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秘的灰衣人 白云山庄在什么地方? 白云山庄自然在白云深处。 左青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性情孤傲,厌弃世俗,年青时曾凭一手夺命快剑纵横江湖,所向披靡,就连 当时第一剑客白奉天与他对剑,也只堪堪战了个平手。 他快意恩仇,杀人无算,又因性情古怪,在江湖中几乎没有一个朋友。 到了晚年,在他剑法几乎已臻登峰造极之时,他却忽然退出江湖,隐居于深山 白云之中,从此不再问江湖事。 这样一个人,真会和杜铁山是挚友?又会是正气山庄血案的凶手? 杜铁山的信写得十分简短,但却很明了。 “秋家后人已重现江湖,霹雳堂已毁,现有重要人质交托,望小心照应,日后 会面详谈。 杜铁山上“ 韦开看完信,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的仇家一个比一个要命。” 秋羽裳没有说话,沿着曲折阴暗的山道默默前行,半晌,却突然问:“林姑娘 呢?” 韦开皱了皱眉:“我已经把她打发回去了,你问她做什么?” “可惜她并不怎么听你的话,她现在就跟在我们后面。” 韦开一怔,回头。 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青衣妇人,骑着一头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头上戴了一顶斗笠,似为了遮挡阳光,但现在天空阴郁,山道间更是黑雾沼 沼,看不见一丝阳光。 她身上虽然穿着青布衣,又用斗笠挡住了脸,但却忘了换掉脚上那双大红绣花 鞋,一对大红绒球随着风轻轻地颤动。 韦开叹了口气,苦笑着说:“由她吧,反正她在外面野惯了,好在,她别的虽 不怎么样,但逃命的功夫却是一流的,不用我们操心。” 秋羽裳看了他一眼,却终于没有说话。 白云已在他们脚下,山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白云山庄就在山深处,道尽头。 暮色已临,秋风吹过,山巅忽然涌起一片浓浓的云雾,云雾间,有孤鹰盘旋。 白云山庄其实只是几间精雅的竹舍,掩映在青松翠竹之中。 竹蓠虚掩,推门而入,飘渺虚无的云雾间,一个羽衣白发的老者盘膝而坐,神 情苍凉萧索,正如山间盘旋的孤鹰。 秋羽裳刚刚踏进竹门,那老者忽然长长叹息一声,说:“十几年没有人敢踏足 白云山庄,想不到今日,却还有人记得老朽。” 秋羽裳和韦开对望一眼,心里不知不觉升起一股寒意,这萧索的老者,苍凉的 景致,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 韦开微一抱拳:“敢问前辈,这里可是白云山庄?” 老者仍旧盘膝垂眉,淡淡说:“白云山庄,可惜白云不在天边,却误降尘俗。” 韦开微笑着说:“心既在尘外,又何谓身在何处?” 老者微一抬头,犀利的目光冷冷打量着韦开。 韦开又抱拳一揖:“前辈可是白云庄主?” 老者缓缓说:“老朽左青天。” “在下斗胆登门叩扰,实在情非得已,望前辈见谅。” “老朽早已身在红尘之外,凡尘俗事皆已成过眼云烟,你们走罢。” “前辈虽是世外高人,但也曾身在俗世,难免留下尘浊,怎可以一语带过,万 事皆休?” “阁下究竟有何贵干?”左青天盯着韦开。 韦开迎着他逼人的目光,“要知世间万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 善恶有报。在下等冒昧前来,就是有一事请教,希望前辈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左青天双目一凛,目光如电,逼视着韦开:“好狂的口气,擅闯白云山庄老朽 尚且不论,居然敢出口不逊。” 韦开神色不变,“在下只是区区无名小辈,并非想对前辈无礼,只是想来讨个 公道,讲讲道理。” “哦?” “正所谓,以理服人,走遍天下,纵是前辈高人,凡事也应该讲个道理。” “老朽平生从来不跟人讲道理。”左青天冷冷地说。 韦开盯着他,不惊不惧:“我相信任何事都会有例外。” 左青天也盯着他,一瞬不瞬,良久,神情一缓:“有胆量!老朽行走江湖几十 年,还没有见过你这么有胆量有气魄的年轻人,你知道吗?几十年来老朽这柄剑下 的亡魂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韦开微微一笑:“若他们也肯跟前辈讲讲道理,或许就不会做前辈剑下亡魂了。” 左青天手捋长髶,仰天长笑:“好,说得好。” 韦开又一揖:“那在下现在就要向前辈讨个公道了。” 左青天敛住笑声,盯着韦开:“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韦开。” 左青天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们斗胆闯进白云山庄, 不惜冒犯老朽,究竟所为何事?” 韦开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递给左青天,说:“前辈不妨先看看这封信。” 左青天伸手接过,看了一遍,将信抛在地上,冷冷说:“我不认识杜铁山。” “前辈既不认识他,他为何会写这封信?” “老朽说过的话,从不说第二次。” “此事关系正气山庄灭门血案,希望前辈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两位请便罢。” 