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云雾深处刀锋在 傅应锋没有到灵豚坞去乘船过河,而是绕行到灵豚坞南边七八里地的三水码头, 连人带马渡过桑叶江,然后策马长驱二百里地,终于到了“乱弹先生”有琴无弦的 天籁村。 天籁村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天籁村占地足有两三百亩,有五六十栋房舍,虽然 没有院墙,但四周的密密匝匝的苍松翠竹却使天籁村门前那道石板路成为与外界相 连的唯一通道。 傅应锋眼下正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走向藏在山坳里的天籁村。 他八年前曾经来过天籁村,那时他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而经过了这些 年的风风雨雨,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沧桑与疲惫。看见眼前这景象依旧的天籁村, 他心中不由生出万分感慨。 不过,他的感慨并没有维持多久。 当他进入天籁村后,他的感慨变成了震惊。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天籁村到处都是死尸,从门口到最里面的房屋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起码 不下四五十具尸首。 整个天籁村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地狱,傅应锋找遍所有的地方,竟然没看到一个 活人。 这些人都死得非常惨,死状简直使人不忍卒睹。 有琴无弦身首异处,薛枚的半边脑袋都不见了……有的人被斩成两段,有的人 胸口被剐出个大洞…… 傅应锋不是没有见过杀戮的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像眼前这样血腥的 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这些人大概已经死了一天多,死尸已经散发出一股又臭又酸的味道,还混杂着 那犹未消尽的血腥味,冲进傅应锋的鼻子,他忍不住要呕吐了。 这些人的伤口或在喉头,或在额头,或在胸口,它们都是刀伤,可以看出,这 些刀伤是同一柄刀留下的,而且还是一刀致命。 也就是说,是一个人凭着一柄刀一刀一个地杀光了天籁村的所有人。 有琴无弦是“八方风雨”中的第一高手,他的九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是武林中 青年才俊中的楚翘,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天籁村的其他人的武功也都不俗,是什 么样的人能以一人之力杀得了他们?杀人者的刀法该是何等样惊人! 傅应锋不禁想起传说中俞鉴与刀锋之谷刀客的那场杀戮。 即使以俞鉴那样的杀心,在刀锋之谷的那一役中,伤在他刀下的人也及不上天 籁村死的人这么多。 有琴无弦夫妇虽然是武林中人,但天性恬淡,并不常在武林中走动,其九子二 女也很少到江湖上去招摇,所以天籁村一直以来都被人视为与世无争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一个桃花源似的所在,如今却变成了杀场。 是什么给天籁村带来了灭顶之灾? 傅应锋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幽冥刀。 八年前他将幽冥刀送交薛枚时曾再三嘱咐她不得走漏消息,以免被那些垂涎幽 冥刀的人时时觊觎而使天籁庄不安全。这些年的迹象表明,薛枚做得还不错。不过 她并没有做到绝对地保持缄默,至少她告诉了她丈夫。有琴无弦当然绝对值得信任, 他不会打幽冥刀的主意,但要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有琴无弦不就是因为酒后吐真言,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了司马放牛么?司马放牛对幽 冥刀也绝对没什么贪念,但他却在极清醒的情况下又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了傅应锋。 而且,就像有琴无弦酒后失言那样,谁又能保证司马放牛没有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其 他人呢? 傅应锋虽然不清楚究竟有哪些人知道幽冥刀藏在天籁村的秘密,但他至少能肯 定三个人是知情者。 这三个人是俞扶摇、司马放牛和傅应锋自己。 而这三个人都不可能是杀人者。 在傅应锋看来,俞扶摇基本上没什么贪念,他既然已经拥有烟霞刀,又知道傅 应锋急需幽冥刀,并且忙于寻找父亲,他断然不会千里迢迢赶到天籁村来杀人。 而司马放牛也没不可能是杀人者,天籁村横遭杀戮时,司马放牛还在落日牧场 呢。 至于傅应锋自己,他当然更能肯定自己没干这骇人听闻的事情。 除了这三个人,傅应锋对唐枢尚存一丝怀疑。 这种怀疑是有道理的。 首先,目前好象只有唐枢具备杀尽天籁庄的人的能力,因为他是独秀斋主人的 弟子,因为他有幽冥刀,因为他有近乎天下无敌的刀法。 其次,当年“无影神偷”薛林盗得幽冥刀后,一直东躲西藏,不敢在江湖上现 身。傅应锋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幽冥刀,因为年少不懂事,违背了自己对薛林的 承诺,将幽冥刀据为己有,并练成了绝顶刀法。后进入刀锋之谷,在与“月魄刀” 廉岱过招时,被一直寻找幽冥刀下落的独秀斋主人从暗处看见。