就是傅应锋。 水玄钰在空中飞行了数丈,重重地落在水中。他已经在漩涡之外了。几乎在他 落水的同时,傅应锋也飞落水中。傅应锋见水玄钰还有些晕忽忽的,急忙将他推向 河边,生怕他在糊里糊涂之中又游到漩涡里去。 就在水玄钰和傅应锋先后从漩涡中脱身出来的时候,漩涡中心那个大洞的直径 终于长过了架在它上面的那根巨木。几乎在傅应锋用力蹬巨木的同时,巨木的一端 向大洞中掉了下去。由于巨木的另一端还跟随“水壁”在旋转,等于“粘”在了 “水壁”的上部,所以掉下的一端从“水壁”的那端荡过来,重重地砸在“粘”住 巨木另一端的这块“水壁”上。巨木很大,很长,也很重,这一砸顿时将“水壁” 砸开一道大大的垂直的口子。“水壁”上飞旋的水流被这道口子拦腰一斩,顿时碎 了,“哗”地向漩涡底部坠落。碎了的“水壁”再也“粘”不住那根巨木。沉重的 巨木直端端坠下去,将下面的“水壁”切开,更多的旋转水流被阻断。这引起了一 连串的反应。漩涡无法再维持下去,“水壁”纷纷坍塌。只是一小会的功夫,这偌 大的漩涡就烟消云散了。 傅应锋以一人之力,不但救出了水玄钰,而且瓦解了这世所罕见的大漩涡。 他创造了奇迹。 连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这一点。 回想起来,他从石台上下来救人,的确有些冒险,而能够救出水玄钰,也的确 有些幸运。他在往下扑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救人的办法。但这个办法是否行得通, 他却丝毫没有把握。他在水里推动巨木向漩涡冲去,其实学的就是水玄钰用来帮助 船只脱离漩涡区的那一招。让巨木横滚,这是跟唐枢学的。用布条将水玄钰提起来, 并将其当做风筝在自己头顶上转圈子,这是跟俞扶摇学的。至于用这根巨木将漩涡 瓦解,他事先却是一点也没想到的。 宋泳真像他自己所说的,因为没有按住水玄钰让他喝几口白浪河的水,所以葬 身在回旋湾了,不过他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他和水玄钰在水下激斗良久,终于不敌。 他逃跑的时候碰巧“创造”出了漩涡,而他最后也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 了这个大漩涡。现在,他是尸骨无存了。他的十七个手下见头领已死,知道自己这 些人都不是水玄钰的敌手,遂顺水漂走,纷纷作鸟兽散了。 水玄钰和傅应锋顺着回旋湾内侧绝壁向下游了数百丈,筋疲力尽地爬上浅滩。 水玄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还没从适才的凶险经历中回过神来。傅应锋望着顺 水漂走的宋泳手下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枢和俞扶摇也从石台上下来与傅应锋会合。 水玄钰终于缓过气来,与傅应锋、唐枢和俞扶摇厮见了。 唐枢和俞扶摇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水玄钰没听说过他们,只是礼貌地和他 俩客气几句。倒是傅应锋的名气太大,水玄钰万万没想到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竟然就 是傅应锋,所以显得有点诚惶诚恐,只是一个劲地向傅应锋说了些仰慕之类的话语, 对他而言,仿佛结识到傅应锋这份幸运比傅应锋的救命之恩更使他感激。其实水玄 钰的年岁并不比傅应锋小,他在江湖上也很有名,只是因为傅应锋的故事在武林中 越传越神,所以水玄钰才不自觉地感得自己矮了许多。 傅应锋对这样的人见得多了,知道越客气对方就会越恭维,当下淡淡一笑,等 水玄钰的仰慕话语说完之后,问道:“水大公子准备到哪里去?” 水玄钰道:“我这次来内地,原本是两件事情要处理。一是寻舍弟,但现在他 已经回钱塘去了,这件事情也不需要我管了。” 傅应锋道:“据我所知,令弟好象并没有回钱塘,他还在洞箫楼。” 水玄钰诧异地说道:“可这个消息是师澹尘明明白白告诉我的呀。” 傅应锋道:“师澹尘他们比我先离开洞箫楼,而我又比令弟先离开。” 唐枢道:“除非追腥族一伙又回到洞箫楼去了,并且看见水二公子离开了。” 水玄钰道:“舍弟是否已经回钱塘,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反正我也没打算 将他捉回去接受我父亲的惩处。我们弄潮门和浪花姑娘虽然小有芥蒂,但到底不是 仇家,舍弟仰慕舒浪涛舒姑娘,并愿意跟随舒姑娘到洞箫楼来抢亲,当然与弄潮门 颜面上不太好看,但也不算犯了天条。我父亲也是一时愤怒,才要我来捉拿舍弟。 就算我把舍弟捉回去,我父亲也不至于砍了他的双脚。我甚至猜想,我父亲的气现 在已经消了,如果舍弟现在回到他身边,他一定极为高兴。” 