韦开沉声说:“在下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绝不会离开。” 左青天脸上怒容隐现,喝道:“你们若再无理取闹,休怪老朽剑下无情。” 韦开淡淡一笑:“既然来了,绝没有空手而回之理。” “哦,”左青天看着他,“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韦开沉下脸,“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下今天就是来讨债的。” 左青天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纵是当年白奉天,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我到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讨债?” “我刚才早已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问心有愧之人,最终都难逃 其究。”韦开这两句话虽是淡淡说来,其中却已充满了逼人的锋芒。 左青天冷笑说:“这么说你是认定我是凶手?” “前辈若非心中有鬼,为何害怕别人提及此事?” 左青天仰天长笑:“老夫当年纵横天下,杀人无算,就算再多杀几十几百人, 又有何妨?” 一直沉默的秋羽裳突然踏前一步,盯着左青天,一字字说:“十年前,九月十 五,你在什么地方?” 左青天傲然说:“你认为我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 秋羽裳握剑的手突然握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左青天看着她手中的剑,忽然问:“你就是秋家的后人?” “不错。” “你也是用剑的?” 秋羽裳没有回答,她根本不用回答。 “从来没有人敢持剑走进白云山庄,你是第一个。”左青天盯着她的手,“你 的手很稳,的确很适合练剑,你的剑法一共有几招?” “一招。” 左青天浓眉一轩:“一招?” “是,只有一招。” 左青天看着她,许久,才说:“好,很好。当年我初出江湖时,剑法尚有三招, 直到二十年后,我的剑法才演变为一招。”他的目光似在遥远的天边,神情肃然, “几千年来,自天下有了第一柄剑,就有了剑法,经过几千年的浅移默化,江湖中 更是名剑如林,不断有人呕心沥血苦创奇招,这些剑法千变万化,层出不穷,甚至 已令人不可思议,但其实真正的剑法,却只有一招。” 他长长叹了口气:“可是要找到这一招却并不容易,这一招就是能最直接最迅 速取胜的一招,这一招最快、最简单,但却要经过万千变化之后,才能返璞归真。” “原来真正的剑法并不在于招式,而是在于拔剑攻击的那一瞬间,我用了二十 年时间,终于找到了最快的出剑方法,所以,我的剑几乎已无敌于天下。” ——所有的武功中所有的变化,归根到底就只有一个快字,而要真正做到这个 快字,其实就是要做到根本没有变化。 韦开忍不住问:“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为什么还是有人去研究那些繁复 诡异的招式呢?而扬名天下的也几乎都是那些招式?” “最快的招式也就是最危险的招式,因为这种招式根本不存在变化,一击出手 就不能变化和抵御,也可以说这本就是一种拼命的招式,所以你若不能做到最快, 就绝不敢用这种招式。” 韦开点了点头:“一般人不能做到最快,所以才不惜去练那些精密繁复剑法, 希望从变化中取巧制胜。” “也不尽然,”左青天说:“有些人练了一辈子的剑,也未必能想通这个道理。” 他忍不住又打量了秋羽裳一遍,“你现在年不过二十,却能悟透这个道理,实在令 人惊叹。”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道理,我也从来没有研究过。” “你的剑法既只有一招,你练的必定是快剑,又怎么会不对此加以研究?” “你说的道理虽然很对,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哦?”左青天有些吃惊。 “我根本没有学过剑法,所以我心中也没有任何武功招式,我只知道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拔剑就是为了出击,拔剑和出击本就只有一招,只要有最快的速度,就一定 会赢,这种道理又何须去研究?” 左青天怔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用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你太懂得剑法。”秋羽裳说。 “哦?” “你心里的招式一直束缚着你的思想,它们在你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当你每次 拔剑出击时,就会不自觉地把你所知所学的招式用出来,就无法一心一意去追求这 个快字。” 