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稿的秘密 骄阳似火,深秋的阳光,照着街上每一个人。 骄阳下的每一个人都在流汗,而汗流的最多的,却是萧中玉。 他长身玉立,衣着华贵,腰畔悬着一柄金鞘长剑,剑鞘上一颗硕大的绿宝石在 烈日下闪闪发光。 他一动不动在烈日下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用好奇的 眼光偷偷地看他,他却好象一点也不介意。 秋羽裳一走进应天府,就看见了萧中玉。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年青人就是萧中玉,更不知道他就是应天府最负盛名的金剑 堂堂主萧天的独子,她只是看见一个站在烈日下流着汗,衣着华丽,长得很斯文的 年青人。 年青人一向心浮气盛,而像他这种有身份的人,通常都难免更加骄燥,但这个 人的冷静和定力却非常人可及,而这种人通常都很可怕。 她缓缓从萧中玉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萧中玉眼睛突然一亮,抢前一步挡在秋羽裳面前,抱拳深深一揖:“姑娘请留 步。” 秋羽裳停下脚步,依旧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遥远地停留在天边。 萧中玉又一揖,问:“请问姑娘可是姓秋吗?” 秋羽裳缓缓点了点头。 “秋姑娘,在下在此躬候多时了。”萧中玉如释重负般地微微一笑。 秋羽裳这才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你等我做什么?” “家父得知秋姑娘路经此处,特令在下在此迎候。” “令尊是谁?” “金剑堂堂主萧天。”说出这一句话,他整个脸上都有点骄傲的神气。 秋羽裳眉头微微一蹙:“金剑堂?” “是。” 他微笑着,反身招了招手,一顶金色的小轿立刻抬了过来,他又对秋羽裳一揖 :“请。” 他不再解释,他有十足的把握,而秋羽裳居然也不拒绝,她到这里的目的,本 来就是金剑堂。 轿子抬得很快,萧中玉快步跟在后面,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 的笑意。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轿子终于停在金剑堂金碧辉煌的大门前。 秋羽裳刚下轿,大门里已兴冲冲迎出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他锦衣华服,气 度轩昂,脸上充满了兴奋激动之色。 一见到秋羽裳,他眼里已是热泪盈眶,声音也已哽咽:“好侄女,果真是你吗? 果真是你来了吗?……” 秋羽裳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目光都依旧漠如寒冰。 萧天神情略有些失望,但语气之中关切之意更甚:“好侄女,你不记得我了? 我就是你的萧伯伯,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带给你的莲子糕。” “我记得。”秋羽裳终于点了点头。 萧天眼中的热泪差点落了下来,强忍着,连声说:“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的,我 知道你一定记得的。” 他回身指了指萧中玉:“他就是中玉,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可还记得吗?” 萧中玉一脸笑意,亲切而动人,秋羽裳却垂下头,一语不发。 萧天也不介意,笑着说:“远道而来,你一定累了吧,我已叫人备好了酒菜, 特地为侄女接风,另外,我还有许多叔伯要向你介绍。” 秋羽裳迟疑着:“我不想见外人。” 萧天一边向里走,一边笑:“他们都是享誉江湖的大人物,也都是令尊生前的 好友,自然算不得外人,你见见他们对你日后有好处。” 他大步引着秋羽裳走进大厅,厅堂里,果然早已坐满了人。 大厅里坐着几个人,每个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酒就在桌上,但也没有一个人喝酒。 整个大厅气氛沉闷而肃穆。 萧天大步走了进来,朗声一笑:“诸位都不必太过忧虑,现在,一切事情都好 解决了。” 一个枯瘦颀长、鹰鼻高颧的道人抬头看着萧天,“萧大侠如此高兴,莫非你等 的人来了?” 萧天笑着说:“不错,的确是来了。” 道长打量着萧天身后的秋羽裳 ,神情不免有些沮丧:“莫非就是这位姑娘?” “你可知道,她就是秋家唯一的后人,秋楚客的独生爱女秋羽裳 .”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秋羽裳脸上,每双眼睛都充满了惊喜和怀疑。 一个白发苍苍的青衣老者忍不住问:“她真是秋家之后?” “莫非司徒前辈有什么疑问吗?”萧天看着他。 青衣老者刚要开口,却突然不停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 秋羽裳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当年以轻功和剑法誉满江湖的司徒一鹤,竟已是 风烛残年,不堪一击,这短短十年,世事变迁,又怎是人意料之及。 