独秀斋主人见傅应 锋刀法不错,觉得不会辱没幽冥刀,所以放弃了幽冥刀。如果独秀斋主人后来还一 直在关注傅应锋行踪的话,他一定知道傅应锋将幽冥刀交到天籁村去了。他也许还 跟唐枢提过此事,不然唐枢怎会知道傅应锋手里已经“空空如也”呢?当时唐枢还 假装不知道幽冥刀的具体所在,叫傅应锋尽快去取幽冥刀,以便在刀锋之谷和他决 一死战。现在猜想起来,唐枢那样做说不定是只是为了耍弄傅应锋,当傅应锋兴冲 冲来天籁村借刀时,唐枢已经事先将幽冥刀拿走了。这不能没有可能,唐枢不是曾 经赶在傅应锋之前到万卷楼去给了巢澍一个下马威么?表面上,唐枢是“帮”傅应 锋顺利地化解了巢澍、百里挑一和宓臻之间的纠葛,“助”傅应锋实现对宓臻的承 诺,而说到底还是在耍弄傅应锋。 傅应锋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 他也因此而变得相当沮丧。 他的信心开始动摇。 在这之前,虽然唐枢一直占据着上风,但傅应锋自信若有幽冥刀在手,未必便 会输与对方,而没有了幽冥刀,傅应锋自己很清楚,单凭一双玲珑快手,是决计难 以与唐枢抗衡的。 无论天籁村是被谁屠戮的,也不管杀人者是否已经取走幽冥刀,傅应锋都无法 得到幽冥刀。如果杀人者拿走了幽冥刀,傅应锋固然不可能将其重新夺回来,即使 幽冥刀还在天籁村,因其看不见,而且唯一知道其藏处的薛枚已死,傅应锋还是不 能找到它。 这就是傅应锋目前尴尬的处境。 傅应锋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原先的想法是,一旦幽冥刀到手,便立刻赶赴刀锋之谷去与唐枢比刀。 但现在,空手到刀锋之谷去无异于送死。 傅应锋并不惧死,但却不愿意白白地失去性命。 他到底该不该到刀锋之谷去呢? 傅应锋生平第一次拿不定主意了。 但不管怎样,眼下要做的是尽快离开天籁村。傅应锋已经被唐枢陷害过一次, 还没洗脱杀害普岸大师的嫌疑,如果被人看见自己出现在这里,兴许就会想当然地 再将他当成杀人凶手,对傅应锋而言,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照江湖规矩, 他应该将天籁村的这些尸首安葬,但他一个人干不了此事,他想将这个消息告知 “骑鲸子”商羊舞,灵豚坞和天籁庄是近邻,关系也比较亲密,商羊舞一定会来善 后的。 傅应锋想到这些,一刻也不愿再耽搁,策马迅速离开了天籁村。 当天傍晚时分,傅应锋回到了桑叶江。 傅应锋站在江边,看着对岸的灵豚坞。 一叶扁舟划到跟前,舟子问道:“客官,要过河么?” 傅应锋道:“你是商老先生的手下么?” 舟子警惕起来,道:“客官问这干吗?” 傅应锋立刻肯定舟子是灵豚坞的人了,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告诉商老先 生。” 舟子道:“客官是我们师祖的朋友?” 傅应锋道:“我从天籁村来。” 舟子道:“客官也是从天籁村过来的呀?” 傅应锋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好象天籁村已经有人到了灵豚坞。” 舟子道:“他和客官一样,本身并不是天籁村的人。” 傅应锋道:“你怎知我不是天籁村的人?” 舟子道:“我以前经常跟随师祖到天籁村去,天籁村的人我都认识。” 傅应锋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舟子道:“他是‘砥砺公子’周砥砺周公子,名列‘珠玉四公子’之首,客官 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傅应锋深感意外,道:“周砥砺?!当然啦,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砥砺公子 ’呢?他和天籁村是什么关系?” 舟子道:“他和‘乱弹先生’的三公子有琴敏行是结拜兄弟。” 傅应锋道:“周公子还在灵豚坞么?” 舟子道:“他好象要在灵豚坞住上一段时日。” 傅应锋原本不打算和商羊舞见面,直接借这个舟子之口告知其天籁村发生的事 情,但听说周砥砺刚从天籁村过来,心想他也许知道一点什么,如果能从他那里搞 清楚幽冥刀现在落入谁人之手,那对改变傅应锋目前的尴尬的处境是非常有帮助的, 所以傅应锋变了主意,道:“那就麻烦你带我去见见商老先生,顺便认识一下这位 周公子。” 舟子道:“能请教客官的高姓大名吗?以便我向师祖禀报。” 傅应锋道:“你就说是傅应锋前来拜访商老先生好了。” 舟子浑身一震,道:“傅应锋?!是不是‘玲珑手’傅应锋傅大侠?” 傅应锋道:“大侠不敢当,不过傅某的匪号倒的确叫做‘玲珑手’。” 舟子立刻紧张起来,道:“小人眼拙,没想到傅大侠驾临灵豚坞,真是太失礼 了。” 傅应锋道:“不认识傅某的人可多了,以前有,以后也会有,你不需如此客气。” 舟子急忙让傅应锋上了小船,载着他渡过桑叶江,进入灵豚坞。 商羊舞与傅应锋本是旧识,见面之后,商羊舞便把在座的周砥砺介绍给傅应锋。 周砥砺在“珠玉四公子”中不仅武功最好,而且年岁最年轻,长相最俊美。他 风度极佳,虽然知道自己的名声不能和傅应锋相提并论,却也不卑不亢,满面笑容 地和傅应锋寒暄。 在座的除了周砥砺,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她俩紧紧地盯住傅应锋,眼睛里的神 情非常复杂。 商羊舞道:“落老弟,这两位是浪花姑娘里的夏琦夏姑娘和步紫云步姑娘。” 傅应锋被“浪花姑娘”这四个字一勾,顿时想起舒浪涛之死,心中极不舒服, 淡淡地敷衍道:“原来是夏姑娘和步姑娘,幸会幸会!” 夏琦道:“傅大侠纵横武林,侠名卓著,侠踪不定,今日总算让小女子见到真 人了。” 傅应锋道:“不敢当,不敢当。” 步紫云道:“不知傅大侠可曾见过我们大姐?” 傅应锋道:“你是说舒浪涛舒姑娘么?