左青天如梦方醒,恍然说:“就因为我懂得太多,出手时反而有了顾忌,而你 根本不懂剑法,却能做到一心一意。” “不错,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只不过能想通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 “难怪许多聪明绝世的人武功未必有所大成,而一些看似愚直的人反而大有成 就,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韦开也忍不住说。 左青天喟然长叹:“只不过想要练成这一招又谈何容易。” 秋羽裳说:“其实这是所有剑法中最简单的一招,所需要的亦只是决心而已。” “你对自己是不是很有信心?倘若你真的还不够快呢?”左青天盯着她。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秋羽裳淡淡地说。 左青天仰天长笑:“好,答得好!” 他霍然敛住笑声,盯着秋羽裳,“想不到今日竟能碰上你这样的对手,老夫也 算不枉此生。” 只听“呛啷”一声,他掌中已多了一柄碧如秋水的长剑,秋羽裳站在数尺之外, 也觉得剑气森冷,迫人眉睫。 韦开忍不住脱口称赞:“好剑!” 左青天傲然一笑:“自然是好剑,这柄剑比起上古神兵尚有过之。” 他的目光似乎比剑光更凛厉,盯着秋羽裳,“此剑已有十五年未曾出鞘,今日 为你而出,希望你莫要令我失望。” 山间仿佛有雨声。 山巅的云雾更浓,层层笼罩在四周。 孤鹰仍在天际盘旋,忽然一声尖啸,俯冲而下。 左青天不再说话,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脚步似乎很沉重,但只走了两步, 空气中已充满了杀气。 韦开不由皱紧了眉头,他见过不少剑法名家,不管那些人剑法如何精密绝伦, 但也要等剑招使出来之后才会让人感觉到威胁,但左青天剑才出鞘,竟已让人觉得 喘不过气来。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山风吹过,他身上的长衫迎风飞舞,他一步步直过来,每迈出一步,杀气就愈 浓一分。 他竟已将自身的杀气和剑气溶为一体,山风再急,也吹不散这似凝固的杀气。 韦开脸上已没有笑容,天地万物都似已静止不动,连时间都已停止,他只觉得 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身在局外,已感到如此巨大的压力,那身在局内的秋羽裳呢?他对她本来有 十足的信心,但面前位前辈高人的剑势气魄,实非他所能想象的。 他已忍不住替秋羽裳担心,但眼前的局势又怎是他可以阻止的。 秋羽裳依旧一动不动,她垂着头,根本不看左青天,只盯着自己的手。她手上 握着剑,静静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却连一点杀气都没有。 是不是因为左青天的剑气太强,已将她的杀气化为无形? 韦开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左青天的瞳孔渐渐收缩,握剑的手上青筋毕现。 他突然发现秋羽裳身上竟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她身上虽然没有杀气,但无论自 己的剑气再盛,一到她身上,就如长鲸吸水一般,有去无回。这不是反击,而是容 纳。 容纳本来并不可怕,但如果你能用的恰当,它的力量就会比反击更可怕十倍, 这就像你用尽全力去打一堆棉花,就算这一拳本来可以开碑断石,但若是击在棉花 上,却根本不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这也就是柔能克刚的道理。 面对着秋羽裳,左青天手中的剑竟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地方。 他本以为她会全力对抗他撼人的剑气,那么只要她动一动,甚至一根肌肉的抽 紧,都可以让他有一个出手的机会。 可惜她没有动,连一根肌肉都没有动一下,左青天的剑气再甚,她却像根本没 有感觉到。 她整个人都已全部放松,仿如置身空灵世界,全身上下仿佛都是空门,但空门 太多,就等于没有空门。 这岂非正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 左青天的手心里突然也沁出了冷汗,他已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他已没有太多 的精力来浪费,他的杀气一旦松懈,就很难再振作。 他立刻出剑! 他不能再等,他忽然觉得十分的心烦意燥。 当对手远比自己冷静,远比自己更具有忍耐力时,那自己的等待只会毁灭自己 的信心。 左青天毕竟身经百战,他绝对懂得把握最好的时机。 秋羽裳一直垂着头,但就在左青天出剑的同一瞬间,她的剑也脱鞘而出。 剑光如电,剑气逼人,剑啸如哨! 漫天秋叶被剑气所摧,纷纷飘落,立时又被剑气搅得粉碎。 然后,剑气顿消,尘埃落定,左青天掌中剑已垂落,面上木无表情,全身的肌 肉都似在一刹那间僵硬,逼人的锋芒和锐利的杀气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胸膛已被洞穿,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秋羽裳,秋羽裳的剑已在鞘中,良久,他眼中突然掠过一片 异彩,“好剑,好快的剑!” 他举起手中长剑,叹息着:“名剑出鞘,例无空回,今日,你却教我好失望。” 