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元1114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以二千五百人起兵反辽,次年称帝,建都会 宁,数年内所向披靡,已经占有白山黑水之间。耶律雁翎北还之时,恰逢其父天祚 帝耶律延禧为金所败,逃往夹山。耶律大石与诸臣於南京拥立耶律淳为帝,自己则 任西南路都统,总管军事。 这一切耶律雁翎尚不知晓,追问耶律大石何以如此对待自己?耶律大石并不回 答,只命兵士将她几人严加看管,押解北上。一路上任凭耶律雁翎叫骂,耶律大石 也未再露面。总算耶律雁翎毕竟曾是公主,耶律大石不敢怠慢她。耶律雁翎虽然不 知详情,却也猜到宫中定有大事发生,担心父皇母後安危,彻夜流泪。杨少真从旁 劝慰,却难消解她愁绪。卞不生卞不留本为毫无信义之徒,如今见辽帝易主,便听 从耶律大石劝告,改弦更张,从命於他。 不一日来到云中境内,只见前面一座巨刹,殿宇嵯峨,气势雄伟,却原来到了 华严寺。寺中僧众见到有大军到来,早有人禀告住持通悟法师。通悟急忙带同弟子, 整列出迎。 耶律大石遂将耶律雁翎三人禁於华严寺,要通悟善待她们,又命卞不生卞不留 及属下大将萧干带领若干兵士,驻扎寺内看守。耶律大石对耶律雁翎颇有忌惮,知 道她果敢干练、文武双全,深得天祚帝宠信,若不是女儿之身,加封太子,亦未可 知。 通悟见公主终日愁眉不展,面容憔悴,心下不忍,这一日便来邀三人在寺内四 处走走,权当散心。耶律雁翎本不想去,杨少真从旁苦劝,总算拉了她同行。杨少 真另有算计,期望摸清寺内动静,寻机脱身。 三人随通悟步入大雄宝殿,只见正面佛坛上端坐五尊遍体金色的大佛,此乃五 方佛,大千世界的东、西、南、北、中,他们各教化一方。殿内四周墙上,绘满巨 幅壁画。通悟为三人讲解,其中除有佛讲《华严经》“七处九会”外,还有佛传故 事,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罗汉图和千手千眼观音等等不一而足。 耶律雁翎连日来不能与外界互通消息,只道宫中哗变,以为父皇已亡,万念俱 灰。耳听通悟讲述佛道,心中突然想道:父皇信谗言,喜女色,疏斥忠良,大辽气 数已尽,得到这等结果,实为必然。既然命该如此,我也便遁入空门,了此残生罢 了。恍惚间开口道:“通悟法师,我愿皈依三宝,请法师指引途径。” 通悟知她心意,道:“任持自性、轨生物解。公主殿下尘缘未了,现下皈依还 不是时机。”耶律雁翎苦笑道:“我那里还是什麽公主了?”通悟低声道:“皇上 尚且健在,只是远遁夹山,消息不通。”耶律雁翎身子一震,问道:“此话当真?” 通悟合十道:“何去何从,想来公主自有主张。”不再多说,又带三人来到薄伽教 藏殿。 那薄伽教藏殿乃为存放经书的殿堂,佛坛上布列塑像三十一尊。杨少真见那其 中有一尊菩萨合掌露齿,向通悟道:“这尊菩萨倒是别致的紧,与他处颇有不同。” 通悟道:“本寺乃是朝廷兴建,历时已近百年。相传修建本寺之时,城外有个雕造 技术出众的巧匠,不愿为皇家卖命,且不忍心留下年少独生女儿一人在家。官府十 分恼怒,总管以‘违抗皇命’之名把他痛打一顿。幸得众工匠苦苦求情,他才免於 更大灾祸。他女儿惦念老父亲,便女扮男装,假充工匠的儿子,托人说通总管,前 来照顾老父亲,并为皇室干活。这修建工事十分浩大,监管工头经常责打工匠。那 姑娘主动替大夥煮饭烧菜,端茶送水。她见父亲和工匠们塑造神像时苦苦思索,便 常在一旁或立或坐,做出双手合十、闭目诵经的姿态,为他们祈祷。雕工们受到启 示,便依著她的身段、体形、动态塑造修饰。” 迟剑听的甚感兴趣,道:“那姑娘懂事的很啊。”通悟点点头,续道:“姑娘 的举动引起一个年轻工匠注意。他觉察她并不是老工匠的儿子,而是老工匠的女儿, 担心被监工发现,那姑娘就会碰上厄运。不幸事情果然发生。有一天,总监工发现 老工匠的包工活没干完,就命人痛打他。这时候,姑娘挺身而出,主动承认是自己 的错。总监工似乎发现这位‘儿子’的秘密,就勒令她剥光上身。眼看事情就要暴 露,那姑娘望了望大家,随即莞尔一笑,纵身投入铸锺造塔的铁水中。铁水沸腾, 高高溅起,姑娘化做一朵白云,飘向天空。那总监工被溅起的铁水烧死了。年轻工 匠记住了姑娘临去之前那露齿一笑,就照她生前身态、形体、眼神雕成了一尊菩萨 像,就是这尊菩萨像了。”言罢,向耶律雁翎望了一眼。 耶律雁翎心中一动,觉得通悟虽然是在讲述故事,话中却另含深意,便向通悟 深深一鞠,道:“还望法师明示。”通悟道:“人生五难,最难在闻法生信。公主 关心皇上安危,得知实情便心有旁属,可见尘缘未了。但愿有朝一日,公主能真正 领悟玄机,出离苦海而得度。”一指身後,道:“你们看,是谁在这里。”三人顺 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做兵士打扮之人走了过来,细看容貌,却原来是林阿臣。 杨少真喜道:“林长老,怎麽你会在这里?”林阿臣道:“梅帮主担心杨姑娘 安危,派在下四下打探。幸好在下曾在辽国潜伏十数年,对这里相当熟悉,又与通 悟法师交情甚深,得他相助,才得知你们的行踪。”杨少真道:“如今契丹兵士层 层设防,又有‘夺心双子’寸步不离,我们难以脱身。”林阿臣道:“杨姑娘且不 必著急,在下探得消息,那耶律大石并不敢贸然杀死雁翎公主,因此暂时性命无忧。 在下这就启程返回总舵,与帮主商议营救良策。”杨少真谢道:“如此,有劳林长 老了。”林阿臣点了点头,察看四下无人注意,悄悄离开。 杨少真和耶律雁翎稍稍放下心来,静待接应。却见那迟剑好似顽童一般,每日 里只顾在寺内游荡,心无旁骛,也不担心自己一生会失却自由。迟剑沈默寡言,却 又常常自言自语,以至杨少真两人以为他心智不全。可是待到与他对话,又并非如 此。 杨少真与他闲聊,才知道他自幼被师傅冯叔夜领养,一直生活在“层云峡”, 此次是第一次与师傅师娘出来见见世面。听他言语,似乎冯叔夜和金婧二人并不把 他放在心里,任由他自己玩耍於山间野岭,兴致来时,教授一点武功,心情差时, 则是非打即骂。金婧更是每每与冯叔夜争吵之後,便对迟剑或罚不准吃饭或罚日晒 雨淋,极尽刻薄。“层云峡”本是无思老人的居所,但他闭关修炼日久,迟剑从未 见过。而峡中再无他人,迟剑往往形影孤单,想来因此导致他性格孤僻,常常自说 自话,以作排遣。 待问及他父母双亲,迟剑摇头道:“师傅从来未曾提到过。我问过师娘,可是 她一听到我问她就大发雷霆,将我打得体无完肤,还骂我是孽种。几次之後,我就 再也不问了。” 杨少真和耶律雁翎不禁对他又痛又怜,责备冯叔夜、金婧,亏得人称大侠,竟 然对一个小孩子如此薄情。 这一夜杨少真辗转难眠,起身来到迟剑房中,见棉被垂地,便上前为他揶上被 角,忽听他喃喃梦语:“杨姐姐,这世上只有你待我最好。”不禁微微一笑,想到 他不知亲生父母身在何处,从小孤苦伶仃,比之自己,不知还要苦难多少倍,心下 难过。却听窗格!!!三声轻响,有人在外面压低声音说道:“杨姑娘,在下林阿 臣,且打开房门。” 杨少真大喜,轻轻打开房门,只见林阿臣手握钢刀站在门外,身後影影绰绰还 站著几个人,连忙让到房内。就著烛光这才看清,梅文浦、罗大鹏、任云天均在其 中,最後面的一位,却是大出杨少真意料,乃是王渊。梅文浦道:“本来大家敬重 杨姑娘为人,不少好汉要前来营救,可是人数多了,反而不便行事,因此只有我们 几个。王兄弟感激杨姑娘救命之恩,刚刚从金国返回,尚未休息,执意前来。”杨 少真心下感激,施礼致谢。 罗大鹏压低声音道:“外面不少契丹狗喝多了酒,睡的像死猪一样,咱们才进 来的十分顺利。莫要多说,快趁此机会离开。” 杨少真急忙叫起耶律雁翎和迟剑。三人自从与林阿臣见过面,每夜都是和衣而 眠。 任云天手指耶律雁翎道:“她是契丹公主,我们也要救的麽?”杨少真道: “耶律雁翎已不再是大辽公主,更是我的师妹,大夥就带他一起走吧。”人人都诧 异杨少真怎麽会有个这样的师妹,却也不能多做深究,一齐奔出房来。 刚来到中庭,忽听一声号炮炸响,接著四下里火光通明,犹如白昼。只见周围 都是契丹兵士,後面一排人手持火把,前面弓箭手张弓搭箭,将众人困在中央。 卞不生卞不留站在人群当中,哈哈大笑道:“几位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 回头向人群中央一骑马之人道:“都统大人,这些人都是反抗我大辽的凶恶之徒。 今日咱们就将他们万箭穿身,一网打尽!”那骑马之人金盔金甲,正是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一捋长髯,说道:“雁翎,叔叔本不想杀你。