在洞箫楼朝过面。” 步紫云道:“只在洞箫楼朝过面么?” 傅应锋道:“步姑娘何以有如此一问?” 夏琦道:“傅大侠,你这样对待我们大姐,可就有些叫人寒心了。” 傅应锋心道:“看来很多人都知道舒浪涛属意于我的事情。”道:“我与舒姑 娘泛泛之交,谈不上寒心不寒心。” 夏琦道:“傅大侠难道不知道大姐对你的情意?” 傅应锋硬着心肠说道:“不好意思,傅某对此一向不关心。” 步紫云大声道:“即使我们大姐因为帮你而殒命,你也丝毫不会关心?” 傅应锋心道:“原来她们已经知道舒浪涛死在桂府的事情。” 商羊舞和周砥砺听了步紫云的言语,脸上毫不动容,很显然,他们也知道这件 事。 傅应锋道:“对于舒姑娘之死,我感到很难过。” 夏琦道:“大姐全心全意待你,并为此搭上了自己的生命,而换回来的却是你 不痛不痒的‘难过’二字。” 傅应锋道:“两位姑娘若觉得我对不起舒姑娘,大可痛骂甚至暴打我一顿。” 步紫云道:“我们哪里敢骂你?至于暴打,那就更是想都不敢想了。不过,冲 傅大侠对我们大姐这种态度,我真是为大姐感到不值。” 夏琦道:“没想到傅大侠竟会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一个人。” 傅应锋无可奈何地说道:“夏姑娘有权利这样想,不过傅某也有权利不接受你 这句话。” 步紫云道:“大姐就是因为不接受你是杀害桂大侠的凶手而送掉性命的,而傅 大侠你却为了脱身,竟然丢下了大姐的尸身。” 傅应锋道:“我相信桂府的人不会作践舒姑娘的尸身,我若不全力脱身走掉, 岂不被群雄剁成肉泥?那样一来,不仅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而且舒姑娘也就白白 牺牲了。” 夏琦道:“那么傅大侠现在一定找到杀人凶手了。” 傅应锋道:“凶手是和我一起从桂府逃出来的。” 步紫云道:“我和夏琦妹子当时虽然没有在桂府,时候却也听说起那日发生的 一切。据说和你在一起是两个年轻人,难道他们当中的一个就是凶手?” 傅应锋道:“步姑娘也一定知道,其中一人手执烟霞刀,他就是‘第一快刀’ 俞鉴之子俞扶摇,而另一位……” 周砥砺本来一直在冷眼旁观,这时突然打断傅应锋的话,急声问道:“‘第一 快刀’俞鉴之子俞扶摇?是不是一个身材虽然不高但是长得特别剽悍的年轻人?” 傅应锋道:“身材不高但长得特别剽悍的年轻人可多了。” 周砥砺道:“可这个年轻人也自称是俞扶摇。” 傅应锋心里一动,道:“周公子认识他?” 周砥砺道:“我在天籁村与他匆匆见过一面。” 傅应锋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天籁村?!!” 周砥砺道:“俞扶摇昨天一清早来到天籁村,向有琴伯父做了自我介绍,并说 是来借一样东西的。” 傅应锋道:“你知道他去借什么东西么?” 周砥砺摇头道:“我当时忙着离开,没仔细去听。”停顿了一下,续道:“傅 大侠你不刚从天籁村过来么?听你这话的意思,俞扶摇和你是一前一后到达天籁村 的?” 傅应锋道:“我和他逃离桂府之后,因为各有要事,就在中途分了手。” 周砥砺道:“你们到天籁村去是事先约好的?” 傅应锋道:“我并不知道他会到天籁村去。” 周砥砺道:“那么傅大侠在天籁村是否见到了俞扶摇?” 傅应锋的脸色黯淡下来,道:“我在天籁村不仅没见到俞扶摇,而且……而且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周砥砺道:“而且什么?” 傅应锋寻思:“当日俞扶摇听说幽冥刀在天籁村这个秘密之后,我猜想他心中 已经打定主意取得幽冥刀,所以他立刻和我翻脸,分手后直奔天籁村而来。可以肯 定,有琴无弦和薛枚夫妇自然不会将幽冥刀给他。从俞扶摇在天然阁杀袁坪那一幕 看来,他几乎到了嗜杀如命的地步,天籁村的人多半就是他杀的。当然,也不排除 其他人犯下这桩骇人听闻的杀戮的可能。比如人人都认为是我用幽冥刀杀了普岸大 师,但事实上却是唐枢那厮陷害了我。我很理解被人冤枉的痛苦,所以在没有找到 真凭实据之前,也不能武断地将俞扶摇当成杀戮者。不过,天籁村被灭门这件事迟 早要传到江湖上去,而且人们很容易就会将俞扶摇当成凶手。如果周砥砺没在商羊 舞这些人面前说自己在天籁村见过俞扶摇,我还可以将其擒下,暂时囚禁起来,等 真相大白时再放了他,到时给他赔罪也就是了。而现在却有些棘手了,周砥砺已然 问到这一步,如果我隐瞒天籁村发生的事,一旦江湖英雄们追究起来,不仅俞扶摇 脱不了干系,我也会被拖进去。现在我还背着杀害桂少微和普岸大师的罪名,如果 把天籁村这事也搅进来,我和俞扶摇纵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为今之计只有老实 说出天籁村发生的事,然后尽力替俞扶摇开脱就是。哎,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他咽下一下口水,觉得难以启齿,道:“我在天籁村不仅没见到俞扶摇, 而且连半个活人也没看见。” 周砥砺一时没醒悟过来,道:“傅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商羊舞到底是老江湖,经验丰富,道:“天籁村的人都到什么地方去了?”这 话问得简直太自作聪明了。 傅应锋心中顿时一乐:“商羊舞可真会说话!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刚才那句话 还可以这么理解。商羊舞这话可真是帮我解了围,我现在不必明言天籁村被灭门的 事情了。今后若有人追究起来,也不能说我今天在撒了谎——我是没见到活人嘛。” 道:“这个……你们最好到天籁庄去看一看。” 商羊舞道:“是俞扶摇将天籁村的人逼走的?” 傅应锋道:“应该不会。” 商羊舞道:“俞扶摇到底到天籁村去借什么东西呀?” 