司徒一鹤终于止住咳嗽,喘息着:“到底是苍天有眼,能让秋家得一传人,只 不过她一小小女子,又能如何?秋家的大仇姑且不论,只怕她自身性命也难保。” 萧天笑一笑:“前辈这点可就当真过虑了,我这侄女可有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 好功夫,诸位想必还不知道,她这次一出江湖,连”一剑撑天“欧阳山岳也已经死 在她的剑下。” 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下来:“只是想不到,他竟是血洗秋家的凶手。 众人盯着秋羽裳,目光似信非信。 萧天让秋羽裳落坐,“羽裳,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些叔伯。” 他看着在座的众人:“他们大多都是令尊生前好友,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小了, 应该记得的,不过,倒也有几位前辈你不曾见过。” 他指着刚才说话的清瘦道人:“这位就是现任华山派掌门人天尘道长。” 天尘道长缓缓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善哉,善哉。” 他虽是出家人,衣饰却十分华丽,青灰色的道袍用料考究,裁剪得也十分合体, 腰畔悬着块名贵的美玉。一柄长剑斜背在他背后,剑柄上也镶着一块月牙形的翠玉。 他面含微笑,目光却十分锐利,显得并不很友善,秋羽裳淡淡看了他一眼,神 情也十分冷漠。 一个身高八尺,熊肩猿腰的大汉站起身,向秋羽裳一抱拳,“在下关铁诚。” 他说话简洁明了,语声宏亮,众人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显见内家功力 已有十成火候,但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 “这位是太原龙虎堂堂主,他一向久仰令尊盛名,只可惜竟未得一见。”萧天 说。 秋羽裳见关铁诚顾盼之间,睥睨自雄,确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只是人如 其名,不免有些过于粗鲁和直率。 萧天目光移向一个面色阴郁,却长得颇有些英俊的少年,“这位是江湖近年来 最杰出的少年英雄,江北第一世家的少公子叶惊鸿。” 叶惊鸿略微点了点头,却不起身,神情甚为倨傲。 “叶公子不但出身名门,更得已隐退江湖的第一剑客白奉天的真传,剑法已臻 炉火纯青之境。” 秋羽裳看着叶惊鸿,叶惊鸿也恰好在打量秋羽裳,两人目光相遇,宛如刀锋相 接,叶惊鸿的眼中,似乎迸出一串火花。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手不由自主握住了腰畔的长剑。 萧天缓缓在桌前坐下,看着秋羽裳,眼眶又已湿润,叹息着:“自我听说秋家 遇难后,一直千方百计寻找你的下落,怎奈人海茫茫,始终没有你任何消息。” 他又叹了口气,“羽裳,这么多年,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是怎么熬过来的?为 何不来投靠世伯,也好让我略效棉薄,才对得住泉下故友。” “我很好。”秋羽裳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萧天叹息一声:“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秋家出事后,江湖中人皆义愤填 膺,为查访凶手,替秋家报仇雪恨,现在座诸位,都曾出力不少。” 秋羽裳环顾众人,眼中略有感激之色。 萧天神色却更凝重,“无奈凶手行事机密,除了主谋雁心月之外,其余的帮凶 我们费尽心机,也找不出究竟是些什么人。” “好在现在你终于回来了,短短几日,就已手刃了一个仇人,看来,秋家的大 仇也算指日可报了,令尊泉下有知,也必感欣慰。”他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秋羽裳沉默。 众人却不住点头,面上的神情也振奋了许多,只有叶惊鸿的眼晴却闪着一种奇 异的光彩,盯着秋羽裳那只握剑的手。 萧天又展颜笑道:“更令我欣慰的是,你到底还是没有忘了我这个世伯,你的 确早该来投靠世伯的。” 秋羽裳冷冷的说:“我来只是要拿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萧天有些愕然。 “我父亲的书稿。” “书稿?”萧天似乎吃了一惊。 秋羽裳盯着他,“十年前八月中秋,你曾在正气山庄小住,家父在书房将一份 书稿交你保存,你莫非忘了?” 萧天颌首:“不错,确有此事,我只是未料到你竟也知道这件事,当时只有我 和令尊二人,绝无第三人在场,却不知侄女如何得知?” “无论我怎么知道的都不要紧,我现在只想拿回这些书稿。” 萧天还未开口,忽听一人厉声说:“且慢!” 众人一惊,忍不住都循声望去。 叶惊鸿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负着双手,缓缓踱出:“在下有一言冒昧, 但却不能不说。” 