不过你串通异族,叛国 投敌,罪不容恕!休怪叔叔绝情了!”取令旗在手,高高举起。 耶律雁翎听他如此诋毁自己,实是为杀了自己所籍的借口,怒极反笑,道: “你密谋造反,还血口喷人,天理不容!”耶律大石正色道:“你父皇据有全国, 不能一次拒敌,弃国远逃,我拥立新君,也是太祖子孙,比诸乞怜他族,不较好麽?” 耶律雁翎咬了咬牙,道:“虽然如此,我父皇依然握有兵权,朝中也不乏忠心志士, 你不怕他去而复返麽?”耶律大石微微一怔。 耶律雁翎见说中他心事,又道:“如果大石叔叔能放了这一干人等,我愿作为 人质,引我父皇出来,劝他放弃皇位,不图东山再起。”月光下只见耶律大石眯起 双眼,似乎在暗暗思量她这句话的分量。 杨少真拉住耶律雁翎一只臂膀,道:“师妹,咱们既为同门,当然同生死、共 进退!”迟剑也道:“还有我!”他长这麽大以来,未曾交过一个知心朋友,与杨 少真二人相处半月,见她们视自己如亲兄弟一样,百般呵护,心头不知不觉间萌生 爱慕之情。杨少真重情重义,耶律雁翎待人真诚,迟剑则是率直单纯,三人患难与 共,时间虽然短暂,已是相濡以沫。 耶律雁翎左右各握住两人一只手,道:“师姐、迟兄弟,莫要意气用事,你两 个一定要寻机逃走。只要心中记得世上曾有雁翎此人,雁翎就心满意足了。” 耶律大石沈吟半晌,放下令旗,高声叫道:“众将领听令,任由这几人离开, 不得阻拦。”转头眼望耶律雁翎,道:“雁翎,你这便随我北上罢。” 女真人威猛彪悍,日益南阔,辽将在北部勉励苦撑。如今宋与金合盟,在南面 跃跃欲试,耶律大石怎会不知?辽每与宋开战,胜多负少,自不惧怕,可是如若腹 背受敌,又当别论。倘若天祚帝耶律延禧再去而复返,无异於火上浇油,到时候大 辽内忧外患,自乱阵脚,恐怕离亡国之日不远了。再则天祚帝虽然远遁夹山,然而 人既未亡,仍是一国之君,自己再立新帝,毕竟於理不合。耶律大石几经思考,决 定外攘内抚并举,以期稳定国势。 耶律雁翎见他答应了自己,昂起胸膛,向契丹兵士走去。迟剑大叫:“耶律姐 姐不要走!”便去拉她衣袖。耶律雁翎返身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玉坠塞到他手中, 柔声道:“迟兄弟,姐姐能认识你很是高兴。这只玉坠就送与你做以留念罢。”向 众人莞尔一笑,翩然而去。迟剑只觉得她这一笑,便似那通悟法师所述故事中的姑 娘一般,不觉心中痛楚,眼眶湿润。他常年被师傅师娘责骂,未曾有过如此伤心, 那是因为他渐渐成长,正值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对心仪女子满怀好感。盖因他 比之普通男子心智晚成,因此自己不曾察觉。 耶律大石倒是信守诺言,带同手下兵士,拔寨径去。杨少真久久注视耶律雁翎 远去的方向,直到辽军走的不见踪迹,仍是痴痴守望。心想我有负师傅她老人家所 托,眼见师妹身陷囹圄竟不能相救,内心充满愧疚之情。众人也是毫无办法,嗟叹 不已。当下一起望丐帮总舵进发。 王渊身为朝廷命官,与别人并不同路,自己取道莫州,返回宋都汴梁。临别之 时,他找到杨少真,安慰道:“杨姑娘不必太过担心令师妹安危。如今朝廷已与金 国签订‘海上之盟’,不日便会出兵白沟,呼应金国兵马,夹攻契丹。那耶律大石 是西南路都统,必会前来应战。只要将其击败,救回令师妹大有可能。” 杨少真精神为之一振,问道:“王大哥也会随军出征麽?”王渊点头道:“皇 上说我护卫王大人有功,特擢升我任先锋。”杨少真道:“既然如此,我绿林军亦 会随後支援,誓擒耶律大石!”王渊道:“如此甚好。过几日我当造访绿林军,共 商破敌良策。”与众人别过,径直去了。 梅文浦等人也因为各有要事,便在黄河南岸分手。绿林军所在之地离“层云峡” 最近,因此杨少真偕同迟剑同返山东。 杨少真拟定先送迟剑回家,迟剑道:“杨姐姐,我也随你去救耶律姐姐。”杨 少真道:“你年纪尚小,况且离家日久,你师傅师娘也会担心。”迟剑苦笑道: “师傅师娘不会担心的。有一次他们吵架之後,都离开了层云峡,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不慎染了风寒,病得快要死了,他们回来之後,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杨少真 叹口气道:“不论如何,他们终是对你有养育之恩。常言道:一日为师,终日为父。 不管他们如何薄情,姐姐都希望你恪守孝道。”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日夜兼程。那迟剑与杨少真熟识之後,谈锋甚健,总有些 稀奇古怪的问题,令杨少真难以回答。譬如他感慨宋辽之间开战,便问:“为什麽 会有国家?”杨少真虽不曾读过太多书,却也是受理教熏陶,认为赵氏立宋,乃是 天意,便如此作答。迟剑道:“如此说来,老天太不公平。为什麽将天下尽归天子 一人所有,任他征东阀西,妄送这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如果我是老天,便将国家 与天子尽数取消了,好要大家不受约束,快乐自在,岂不是好?”杨少真闻言一怔, 她绿林军虽然不满朝廷腐败,抗苛税杀贪官,可要说推翻天子的想法却是从未曾有 过,因此无法回答,内心隐隐想道迟兄弟不谙世事,想法天真,人间哪里会有世外 桃源? 如此行了三日,终於来到层云峡。那层云峡地处几座大山之间,大山巍峨峻挺, 高耸入云,从峡下望去,端的是层峦叠嶂,不虚此名。峡口云雾缭绕,甚是狭窄, 又是密披植被,只能容一人通过。 迟剑带著杨少真进得峡口,只见峡内四周环山,清泉潺潺,几座草房依山傍水 而建,好似人间仙境。杨少真深吸了口气,只觉空气里泥土气息夹杂著阵阵花香, 叫人心旷神怡,陶醉其中。峡外虽是寒冬,峡内却是春意融融。 迟剑快步来到草屋前,垂手而立,向里面怯声道:“师娘,我回来了。”叫了 两声,不见里面有人回应,便推门而入。只见房内东西散落一地,杂乱无章。 一张木桌被掀翻在地,桌面碎成数块,似是被人用掌风扫中过,窗格已然变形, 斜挂在窗框上随风摇曳,亦是被人击坏。杨少真奇道:“这里好像发生过打斗?难 道来了敌人?”立即抽出柳叶双刀,环视周遭。 迟剑笑道:“姐姐莫要惊慌。这定是我师傅师娘吵架之时动起手来,将草屋也 打坏了。我都习惯啦。”回头却见杨少真一脸肃然,手指放到唇边,示意他不要出 声,接著下颌微抬。迟剑顺她指示看去,只见门板内侧血迹斑斑,上面用鲜血写了 一行字:“横扫天下,越秀剑湖”。那笔迹如断金切玉,四面伸张,衬著血色,更 显得狰狞可怖。 杨少真知道江南越秀山庄以剑术驰名天下,拥有不少剑术高明的弟子,江湖上 更有不少好手慕名前往,成为山庄食客,专门探讨剑术,以致越秀山庄对四方剑术 兼收并蓄,博采各家所长,堪称天下第一。传言庄内有一处湖水,名曰“剑湖”, 风景如画。每年春季,都会在那里举行剑术大会,因而若是提到越秀山庄,人人会 自然想到“剑湖”。 杨少真将迟剑护在身边四处查看了一遍,见那另外两间草房也是同样光景,峡 中则再无他人,似乎敌人已经走掉了。杨少真心想:不知道冯、金夫妻是否回来之 後被人袭击,或者根本没有回来过。转而不解,越秀山庄也算名门大派,不知道与 层云峡有何仇怨?心中疑惑重重,问迟剑道:“听人说无思老人在层云峡闭关,你 可知他在何处?”迟剑向头上一指,道:“就在山上。” 杨少真顺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北侧半山上,离地三四十丈处有一个山洞,山 壁好似被鬼斧神工打造过,光滑如镜,陡峭无比。却听迟剑咦了一声,道:“原来 这洞口有三棵松树,怎麽现在少了两棵?”杨少真放眼细看,果见有两棵树木齐根 而断,剩下那棵也是仅剩下几根枝条,显然那里也曾有过激烈的打斗,导致松树被 毁。 杨少真本想上去看看,怎奈实在无从著手攀援,靠轻功也只能达到一半的地方, 心想若是冯叔夜、金婧、梅文浦等高手上去当然不在话下,其他人不借助绳索,根 本无法靠近,只好作罢。心下思量这里实非安全之地,不能将迟剑一个人留在这里, 就暂且让他跟随我,待到弄清楚原委再送他回来不迟。 两人在峡内又转了一遍,杨少真在草屋内散乱物事中找到一本书,见上面写有 “卷云剑”三个字,字体娟秀,原来是本剑谱。迟剑道:“这是我师娘写的剑谱。 她有几次打不过师傅,就说一定自创一套剑法,即便到死的那一天,也要力争打败 师傅。”杨少真把它递给迟剑,道:“既然是你层云峡的功夫,那就由你收著罢。” 迟剑不接,道:“我不喜习武,就给姐姐罢。”杨少真奇道:“难道你不想练 就一身好武功麽?”