水玄钰说到这里,看着傅应锋,续道:“倒是舍弟对傅大侠的冒犯使我心里不 安。” 傅应锋道:“其实我挺欣赏令弟的为人。不知水大公子来内地的第二个目的是 什么?” 水玄钰道:“红阳城的桂少微桂老爷子的七十大寿不是要到了么?桂老爷子和 我父亲颇有些交情,所以我得代表弄潮门去拜寿。” 傅应锋道:“这可真巧了,我们也要去喝桂老爷子的寿酒。” 唐枢道:“这么说,咱们又多个伴了。” 水玄钰喜道:“若能与傅大侠同行,一定能长许多见识。” 傅应锋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 四人顺河岸下行十余里到周家场,傅应锋和水玄钰在成衣铺子里买了衣服,换 下了身上的湿衣。在一家无名小店里吃过午饭之后,四人由周家场的渡口过了白浪 河,也不再走水路,而是行了数十里山路,上了红云大道。水玄钰身上的银两不少, 当即从别人手里买下四匹骏马。四个人也没什么可耽误的事情,遂扬鞭策马南下, 径奔红阳城而去。 第三日午后,一行四人到了红阳城。 红阳城其实并不大,只有数万人口,它之所以很有名,是因为它地处西南边陲, 是朝廷的防边重镇。自古以来,红阳城就是杀伐之地,也不知有几多性命葬送在这 里。虽然这些年来朝廷威名远震,蛮族不敢进犯,但红阳城作为戍边重镇的地位并 没有改变,红阳城的驻军依旧很多。 不过在武林人物眼里,红阳城之所以有名,除了它是戍边重镇这个原因之外, 还有另一个缘由,那就是“万年龟”桂少微住在红阳城。桂少微是“形意十三”中 的魁首,武林中的闻人。桂少微成名很早,在江湖上还没有“形意十三”这种提法 之前,他的万儿就已经在武林中叫响了。在当今武林中,除已被世人看做神仙一流 的独秀斋主人之外,名气最大的自然首推“三端王子”缪潢,其次是“黄金和尚” 普岸大师、“白璧道人”完璞子和“五谷书生”巢澍,接下来便是“万年龟”桂少 微了。桂少微声望之隆固然不必多说,就是他的妻子与弟子也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他的妻子“白鹤仙”何妤是蜀中“鹤仙门”的传人,一身“控鹤功”独步武林,两 人被武林中人称为“龟鹤夫妻”,是武林中“老中青”三对伉俪中年岁最大的一对。 另外两对夫妻是“柴米夫妻”和“乌凤夫妻”。桂少微夫妇没有子嗣,但晚景并不 凄凉,因为桂少微的弟子太多了。据说,正式跟他学过武功的弟子有九百七十四人, 这些人如今都是称雄一方的人物,其中最有名的弟子当数“八方风雨”中的“得意 先生”第五高手。至于桂少微的徒孙辈,那就更多了。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桂少 微虽不属于任何江湖门派,也没有打算开宗立派,但他的影响却已远非寻常武林门 派之可比。就拿这次七十大寿来说,桂少微自己本来是不打算张扬的,但弟子们却 认为马虎不得,所以由第五高手出面,广发帖子,准备大肆铺张一番。其实,即便 第五高手不这么做,那些仰慕桂少微的武林英雄也会来自动前来表达敬意的。 傅应锋、唐枢、俞扶摇和水玄钰到达红阳城的时候,红阳城到处都能看见熙来 攘往的江湖英雄,他们似乎都沉浸在桂少微七十大寿的喜悦中。守城的官兵也知道 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所以对他们带着兵器横冲直撞的行为并未加以约束,而且还 破例在这几天解出了宵禁。桂府不大,住不了多少人,只能接待那些地位甚高的人 物,其余江湖英雄也都很识趣,不去给桂少微添麻烦,各自在红阳城找了落脚之处。 以傅应锋目前声望之隆,锋头之健,恐怕已与桂少微不相上下,入住桂府绝无问题, 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捉拿“毁人不倦”聂缃,如果住在桂府,也许会打草惊蛇, 所以傅应锋决定寻个偏僻的小店子住下,等桂少微寿辰那天才到桂府去贺寿。离桂 少微的寿辰还有两天,傅应锋正好借这两天探寻聂缃的行踪。傅应锋、俞扶摇和唐 枢三人于是住进了如归客栈。 而水玄钰想起父亲的再三嘱咐,认为既已到了红阳城,如不立刻去见桂少微, 恐怕有失礼数,所以得先去拜望桂少微。俞扶摇本来是遵父命来投桂少微的,照理 说正好可以与水玄钰一道去见桂少微,但他个性高傲,骨子里不想寄人篱下,他心 里已经有了计较,待桂少微寿辰那天给桂少微拜寿之后,就离开红阳城,首先去找 那个害得父亲失去武功的刀客算帐,然后再杀入刀锋之谷,绝了父亲的后顾之忧。 俞扶摇之所以有这种想法,一则因为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二则因为他相信自己有 这份实力。