萧天微微蹙了蹙眉:“叶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叶惊鸿冷冷盯着秋羽裳,“我想问问这位姑娘,你果真是姓秋吗?” 秋羽裳沉默,她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一旁的关铁诚勃然不悦,忍不住喝了一声:“叶惊鸿,你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他声若洪钟,不怒自威,叶惊鸿却也不示弱,冷笑着:“仅凭几句话就是秋家 的后人,那这世上秋家的后人岂不是有千千万万?” “叶公子的意思是``````` ”萧天的面上也现出不悦。 叶惊鸿却不理会众人的神情,“当年正气山庄上下百余口人,当中也算是高手 如云,事发之时,那些武功佼佼者皆未能幸免于难,何以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竟能死 里逃生?” 他冷笑一声:“从当年消息传出,家父就甚为疑虑,而秋姑娘又自此失踪,十 年后,有谁还能认得出她是否就是当年的秋羽裳?” 关铁诚脸色铁青,嚅嚅着:“这````````” 司徒一鹤干咳一声,望着萧天:“萧大侠,你以为呢?” 萧天不由又打量着面前的秋羽裳,目光也有些犹疑不定。 “既然连萧大侠都不能确认,那么这位姑娘是不是真的姓秋,只怕就是一个疑 问。”叶惊鸿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看着秋羽裳:“而且在下还有几个不解之谜,不 知姑娘可愿为在下解释?” 秋羽裳依然沉默,半晌,终于说:“你问吧!” “姑娘才出江湖,怎会得知欧阳山岳就是当年的凶手?” 秋羽裳沉默,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愿回答。 他盯着秋羽裳,半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姑娘回答不出吗?不过,这个问 题,在下倒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萧天说:“哦?” 叶惊鸿冷冷的:“她本来就知道他是凶手。” “叶惊鸿,你要说就最好说清楚一点。”关铁诚终于又忍不住了。 叶惊鸿微微一笑:“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除了当年的主谋人,又能谁知道那 些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关铁诚茫然地:“我还是听不懂,这跟她究竟是不是秋家之后有什么关系?” 叶惊鸿说:“若有人想假冒秋家的后人,自然少不得要杀一两个仇人,才好叫 人相信她,但破绽却就在于此,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查出的事,这位姑娘却好象 知道得太多了一点。” “所以,在下以为这位姑娘只怕非但不是姓秋,反而和当年的凶手大有关联。” 他环视着众人,神情更是倨傲。 萧天双眉紧蹙,神色凝重,几次想开口,但叶惊鸿所言句句掷地有声,一时竟 也不知如何反驳。 叶惊鸿话锋一转:“只怕真正的秋羽裳十年前就已遭不幸,想不到却还要受人 利用。” 萧天长叹一声,看着叶惊鸿:“叶公子之言也不无道理,只是他们这样处心积 虑又有何目的?” 叶惊鸿冷冷一笑:“这桩武林公案,我等武林中人本就不会善罢干休,只怕他 是想赶尽杀绝,连我等也统统除之而后快。” “可是,他何以要等到十年之后才有所行动?”萧天皱着眉,问。 “想必当年他们虽然一举毁掉了正气山庄,相信他们也必大受其挫,而当时江 湖中人更是同仇敌忾,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时值今日,人心早已涣散,岂不 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可是秋姑娘``````` ”萧天依然满腹疑惑。 叶惊鸿冷冷截口说:“这只怕是他们早就布下的一招好棋。” “此话怎讲?” “或许这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份,所以当年才会故意传出秋姑娘逃生之说, 试问十年之后,还有谁能一辨她的真假,若是个成年人,纵是二三十年后,只怕也 有人认得出,这岂非比天下任何一种易容术都要高明得多。” 萧天神色黯然,无言以对。 叶惊鸿微微一笑:“如此推来,秋姑娘劫后余生之谜就不难解释了。” 秋羽裳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那 个漆黑的夜晚。 那个深夜其实并不算黑,不知什么时候,它突然被火光照得通亮…… 火光中,年迈的老家人紧紧拉着她的手在人群中奔跑,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和 着一股股喷射而出的鲜血。 她身后是一片刀剑相交声,刀刃刺入肌肤的“噗噗”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震 人心魄。 