迟剑眨动双眼,问道:“练来做甚?”杨少真笑道:“可以像 姐姐这样打抱不平啊。如若不然,至少可以不受坏人欺凌。”忽然想到不知迟兄弟 武功如何,我且来试他一试。便道:“迟兄弟,你师傅师母都教过你什麽功夫,可 否让姐姐看看。”迟剑应声立起身来,舞动双拳,演练了一套拳法。 杨少真见他下盘轻飘不稳,拳上毫无内劲,连连摇头,知道那冯叔夜、金婧两 人并未尽心教给他功夫。又见其中几招却似模似样,颇有冯叔夜灵动之神韵,想来 这几招得到冯、金二人点拨,他得以参透主旨,因而用得好些。暗想迟剑原是聪明, 可惜他师傅师母误人子弟。便将那剑谱塞到迟剑怀里,道:“迟兄弟,眼下还不明 白你师傅师母是否遭人算计,如果果真如此,你是不是要去解救他们呢?”迟剑道 :“是啊。杨姐姐所言极是,我当尽力练好武功,不单解救师傅师娘,还要去解救 耶律姐姐。” 两人不再耽搁,重又出得峡口,直奔瀛州,那是绿林军所处之地。 这两处相距不远,只两日路程便已赶到。绿林军山寨处在一座小山之上,寨门 外有不少人把守,见到杨少真回来,均叫道:“这下好了,大当家的总算回来了!” 通报进去,郭慕帆立刻带著五个人出来迎接。那五个人乃是绿林军军下所属“金” “木”“水”“火”“土”五旗的头目,各自抢上前来问候安否。 杨少真见众人面带急色,连忙问道:“发生了什麽事?”“火”旗头目翁索华 性格鲁莽,抢先答道:“大当家的,这两日咱们一直等你回来呢。前两天,有一个 朝廷的什麽先锋来了,说要见你。咱们向来与朝廷不对付,因此大家推说大当家的 不在,想打发了他。没想到这家夥竟然单枪匹马硬闯了进来,大夥和他动起手来, 却抵不住他。幸好这时候郭军师回来了,才把他拿住。”“水”旗头目张秉旺接著 说道:“大夥很是生气,就要宰了这个臭当官的。我想他说有要事找你,不能轻举 妄动,劝大家等你回来。谁知道刚才翁大哥和军师他们与那当官的一言不合,要立 刻杀了他,我怎麽劝也劝不住。大当家的回来就好了,那当官的说的是真是假便可 以弄个明白。” 杨少真吃惊道:“该不是王渊王大哥到了罢?快带我去见他!”众人急忙带她 奔往聚英殿,只有郭慕帆一脸的不快,懒洋洋跟在後面。 到了聚英殿上,只见一个人五花大绑,被人按在地上,额头、脸颊均有擦伤, 正是王渊。杨少真趋步上前,亲手为他解开绳索,向翁索华怒道:“你们怎的不分 青红皂白,如此对待我的朋友?”翁索华呐呐辩白:“他脸上又没有刻着字,咱们 怎么知道?”杨少真急忙命人为王渊整理伤口,又吩咐摆上酒席,算是向王渊赔罪。 翁索华端起酒碗,向王渊大声道:“王兄弟,适才我老翁不知你是大当家的朋 友,多有得罪,还望王兄弟大人大量。我老翁就先自罚三碗,之后要打要骂,都随 得你。”说罢咕咚咚连喝三碗。另外四位旗主也各自道歉。王渊笑道:“几位太客 气了,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谁又会放在心上?若不是在下今晚有要事在身,就与大 伙通宵痛饮。在下就陪大伙一杯。”也喝了一碗。翁索华挑起大拇指,道:“王兄 弟好胸襟!” 杨少真问道:“王大哥今晚要走么?”王渊道:“是。蔡攸蔡元帅命我今晚子 时领精兵三千,偷袭辽营。杨姑娘如果再不回来,恐怕见不到我了。”翁索华吐了 吐舌头,道:“好险好险,咱们险些误了大事。没想到这次朝廷倒做一回正经事。” 郭慕帆在一旁冷笑道:“契丹因金人势如破竹,兵力尽屯于北方,南面驻守的不过 是老弱病残,不堪一击。此等现成便宜,何乐而不占之?” 杨少真怕王渊生气,连忙打岔道:“上次曾提到我绿林军会在后支援王大哥, 不知蔡元帅意下如何?”翁索华等人都是一怔,心想我绿林军向来只会与官军对抗, 怎的大当家的突然要与之联手?可见这王渊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与他人不同。郭慕帆 本就看王渊不顺眼,闻听此言,更是妒火中烧。 王渊叹道:“我曾与蔡元帅商议过此事,未能得到他同意。希望如果今后再有 机会,咱们能并肩抗敌。”望向杨少真,眼中充满愧疚之意。杨少真笑道:“此事 也在意料之中。绿林军素与官军不睦,想那蔡元帅怎会轻易相信咱们?”举杯道: “祝王大哥马到功成!”与王渊又干一杯。 翁索华好酒如命,见王渊有事,不能与之痛饮,便拉住迟剑,要将他灌醉。迟 剑慌得连连摇手,道:“我不会喝酒,从来也没有喝过酒。”翁索华道:“男子汉 当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不枉此生。不会喝酒就要学,没喝过酒那就要喝,喝 得多了不就会了?小兄弟莫要婆婆妈妈,先干三碗!”把酒水满满斟了一碗,递到 迟剑嘴边。迟剑拗不过他,只好接了过来。刚喝了一口,但觉得好似吞下了火炭一 般,辛辣无比,呛得一阵大咳。翁索华哈哈大笑,不依不饶,连灌了他三碗。 杨少真见迟剑呲牙咧嘴,痛苦万状,本想阻止,但想寨中长期禁酒,难得大家 如此高兴,便由得翁索华胡闹。又见王渊与大家有说有笑,毫无官老爷的架子,心 中甚是欢喜。 迟剑连吃了四五碗酒,开始觉得头昏脑胀起来,眼见翁索华不知冲自己大声说 着什么话,却是听不清楚,胃里翻江倒海,心口炙热烦躁,便转身奔出。刚一出得 聚英殿后门,便哇哇吐了两口,心想此处离殿门太近,莫要扫了大伙胃口,强自忍 住,又往前跑出一段距离,弯下腰大吐特吐起来。 这一次怕直将隔夜饭也都吐了出来,总算不再恶心,返身便往回走,突然脚下 一滑,身子一晃,骨碌碌滚下山坡。原来绿林军在后山开采石头,垒筑山寨,此时 天刚转黑,看不清方向,迟剑又不明地形,一脚踩空,跌落到碎石堆上。那碎石虽 小,却是十分尖利,迟剑只觉得全身被碎石划得火烧火燎,骨头也似散了一样。伸 手摸到前边有一块大石头,暗叫庆幸,亏得自己没有撞到这上面,否则必死无疑。 坐起身子,靠在那大石头上,觉得那石头冰冷刺骨,头脑反而清醒了一些。 他本想稍事休息再回去,忽听大石头后面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军师,你找小 的来此有何贵干?”听又一人轻声道:“噤声!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提我名号么?” 先前那声音道:“嘿嘿,军师太过小心啦。这采石场到了冬天就没有人来了,何况 是晚上?”另一人道:“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些好。我这次要你办的事情,如果走 漏风声,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这一次迟剑听得清楚,听那人说话缓慢,识得是 郭慕帆的声音。 只听先前那人问道:“军师尽管吩咐。”郭慕帆道:“你即刻赶往辽营,告诉 他们的将领,今夜子时,宋军要连夜偷袭。”先前那人似乎有些诧异,问道:“那 不是帮了敌人的忙?难道军师有何妙计,小的愚蠢,却不明白了。”郭慕帆道: “谁要你管这么多?你只要听我吩咐就好。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罢。”先前那人 似乎接过银子,又道:“军师,能不能再多给一点?”郭慕帆怒道:“薛久志,你 休要得寸进尺。”那人嘿嘿一笑,道:“军师,你知道小的常年在辽国卧底,没有 什么消遣,也就是找两个姑娘、把把色子打发日子,哪一样不要钱呢?”郭慕帆打 断他话语,道:“就这么多,都给你好了。”似乎又掏了些银子给他。先前那人道 :“多谢军师,小的告辞了。”接着脚步声踢踏,想来两个人都走了。 迟剑听他二人对话,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心中暗想,这郭军师竟然如此歹毒, 害那位王大哥。那王大哥待人友善,又是杨姐姐的好朋友,我须尽快将此事告诉姐 姐。静待郭慕帆二人去的远了,这才跳起身子,要返回酒席。可是他不明寨中方向, 转了几圈,也找不到道路。心急之下胡乱择路前行,见到前方有灯火闪烁,却是误 打误撞,回到了聚英殿。 奔入殿内,却不见了众人,忙问旁边一个寨卒,他答道:“王先锋说要赶回军 中,大当家的和几位旗主送他出寨门去了。”迟剑急忙拔腿往外跑,不期然迎面与 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这人身材魁梧,抬头看时,原来是翁索华等五人送客回来,还 要畅饮。 翁索华颇有醉意,一把将迟剑抱住,笑道:“看你还往哪里逃?来来来,再陪 哥哥们喝两碗!”不由分说,将他按在椅子上,塞来一碗酒,叫道:“老哥哥先干 为敬!”自己先喝了。