自从他与离开马槽坝后,他遇到了不少江湖好手,在他看来,这些好手 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既然他们都能闯荡江湖,自己就更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了。 有了这份信心,俞扶摇认为自己断无必要托庇于他人。 桂府在红阳城的西边,占地不多,建造得并不华丽,平平实实的,就和桂少微 的为人一样。桂少微在武林中闯下偌大名头之后,看着弟子们一个个都有出息,觉 得这一生也不算白过,便渐渐淡出了武林,虽然没有正式金盆洗手,但许多人都认 为他在十年前就已经退出江湖。由于桂少微平生几乎没有树敌,所以这些年没有人 来寻他的霉头,他的日子也过得很平静恬适。桂少微夫妻虽然已经偌大年纪,但身 子骨都还不错,也没什么大病,生活完全能够自己打点。老两口其实就想这样生活 下去,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人们能记得他俩也好,记不得也罢,都无所谓。 老两口已经很少出门,照理说桂府应该很冷清才是,可实情并非如此。弟子们经常 来看望老两口,还轮流来服侍他们。弟子们本来劝桂少微开宗立派,桂少微没有答 应。弟子们又想将大兴土木,重新修建桂府,也被桂少微阻止了。所以桂府平常显 得很老旧,桂少微很喜欢这种老旧,他常说自己就和这屋子一样该朽腐则朽腐,没 必要摆那些花花架子。就说这次七十大寿,若非第五高手等众弟子极力劝说,桂少 微是绝不会答应在桂府到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的。 水玄钰抵达桂府,径直去见桂少微。桂少微与“夺标老人”水卷素来亲善,得 知好友的公子远道前来拜寿,不胜欢喜,急忙叫人将水玄钰领进里屋。水玄钰进得 屋来,但见正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老头子身材矮胖,周身圆滚滚的,头是圆 的,五官是圆的,身子是圆的,连两条腿都是圆的。他头发乌黑发亮,面容红润, 精神矍铄。而那老太婆则与老头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满头白发,个子很高,坐着 的时候也比老头子高一个头。她很瘦很长,脸形瘦削,脖子很长,身子单薄,尤其 是两条腿和两只手更是长得出奇。这两位老人便是“龟鹤夫妻”桂少微和何妤了。 水玄钰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两个老人,只是听说他们的长相比较奇特,现在一见之下, 才知传言非虚。水玄钰不敢怠慢,连忙对桂少微和何妤行了个大礼。 桂少微、何妤辈分既高,水玄钰的这个大礼他们绝对担当得起,因此也就不客 气地受了水玄钰的叩拜。水玄钰跪拜之后,起身落座叙话,呈上贺礼,并说了一些 父亲对桂少微夫妇的问候之语。桂少微也问了问水卷的情况。这些礼节性的言辞也 就不说它。末了,桂少微叫徒孙们给水玄钰安排个住处。水玄钰便说自己已经找好 了地方,这两天就不给桂府添麻烦了。桂少微听说水玄钰还有几个朋友住在如归客 栈,便说怠慢了,并责怪水玄钰不该将朋友丢在如归客栈。事先傅应锋已经给水玄 钰说了,叫他在桂少微面前暂时不要提起他。以桂少微的个性,若知道傅应锋已经 到了红阳城,一定会亲自来迎接。傅应锋却不愿意这样,所以他叫水玄钰不要提他 的名字。水玄钰对桂少微说,自己的朋友都是江湖后辈,是特地来瞻仰老爷子的风 采的,他们没有其他奢望,只求在寿辰那天能给老爷子敬敬酒就行了。桂少微也就 不再多说什么。 水玄钰从桂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他决定先在红阳城里随便逛逛,于是顺 着大街一直向东边走去。由于红阳城并非商埠,所以城里难得见到大的商铺,而只 是偶尔看到一些路边摊,卖些针头针线之类的小东西。城里的居民已经养成了习惯, 没事的时候绝不会在街上闲逛。所以,水玄钰在大街上碰上的多半是些来给桂少微 拜寿的江湖英雄。钱塘“弄潮门”并不太爱在江湖上走动,见闻有限,所以水玄钰 并不认识这些江湖英雄。 照理说,这些江湖英雄也应该不认识水玄钰才对。可事情并不如此。这不,有 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汉子直冲水玄钰而来,并且老远就打起招呼来:“兄弟,好久 不见!”水玄钰很诧异地看看彪形大汉,又看看自己身边,一时没有答话。那汉子 呵呵一笑,道:“水大公子别东张西望,我就是在问候你呢。” 这下水玄钰不得不说话了,道:“阁下,咱们认识么?” 那汉子道:“水大公子不认识我了?” 水玄钰道:“恕水某眼拙。” 那汉子道:“哈哈,水大公子,去年中秋,我可是在钱塘江边见识过你的弄潮 功夫哦。” 