傅应锋道:“在桂府,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我用幽冥刀杀死了桂少微和普岸 大师,而实际上我手里根本就没有这把刀,我早在八年前就将幽冥刀送到天籁村去 了。我猜想俞扶摇就是去借幽冥刀的。” 商羊舞道:“幽冥刀在天籁村,有琴无弦夫妇可从来没有说起过。” 傅应锋道:“若换做是你,你会向别人透露这个秘密么?” 商羊舞道:“这个当然不会了,‘匹夫无辜,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幽冥刀名列‘刀品三绝’,多少人垂涎它啊。既然傅大侠没有幽冥刀,那么究竟是 谁杀害了桂少微和普岸大师?” 傅应锋道:“和我一道的不是还有个年轻人么?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商羊舞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在落老弟你眼皮子底下玩阴 的?” 傅应锋苦笑道:“他是独秀斋主人的三弟子,武功智慧都冠绝天下,傅某在他 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玩阴的我固然处于下风,来明的我也多半要吃大亏。” 商羊舞道:“独秀斋主人的弟子?那就无话可说了。” 周砥砺道:“傅大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傅应锋道:“刚从桂府逃出来,他就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头,并说他的目的就 是将先我搞得身败名裂,然后逼我到刀锋之谷去和他决一胜负。” 周砥砺道:“傅大侠你答应了?” 傅应锋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我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周砥砺道:“傅大侠把握大么?” 傅应锋道:“把握?我连半点把握也没有。” 周砥砺道:“那傅大侠此去岂不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傅应锋道:“即使是去送死,也无所谓。” 周砥砺换了个话题,道:“说到刀锋之谷,刚才我和商老先生还在谈论一个传 闻呢,听说落日牧场联合了风云堡,还邀约了很多武林高手,正准备进攻刀锋之谷。 如果果真有这么一回事,那我倒要去凑凑热闹。” 傅应锋道:“希望我们在刀锋之谷还能见面。” 之后傅应锋又和商羊舞等人谈了一阵,得知舒浪涛原来是商羊舞的外甥女,夏 琦和步紫云是来告知商羊舞舒浪涛的死讯的,舒浪涛的尸身已经运往钱塘。傅应锋 想起舒浪涛对自己的一番情意,而今却香消玉殒,心中不禁一阵难过,脸上也露出 痛惜的神情。夏琦和步紫云也想通了,其实这事根本怪不到傅应锋头上来,要怪也 只能怪舒浪涛的命不好。 傅应锋在灵豚坞住了一宿,次日告别商羊舞等人,向刀锋之谷而去。 他已经拿定主意,不能因为手里没有幽冥刀而逃避。 他在路上随便买了一把刀,一把只值五两银子的刀。 看着这把不入流的刀,傅应锋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动作的生疏。 他这八年来没有碰过一次刀,纵然他有一双玲珑快手,也难保他的动作不迟钝 了。 在他还没有和俞鉴对刀之前的日子里,这个动作他曾重复过千万次,他的双手 也因此而有了一层老茧。 但八年来他却一次也没有这做过。 他把刀平端在手中,想到自己又要重新进入刀锋之谷,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很奇 怪的感觉。 在刀锋之谷里,刀就是法律。 他的声望会使唐枢、狄静傲以及其他刀客为了自己的名声而一次又一次想来要 他的命。 他必须面对他们的仇视,打起精神和他们混在一起。 他心道:“当我再次走进刀锋之谷的时候,我得像过去的那个我。” 于是他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拔刀。 他不停地想:“我一定要恢复原来的习惯动作。” 数日后,傅应锋到达了云雾山,离刀锋之谷已经不远了。 远方,一条带状的墨绿色的森林悬挂在半山腰,而森林上边是一片白皑皑的雪 原。 傅应锋穿过山峦的隘口,站在崎岖的山脊上极目远眺,一直望到刀锋之谷那片 荒芜凄凉的地带。 当他怀着无限的忧伤看着这个单调的山谷时,他顿时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情绪。 山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 傅应锋时而穿过茂密的灌木林,时而穿过风化的岩石,渐渐地越下越低。 他离开小道,跨过一片坑坑洼洼的泥地,来到刀锋之谷的边缘。只需再走大约 一里多路,他便可以进入刀锋之谷了。 前面的山有一个狭窄的入口,里面就是刀锋之谷。 缺口叫做“刀口”,地形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守卫“刀口”的是刀锋之谷里排名在前三十位的五名刀客。 傅应锋必须忘掉一切使他不安的想法,全力以赴地去对付他们。 当他慢慢走完最后一段路程之后,他就会变成从前那个冷酷无情的刀客“幽冥 刀”傅应锋。 在进入刀锋之谷的最后时刻,他将那把只值五两银子的刀扔了。他不想进入刀 锋之谷后被人看出他已经没有幽冥刀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一团团镶着银边的紫色云块悬浮在那道岩石山坡的上空。再 过一会儿,太阳就会从那鱼鳞般的彩云后掉下去,滑到山坡的后面。 