这些声音和火光鲜血交织在一起,足可令人胆魂皆丧,许多年后,这种声音都 还会在她耳边响起,令她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她拼命地奔跑,脚下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踏过多少人的残臂断肢。 突然,一道剑光霹雳般一闪,老家人的头颅飞了出去,但他的身体仍旧拉着她 疾跑,他几乎没有感觉到死亡的痛苦。 她终于跌倒在地上,然后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充满了迷惘、恐惧、痛苦和仇恨,甚至还有一 丝怜悯和悔恨。 其实她当时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但很多年以后,当她回想起这双眼睛时, 却已能了解。 他穿着黑衣,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这双眼睛,他的身材似乎很高大,长长的 黑影投在她的面前。 他的左肩上有一道很深的创口,几乎露出了骨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襟滴落 下来。 他的右手握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剑锋已被鲜血染红。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举着剑,喘息着,颤抖着,鲜血沿着剑锋滴落下来,滴 在她的脸上。 ——这血是她亲人的鲜血,这柄剑,是杀死她亲人的利剑,这个人,就是毁灭 了她的一切的凶手。 剑没有落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俯下身,用手臂将她挟了起来,飞掠 出那一片火海,然后,她听见马蹄声,看见了天上明亮的月光。 他的手臂实在太有力,她根本挣脱不出,不知是疲累还是恐惧,她竟失去了知 觉。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 了洞口。 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杀她,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将她关在这里,更 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她不能想,更不能等,拼出全身力气,也许是恐惧,又或者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她居然推开了那块比她重几倍的巨石,消失在茫茫的夜幕里。 十年来,她一直希望找到那个人,但找到他又如何,她也不知道。 叶惊鸿看着秋羽裳,冷笑不语。 萧天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说:“侄女,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秋羽裳的目光冷冷环视众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必跟你们这些人说。” 萧天又叹了口气:“侄女,你这又何苦,伯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叶公子所言 也有道理。” 秋羽裳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来问我。” 叶惊鸿冷笑道:“萧大侠,既然人家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你又何必枉作好人呢?” 萧天正色说:“我与秋楚客乃莫逆之交,此事非同小可,若有半点差错,怎么 对得起故友在天之灵。” “除非这位姑娘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叶惊鸿冷笑一声,手已 扶住了腰畔的长剑。 天尘道长也长身而起,“不错,叶公子言之有理,这位姑娘既自称是秋家的后 人,总该有所证明,否则空口无凭,自难令人信服。” 关铁诚急忙问:“姑娘,你可有什么信物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吗?” “没有。” 叶惊鸿冷冷“哼”了一声:“既然没有,那你还有什么好说?” 秋羽裳丝毫没有理会他,她是不是秋家的人,跟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她 又何必向他们解释。 而且有些事就算你怎么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径直向萧天说:“我父亲的书稿呢?” 萧天还未开口,叶惊鸿已被秋羽裳的不屑激怒,厉声喝道:“你若没有证据, 莫说是给你书稿,只怕你想从这里走出去,也不可能。” “这话是你说的。”