他神情怅然,呆望了半晌,长剑忽然化作一道飞虹,划过苍茫的暮色,坠落山 崖。 他仰首望天,喃喃说:“佷好,佷好,我辈武夫,正当死于沙场,今日能死在 你的剑下,实比病死床榻强胜百倍。” 他双目突然一凛,瞪着秋羽裳:“老夫自隐退江湖,十五年来从未下过此山。” 说完这句话,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树上黄叶飘然落下,他的身躯和黄叶一起飘落 在一片云雾之中。 “老夫自隐退江湖,十五年来从未下过此山。” 这句话说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秋羽裳听来,却无疑于晴天霹雳。 他既然十五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又怎么会是十年前血洗正气山庄的凶手? 而一个垂暮的老人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绝不是谎话。 看着左青天扑倒的身躯,看着他满头苍苍的白发,秋羽裳只觉得胸膛上仿佛也 被人刺了一剑,整个身躯都已冰冷。 山巅的云雾冰冷潮湿,她的衣裳已全湿透,不知是露水,还是冷汗。 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缓缓说:“他真的不是凶手!” 听到这句话,她几乎倒了下去。 她从不愿夺走任何人的生命,但为了复仇,却一定要杀人,每次看着仇人倒下, 鲜血流出,她既感到一种复仇的兴奋,又忍不住想呕吐,想逃走。 她告诉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她拿走的也只是他们欠她的。 但现在她居然错杀了一个人,一个早已退隐深山、垂暮残年的老人。 她究竟在做什么? 韦开抢前一步扶住了她,然后就看见那个说话的人。 一个落拓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早已洗得发白,头上带着一顶宽边斗笠,把整 个脸都罩在阴影里。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那柄破旧的长剑。 是那个曾在野店出手相助的灰衣人,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远离尘世的白云山庄? 他的眸子虽然在阴影里,却依旧亮如寒星。他看着秋羽裳,“我想来阻止你, 可惜迟了一步。” 秋羽裳的手冰冷,心里也冰冷。 韦开终天忍不住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却回头向竹篱外招手:“进来。” 竹篱外颤颤巍巍走进一个人来,却正是秦阜。他两边脸颊肿得很高,目光中充 满了惊惧,看见秋羽裳和韦开时,连双脚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怎么会是他?”韦开愕然。 “你自己问吧。”灰衣人说。 韦开盯着秦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阜全身机伶伶打了寒噤,颤声说:“我……我……” 灰衣人冷冷说:“从头说,仔细说。” 秦阜显见在他手中吃够了苦头,连忙点了点头,连头上的冷汗都不敢擦拭,清 了清嗓子说:“其实杜铁山根本不认识左青天,他们之间更没有任何交情。” 此言一出,韦开不禁勃然变色,“可那封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模仿杜铁山的笔迹写的。其实本来也不用模仿,因为你们根本不认识 杜铁山的笔迹,但是为以防万一,我还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你让我慢慢说。”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从秋姑娘一 出江湖,凡是当年做过亏心事的人皆人人自危,虽然当年杀人时大家都蒙了面,彼 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动手之后,从武功招式中难免露出马脚,所以当年的凶手, 其实彼此大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谁也不揭穿对方而已。” 灰衣人和韦开都不再问,秦阜既已开始说话,就会说下去。 “秋姑娘既然已经找到了霹雳堂,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更多的人来,所以他们 只有先下手为强,火烧了霹雳堂,切断你们追查的线索。但是,霹雳堂被毁,江湖 上必定会有人追查,所以还必须找一个替罪羊,他们选中了杜铁山。” 韦开插口说:“霹雳堂的事真的不是杜铁山所为?” “的确不是,杜铁山和雷霸天毕竟是几十年的交情,他们虽不是什么好人,但 他们之间的交情倒是不可否认的。” “那他们为什么会断绝来往?” “只因为当年血洗正气山庄时雷霸天用过霹雳火器,留下极大的线索,他不愿 因此而暴露杜铁山,才断然与他绝交。” 韦开叹息一声:“想不到雷霸天倒也算是义气之人。” “但天下几乎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委,所以每个人都会相信杜铁山是因为害怕牵 连,才会杀人灭口,毁了霹雳堂。” 