傅应锋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果然看见了那五个守谷人。其中三个人正坐在地上赌钱,另外两个人则在旁 观。 傅应锋认得赌钱的那三个人,他们是“刻眉刀”贝卓然、“醒神刀”雷日宪、 “惊神刀”颜德润。而那两个旁观者却是新面孔。 八年前傅应锋离开快刀谷时,守卫“刀口”的五个人想要阻拦他,结果“鹰扬 刀”蒲易和“雕虫刀”乔子诚都死在傅应锋刀下。那两个旁观者一定是蒲易和乔子 诚的接班人。 只听一个旁观者骂骂咧咧道:“看样子你们不把脑袋赌掉是不会罢休的。” “刻眉刀”贝卓然抬头冷冰冰说道:“袁昶,你要么就来参赌,要么就闭上你 的臭嘴。” 袁昶把脸转向对另一名旁观者,道:“薛培名,说实话,我很不习惯跟这几个 老东西呆在一起。” 薛培名道:“作为守谷人,要习惯于寂寞的生活。” 袁昶嗤之以鼻,冷笑道:“守谷人?守个狗屁!昨天那个自称是‘刀魔’俞鉴 之子的年轻人进谷的时候,我们还不是只有眼巴巴地看着。” 贝卓然腾地一下站起来,不客气地冲袁昶叫起来:“你们的前任蒲易和乔子诚 倒是够狠,只可惜他们已变为两具枯骨,不能来和你们一起充英雄。” 袁昶那句“老东西”不仅得罪了贝卓然,而且也得罪了雷日宪和颜德润。 颜德润道:“袁昶,你难道没听说过‘刀品三绝’中的烟霞刀?昨天那个年轻 人不仅手里有烟霞刀,而且相貌酷似当年的俞鉴,他肯定是‘刀魔’俞鉴之子。即 使他的刀法根本不入流,就凭那柄烟霞刀,你我也休想动他一根毫毛。” 雷日宪道:“烟霞刀的确犀利异常,那些什么飘零刀啊、霜雪刀啊,在它面前 就和揩屁股的篾片差不多。” 薛培名一听此话,就不乐意了,道:“雷日宪,我可没说你什么,你这话干吗 要把我也连带骂了?” 贝卓然道:“骂就骂了吧,难道还想要我们这三个‘老东西’给你赔罪啊?” 他把“老东西”这三个字说得很重,显然是对袁昶刚才那句话耿耿于怀。 颜德润笑道:“贝兄,你说话客气一点,如果我们这位‘飘零刀’袁昶袁大刀 客发起怒来,当心他把你的鸟毛给剃光了。” 贝卓然道:“你这样一说,‘飘零刀’岂不成了‘鸡巴刀’?” 颜德润道:“是‘剃鸡巴刀’,而不是‘鸡巴刀’。” 颜德润、雷日宪和贝卓然这三个“老东西”自以为说得很有趣,便哈哈大笑起 来。 袁昶脸色变得铁青,猛地拔出飘零刀,喝道:“既然如此,袁某就用这柄鸡巴 刀阉了你们三个老东西。” 颜德润道:“我们这位袁大刀客果然发威了。” 雷日宪道:“袁大刀客本来不怒自威,这一怒起来面相反而显得很友善。” 贝卓然道:“姓袁的,你想吓唬谁呀?” 眼看袁昶和贝卓然就要翻脸,“霜雪刀”薛培名突然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动静, 道:“你们别狗咬狗了,有人来了。” 袁昶和贝卓然听说有人来了,毕竟有职责在身,遂相互狠狠瞪了一眼,不再争 吵。 只见远处来了一人,因为有灌木丛的遮掩,所以看不真切来者是谁。 五个人顿时握紧了刀。 转瞬之间,傅应锋便来到他们眼前。 袁昶并不认识傅应锋,还以为他是那种想闯入刀锋之谷去跻身于“快刀一百” 的寻常刀客,这样的人他见得可多了,遂懒洋洋地问道:“这位英雄是不是找不到 回家的路了?你一个人在这野外闲逛,就不怕被野兽叼去么?” 贝卓然、雷日宪和颜德润以前倒是与傅应锋相识,但经过了八年的风雨之后, 傅应锋的面容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所以贝、雷、颜三人虽然觉得傅应锋眼熟,但 却没有马上将他认出来。 傅应锋道:“阁下这副尊容倒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野兽。不过,在我眼中, 你最多只是一条黄鼠狼,露出的牙齿虽然很尖利,但被人一棍子打下去,就脑浆迸 裂了。” 袁昶刚才与贝卓然等人发生冲突,一口气正愁找不到出处,眼前这个人却偏偏 拿话来刺他,这叫他如何不恼?当即说道:“哟,你这张嘴还挺能说,我瞧你是活 得不耐烦了。” 傅应锋道:“一个人若是活得不耐烦,其原因肯定是他的本事太大了,以至于 没有人能使他猝然结束自己生命。” 袁昶道:“你这是在变着花样夸自己本事大啦。” 傅应锋道:“在刀锋之谷呆过的人都练就了这种本事。” 袁昶愣了一下,道:“你说话总是这么拐弯抹角吗?你不是暗示我你曾经是刀 锋之谷的刀客吧?” 傅应锋道:“我不是暗示你,我是暗示你刚才所说的那三个‘老东西’。” 贝卓然猛地醒悟过来,道:“你是落……傅应锋?” 傅应锋道:“贝卓然,你那把‘刻眉刀’是不是不小心‘刻’到眼珠子上去了, 以至于眼神不好了?” 雷日宪道:“你果真是傅应锋!” 傅应锋道:“‘醒神刀’雷日宪雷大刀客终于醒过神来了。” 颜德润道:“傅应锋,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傅应锋道:“想来看看你们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了。” 颜德润道:“这可担当不起,八年前你曾经‘看’过我们。” 贝卓然道:“而且把蒲易和乔子诚‘看’得不好意思而躲在地底下去了。” 袁昶道:“‘鹰扬刀’蒲易和‘雕虫刀’乔子诚就是你杀的?” 傅应锋道:“你不会把我抓去交给官府吧?” 袁昶道:“我又不是没卖过野狗给屠户,把你交给官府,正是轻车熟路,简单 得很。” 傅应锋道:“哈哈,蒲易和乔子诚死前说的那几话比你这句话风趣多了。” 袁昶道:“袁某不怕威胁,尤其当对方是一个不配拥有幽冥刀但偏偏将幽冥刀 据为己有的过气佬的时候更是如此。袁某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且拿你的血来冲冲晦 气。” 傅应锋道:“你说话比我还吓人。” 颜德润巴不得傅应锋给袁昶一点教训,于是推波助澜,道:“袁昶,我知道你 很久没杀人了,手心都发痒了。