秋羽裳霍然转身,盯着叶惊鸿。 她的目光冷得象冰,叶惊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握剑的手不由青筋暴现, 连身上的肌肉,也一块块绷紧。 “不错,是我说的。”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脸上,他突然又 有了一种勇气。 “你凭什么?” 叶惊鸿一按手中长剑,“就凭在下掌中这柄宝剑。” 秋羽裳点点头,缓缓道:“是柄好剑。” 叶惊鸿精神一振,“当然是柄好剑,当年恩师白奉天白大侠纵横江湖时,用的 就是这柄宝剑。” “剑是好剑,可惜你配不上它。” “你说我配不上这柄剑?” “不错,你的手不稳,心也不稳。” 叶惊鸿心头一寒,他忽然觉得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他瞪着秋羽裳,半晌,突然 放声大笑,“我不配用这柄剑?你知道吗,我用这柄剑杀过多少人?” 秋羽裳神情肃穆,缓缓道:“白大侠一生中共杀过五十四人,而且这五十四人 中至少有十七个武功比他高出许多。” 叶惊鸿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 “那十七役无一不是江湖中最惊心动魄的决战,而秋家的武林记史中对每一役 都有最真实、最清楚的记载。” “既然他们的武功都比恩师高出许多,何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因为那十七个人都是卑鄙无耻大奸大恶之徒,他们武功再高,但却缺少一样 东西。” “什么东西?” “正气。”秋羽裳一字字说。她神情极为肃穆,“白大侠就是凭着一腔正气, 才能以弱胜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他这一生不愧‘侠义’二字,可惜,他到老 时却做错了一件事。” “他做错了一件什么事?”叶惊鸿忍不住问。 “他收错了你这个徒弟。” 叶惊鸿的脸色立刻变了,却总算忍住,只不屑地“哦”了一声。 秋羽裳正色道:“你手不稳,心也不稳,根本不该学剑。” 叶惊鸿冷笑:“你可知道在我剑下已有十八个亡魂?” 秋羽裳淡淡地说:“他们死在你剑下只因为他们的武功根本就不及你,你就是 不用剑,也一样能杀死他们。” 叶惊鸿怔住,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不能否认,那些人他纵是用一把菜刀同样能杀死他们。 秋羽裳眼里充满了讥诮之意,“剑为兵器之圣,可你心中根本没有正气,若这 十八个人的武功都比你高,你恐怕已经死了十八次了。” 叶惊鸿的额头也沁出了冷汗,一种耻辱像针尖般刺着他的心,他的眼睛已开始 燃烧。 秋羽裳的眼中却凝着冰,千年不化的寒冰。 叶惊鸿冷笑:“如果我用这柄剑杀你呢?” 秋羽裳连看都不看他:“你一定死。” “好狂妄的口气。”叶惊鸿大笑。 “你不相信。” “不信。” “你想试一试?” “不错。” 说完这句话,两人不再开口,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司徒一鹤似乎想说什么,天尘道长轻轻干咳了一下,他便也不作声了。 萧天似乎在沉思,他看看秋羽裳,又看看叶惊鸿,在他心里,究竟认为谁的机 会多一点呢? 每个人都不动声色,也没有人阻止,每个人眼中都闪着兴奋的红光。 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叶惊鸿的剑法,只要他一剑击出,几乎是无懈可击的,而 秋羽裳呢? 他们两人究竟谁强谁弱,秋羽裳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秋羽裳,这实在是个很重要 的问题,他们的确都想要证实一下。 剑还在鞘中,叶惊鸿的眼睛已燃烧得近乎白炽。 他忽然低喝一声,长剑霍然出鞘,声若龙吟,寒光凛凛,秋羽裳立刻被罩在一 片漫天剑光之中。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不绝,一瞬间,叶惊鸿已刺出了十几剑,他出剑之快的确骇 人听闻,但他的剑虽快,秋羽裳却仍站在那里,似乎连动也没动,这十几剑却全部 落空。 秋羽裳冷冷道:“这样的剑法,也能杀人。” 叶惊鸿又急又气,他咬咬牙,长剑再次击出,向秋羽裳胸前疾刺。 别人不明白刚才那番迅如闪电的攻势为什么会全部落空,但他自己却很清楚, 他每一剑刺出,他刺向左,秋羽裳的身子就似乎向右轻轻一转,他立刻变招向右刺, 却不知怎的,秋羽裳的身子却偏偏又向左一转。 她似乎知道他每一剑想要攻击的部位,无论叶惊鸿从那里出手,她都能先一步 闪避,而叶惊鸿急于变招,每一剑全都化成了虚招,连秋羽裳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 到。 这次他下了决心,不管秋羽裳再怎样闪避,他都绝不变招,这一剑势如破竹向 秋羽裳心口直刺过去。 这一剑无疑已将他所有的力量和速度都发挥到了极限。 萧天脸色一变,失声道:“住手!” 剑光夺目,剑风剌耳,叶惊鸿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虽听见了萧天的急喝,但他 又怎会住手,怎能住手? 