秋羽裳的脸色更苍白,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事先打造了杜铁山的五毒飞星,又故意留在现场,好让你们发现,就是 火,也是你们来之前才点上的,若这件事真是他所为,他绝不会留下自己的成名暗 器,但因为你们报仇心切,自然会疏忽这一点。” 这也是人类的一个弱点,当人太专心某件事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一些本来很明 显的漏洞。 韦开沉吟着,“他们抛出杜铁山这只替罪羊,也是希望可以借杜铁山之手杀死 秋姑娘?” 秦阜点头:“杀得了最好,不过,杀不了也无妨。” “此话怎讲?” “杜铁山若是杀了秋姑娘,自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好事,但若是秋姑娘杀了杜铁 山,对他们也是有利无害,因为他们相信凭杜铁山和雷霸天的渊源,秋姑娘迟早会 找上他,他的暴露只不过是迟早而已,而他一死,就再不能说出任何人的秘密了。” “果然狠毒。”韦开忍不住说。 “他们的目的还不止于此,他们将萧中玉交给我,除了让你们更相信杜铁山是 凶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他们想借此嫁祸左青天?” “不错。他们让我大张旗鼓地押送萧中玉,就是要你们截住他,再加上那封书 信,你们就一定会相信左青天也是凶手之一。”秦阜顿了顿,接着说:“左青天生 性怪僻,即使有人误会他,他也绝不会为自己辨白,而若有人持剑进入白云山庄, 他必定会与他一决高下,他虽隐退江湖多年,争强好胜之心却不减当年。” 韦开问:“左青天与他们有何仇怨,他们要设计陷害他?” “你错了,这本就是连环计,他们引你们上白云山庄,并不是要杀左青天,而 是要让左青天杀了秋姑娘。”他看着地上左青天的尸体,“左青天当年横扫江湖, 所向无敌,他那时的剑法就已登峰造极,独步武林,而他隐退后十五年间,更是苦 心专研,剑术更是出神入化,所以他们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圈套,就是希望借左青天 之手除去他们的心头大患。” 他长长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左青天竟也死在秋姑娘剑下,实在是出乎意料, 只不过他死了,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韦开皱了皱眉:“好歹毒的借刀杀人计。” 秦阜又长叹一声:“这个计划本来的确周密,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算事 后你们有所察觉,也不会想到我的头上,可惜想不到世上竟会有这种多管闲事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灰衣人,一肚子的苦水。 秋羽裳抬头凝注着灰衣人,说:“谢谢你,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错这么多 事。” 灰衣人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他们的计划的确太过周密,令人防不胜防。”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秋羽裳看着他,忍不住问。 他沉默不语,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岔开话题说:“你应该问一问他,究 竟是什么人指使他做这些事。” 秋羽裳猛然醒悟,目光刀锋般盯着秦阜,“你刚才说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秦阜却突然笑了,笑容凄厉而绝望,“我不会告诉你的。” 韦开说:“你替他们做事,是不是收了他们的好处,否则你为什么要出卖杜铁 山?” 秦阜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 “哦?” “他们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我也没有出卖杜铁山,我这么做,只因为我跟他们 本来就是一伙的。” 韦开也怔住:“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是,杜铁山确实是秋家血案的凶手之一,我的任务本来就是负责监视他的一 举一动。”他脸上浮起一丝讥笑,“否则以我在江湖上的名气,怎么可能投在杜铁 山的门下效命。” 韦开目光闪烁,“莫非当年的凶手身边,都有一个他们的人?” “只要有用的人,他们在每一个人身边都安插了内线。”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韦开突然笑了笑。 秦阜一愣,愕然说:“你知道?” “若我没有猜错,你所说的他们并不是所有的凶手,而是当年一手策划正气山 庄血案的真正主谋人,他不仅利用那些人毁灭了正气山庄,还以此掌握了那些人替 他效力,试想他们有这样的隐私被人捏在手中,无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敢不 从,是吗?” 