迟剑被众人你推我搡,灌了两碗。他本来不胜酒力,刚才又 被风将酒气吹入体内,醉得更快,勉强又喝了一碗,便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经过了几个时辰,迟剑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睁眼观看,见自己 躺在一张软床上,杨少真坐在床头,正在用手巾为自己敷头。杨少真见他醒来,微 笑道:“你总算睡醒了。那个翁索华,见酒如命,总是不管不顾,姐姐一定寻找机 会,替你‘报仇’。” 迟剑问道:“我睡了几个时辰了?”杨少真笑道:“睡了一天啦。原来你真的 不能喝酒。我昨天送王大哥出寨门很远,回来时看你和几位旗主都躺在桌上,烂醉 如泥。”迟剑吃了一惊,心叫糟糕,正要开口告诉杨少真昨夜听到的话,房门一响, 有人急匆匆推门而入,将他打断。 进来的是一个寨卒,满脸大汗,向杨少真施礼道:“大当家的,小的特从前方 快马赶来。”杨少真道:“官军先锋战事如何?”那寨卒垂首道:“辽军似乎早做 准备,官军先头精兵三千尽数覆没,王先锋生死未卜。” 杨少真闻听此言,花容失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迟剑从后面见到杨少真双肩抖动,似在哭泣,忙问道:“杨姐姐,你哭了么?” 杨少真与王渊虽然接触不多,可是共同经历两次险境,相互对对方人品十分敬 重。在丐帮一次长谈更将二人情系一处,真可谓两心相悦,一见钟情。比之耳鬓厮 磨所来的情感,更多几分庄重。想到昨夜自己送王渊出寨门之时,他还说破敌之后 要来正式提亲,杨少真心如刀割,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落满衣襟。 迟剑懊悔不已,道:“若不是我吃醉了酒,王大哥就不会遭此下场了。”杨少 真一怔,回头望向他,不明其意。迟剑便将昨夜听到的情形一五一十说给她听。杨 少真听他讲完,只气的眼中好似要喷出火来,连声大叫:“来人来人!把郭慕帆找 来!” 过不多时,郭慕帆轻摇折扇,踱入房中,见杨少真面容冷峻,微微一怔,随即 问道:“大当家的找我何事?”杨少真屏退寨卒,注视他良久,猛然喝道:“你干 的好事!”唰的抽出柳叶刀,抵在他胸口之上,道:“你故意将王先锋夜袭辽营之 事泄密与番邦,致使三千将士丧命。我要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黑的!” 郭慕帆心中有鬼,被她当头呵斥,心慌起来,口中却道:“大当家的此话怎讲?” 杨少真冷冷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采石场所说的话,都被迟兄弟 听到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郭慕帆恨恨望了迟剑一眼,辨道:“我与大当家的 长年来并肩出生入死,难道大当家的相信一个小孩子的鬼话,却不相信我?”杨少 真怒道:“迟兄弟怎会像你一样卑劣阴险,暗地里害人。他再会编排,也不可能想 到我们绿林军有一个叫‘薛久志’的兄弟在辽国卧底罢!你以为我会不辨是非,胡 乱冤枉你么?”手上用力,刀尖往前挺了几分。 郭慕帆早对杨少真心有所属,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几次暗示,她均 是不理不睬。眼见杨少真目光如剑般射过来,似乎要将自己劈做两半,郭慕帆心知 她已将自己恨入骨髓,再无可能攫取芳心,大叫“罢了!”,挺起胸膛任她刺来, 大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杀了我罢!做大当家的刀下之鬼,我死也无憾!” 杨少真恨他卑鄙,本想杀了他,但心念郭慕帆毕竟在绿林军与大伙共处数载, 屡立战功,自己几次身陷重围,都是他冒死相救,因此这一刀怎么也刺不下去。 郭慕帆猜到她心思,脑中念头急转,想要抓住她的弱点,以求脱身,当下装作 黯然神伤的模样,长声叹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郭慕帆虽不是什么英雄, 却也在这一关上把握不定,失足成恨。我死了不打紧,只可惜不能再与绿林军众位 好兄弟一起奋战沙场,深以为憾。请大当家的转告大伙,要他们千万保重身体。” 杨少真哼了一声,举刀劈向郭慕帆头顶。郭慕帆眼见自己未能说服对方,只有 闭目等死。却觉得右侧脸颊一凉,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耳听杨少真喝道:“快 滚出绿林军寨门,从此你我便是陌路之人!”睁眼看杨少真刀头带血,原来自己的 右耳被她切了下来。 郭慕帆计策成功,暗叫侥幸,捂住伤口,狂奔而去。 杨少真稍稍平静一下心情,又命人将五旗旗主叫来。翁索华等人匆匆赶到,见 杨少真手握柳叶刀,上面染有血渍,慌忙问是何事,杨少真淡淡说道:“我已将郭 慕帆赶走,他不再是绿林军的军师。各位旗主无须多问,只要将这件事告知下属即 可。”翁索华等人不明就里,但见大当家的满面冰霜,不敢再问,退了下去。杨少 真心想已经将郭慕帆做了惩罚,又何必再坏他名声?因此没有揭穿真相。 杨少真强忍悲痛,安排迟剑歇息之后,独自回房。刚刚推开房门,迎面看见对 面墙壁上挂着的弯弓,那是昨晚王渊送给她的,并对她说:“此次军情紧急,没能 随身携带什么贵重的物事。我就将这把随我多年的长弓送与你,权当信物。待破敌 之后,我再来看你。”杨少真将长弓轻轻取下,手抚弓弦,眼前又浮现出王渊的音 容笑貌,怎么也不相信他昨夜还谈笑风生,今日便生死相隔。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道:“既然是生死未卜,那就是说王大哥还有可能活着。 我便乘着夜色,去辽营探个究竟。”明知这可能微乎其微,然而不亲眼见证,杨少 真终不甘心,当下换上夜行装束,悄悄来到马棚牵了匹骏马,吩咐把手寨门的寨卒 不要声张,纵马往辽军驻地飞驰。 越过几座山头,远远看见前面一座城池,城头上灯火点点,乃是辽军据守的燕 城。杨少真弃了马儿,借着夜色掩护,展开轻功,来到护城河边,轻轻跃入河里。 她多次与辽军在燕城附近交手,对地形颇为熟悉,知道那护城河有一处支流与燕城 内部相连。杨少真泅水前行,不一会便到达通往城内的入口。 那入口隐在水中,甚是狭小,辽军更在内侧用铁栅栏将其堵住。杨少真深吸口 气,潜入河底,取出柳叶双刀砍向那铁栅栏。她这两把刀精钢所制,削铁如泥,片 刻间便将栅栏摧毁。杨少真逆流而上,寻到一处僻静的所在,纵身上岸。 她心想胡打乱闯不是个办法,正在寻思如何行动,忽见五六个辽兵巡查过来, 急忙隐身于树丛后面。只听那几个辽兵边走边在叽里咕噜的说话。杨少真长年与辽 军打仗,多少懂得一些契丹话,隐隐约约听他们说到俘虏,心中一动,便悄悄跟随 在他们后面。 那队辽兵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座破木屋前面。那木屋四周有十几个辽兵把守, 门扇窗户均已破损,露出烛光。杨少真跃上一棵大树,借着烛光向里面观看,猛然 间浑身一震,险些从树上跌落下来。 那木屋中央一个人双手反绑,倒卧在地上,却不是王渊是谁?杨少真见他尚在 人世,欣喜若狂,一颗心扑通通狂跳不止。当下从树上跃下,思考营救良策。但见 那木屋四周均有士兵把守,不知如何接近才好。 忽听得马蹄声响,几个人乘马驰近,在木屋前翻鞍离蹬,走到窗前向里面观望。 杨少真定睛细看,认出率先之人是耶律大石,他身后跟着的是麾下大将萧干和“夺 心双子”卞不生卞不留二人。 耶律大石看了看木屋内的情形,向萧干道:“这次击破宋军偷袭,俘获对方先 锋,你功劳最大,我会重重有赏。”萧干行礼致谢,说道:“那都是因为都统大人 您用兵如神。”耶律大石笑道:“听说宋军元帅蔡攸不习戎事,妄自尊大。讲到行 军打仗,他哪里是我的对手?”萧干三人随声附和。耶律大石又道:“我军三倍宋 军,明晨当分为三队,出击宋营。最精锐的兵士,可冲他中坚,左右翼为应,举火 为号,好杀他个片甲不回。”放声大笑,带领萧干三人离去。 杨少真听得心惊,暗想这耶律大石果然了得,我须尽快解救王大哥,再赶赴宋 营报信。回头看不远处一个契丹兵独自走到河边,似要解手,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当即纵身而起,手起掌落,将他击昏,顺手在他后背一推,将他推入河中,自己也 跟着跃下。 