现在有人送上门来祭刀,正是再合适不过。” 袁昶冷笑道:“颜德润,你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吗?你这点心思瞒不了我,而且 也不会得逞,因为我今天就是要拿这位徒有虚名的傅应锋来祭刀。” 贝卓然道:“对对对,且看我们的袁大刀客如何大展神威。” “霜雪刀”薛培名比较谨慎,道:“袁昶,我看傅应锋也不是来找茬的,咱们 犯不着平白无故和他结仇。” 傅应锋道:“你说错了,我就是来找茬的。” 袁昶道:“薛培名,你看看,别人不领你的情,你这热脸蛋遇上冷屁股了吧。” 话音未落,他的飘零刀已闪电般出了手。袁昶虽然一向很狂妄,对传说中的“幽冥 刀”傅应锋不怎么服气,但也知傅应锋肯定很有几下子,否则廉岱、蒲易和乔子诚 也不会在傅应锋刀下吃瘪了,所以他在心底里并未轻视傅应锋。他其实很有心机, 先拿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来迷惑傅应锋,然后突然发难,想打傅应锋一个措 手不及。 贝卓然、颜德润和雷日宪这三个“老东西”虽与袁昶一直不和,但那也仅仅是 个性不同使然,对袁昶的“飘零刀法”倒是很佩服的,如今见他这一出手,三个 “老东西”情不自禁齐声喝起彩来,道:“好快的刀!”又补上一句,“你死定了。” 众人只见亮光一闪。 然后他们看见袁昶的头颅飞了出去。 傅应锋的双手软软地垂在大腿两侧,他懒洋洋的模样好象根本未曾出过刀似的。 但是颜德润等人却已看清傅应锋是怎样出刀和怎样收刀的。 傅应锋手里并无幽冥刀,他是用飘零刀砍下了袁昶的头。 贝卓然、颜德润和雷日宪以前见过傅应锋的身手,所以虽然对傅应锋迅疾出手 感到惊讶,但到底还能接受。 而薛培名却被傅应锋那双玲珑快手吓得呆若木鸡。 袁昶猛然对傅应锋出手,实际上是偷袭,傅应锋很看不起他这种行径,所以要 重重惩罚他一下,也借此震慑在场的其他人。在飘零刀即将砍到他额头的时候,傅 应锋施展出玲珑快手,夺下飘零刀,反劈回去,将袁昶的头劈飞。 薛培名许久才缓过神来,道:“好快的一双手。” 傅应锋道:“还行,比飘零刀是要快上那么一点。” 贝卓然道:“不是‘快一点’,而是快了很多,就是当年的‘刀魔’俞鉴,也 未必能比你快了。” 傅应锋道:“贝卓然,你是不是怂恿我去找俞鉴啊?” 贝卓然道:“你是个不肯屈人之下的人,而且很有主见,要找俞鉴比刀,根本 就不需我从旁怂恿。” 傅应锋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希望我去与俞鉴拼个你死我活。” 颜德润道:“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俞鉴而来么?” 傅应锋道:“如此说来,俞鉴真回到刀锋之谷来了?” 颜德润道:“俞鉴出去时很威风,回来时可就有些狼狈了。” 傅应锋道:“狼狈?你说错话了吧,俞鉴任何时候都是很威风的。” 颜德润道:“你所说的‘任何时候’并不包括‘失去武功的时候’吧?” 傅应锋道:“‘失去武功的时候’?你们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 贝卓然道:“俞鉴如今已经是个老残废,他威胁不到任何一个人了。”他嘿嘿 干笑了几声,不怀好意地续道:“你神通广大,不可能不清楚这个消息。你选择这 个时候来找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傅应锋道:“哈哈,你不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雷日宪道:“如果是君子,就不会在这个时候闻腥而至了。不过,你是君子也 好,是小人也好,都没什么分别。俞鉴虽然失去了武功,但名气还在那里,所以咱 们的狄老大还是很看重他的,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俞鉴一根毫毛。所以啊,你的如 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傅应锋道:“狄静傲会保护俞鉴?!” 雷日宪道:“我似乎有个印象,八年前你是被狄老大逼出刀锋之谷的。” 傅应锋道:“狄静傲是这样跟你们说的?” 雷日宪道:“当然,你现在可能不输与狄老大了,但俞鉴之子已经进入刀锋之 谷,他也会阻止你对他父亲下手。” 傅应锋道:“你们就如此认定我是来为难俞鉴的?” 贝卓然道:“你敢说自己不是为此而来么?” 傅应锋笑道:“我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几个人没资格知道。” 贝卓然道:“这么说,你想重新回到刀锋之谷?” 傅应锋道:“你们不反对吧?” 贝卓然道:“袁昶好象已经表示过反对意见了,可结果是‘反对无效’。” 傅应锋道:“照老规矩,我现在可以顶替袁昶的位置了。” 贝卓然道:“恭喜你重新名列‘快刀一百’。” 傅应锋道:“‘快刀一百’?!嘿嘿,这几个字很快就要在武林中消失了。” 贝卓然道:“让‘快刀一百’在武林中消失?这就是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么? ’” 傅应锋道:“我没这份闲心。” 贝卓然道:“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傅应锋看看四周,道:“难道你们这几天就没见人在附近活动?” 贝卓然道:“你是说有人要进犯刀锋之谷么?” 傅应锋道:“你们怎样感谢我的提醒啊?” 贝卓然道:“还用得着你提醒?早就听说落日牧场的裘淬云和风云堡的司马放 牛会来找死了,以他们的本领,还想让‘快刀一百’在武林中消失?真是太自不量 力了,我认为他们能留个全尸就算万幸了。” 傅应锋道:“看起来你们的消息蛮灵通嘛,你们可以不领我这个情。” 