水玄钰微笑道:“当时岸上有数万人,水某还没本事记住那么多英雄好汉。” 那汉子道:“水大公子这话却也有些道理。水大公子当时眼里只有锦旗,沈某 虽然身形特别,但恐怕也难挤进水大公子的视野。” 水玄钰道:“阁下姓沈?” 那汉子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鄙人姓沈名陲。” 水玄钰心中一动,道:“阁下莫非是人称‘见面熟’的沈陲?” 沈陲笑道:“全名叫‘见面熟不见面也熟’。” 水玄钰道:“这就难怪你我没有见过面你也熟悉水某了。” 沈陲呵呵一笑道:“本人还有个宝号,叫做‘吹鼓手’。” 水玄钰道:“水某没什么值得阁下鼓吹的,而且即使鼓吹了,也不会给阁下带 来什么好处。” 沈陲道:“水大公子说哪里话,沈某平生只爱结交英雄。” 水玄钰道:“水某并非什么英雄。” 沈陲道:“‘弄潮英雄’还能不是英雄?水大公子谦虚了。” 水玄钰颇有些不耐烦,道:“就算水某是英雄吧,现在你我已经结识了,是不 是应该说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类的话了?” 沈陲道:“在大街上结交不是很正规,沈某想换个地方请教水大公子。” 水玄钰道:“你我的话语又不是见不得光的,我倒认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谈话 最合适不过了。” 沈陲笑道:“只怕水二公子不会这么想。” 水玄钰一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陲道:“沈某刚得到一个消息,是关于令弟的。” 水玄钰道:“舍弟有什么问题吗?” 沈陲不慌不忙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水玄钰抬眼一看,前面正好有家酒楼,便道:“请沈英雄楼上说话。” 上得酒楼,水玄钰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就迫不及待地问沈陲:“关 于舍弟,你究竟听到什么消息了?” 沈陲这个时候如果不拿点架子,那就是傻瓜了,他浅浅地抿了一口酒,细细地 咂吧了一小会,道:“水大公子,这酒不错,你尝尝。” 水玄钰哪里有心思品酒,但没办法,还得应应景,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沈陲嘴角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看着水玄钰,道:“水大公子,你这那里是 品酒,简直就是牛饮嘛。” 水玄钰道:“水某本来就不会品酒。” 沈陲道:“瞧水大公子急成这个模样,足见你们兄弟手足情深。其实呢,令弟 也没遇什么不测之事,水大公子不必如此惊慌。” 水玄钰道:“水某还没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那种境界。” 沈陲道:“事情没泰山崩塌那么严重,令弟只是被糜熙春打伤了。” 水玄钰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什么,舍弟受伤了?!” 沈陲道:“令弟左手折断,并无性命之忧。” 水玄钰重新坐下去,道:“你说是谁打伤舍弟?” 沈陲道:“难道你没听说过糜熙春这个人?” 水玄钰惊道:“是‘立地成佛大居士’糜熙春?” 沈陲道:“武林中好象只有一个糜熙春。” 水玄钰道:“舍弟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万万不是糜熙春的敌手。” 沈陲道:“令弟的确不是糜熙春的敌手,不然他也不会受伤了。” 水玄钰道:“舍弟不是回钱塘去了么,他又怎会和糜熙春发生冲突?” 沈陲道:“听说令弟并不是在回钱塘的路上被糜熙春打伤的。” 水玄钰道:“沈英雄能说说详细情况么?” 沈陲道:“这个……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水玄钰道:“你听谁说的?” 沈陲道:“自然是从我唯一的弟子那里听来的。” 水玄钰道:“令高足是……” 沈陲道:“追腥族魁首田鼎。” 水玄钰道:“‘逐臭夫’田鼎?他不是在离洞箫楼不远的松风观疗伤么?” 沈陲道:“你怎么知道田鼎在松风观?” 水玄钰道:“我曾经碰到过追腥族的弟兄们,师澹尘跟我说起过此事。听说还 是‘玲珑手’傅应锋傅大侠救了田鼎。” 沈陲道:“其实田鼎所受的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只是因为‘九尾狐’宓臻那时 在松风观里,所以田鼎才不得不装做昏迷不醒。” 水玄钰道:“莫非是宓臻伤了田鼎?” 沈陲道:“宓臻和百里挑一之间的纠葛,武林中人都知道。