这几下迅捷之极,巡查的辽兵均未注意。杨少真将那契丹兵的外衣剥下,穿在 自己身上,浮出水面,乘人不备,重又返回到木屋前。 杨少真定了定神,径向那木屋走去。那些契丹兵见到有同伴浑身湿漉漉的走来, 都觉得奇怪,上前询问缘由。突然间眼前刀光骤闪,这几个人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 事,便去见了阎王。 杨少真抢入木屋,见王渊双目紧闭,似是昏迷不醒,急忙将他扶起,解开绳索。 王渊悠悠醒转,见杨少真在自己身边,又惊又喜。杨少真探头到门外四处察看,不 见有任何异状,回头示意王渊快跟自己逃走。两人快步来到河边,双双跳入水中, 往护城河入口游去。 这一切顺利之极,杨少真也微觉奇怪,但是也来不及细想,与王渊出得城来, 直奔宋营而来。路上杨少真将耶律大石所言告诉王渊,王渊甚是焦急,道:“原来 我方探得的消息有误,辽军已经重兵增援。须将此事尽快告知蔡元帅,早做提防。” 两人脚步不停,恨不得身生翅膀,飞回宋营。 然而既无马匹,王渊又不善轻身功夫,两人到达宋军大营之时,天已微白。 王渊急急赶到元帅大帐,叫卫兵速速通报。那蔡攸仍在酣睡,听卫兵接连招呼 数次,才不耐烦地爬起身来,梳头洗面,慢吞吞出来。 王渊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见元帅终于露面,急忙上前禀告:“蔡元帅,下官 侥幸脱险,从辽营逃回。据那耶律大石所言,辽军人数三倍于我,不久便要来冲击 我军,望元帅早做安排。” 蔡攸打了哈欠,懒懒的坐到太师椅上,说道:“探子早已回报,说那辽军兵不 过万人,他耶律大石又不是傻子,只有据城固守。来袭我十五万大军,岂非以卵击 石?”王渊道:“下官怕的是消息有误,若不防范,恐会措手不及。”蔡攸极不耐 烦,问道:“那你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不会有误么?”王渊指了指身后的杨少真, 道:“是这位杨少真杨姑娘亲耳听到的。”蔡攸闻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杨少 真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她可就是那绿林军女匪首杨少真?”王渊听他如此说话, 迟疑了一下,杨少真昂然答道:“绿林军既不打家劫舍,也不占山为王,并非蔡元 帅所说的匪类。”蔡攸哼了一声,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来这里捣乱。”振臂大 叫:“快将这女匪首拿下了!”十几个卫兵答应一声,向杨少真挺枪便刺。 杨少真身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双刀左撩右挡,将十几杆长枪荡开。那些卫兵只 觉得虎口发麻,连兵器也拿捏不住。杨少真将双刀插入背后刀鞘之中,冷冷而笑。 蔡攸见她一个柔弱女子竟然如此神勇,大惊失色,高声叫道:“快来人!”王 渊急忙在一旁道:“元帅莫要惊慌。杨姑娘乃是特来告知辽军虚实,决不会对元帅 不利。”蔡攸浑身颤抖,口齿也不利索起来,躲到王渊身后,道:“你莫要被她骗 了。你夜袭辽营的事情,便是她泄露给辽军,致使三千将士尽数覆没。” 他此话一出,不但王渊吃了一惊,杨少真也是错愕不已,随即怒道:“蔡元帅 此话有何证据?”蔡攸道:“你绿林军军师郭慕帆昨晚来降,将你串通契丹的事情 和盘托出,并将替你送信之人捉来见我,怎会有错?”杨少真这才隐约明白是郭慕 帆从中作祟,恨声骂道:“郭慕帆这无耻小人!” 此时不少将士赶到元帅大帐,将杨少真团团围住。王渊见状,忙向蔡攸道: “杨姑娘向来主张抗辽,又以身犯险,冒死从燕城救下官出来,又怎会是告密之人?” 蔡攸道:“她与契丹公主师出同门,卖国求荣,也不奇怪。王渊,这女匪狡猾的紧, 你莫要被她利用了。” 杨少真环视四周,缓缓抽出双刀,傲然而立。宋军将士将她围在当中,却也不 敢轻易出手。正僵持间,听得门外有人叫道:“报元帅,大事不好!辽军大批人马 杀过来了!” 蔡攸慌忙率同手下出营观看,透过晨雾,遥见燕城方向尘头四起,火光连成一 片,向着宋营快速移动,惊道:“难道辽军真的援军已到?”慌忙下令后撤。 那蔡攸本是个脓包,听闻己方精兵三千全军覆没,早已是心存恐惧,只仗着兵 力占优才未退缩,如今见辽军果如王渊所说大举来袭,吓破了鼠胆,发下号令,自 己抢先逃命。宋军上下见主帅逃走,哪有心思应敌?烧营急遁,士卒自相践踏,死 亡过半。 王渊本待纠集兵力殿后,怎奈兵败如山倒,根本没有人听他号令,只好与杨少 真双双上马,随着人流而逃。不少宋兵尚未睡醒,衣衫不整,一个个好似没头的苍 蝇,东逃西窜。四下火起,一些马匹受惊,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在这纷乱之中,杨 少真便与王渊失散,环视周遭,却看不见王渊的影子,急忙纵声大喊他的名字,可 是到处人喊马嘶,自己的声音他又怎能听到?正焦急间,眼角瞥见斜刺里一个人张 弓搭箭,对自己射来。她暗叫不好,急忙闪身。便在这时,胯下马儿受惊,人立而 起,这一箭便没有躲过,噗的一声,正中右胸,直没箭羽。杨少真吃痛,身子一晃, 栽落马下。 迟剑自小在层云峡长大,几乎未受凡尘俗事熏染,因此待人一片挚诚。他见杨 少真对自己百般呵护,也不禁对她关心备至。眼见杨少真落泪,也陪她一起心伤; 杨少真驱走郭慕帆,他也觉得心里大是痛快。待到杨少真回房之后,迟剑辗转反侧, 不能成眠。心里担心:不知道杨姐姐是否还在伤心,可莫要伤了身体。我去陪她说 会子话,好叫她振作起来。当下一骨碌爬起来,披衣出门。 刚走出门口,便见到杨少真悄悄出房,乘马而去。迟剑急忙也牵了一匹马,要 跟着出寨,怎奈寨卒死活不准,迟剑又是不善言辞,只好怏怏而回,躺到床上。然 而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杨少真,又怎能睡得着?捱到天近黎明,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时分,翁索华等人只道他酒醉未醒,也不来催,派两个寨卒 候在外面,等他醒来,便服侍他用膳,然后陪他去后山游玩。 这绿林军所在的小山比起层云峡来,可真是毫无景致可言,既无苍柏亦无山泉, 童山濯濯,寸草不生。虽则如此,迟剑倒是饶有兴致,他早已习惯一人独处,总能 自己找到乐趣,人多了反而缩手缩脚,极不习惯,便叫那两个寨卒不必陪着自己, 先行回去。那两个寨卒见迟剑少言寡语,正自气闷,都巴不得快点离开,听他如此 说话,转身便要下山。 却见翁索华快步赶来,向迟剑大声道:“迟兄弟,寨里来了稀客,他们好似认 识你,要你去见他们。你这就快同我去吧。”迟剑奇道:“这里会有什么人认识我? 难道是师傅师娘来了?”便同他一起赶往聚英殿。 进入大门,只见殿内分左右两侧各坐了四个人。左侧从里到外依次坐着绿林军 金旗旗主刘世沐、木旗旗主吴千之、水旗旗主张秉旺、土旗旗主洪绍坊。张秉旺与 洪绍坊之间空着一个座位,显然是翁索华的。迟剑再看右侧,不禁心里打了个突, 原来那郭慕帆赫然在列。他坐在最靠外面的椅子上,斜眼睨着迟剑,手中依然摇着 折扇。他身边站着一个人,尖嘴猴腮,瘦小枯干,两个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往里面 的是一个手持竹棒的中年乞丐,须发蓬松。最里面则是两个白衣装束的青年,肩背 长剑,似是同门。 迟剑尚未说话,右侧的四个人都开了口,而且四个人都说出了相同的一句话: “就是他!”迟剑甚是奇怪,心想翁大哥所说认识我的人,难道就是他们?可是除 了郭慕帆曾经见过,其他人一概不识。 刘世沐脸色凝重,站起身来,紧盯着迟剑双眼,缓缓绕他转了两圈。迟剑一头 的雾水,指着郭慕帆道:“这个人要害王大哥,被杨姐姐赶走了,怎的又回来了?” 郭慕帆冷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说谎的功夫倒是一流。难怪大家都被你 骗了。”刘世沐指着乞丐和两个青年,向迟剑问道:“迟兄弟,这几位贵客你可认 识?”迟剑摇了摇头。那乞丐道:“当日他和贵寨杨大当家的匆匆逃出层云峡,是 以没有注意到在下和赵氏兄弟隐藏在峡口外。当时我认出贵寨杨大当家的,却不知 道她身边的少年是谁。和郭军师见面之后,听他提起,才知道他是层云峡冯叔夜、 金婧两位大侠的徒弟。”一个白衣青年接口道:“钱长老所言无虚,我赵天满、赵 天沛两兄弟当时就和钱长老在一起,愿意为钱长老的话作证。” 