秦阜额上沁出了汗,“你绝对想像不出他有多可怕,就算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 上,也没有人敢违抗他。” 韦开笑了笑:“我相信他有这个能耐,否则像霹雳堂、杜铁山这些人又怎是任 何人轻易控制得住的?” 秦阜叹了口气:“这十年杜铁山对我也算不薄,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背叛他, 否则,我的下场可能比杜铁山还要悲惨十倍百倍。” 韦开叹息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秦阜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和无奈,“人不能做错事,若走错一步,再想踏回来就 太难了。” 灰衣人的肩忽然抽动了一下,莫非秦阜的话,也触动了他的心事? 秦阜抬起头看着秋羽裳,目光已恢复了平静,“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动手吧。” “你要我杀你?” “我虽不是你的仇人,但却是你的敌人,所以,你我之间也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秋羽裳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说:“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贪生怕死,出卖朋友 的人,但现在看来,却也不是。” 秦阜苦笑:“其实我真的很怕死,否则就不会告诉你们这么多,但我更不想落 在他们手上,不然只怕比死更难过。”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 秦阜吃了一惊,“你真的放我走?” “我的剑只杀该杀的人,你还不配。” “我知道你们姓秋的个个都是真正的好人,”秦阜咬了咬牙,“你今日放我一 条生路,我也有一言相赠。” “你说吧。” “我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秋姑娘,你自己多多珍重。” “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一个都不会。”秋羽裳一字字说。 灰衣人的肩头又抽动了一下,握剑的手紧了紧。 秦阜转过身,看着灰衣人:“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你可以走了。”灰衣人的目光似在遥远的天边,“你说的很对,人不能 做错事,有些人有机会改,有些人却已永远都没有了,我只希望你莫要辜负上天给 你的机会,就算死也应该死的问心无愧。” 秦阜呆呆看着他,似乎在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意思,蓦的,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脱口问:“你莫非就是……” 他的话未说完,灰衣人缓缓点了点头,两个人似乎已心照不宣。 韦开目光闪动,看着两人,忍不住问:“他究竟是谁?” 秦阜没有回答,灰衣人苍凉萧索的目光看了韦开一眼,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 了出去。 秦阜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问心无愧……问心无愧……”他忽然大声 说:“你等一等!” 灰衣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秦阜眼中发出一种近乎白炽的光芒,“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我不 想到死的时候仍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他看着秋羽裳,“秋家记载武林记史公正 无私,我不奢望在上面留个美名,但也不想是个罪人。” 秋羽裳缓缓说:“古人贵朝闻道而夕死。你倘若知错能改,尚可以从头做人。” 秦阜深深吸了口气,“秋姑娘,其实血洗秋家真正的主谋人不是……”灰衣人 苍凉的眸子燃烧起来,秋羽裳的心跳也开始加速,秦阜将要说出的这句话绝对是个 要命的秘密。 可这句话刚刚说到这里,他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了几步,扑倒在地上。 灰衣人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他,只见他左颈血管处有一个血点,片刻便有一丝 鲜血沁出,血一流出来,立刻变成一种奇特的惨碧色。 他的眼睛死死瞪着,充满了惊骇和恐惧,张开的嘴里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四周木叶萧萧,寒风瑟瑟,三个人的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