剑尖几乎已刺进了秋羽裳的胸膛,她胸前的黑发都被剑风震得飘扬起来,但叶 惊鸿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冰冻般僵住了。 剑锋下的秋羽裳不知怎样轻轻一闪,就从剑锋下滑了出去,几乎同时,她的剑 已出鞘,剑出龙吟,叶惊鸿只看见一道剑光轻轻一闪,冰冷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咽 喉。 他立刻如坠进冰窟一般,全身都起了一层寒栗,手中的剑,贴着秋羽裳的衣襟 空刺出去。 萧天一声“住手”喊出,转眼间情形已是大变,情急之下,又脱口急呼道: “侄女,剑下留情!” 秋羽裳的剑仍抵在叶惊鸿的咽喉,没有进一分,也没有退一分。 叶惊鸿面如死灰,冰冷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他的心也又苦又 涩。 秋羽裳冷冷看着他,“现在你相信了吗?” 叶惊鸿咬着牙,一言不发。 秋羽裳冷冷一笑,剑尖微微递进,叶惊鸿只觉一股寒气尖针般刺了进来,似已 刺破肌肤,心中一寒,不由立刻点了点头。 秋羽裳冷冷道:“我姓什么?” 叶惊鸿喉头发干,看着面前雪亮的剑刃,终于说:“应该是姓秋。” 秋羽裳满眼都是讥诮,“我究竟姓什么你不一定要知道,但你一定要知道,你 要是想杀我,死的人一定是你。” 叶惊鸿又点了点头,汗如雨下。 秋羽裳缓缓将剑撤了回来,插入鞘中。 众人惊魂未定,厅中突然响起一阵疏落的掌声。 萧天抚掌笑道:“侄女果然好功夫,你有如此惊人身手,我也就放心了。” “我若没有这般身手,就算真是姓秋的,岂不是也做了这位叶公子剑下亡魂?” 秋羽裳冷冷地说。 萧天仰天一笑:“哪里,哪里,叶公子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侄女何必认真呢?” “那么说是我过份了,让叶公子受了惊,真是失礼了。” 秋羽裳淡淡瞟了瞟 叶惊鸿。 叶惊鸿面上阵青阵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却忽然敛住笑容,长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们对侄女的身份确实有 些不放心,才故意让叶公子稍加试探,只因为这件事……”他又叹了口气,没有说 下去,眼中忧虑之色更甚。 秋羽裳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萧天缓缓道:“当年令尊将书稿交托给我之时,本来十分绝密,我一直认为绝 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但事实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少。” 秋羽裳一怔,“除了我,难道还有人知道?” 萧天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所以你突然提及这部书稿,才会让我起疑。” “书稿现在那里?” 萧天黯然垂首,“侄女,你来迟了一步,书稿已经被人盗走了。” 秋羽裳怔住,半晌才说:“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书稿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萧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秋羽裳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心中的希望也在一瞬间完全破灭。 十年来,她一直认为这部书稿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而父亲也正是因 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招来灭门之祸。想必秋楚客当年也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才会悄悄将书搞交给自己最信任的朋友保管。 他虽然已发现了这个秘密,但还未经证实清楚,不能公诸于世,因为武林记史 中绝不能有任何无证之说。 她相信只要能找到这部书稿,就能揭开这个要命的秘密,就能查出血洗秋家的 主谋,这桩武林公案也就能昭然天下。 可是她却来迟了一步,非但书稿被盗,甚至连萧天也根本不知道那上面究竟写 了些什么。 秋羽裳呆立半晌,终于忍不住说:“你怎么会不知道?那部书稿你已保存了十 年,又怎会不知道?” 萧天长叹一声,“当年令尊将书稿交给我时,曾经再三叮嘱,叫我千万不可阅 读,后来秋家出事,我也想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会不会与秋家的血案有关, 但我曾经在令尊面前立下毒誓,我若真私下看了,唯恐有违诺言,对不住泉下故友。” 他顿了顿,接道:“后来得知你尚在人间,我就一直千方百计寻找你的下落, 希望能将书稿亲手交还给你,也可了却我一个心愿,谁料到,就在我刚刚得知你的 消息时,书稿却突然不翼而飞了。” 