宓臻躲在松风观, 不巧被田鼎认出来了,于是痛下杀手。适逢傅应锋路过,救下田鼎。但阴差阳错的 是,傅应锋竟然又把田鼎送到宓臻藏身的松风观。傅应锋走后,田鼎才知道处境万 分危险,他只好假装昏迷不醒。后来听说傅应锋又回到松风观去住了一晚,第二天 傅应锋和宓臻都走了。当天师澹尘一伙寻到了松风观,接走了田鼎。” 水玄钰道:“原来事情还有这些曲折。”傅应锋并没向他提及松风观发生的事 情,所以他才听得有些出神。而沈陲也并不知道水玄钰现在已经和傅应锋走到了一 起。 沈陲续道:“田鼎等众多追腥族少年本已打算来红阳城,于是返回红云大道。 他们在路上正好碰到了从洞箫楼出来并与‘醉公子’钱花光、浪花姑娘等人分手的 水二公子,令弟想必是怕受处罚,所以没随浪花姑娘回转钱塘,他一定是想到红阳 城来找桂老爷子,好让桂老爷子在你父亲面前打个圆场。师澹尘在之前曾经与你打 过照面,知道你是去捉拿令弟的。师澹尘对你说令弟已回钱塘的那番言语,实际上 只是师澹尘想当然。而你听了师澹尘的那番话,竟也不再去洞箫楼。等到见到令弟 的时候,师澹尘才知道自己错了,于是将你的情况告诉了令弟。令弟从师澹尘那里 知道桂老爷子的七十寿诞就要到了,而你肯定是要来拜寿的。令弟大概不想和你见 面,所以临时改变主意,不来红阳城了。” 水玄钰自言自语道:“二弟还是那副倔脾气。”又问沈陲:“那么舍弟又是如 何被糜熙春打伤的呢?” 沈陲道:“令弟正要与追腥族一伙分手,却见后面一骑追至,追腥族立刻认出 来人是与‘杀人不眨眼’宫为彝齐名的‘立地成佛大居士’糜熙春。追腥族众少年 哪里见得这样的大人物,立刻拍了些让人骨酥之极的马屁。糜熙春这人很虚荣,吃 追腥族这么一捧,立即眉开眼笑起来,说是这一路上只要有他在,就没人敢去寻追 腥族的晦气。追腥族众少年巴不得这样,于是又一阵臭捧,将糜熙春恭维得飘飘然。 一行人就要策马南下,糜熙春见令弟并无动身的意思,觉得很奇怪,便问令弟怎么 回事。令弟说自己不是追腥族,从不吹捧人的。糜熙春恍然,难怪适才这个年轻人 一句话不说,而只是冷冷地看着追腥族众少年猛拍马屁,并且现在和糜熙春说话的 语气中还明显地带有嘲讽之意。两人就犯了些言语,并且随之而来的是动上了手。 交手不久,令弟不敌,被糜熙春一记掌刀砍中,左臂生生折断。以糜熙春暴戾的个 性,本来是要取了令弟的性命的,但在交手中认出令弟的来历,说是与令尊曾是相 识,不愿伤了故人之子,这才放过了令弟。” 水玄钰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舍弟如今在何处?” 沈陲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令弟受伤后就独自离去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连追腥族众少年都不知道。” 水玄钰沉吟道:“舍弟很莽撞,我怕他还会闹出别的什么事。看来过了桂老爷 子的寿诞之后,我还是得去找他。” 沈陲道:“水大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令弟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一流,寻常人 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水玄钰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个人无论其武功有多高强,也不敢担保 就能在武林中横来直去。” 沈陲道:“水大公子这话也有道理。” 水玄钰道:“感谢沈英雄将舍弟的事情告诉我。” 沈陲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水大公子不必客气,何况沈某也有事情要求 你呢。” 水玄钰对沈陲没什么好感,道:“沈英雄神通广大,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 水某恐怕帮不上你什么。” 沈陲笑道:“沈某这件事还真是只有水大公子援手才能摆平。” 水玄钰道:“水某有这么大的本事么?” 沈陲道:“水大公子的本事大得很啊。” 水玄钰道:“我自己怎么没觉得呢。” 沈陲道:“水大公子对自己的要求高嘛。” 水玄钰道:“水某只希望沈英雄对我的要求不要太高。” 沈陲道:“水大公子果然爽快。这事就先谢过了。” 水玄钰道:“先别说谢,能否帮上沈英雄的忙还说不定呢。” 沈陲道:“水大公子只要愿意,帮我只是举手之劳。” 水玄钰道:“这么说很容易?” 沈陲道:“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水玄钰道:“既然如此,那沈英雄不妨说说你究竟有什么需要水某效劳的?” 