贝卓然道:“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磕头感激你。” 傅应锋道:“我还没死呢,不需要你磕头。”他哈哈大笑了几声,从贝卓然等 人中间大摇大摆走过,走进“刀口”。 当天傍晚时分,傅应锋终于回到了他阔别八年的刀锋之谷。 刀锋之谷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崖,只有“刀口”一道出路。刀锋之谷呈长条状, 仿佛就是一柄刀似的,其南北长约六七里,东西约两三里,“刀口”就在刀锋之谷 的北端。在离“刀口”不到一里地的地方,集中了刀锋之谷的九成房屋。此处有一 条街道,街道两旁是一排排已经显出破败之状的房子。 几个刀客百无聊赖地站在街边,满怀敌意地看着傅应锋从他们面前走过。 他们显然都不认识傅应锋。 如果他们清楚傅应锋是谁的话,他们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傅应锋了。 傅应锋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坦然地走过街道。 他在一所灰色木屋前面停下来。 在被灌木丛包围的院子里,几棵常青树在深红色泥土的衬托下显出明亮的色彩。 傅应锋记得房子门柱的上方以前斜斜挂着一块招牌,上面粗糙地刻着“顾记酒 馆”四个字,但现在却是斑驳陆离而看不清了。 傅应锋抬腿走了进去。 酒馆里很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酒馆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傅应锋走过去拍拍柜台,道:“顾老板,生意上门来了。” 顾憬意抬起头来,亮出一张满是刀伤的脸,十分老丑,让人感到很恐怖,但傅 应锋以前见惯了这张脸,所以丝毫没觉得震惊。顾憬意以前被人称做“流云刀”, 与“流水刀”唐越桦、“流星刀”谢从敏一起被人戏称为“三流刀客”,其实他们 的刀法都不错。在二十年前与“刀魔”俞鉴发生的那场血腥中,顾憬意的流云刀被 烟霞刀震回来,将自己的一张脸斫得面目全非,变得谁也认不出他来了。顾憬意经 过那场生死杀戮,便弃刀不做刀客了,而是专心在刀锋之谷当起了一名酒馆老板。 傅应锋在刀锋之谷的时候,与顾憬意混得很熟,两人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顾憬意的眼睛睁开一半,没精打采也打量了傅应锋一眼,有礼貌地回答道: “是张新面孔啊!” 傅应锋微笑道:“新面孔?!是不是因为这里太暗了点?麻烦你把眼睛睁大一 点。” 顾憬意道:“阁下是何方神圣啊,说话的口吻还蛮大的。”他把脸凑近傅应锋, 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容,突然高兴地大叫起来:“我的天!这不是傅应锋么?” 傅应锋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顾憬意小声一点,道:“顾老板什么都没变,就 是一副嗓子变得嘹亮了。你这引吭一歌,简直使我心惊肉跳啊。” 顾憬意道:“你又没做贼,害怕什么?” 傅应锋道:“我害怕连累别人睡不安稳,从而导致自己也睡不塌实。” 顾憬意道:“你不在的这些年,刀锋之谷里也没有哪个人睡得香甜过。” 傅应锋道:“顾老板倒是很会安慰人。这么说,我可以大肆张扬自己回来了?” 顾憬意道:“但在宣扬自己回来之前,你能否说说这些年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傅应锋道:“我到处流浪,四海为家。” 顾憬意又仔细地打量了傅应锋一会,然后带着责备的口吻道:“过去你是个很 帅的小伙子,现在却变得又脏又瘦,仿佛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傅应锋道:“不至于那么糟吧,我虽然算不上帅,但还是很成熟嘛。” 顾憬意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显得有些老相了。你的眼睛也不像利剑 一样锐利了,它的周围布满了阴影。” 傅应锋道:“你这么关心我,我感到非常高兴,而且还觉得走了红运。” 顾憬意却板着脸,道:“回到刀锋之谷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我倒是希望,既 然你还活着,你就应该想一想怎样继续活下去。” 傅应锋笑道:“这也是我的愿望,而且我相信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实现这个愿望。” 顾憬意看着傅应锋的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你过去一直像俞鉴,但是现在 这种犀利消失了。” 傅应锋打着哈哈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奉承我。俞鉴在刀锋之谷的名声可 不怎么好啊。” 顾憬意道:“但他非常厉害,死在他烟霞刀下的刀客很有一些了。” 傅应锋道:“他的这些业绩谁没听说过?他被称为‘刀魔’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憬意道:“如果你继续干下去的话,你会成为又一个俞鉴。” 傅应锋拉着腔调说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顾憬意道:“你八年前离开刀锋之谷,难道不是为了去找俞鉴一较高下?” 傅应锋道:“我这点道行哪里敢向刀魔叫阵!” 顾憬意道:“在我老顾面前,你就别说假话了。” 傅应锋不禁苦笑了一下,又微微摇了摇头。 