秋羽裳沉默许久,说:“你收藏这部书稿可曾告诉过什么人?” “没有。”萧天沉吟着,“能从我的金剑堂无声无息拿走书稿的,普天之下只 有一个人。” “谁?” 萧天道一字字道:“雁心月。” 这三个字说出来,大厅里的光线似乎都变得更加阴郁昏暗,每个人的眉头都皱 得更紧,心情也更沉重。 秋羽裳心头也陡然一震,握剑的手不由握得更紧。 “当年正气山庄血案发生后,雁心月公然承认是血案的主谋人,江湖中人立刻 群起而攻之,可惜他不但剑法超群,骁勇异常,为人更是奸诈诡异,众多武林高手 多次联手围剿追杀,都被他侥幸逃脱,之后,他就突然失踪了,据说已远遁关外, 从此,江湖中再没有他的消息。”萧天叹了口气,“但是一个月前,我突然得到消 息,说雁心月已偷偷潜回关内,我立刻派人打探他的行踪,但他一进关后,又踪迹 全无,想不到事隔半月,书稿便突然丢失了。” 秋羽裳沉吟着,“十年前他未曾拿走书稿,为什么十年之后突然回来盗取书稿, 再说,他又是如何得知你有我父亲留下的书稿?” “想当年他是万向之敌,人人得而诛之,想必急于逃遁,来不及取走书稿,十 年之后他突然潜回,自是令人防不胜防,才会轻易得手,至于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此 事,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厅中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一个面如重枣、长髯过胸的紫袍老人突然长身而起, 沉声说:“雁心月这个魔头实在是罪该万死,他这次重现江湖,又大开杀戮,十天 前,江北左家庄被人血洗一空,鸡犬不留,而左向杰左庄主当年追杀雁心月时曾重 创过他,这次遭此横难,一定是他报复所为。” 秋羽裳还认得他,他就是当年名震中原的“铁掌无敌”邓乾坤,如今看起来虽 然苍老得多了,但眉宇之间威风不减当年。 萧天颌首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招集大家汇聚金剑堂,就是希望能齐心协力 想出一个对付雁心月的办法。” “雁心月的武功究竟怎么样?” 秋羽裳问。 “十年前,他的剑法就已出神入化,万夫难挡了,现在……”萧天长叹一声, “恐怕天下更无人是他的对手。” 他看了看秋羽裳,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侄女,你的武功虽不错,但若论临阵 对敌的经验,比起狡诈多端的雁心月,恐怕是相差甚远了。” 秋羽裳垂下头,看着手中的剑,她紧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萧天又看看司徒一鹤,叹息道:“司徒前辈一向以剑法称绝江湖,当年与此雁 心月交手仅三招便败北,以至司徒前辈气急攻心,伤了元气,至今也未完全复元。” 司徒一鹤长叹一声,黯然垂首。 邓乾坤狠狠一跺脚,恨声说:“雁心月,你莫要落在我的手上,不然定将你碎 尸万段,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众人都知邓乾坤与司徒一鹤乃金兰之交,情同手足,闻此言,不由又是一阵唏 嘘。 暮色渐浓,大厅里愈发的阴暗起来。 “雁心月现在在什么地方?” 秋羽裳看着萧天。 “目前尚未可知,” 萧天勉强笑了笑,“侄女,你不要太心急,我想很快就 应该有消息了。” 秋羽裳摇了摇头,“我要走了,如果有他的消息,你通知我。” “你要上哪去?” “不知道。” “侄女既然没有去处,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留在伯父这里,既方便照应,也 好等等消息。” 秋羽裳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未停下——她走的虽然不快,但她决 定要走的时候,就没有人能让她停下来。 萧天皱了皱眉,似乎对秋羽裳的冷漠有些不悦,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 什么:“你若是不告诉我,我有了雁心月的消息怎么通知你?” 秋羽裳终于停下脚步,半晌,才回过头:“我也不知道。” 萧天微微一笑:“犬子虽不才,但他熟悉各地环境,对江湖上各门各派也有所 了解,也许必要时能帮得上你的忙,再则,他在你身边,有什么消息我也好尽快传 递给你。” 秋羽裳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萧天怔了半晌,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笑意,对萧中玉说:“中玉,你还不去?” “可是她……” “她并没有说不许,其实就是答应了,只不过她天生好强,不肯接受别人的帮 助而已。” 萧中玉斯文白净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大步出门而去。 天外晚霞似血,夕阳似血。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