沈陲道:“水大公子一定已经练成弄潮门的‘上善刀’了。” 水玄钰警觉地问道:“沈英雄何以有如此一问?” 沈陲道:“沈某想借‘上善刀’一用。” 水玄钰的手颤抖了一下,酒杯里的酒顿时洒在桌上。他冷冷地说道:“原来沈 英雄是来指教水某的。” 沈陲道:“水大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会你的‘上善刀’。” 水玄钰道:“那么借‘上善刀’之说是什么意思?” 沈陲道:“有两层意思,一是敬请水大公子用‘上善刀’去帮我对付一个人; 而是请水大公子将‘上善刀’练功之法传与我,我自己去对付那个人。” 水玄钰没有答话,而是定定地打量着沈陲。 沈陲被水玄钰看得坐立不安,道:“水大公子不会认为我这个要求过分吧?” 水玄钰哈哈一笑,道:“你自己的感觉呢?” 沈陲道:“虽然这个请求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算太悖情理。” 水玄钰道:“难为沈英雄还知道这个请求匪夷所思。就冲沈英雄这种自知之明, 水某就该满足沈英雄的心愿才是。” 沈陲喜道:“那就多谢水大公子了。” 水玄钰道:“别忙着感激,水某的话还没说完呢。水某其实也很想帮你,奈何 这‘上善刀’不是想用就能立刻用得出来的。” 沈陲道:“难道使用‘上善刀’之前还要先行祷告天地?” 水玄钰道:“上善若水,‘上善刀’其实就是水刀。没有水,这‘上善刀’就 派不上用场了。” 沈陲恍然道:“我倒忘了,水大公子这身功夫只有在水里才能施展开来。” 水玄钰道:“现在水某在岸上,就算水某愿意传你这门‘上善刀’功法,也是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而且即使你练成了‘上善刀’,也没办法在陆地上去对付你的 敌手。” 沈陲道:“水大公子有所不知,我和那人就是约定在水里见个高低。” 水玄钰笑道:“如此说来,你早就在打‘上善刀’的主意了。” 沈陲道:“那人说,他的其他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水功却是首屈一指。他自 认为如果他的水功如果在武林中排第二的话,就没人敢称第一。我一听此话,便不 服气了。要说沈某的水功不如他,我信,但要说他就是天下第一,我就怀疑了。武 林中人谁不知道,以水功称雄江湖的,就数弄潮门和浪花姑娘两家了。所以,我和 那人打赌说,即便弄潮门的人不亲自动手,只要我学得弄潮门的皮毛功夫,就足以 对付他了。这也是我冒昧地向水大公子讨教‘上善刀’功法的原由。” 水玄钰盯着沈陲的眼睛,道:“我怎么觉得沈英雄这番话是在激将呢?” 沈陲道:“我希望这一招管用。” 水玄钰笑道:“这不够,你最好能结结实实拍拍我的马屁。” 沈陲道:“水大公子一身傲骨,区区几句恭维话恐怕打动不了你。” 水玄钰轻笑道:“今天例外,我现在特别想听别人的恭维话。” 沈陲一本正经地说道:“沈某只懂得鼓吹,马屁却是拍不来的。水大公子如果 真想听听悦耳的,今后有机会我一定叫田鼎他们给你说点肉麻话,保证让你听得浑 身通泰之极,掉在地上的鸡皮疙瘩能装几大箩筐。” 水玄钰道:“追腥族啊?他们已经吹捧我好多回了,这次就不麻烦他们了吧。” 沈陲道:“这怎么能算是麻烦他们呢?他们最喜欢就是抬轿子,若是一天不捧 臭脚,他们就会觉得活在世上没什么意趣,你大方地让他们恭维,其实也是在成全 他们。” 水玄钰道:“你这样一说,我又心痒痒了。” 沈陲道:“这么说,水大公子答应了?” 水玄钰道:“其实我也蛮有兴趣去会会你的敌手,看看他在水里到底能掀起多 大的浪花。” 沈陲道:“我本来只想求得‘上善刀’的功法,想不到水大公子竟然肯亲自前 去,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他这话说得就有些颠倒了,让水玄钰传授“上善刀” 功法显然比让水玄钰帮他出手能难。 水玄钰焉能听不出沈陲话里的懊丧之意,道:“一则‘上善刀’不是短时间内 就能学会的,二则‘上善刀’向来不传外人,所以我去走这一趟。不过,这事得等 桂老爷子寿辰之后才去料理。” 沈陲道:“后天才是桂老爷子的七十寿诞,对水大公子而言,我那件事其实只 是小菜一碟,你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能将其了结。” 水玄钰笑道:“既是容易之事,趁眼下天光尚在,我也就跟你去走走。只希望 路途不是很远。” 沈陲道:“不远,地点就是城外的千顷塘。” 水玄钰放下酒杯,道:“咱们现在就走。千顷塘?!听这名字,应该可以扑腾 几下的。” 沈陲站起身来,道:“如此甚好。” 两人下了酒楼,出了红阳城,来到西门外的千顷塘。千顷塘本是一块低洼地, 四周都比较高,红阳河从西边流过。