水旗旗主张秉旺起身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以我家大当家的和这小兄弟的 武功,怎能加害得了无思老人?恐怕各位弄错了吧?”那乞丐与两位青年对视一眼, 答道:“若论武功,当今世上无人可以伤得了无思老人,即便是敝帮梅帮主和越秀 山庄叶庄主提及他老人家,也是甚为尊崇。恐怕正是因为迟剑是他亲近之人,无思 老人才疏于防范,因而被害。” 迟剑听他们对答之间,竟好似把自己当作加害无思老人的凶手,讶然失语。翁 索华见他一脸的茫然,便解释道:“迟兄弟,我来告诉你吧。”手指那乞丐,道: “这位是丐帮钱长老。”又指着那两个白衣青年道:“这两位是江南越秀山庄剑湖 八大状元之首的赵氏兄弟。他们说近期江湖谣传无思老人被越秀山庄的人所杀,因 此邀请钱长老一同赴层云峡探查。正巧看到你和大当家的从峡里出来,随后进去, 却看见里面乱七八糟、血迹斑斑,所以怀疑是你们杀了无思老人,嫁祸越秀山庄。” 随即又大声道:“要我说,迟兄弟和大当家的都不是恶人,怎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显是说给钱长老四人听。 郭慕帆道:“杨少真投敌叛国,你们竟然还叫她大当家的。”刘世沐等五位旗 主闻言一怔,张秉旺嗔道:“大当家的率众抗敌,衷心报国,谁不知晓?你怎敢诋 毁她!”郭慕帆冷笑道:“各位可还记得前次杨少真和在下赶赴丐帮大典的事么? 她杨少真远赴辽国,按理说契丹狗将她恨之入骨,怎么会不杀她?既然没有杀她, 她为何又迟迟不归?”翁索华问道:“为什么?你少卖关子,快说快说。” 郭慕帆微微一笑,展开折扇摇了几摇,才道:“因为契丹公主耶律雁翎是她的 师妹,诱之以荣华富贵,因此杨少真才会投靠契丹,把官军夜袭辽营之事泄密给辽 狗,还借机杀死无思老人,嫁祸江南越秀山庄,扰乱我大宋朝野,乘机渔翁得利。 我也正是因为揭穿她的阴谋,才会被她割去耳朵,逃亡在外。”张秉旺道:“空口 无凭,你可有证据?”郭慕帆道:“杨少真与契丹公主师出同门,是我自丐帮返回 之时,亲耳听丐帮梅帮主、红枪会任帮主等人所说,怎会虚假?”说着望向钱长老, 钱长老点头道:“不错。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江湖上人人皆知。” 郭慕帆又道:“我这里还有杨少真写给契丹公主的亲笔书函,便是她卖国求荣 的证据。”回头向站在他身边那人道:“薛久志,你就把杨少真命你送给契丹公主 的信拿出来,给大伙看看。”那人答应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迟剑听到郭慕帆叫那人“薛久志”,心想这名字似乎在那里听过,转念间突然 想起,他就是在采石场与郭慕帆说话的那个人。 薛久志展开手中信纸,递给刘世沐。翁索华凑过头去看了看,皱眉道:“这些 字弯弯曲曲的都一个模样,任谁都写得出来,又怎能断定是大当家的所写?”郭慕 帆哂笑道:“那你倒写给我看看,是不是能写出一样的字体来?”翁索华脸色一红, 道:“你知道老翁我大字不识一个,又来取笑我么?”向刘世沐问道:“大哥,这 真的是大当家的写的么?” 刘世沐将那封信仔细看了几遍,见字迹确实好似杨少真的笔体,默然不语,偏 偏翁索华毫无心计,依然问个不停,便低声喝道:“闭嘴!”翁索华见他动怒,嘟 住了嘴不敢再作声。 郭慕帆擅长临摹,模仿别人字迹可以以假乱真,只是在绿林军内无人知晓。这 封信乃是他模仿杨少真的笔体所写,意欲嫁祸于她。郭慕帆见刘世沐将信将疑,又 道:“杨少真在信中为耶律雁翎、耶律大石提供官军动向,刘旗主都看到了。好在 薛久志为人机警,察觉有异,及早赶来告诉了我,才发现杨少真的诡计。”薛久志 接口道:“军师常常督促小的莫忘家仇国恨,小的谨记在心,一刻也不曾忘记。” 迟剑见郭慕帆被杨少真饶过性命,却不思悔改,反咬一口,怒火中烧,大声说 道:“你这恶人!杨姐姐好心放了你,你却冤枉她!”郭慕帆冷然道:“你与杨少 真实乃一丘之貉,竟然替她说谎害我,居心叵测。杨少真若非心虚,为何不敢出来 与我当面对质?” 刘世沐道:“听把守寨门的弟兄们说,大当家的昨夜独自悄悄出寨,似有什么 急事,至今还没有回来。”郭慕帆击掌道:“可恨!原来她感觉到不妙,提早跑了。 杨少真以前从不曾未经交待就擅自离寨,这次一反常态,可见是做贼心虚,怕一旦 事情败露,大家决不会轻饶她。”刘世沐摇头道:“你说了这许多,也不过是一面 之词,无法定论。或许其间有误会也说不定。还是待大当家的回来之后,再做计较 罢。”郭慕帆冷冷一笑,道:“也许杨少真这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呢。”翁索华等 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那两个白衣青年中较年少的一个站起身来,道:“杨少真是不是卖国求荣,我 越秀山庄可不感兴趣,只想知道陷害我越秀山庄的狂徒是谁。我要带走这小子问个 明白!”说着便向迟剑走来。张秉旺抢上一步拦住他,道:“这位是赵天沛赵少侠 吧?且慢动手。”那青年傲然道:“不错,在下就是赵天沛。你有何话说?” 张秉旺见他举止傲慢无礼,心中有气,道:“江南越秀山庄名头响当当,怎知 道弟子脑子却是不大灵光。”赵天沛脸色微变,沉声喝道:“你说什么!”张秉旺 道:“可不是么?你说你们听到江湖谣传,便约钱长老赶到层云峡,看到大当家的 和迟兄弟从里面出来,因此怀疑她们是凶手。可是从你们得知此消息,自越秀山庄 赶来,及至邀请钱长老,再到赶到层云峡,颇费时日,此间层云峡曾来过多少人谁 人能够说得明白?你只不过碰巧看到我大当家的,怎会断定她害了无思老人?要我 看,你们是急于替自己洗脱罪名,胡乱找我大当家的做替死鬼!”赵天沛怒极,面 色紫涨,瞪视张秉旺片刻,却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钱长老见两人剑拔弩张,急忙插话道:“这其间原委就由在下说吧。越秀山庄 拥有八大使剑好手,号称八大状元,各位也都知道。叶庄主规定每年春季剑湖大会 之前,八大弟子都要历游四方,施善行侠。往年八大状元所到之处,仅限江南和川 蜀等地,赵氏兄弟今年则初次来到冀北一带。他二人数天前在客店打尖之时,听一 个汉子向周围人讲到越秀山庄前来层云峡挑战,杀死了无思老人。”赵天沛续道: “我和大哥听他口若悬河,好似亲身经历一般,都很惊讶,便抓住那汉子,问他此 话从何而来。那脓包吓得尿了裤子,连连辩白说是别人叫他这么说的,到底是真是 假他也不知道,这才知道有人恶意散布谣言。我俩便计划去层云峡看个究竟,正巧 在街上遇到钱长老。钱长老公正无私,刚正不阿,人人敬佩,因此我们邀他一同上 路,以便好有个旁证。” 钱长老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当时距层云峡不过半日的路程,很快便赶到那 里。我们不敢贸然进去,因此在峡口外藏匿起来,静观动静。过了大约两三个时辰, 就见到杨大当家的和这位小兄弟急匆匆的出来。我们便进入峡内,那峡内好像经历 过打斗,看情形应该是有人袭击了层云峡,我看那草屋门板上的血渍兀自未干,打 斗应该是刚刚结束不久。我和赵氏兄弟遍寻峡内峡外,再无他人,因而断定是适才 离开的两个人最有可疑。我们来此便是要当面和杨大当家的对证,刚好在寨门外遇 到郭军师,听他说也是来揭穿杨大当家的底细,是以一同前来拜访。” 赵天沛瞪了张秉旺一眼,道:“钱长老的话,你可听清楚了罢!还不快快让开!” 张秉旺道:“如此说来,说大当家的行凶也只是可疑,并非几位亲眼所见。这件事 也只好等到大当家的回来之后再做详查了。”赵天沛急道:“什么?等她回来?剑 湖大会之期将至,我和大哥要尽快赶回越秀山庄,那有时间?况且如同郭兄所言, 那个会耍两把飞刀、号称什么仙子的杨少真若是逃走,又怎会回来自投罗网?我现 在就要带这小子回山庄,交由师傅发落!” 刘世沐等人听他对杨少真出言不逊,都是脸色一沉,张秉旺大声道:“你要带 走迟兄弟,得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双拳一晃,径击赵天沛面门。赵天沛微 微冷笑,也不闪避,伸出右手抓住他一只拳头,望外便拗,只听“咔”的一声,张 秉旺肩膀脱臼,痛得大叫一声。 翁索华见他伤了自己兄弟,怒不可遏,从后将赵天沛拦腰抱住,便往地下摔去。 忽觉赵天沛身子一滑,不知如何挣脱开去,正错愕间,赵天沛脚下一勾,将他绊倒, 挥起手中长剑砍了下来。 