他嘴里虽然极力否认,但他骗不了自己。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向俞鉴挑战的那一幕。 顾憬意见傅应锋有些发呆,遂道:“你知道吗,俞鉴又回到刀锋之谷来了。” 傅应锋道:“我知道这个消息。我猜想刀锋之谷内好多人都想取他的性命。” 顾憬意道:“这可不包括我。虽然他将我的一张脸弄成这样,但不知怎地,我 并不怎么恨他。” 傅应锋道:“并非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大度。” 顾憬意道:“我也不是大度,我只是想,既然无论如何也报不了仇,那就干脆 忘记这段仇怨。” 傅应锋道:“你怎知自己无论无何也报不了仇?” 顾憬意道:“你是在暗示俞鉴已经失去了武功了吗?这对俞鉴的仇敌来说当然 是一件好事,可是无助于报仇。” 傅应锋道:“我没听懂。” 顾憬意道:“俞鉴现在住在狄静傲的房子里,谁敢去动他?” 傅应锋道:“狄静傲为什么要保俞鉴?” 顾憬意道:“刀锋之谷自谷主丁悠侯被俞鉴所杀后,一直没有产生出新的谷主。 多年前,‘流水刀’唐越桦本有可能成为丁悠侯的接班人,却又被人害了。后来你 与狄静傲先后来到刀锋之谷,因为难分轩轾,所以也没能为刀锋之谷选个主人出来。 后来你虽然离开了刀锋之谷,但狄静傲没有拔出你这根心头之刺,也就始终没有名 正言顺地当上谷主。再以后,刀锋之谷的探子打听到了俞鉴的下落,并且知道他已 经失去武功,所以狄静傲打算将其找回来,让俞鉴做名义上的谷主,由狄静傲自己 在后面操控他。” 傅应锋道:“狄静傲这个人太胆小了,要当谷主就去当嘛,谁又不会和他去争, 他搞这些小把戏可就叫人笑话了。” 顾憬意道:“你这次回来,狄静傲又要多心了。我真希望你和他不要碰面。” 傅应锋笑道:“刀锋之谷就这么一点大,我和他当然会碰面的。但不用担心, 我和他不会打起来的。我可不是来找麻烦的。” 顾憬意道:“你从来不找麻烦,但是你也从来不躲开它们。你了解狄静傲这个 人,他一直在恨你的名声比他大,他终究有一天会向你拔刀的。” 傅应锋道:“他以前也有这种打算。” 顾憬意道:“你走之后,狄静傲的狂妄之心不免渐渐膨胀起来。今番见你回来, 他的狂妄一定使会使他昏头,做出冒失的事情来。” 傅应锋不想就这个问题深入谈下去,换了个话题,道:“刀锋之谷看起来死气 沉沉的。” 顾憬意道:“刀锋之谷经过俞鉴之难,本来就半死不活了。后来你又出走,它 就更是死了。这里的刀客就像一群虫子,大部分时候都蛰居在自己的洞中。” 傅应锋道:“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顾憬意又提起那个老问题:“你在什么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 傅应锋道:“我一直居无定所,所以才想起要回到刀锋之谷来。” 顾憬意道:“我真希望你能永远地离开刀锋之谷,永远别回来。我喜欢你这样 出刀无虚的好手,不愿意看到你们无辜地送命。” 傅应锋笑道:“老顾你的话很有道理。今年冬天我就走,永远不再回来。但这 几个月我却不想再四处奔波了。” 顾憬意道:“只盼你这个夏天不要发生什么事。” 傅应锋道:“你就如此怕我出事吗?” 顾憬意道:“我是怕其他刀客自寻死路。若再死几个刀客,我的生意就做不下 去了。” 傅应锋打个哈哈,道:“你不要把我当成瘟神。” 顾憬意道:“‘刀魔’俞鉴才是瘟神,你不是。” 傅应锋沉默了片刻,又道:“近来有什么人离开这里?” 顾憬意道:“萧鹤龄前些日子带着唐枢走了。” 傅应锋假装不知道萧鹤龄已死,道:“那个自以为是的‘霹雳刀’萧鹤龄?” 顾憬意道:“他受过俞鉴一刀而不死,当然趾高气扬了。你刚来到刀锋之谷的 时候,他不是蠢蠢欲动想和你干一仗吗?你走后,他曾放出狂言,说只要你回来, 他就杀了你。” 傅应锋道:“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 顾憬意道:“萧鹤龄自吹刀锋之谷太小,容不下他这么个巨人。” 傅应锋道:“要是真动起手来,他连‘春晖刀’谭立都打不过。” 顾憬意道:“谁都清楚这一点,偏偏他自己不明白。”他叹了了一口气,续道 :“刀锋之谷的好时光已经过去,呆在这里的刀客只会渐渐发霉。萧鹤龄看出了这 一点,借着狄静傲派他去抓俞鉴的时候溜走了。听说许多人在下半年也要离开这里, 刀锋之谷就要名存实亡了。狄静傲一门心思想把俞鉴弄回来当傀儡,我看他的打算 多半要落空。” 傅应锋道:“既然萧鹤龄溜走了,俞鉴又是被谁带回来的?” 顾憬意道:“是马凰他们。” 傅应锋道:“这么说来,围着狄静傲屁股转的人还真不少。” 顾憬意紧盯着傅应锋,道:“狄静傲的喽罗很多,的确很难对付,如今能够对 付他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傅应锋知道他在暗示自己,便道:“我可从来没这样想 过。” 顾憬意道:“我知道刀客都有一种病,如果有一位著名的刀手出现在天边,他 就会立即追上去同他会会,以便弄明白自己是否能够干掉他。虽然以前你没将狄静 傲放在眼里,但你难道就不想弄清楚他这些年来有无长进吗?” 傅应锋道:“暂时还不想。” 顾憬意道:“那你究竟回刀锋之谷干什么?” 傅应锋道:“我离开刀锋之谷是一种错误,我这次回来显然是要改正这个错误。” 顾憬意道:“你这人不老实。不过你放心,伪装成老实巴交的傅应锋我固然喜 欢,露出奸狡计滑真面目的傅应锋我同样喜欢。” 傅应锋道:“你也不老实,你并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我喝你的酒,住你的店。” 顾憬意道:“那你今晚就多喝几盅酒,我去帮你把房间布置好。”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