三百年前红阳河泛滥,大水几乎将红阳城冲毁, 这片低洼地无可避免地也被水淹了,洪水退去后,只有这片低洼地里的水出不去, 形成一片三百年来都没有干涸的死水。千顷塘里没有鱼虾,没有水草,平常散发出 一阵阵恶臭,因此极少有人愿意到这个地方来。 水玄钰捂着鼻子,皱眉道:“沈英雄,莫非你和对手就要在这臭烘烘的水塘里 见高下?” 沈陲道:“我和他就是这样约定的。” 水玄钰以前并不知道千顷塘是什么模样,及至来到千顷塘跟前,方知自己来得 有些冒失,他心想,如果在这样的水里和敌人决斗,恐怕还没动手,就先被塘水恶 心死了。他觉得自己被沈陲骗了,道:“你怎不早说说千顷塘是这样子呢?” 沈陲心中暗笑:“我若早说了,你还会来么?”道:“比这更恶劣的景况水大 公子都见识过,这千顷塘的区区一池臭水岂能能叫你犯难?” 水玄钰冷笑道:“水某再有本领,也在粪坑里施展不开。” 沈陲道:“千顷塘不是粪坑。” 水玄钰道:“可我觉得它比粪坑还糟糕。” 这时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插话道:“难道水大公子曾经在粪坑里破浪扬帆过?” 水玄钰猛地转过头,但见南边七八丈远的一棵大花树后转出一人,那人一身黑 衣,个子不高,但很结实,双手奇长,脸形瘦削,颔下三绺长须,脸上满是笑意, 但一双眼睛偏偏冷酷到极点。水玄钰被他眼光一扫,竟然打了个冷颤。水玄钰道: “阁下这话很刺耳。” 那人冷冰冰地笑道:“我说这话的本意就是要让你不舒坦。” 水玄钰道:“看来你对我有敌意。” 那人道:“你我马上就要在这粪坑一样的千顷塘里较个你死我活,我当然有理 由对你产生敌意。” 水玄钰“哦”了一声,对沈陲道:“原来是你要和沈英雄在打赌!” 沈陲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糜熙春糜大居士。” 水玄钰顿觉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愣愣地说道:“糜熙春?” 沈陲笑眯眯地看着水玄钰,道:“这位糜大居士在武林中还有一个名号,叫做 ‘立地成佛大居士’,相信水大公子一定听说过。” 水玄钰脑海里电光石火般猛地一闪念,道:“沈英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 什么要给我下套?” 沈陲故做轻松地说道:“好玩呗。” 水玄钰道:“你年岁一大把,玩这种把戏是不是显得太幼稚了?” 沈陲道:“老夫‘玩’发少年狂嘛。若能越玩越年轻,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水玄钰道:“可是这样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沈陲道:“做事不一定非得对自己有好处啊。” 糜熙春道:“‘吹鼓手’沈陲与‘说嘴郎中’祖存理、‘百舌鸟’鲍浈、‘毁 人不倦’聂缃是武林中的‘四大名嘴’,四个人皆是同样的禀性,若有哪一天不用 嘴皮子去搬弄搬弄是非,他们的心里就会像猫抓似地难受。” 沈陲道:“沈某这些年差不多已是三缄其口,武林中好象没了咱这个人似的, 这口才是一日不如一日,名声也江河日下,目前固然不能与聂缃与鲍浈相比,就是 那祖存理也好象比沈某出色了。” 水玄钰道:“你要显本领,应该去与聂缃、鲍浈、祖存理切磋,干吗要拉上我?” 沈陲道:“只不过是先试试口才,看是不是完全退化了。” 水玄钰道:“你雄风犹在,我不是被你骗来了么?” 沈陲摇头道:“其实我今天的口才相当差,之所以还能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是 因为沈某的本事了得,而是因为你太轻信别人。令尊就不同了。‘夺标老人’什么 大阵仗都见过,如果我能把他也骗得团团转,那对我恢复自信心将会大有帮助。” 水玄钰惊道:“难道你还打算去我父亲面前拨弄是非?” 沈陲道:“难道不可以么?” 水玄钰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 沈陲道:“你以为自己能阻止我?” 水玄钰心想有糜熙春在场,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难料,阻止沈陲就是妄想 了,他低头想了一下,道:“舍弟其实并没有被糜大居士打伤,是不是?” 沈陲嘿嘿一笑,道:“这就得问糜大居士了。” 糜熙春道:“水玄琨那等角色还不配让我出手。” 水玄钰道:“既然如此,糜大居士这等大人物干吗要为难我呢?” 糜熙春道:“可是我却很看得起你。” 沈陲对水玄钰道:“恭喜恭喜,水大公子。” 水玄钰叹了一口气,道:“我倒希望自己入不得糜大居士的法眼。” 糜熙春道:“如果水大公子没练成‘上善刀’,我倒的确不会和你费这么多口 舌,直接取了你性命就是。” 