刘世沐等人急忙大叫“住手!”,却迟了一步,长剑重重砍在翁索华左腿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翁索华惨叫一声,昏了过去。原来那赵天沛未除剑翘,这 一击用上内力,竟把他小腿击断。赵天沛上前一步,扣住迟剑锁骨,大叫道:“谁 敢拦我?”迟剑待要挣脱,赵天沛手上使劲,痛得他无法用力。 刘世沐怒目而视,道:“赵天沛,你出手忒也狠毒!”却见那另一个白衣青年 身子一晃,已经来到赵天沛面前,伸出手掌“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天 沛,在绿林军各位英雄面前你怎敢如此放肆!”正是赵天沛的大哥赵天满。 赵天满向刘世沐等人深施一礼,道:“各位好汉,我这弟弟年少无知,误伤两 位,在下万感抱歉。”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双手递给刘世沐,又道:“这是 敝庄密制灵药‘雪蛤续骨膏’,给两位敷上,三日内即可见效,一个月则会完全康 复。舍弟因为急于找出真凶,出手不知轻重,还望各位英雄恕罪则个。回庄之后, 师傅也定会加以严惩,以罚他对诸位不敬之过。在下二人确有要事在身,请容日后 再次登门谢罪。” 钱长老担心双方由此结怨,忙道:“各位少安毋躁,莫要伤了和气。” 这时刘世沐已经替张秉旺将肩膀复位,见他向自己微微摇头,知道自己五人加 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翁索华伤势如有耽搁,恐怕有残废之虞,因而强压怒 火,接过瓷瓶,道:“素闻叶庄主为人正派,想来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就让迟兄弟 和你们走一遭也无妨。如果查明迟兄弟与此事毫无瓜葛,我们弟兄几个再登门造访! 各位,请了!”与吴千之、洪绍坊等人抬着翁索华,愤然离开聚英殿。 钱长老摇头叹气,心想听他话头,这梁子是结定了,好在刘世沐等人并非无赖, 否则聚绿林军之众,赵氏兄弟如何能敌?望了赵天沛一眼,颇有责备之意。赵天沛 尚自不觉,笑道:“听到我越秀山庄的名头,江湖上哪个不惧怕三分?”出手点中 迟剑前胸后背几处穴道,叫他上身无法活动。 郭慕帆本拟动摇杨少真的地位,留在绿林军中,不想刘世沐等人虽然将信将疑, 却不轻信于他,只好下山。几个人就地分手,赵氏兄弟带着迟剑向南而行。 一路上赵氏兄弟对迟剑非打即骂,认定他是凶手,但见他懵懵懂懂,想必是有 人在背后指使,便盘问不休。迟剑只是不言不语,赵氏兄弟倒是也毫无办法。 如此停停走走,便已经来到江南一座小镇,叫做瓜莲集。此时北方也已经越冬 入春,江南更是春意暖暖,柳绿花红。赵氏兄弟走的口渴,便到一个路边茶社歇息。 两人要了小菜馒头,边吃边谈。迟剑已有几天没有食物下肚,又饥又渴,也只有在 一旁看的份儿。 赵天沛连喝几杯茶,叫声“爽快!”,向赵天满道:“大哥,对比之下还是江 南盛事太平,不似那些北方人天天想着拒敌保国,何其辛苦?”赵天满笑道:“可 不是?整日打打杀杀,哪有时间享受人生乐趣?”手指对面道:“今晚你我就好好 享受享受。”说罢哈哈大笑。赵天沛顺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小楼满饰鲜花, 楼上有几个妖艳女子正望向这边,低声说笑,原来是座青楼。 赵天沛微微一笑,回过头却见大街对面走来一个女子,不禁张大了嘴巴,半天 合拢不上。那女子身着绿夹袄白纱裙,皮肤细腻白嫩,体态婀娜,步履轻盈,脸儿 生的秀丽绝俗,只是眉头微蹙,更显得娇柔婉转,楚楚可怜。这女子走走停停,似 乎在等什么人,缓缓来到茶社旁边。 忽听有个少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姐!小姐!”一个十二、三岁,丫环模 样打扮的小姑娘慌慌张张跑到绿衣女子跟前。绿衣女子面色一沉,伸手“啪”的打 了她一个耳光。那小姑娘吓得慌忙跪下,颤声道:“小姐,我错了。”绿衣女子哼 了一声,道:“你错了几次了?还没有记性!”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条软鞭,便向那 小姑娘身上打去。那小姑娘每挨一鞭子,浑身便抖动一下,显然很是疼痛,却只是 默默流泪,不敢哭出声来。 赵天沛见这绿衣女子生得柔弱文静,对一个小丫环却如此冷酷,不觉皱眉道: “这小丫环还这么小,即使有什么错,恐怕也罪不至此吧?何况当街教训家奴,难 道不怕被人笑话?”店小二在一旁低声道:“客官是外地人,难怪看不过眼。这位 小姐在我们瓜莲集大大有名,是第一大户叶家堡的千斤,谁也不敢惹的。听香这丫 头被她当街毒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赵天沛问道:“叶家堡?大哥你听说过么?”赵天满摇头道:“没有。不过叶 家堡与咱们庄主同姓,倒是巧得很呢。既然是别人家事,咱们也莫要插手。眼下尽 早赶回山庄要紧,免得意外生事。”却见迟剑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绿衣女子身前, 大声道:“住手!” 绿衣女子听到有人喝斥自己,十分恼火,停下手向迟剑冷冷说道:“你竟敢管 我叶家堡的事?”迟剑大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难道没有把这位小姑娘当 成一条人命,要打死她不成!”绿衣女子傲然道:“就凭你?哼,快走开了,否则 连你也一块打!”挥鞭又打向那小丫环。 迟剑急忙护到那小丫环身前,伸出右手,抓住鞭头。绿衣女子更加恼怒,运力 回夺,迟剑敌不过她,向前一个踉跄。绿衣女子左拳击出,正中迟剑额头,迟剑只 觉得一阵头昏,仰面跌倒。绿衣女子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 是一个草包。” 迟剑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去夺她手中的软鞭。杨少真曾以身范险,搭救迟剑, 迟剑深为感激。此刻则以杨少真为榜样,一心要解救这小丫环。绿衣女子软鞭挥出, 卷住迟剑手臂,运力一抖,又将他掀翻在地。迟剑复又起身冲上,却接连被她踢了 几个跟头,额头也肿了起来。 赵氏兄弟在一旁哈哈大笑,赵天沛道:“大哥你看,这小子不自量力,摔得跟 小丑一样。”却听邻桌有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哼哼,越秀山庄的八大状元更是 小丑。”赵天沛听此话显然是针对自己,勃然而怒,起身叫道:“哪一个敢辱谩我 越秀山庄!活得不耐烦了么!”看那邻桌之上端坐着一个人,衣裳鲜泽,富商打扮, 双目炯炯望着自己。那人面色僵硬铁青,犹如死尸一般,赵天沛不觉心里打了个突。 那人缓缓开口道:“不分青红皂白便编排杀死无思老人的凶手,是血口喷人; 一路上打骂这位小兄弟,是恃强凌弱;出入花楼,花天酒地,是不知廉耻;路遇不 平却袖手旁观,是毫无人性。试问这样的人是不是小丑呢?” 赵天沛气得哇哇爆叫,探手拔剑,然而那剑好似锈住了一般,拔了几次却拔不 出来。那怪人哈哈大笑,蓦然弹身而起,赵天沛见他身形快似鬼魅,心中骇然,待 要后退,只觉得后心一紧,那怪人已然将他提在手中,而自己全身无法动弹,不知 不觉间已被他点了穴道。 那怪人向赵天满道:“你想要知道是什么人嫁祸越秀山庄么?且随我来!”提 着赵天沛大步向东而去。赵天满听他话语,不知道他是何时开始尾随自己二人,而 自己二人全无察觉,连日来的行踪显然被此人洞悉,不觉大骇,心生胆怯。然而眼 见弟弟被他擒住,又怎能叫他任人宰割?当下拔出长剑,提气急追。那怪人从容而 行,大袖飘飘,赵天满几次加快脚步,却始终和他差了几步,无法赶上。 迟剑接连被那绿衣女子摔倒,兀自不服,爬起来一头向她撞去。绿衣女子本以 为他会知难而退,见他又一次冲上来,骂道:“好难缠的小子!”飞足踢他胸口。 迟剑也不闪躲,硬生生接了她这一腿,张开双臂抱住她踢来的右足,借势将她推倒 在地。 绿衣女子似乎没有料到他胡打蛮来,背心重重摔在地上。迟剑跳起身来,叫道 :“看你还不服输!”绿衣女子痛声呻吟,怒道:“该死!我教训奴才于你何干? 你到底要怎样!”迟剑道:“我只想要你善待这位小姑娘,你可要答应我啊。” 绿衣女子道:“呸!凭什么答应你。即便我答应你,回去之后我照样打她,你 又能怎样!