水玄钰道:“瞧糜大居士说话的口气,杀人对你而言就象是吃碟小菜似的。” 糜熙春道:“杀人是糜某天生不可剥夺的权利。” 水玄钰道:“但是被杀却不是我应尽的责任!” 沈陲道:“促使别人杀人和被杀既是沈某的权利,也是沈某的责任。” 水玄钰道:“沈陲,咱俩商量一件事。” 沈陲道:“现在才打商量,是不是有点晚了?不过你先说来听听,只要不是太 离谱,沈某还是愿意成全你的。” 水玄钰道:“让我杀了你,好吗?” 沈陲哈哈一笑,道:“这要求的确不过分。但我担心糜大居士会反对。” 水玄钰道:“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糜大居士应该不会去当那拿耗子的猫猫 的。” 糜熙春道:“水大公子既然这样说了,我若不从中作梗,就显不出我的与众不 同了。” 水玄钰道:“糜大居士,刚才你施施然从花树后面走出来的模样很装腔作势, 其实从千顷塘的臭泥里面现身更符合你的身份。” 糜熙春道:“我相信水大公子一头栽进千顷塘的样子一定帅得很。” 水玄钰道:“我尽量拿出最俊的姿势出来就是了。” 沈陲道:“水大公子一定得说到做到,如此一来,我们今后在江湖上也好替你 宣扬,别人也会说,水大公子临死前那个动作简直帅得一塌糊涂。就凭着这个帅得 一塌糊涂的动作,水大公子就可永垂不朽,声名与日月同辉。” 水玄钰道:“临死?水某算过命,要终老在床上,而不会在红阳城丧生的。” 沈陲道:“水大公子特别提到‘红阳城’三个字,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拿 桂少微那个老朽来吓唬我们?” 水玄钰道:“我本来是想等一会才拿出这个法宝来吓唬你们的。既然你已经说 破了,我也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吧。” 糜熙春道:“水大公子,我们是不怕桂老头的。” 水玄钰点头道:“是啊,是啊,‘立地成佛大居士’糜大居士何曾怕过人来? 即使‘三端王子’缪潢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敢走过去抽他几个嘴巴的。” 糜熙春道:“缪潢缪无敌嘛,糜某倒的的确确惧他,但是水大公子拿他来吓唬 我,是不是有点空穴来风的意思?” 沈陲道:“水大公子,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们这次来红阳城,就是为了对付桂 少微。” 水玄钰道:“我又得问问那老问题了,你们既然是与桂老爷子有仇,干吗要找 上了我这个全然无关的人呢?” 沈陲道:“令尊和桂老头交好,你在桂老头眼里的分量不轻,怎么能说你和桂 老头全然无关呢?” 水玄钰道:“如果你们以我为人质去要挟桂老爷子,肯定不能奏效。我看你们 的算盘打错了。” 沈陲道:“水大公子太小瞧我们了,我们根本就没这样的打算。” 水玄钰道:“你越说我越糊涂。” 糜熙春道:“我们本来已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对付桂老头,让他过不了七十这个 关,却不料杀出个程咬金来堵我们的路。” 水玄钰道:“在你糜大居士眼里,水某恐怕没资格当这个‘程咬金’。” 糜熙春道:“你虽然不是程咬金,但程咬金眼下却是与你住在一起的。” 水玄钰道:“糜大居士说的莫非是‘玲珑手’傅应锋傅大侠?” 糜熙春和沈陲两人同时吃了一惊,齐声问道:“傅应锋也来了?” 水玄钰惊讶地看看糜熙春,又看看沈陲,道:“难道你们说的不是傅大侠?” 糜熙春道:“你是说,和你们一道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就是傅应锋?” 水玄钰道:“你们不认识傅大侠?” 沈陲道:“我们当然不认识傅应锋。你以为傅应锋眼下锋头健,武林中人就该 个个认识他么?” 水玄钰道:“这话也对,想当初我见到他的时候也认不得他。傅大侠的相貌委 实太平凡了些。” 糜熙春沉吟道:“看来这事更困难了。” 沈陲道:“这事得重新筹划筹划。” 水玄钰道:“那你们慢慢筹划,水某失陪了。” 糜熙春道:“水大公子想趁机开溜啊?” 水玄钰道:“水某也就随便一说,既然知道你们想对付桂老爷子,现在你们就 是拿棍子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糜熙春道:“水大公子放心,我们有‘棍子’,但这‘棍子’是不是会打在你 身上,就看你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了。” 水玄钰道:“你们所说的‘程咬金’到底是谁呀?” 沈陲道:“当然是那个姓俞的小子了。”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