哎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那跪着的小丫鬟听香惊叫道:“小姐, 不好了!你的眼睛又流血啦!”迟剑仔细看去,见绿衣女子眼角果然流出血来,吓 得慌了手脚。 听香抢到绿衣女子跟前,道:“小姐,你能不能看到奴婢?”绿衣女子摇头道 :“看不清。比以前更看不清了。”听香神色惶然,哭道:“天啊。要是被夫人知 道了,奴婢必死无疑。”迟剑没想到自己本想搭救她,却反而给她惹来麻烦,忙道 :“你不要怕,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去和你夫人说清楚,撞坏她眼睛于你无关。” 绿衣女子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到那时必死无疑的是你。”迟剑道:“我 不怕。既然事情因我而起,后果自然由我承担。何况我虽撞伤了你,但又没有杀死 你,她又怎么会杀我呢?”绿衣女子只是嘿嘿冷笑,听香急道:“大哥哥,你赶快 逃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杀死你的。你如此救我,我已经 感激不尽了,不能再要你替我送命。” 迟剑正要说话,忽听街对面有人高喊:“快快闪开!快快闪开!叶家堡叶夫人 到了!”接着马蹄声响,十几匹骏马飞奔而来,卷起阵阵尘烟。街上不少人慌忙躲 闪,摊贩上鸡飞狗跳,小孩子放声大哭。 听香面色急变,惨白如纸,战兢兢的道:“遭了,夫人到了。” 霎时间十几匹骏马已奔到眼前,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妇人,身穿古铜缎子袄裙, 腕戴玉镯,珠翠满头,打扮得雍容华贵。她容貌甚美,神色中却有七分孤高,三分 桀骜,叫人感到难以接近。 这妇人跳下马来,来到绿衣女子身边,见到她眼角带血,惊道:“你的眼睛怎 么了?听香,这是怎么回事?”听香本就害怕得浑身打颤,听她厉声说话,心中惊 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迟剑忙抢着说道: “不不,这位夫人,是我的错,不关她的事。” 中年妇人瞟了迟剑一眼,向绿衣女子问道:“他是谁?”绿衣女子取出手帕, 轻轻擦去血痕,道:“娘啊,其实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到。这个人是 听香的同乡,刚刚到此不久。娘啊,你不是说后厨房人手不够么?就让他来我们堡 里帮忙吧。” 中年妇人见三人抢着认错,满脸狐疑,明知她说的不是实话,便道:“雪影, 你莫要维护这些奴才。你越是维护他们,他们越是得寸进尺。即便如你所说,这听 香是你近身的丫头,照顾不周,也脱不了干系!娘要好好惩罚她。”听香僵直了身 体,只是抖个不停。 绿衣女子道:“娘啊,这些小事何必要你亲自管呢?放心交给女儿好啦。女儿 决不会姑息他们。对了,娘这么急着来找我,莫不是有什么急事么?”中年妇人笑 道:“是啊。红枪会帮主任云天和他的公子就快到了,你快随我回去,准备迎接贵 客。”绿衣女子皱眉道:“又是相亲?女儿不想去。”中年妇人柔声道:“乖女儿, 人家远来是客,咱们不见他一面,于理不通。那红枪会是中原第二大门派,据说少 帮主任笑乐少年英雄,十分了得。你去应酬一下,如果不中意,尽可以回绝他。” 绿衣女子稍一沉吟,道:“好吧,就依娘。”一指迟剑又道:“不过我想要那小子 留下来。”中年妇人道:“也好。娘先回去接待客人,你随后快来。”说罢翻身上 马,率众人而去,留下一匹马儿。 听香本以为厄运难逃,眼见无事而终,心下稍安,却疑惑小姐今日为何如此善 待他人?与平日大大不同。迟剑初见那绿衣女子之时,觉得她冷酷高傲,但见她替 自己和听香二人掩饰真相,不由得心生好感,便向那绿衣女子道:“多谢姑娘。”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小子,你怎敢叫我姑娘,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叶家 堡的下人,必须叫我小姐。”迟剑一愣,问道:“我何时是你家下人了?也不想去 叶家堡。”绿衣女子怒道:“你撞坏我的眼睛,难道就想这样算了么?”迟剑道: “我自然要赔偿你。”绿衣女子傲然道:“你拿什么赔偿?你可有银子?更何况如 果我的眼睛失明,你又能用多少银子来补偿呢?” 迟剑出谷次数少得可怜,根本不知道银子是做什么用的,被她劈头一问,说不 出话来。绿衣女子跳上马背,大声道:“你既然出不起银子,就在我家干活,算作 赔偿好了。等到我眼睛好了,自然放你走。你若不愿意,尽可以走。不过,哼哼, 听香这丫头能不能脱了干系还真不好说。就看你的了。”说罢,策马挥鞭,转眼间 已不见了踪影。 迟剑回头看听香惊魂未定的模样,心想杨姐姐为了救我,不惜深入虎穴,结果 被耶律大石所困,是何等英雄气概。我便为这小姑娘,在她叶家堡干点活,又何足 道?待到那绿衣女子眼睛好了,我便去寻访师傅师娘和两位姐姐的下落。回头看那 茶社之内,早没有了赵氏兄弟的身影,暗觉奇怪。当下向听香道:“咱们这就一同 回去吧。” 听香眼睛一亮,喜道:“多谢大哥哥。”与迟剑并肩望叶家堡方向而行。路上 两人互通了名字,听香更将叶家堡的事情讲给迟剑听。原来那中年美妇姓叶名姊大, 是叶家堡的堡主。绿衣女子是她的独生千金,叫做叶雪影。迟剑奇道:“这位小姐 也姓叶?难道她父母同姓不成?”听香道:“小姐是随夫人的姓。我年纪尚小,许 多事情也不很清楚,听说小姐尚未出世,她爹爹就不幸过世,叶家堡大小事情全由 夫人一人安排,因此大家都很敬怕她。”迟剑又问道:“听你们讲话,好似小姐眼 睛染有重疾?”听香道:“是啊。据说小姐尚未满岁的时候,被恶人抢走。那时正 是隆冬,虽然夫人后来将她救了回来,可是发现她时,她已经在雪地里被冻了很久, 由此眼睛落下残疾,看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每到冬春,则会溃烂,稍一受震动, 就出血甚而短暂失明。夫人常常以此自责,因此将小姐百般呵护,不容她受任何委 屈。”迟剑颔首道:“怪不得你家小姐性情飞扬跋扈。” 听香笑道:“这一次小姐能替你讲情,倒是大出我的意料。”手指前方道: “前面就是叶家堡了。”迟剑抬头看去,只见垂柳掩映中,一座红瓦大院坐落在林 间,大门微掩,门匾上书三个漆金大字:“叶家堡”。 两人跨入大门,只见不少家丁穿梭来往,忙着招待客人,显然红枪会的人已经 到了。院中站着一个黑须老者,见到迟剑和听香进来,大声道:“听香,你怎么磨 磨蹭蹭,小姐已经催了几次,快去大厅伺候。”听香适才还是满面笑容,现在则垂 眉低目,应了一声,一溜小跑赶往大厅。 迟剑初到叶家堡,一切全不了解,正不知所措间,那黑须老者走上前来,冷眼 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小姐说过有个少年会与听香这丫头同来,想来就是你 了。我是叶家堡卢管家,你一切须听我吩咐。眼下招待贵客,你快去后厨房帮忙吹 火做饭。”迟剑点了点头,随同他穿过前庭,来到后厨房。 那厨房里有三座灶火,红彤彤烧得正旺,加上炖煮烹炸,里面热气蒸腾,十几 个人正在忙碌。迟剑步入其中,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有人大叫:“小子!快 快鼓风,没看见火头不够么?”迟剑急忙依言而行,又有人叫道:“小子!快去填 些木炭!”迟剑便取炭添柴。如此这般,被支得团团转。迟剑质朴单纯,心想既然 要赔偿叶小姐,自当尽力干活,因此毫不惜力。其他人见到他傻里傻气,便将大厅 端回来的碟碗都塞给他洗,自己则坐下歇息。 迟剑已是数日未进粒米,饥肠辘辘,体力不支,双手抖的利害,加上碟碗满是 油渍,不慎将一叠盘碗滑落在地,摔得粉碎。那几个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其中 一个身高体壮,落腮胡须的汉子瞪圆了眼睛,骂道:“小子!你是死的么?连个碗 儿也拿不住!”迟剑听他们对话之间叫他贾三,便道:“贾三,我实在饿得没有了 力气。”话还未完,贾三早大怒道:“好小子!贾三也是你叫得么?你第一天来就 打破了盘碗,会给我们大伙带来霉运的!呸呸呸,你这瘟神,贾爷爷我要给你点颜 色看看!”冲众人一挥手,几个人冲上来,不由分说,抓住迟剑四肢,叫他不能动 弹,贾三骂骂咧咧的捉住迟剑的头发,便把他头往洗碗水盆里按。 迟剑奋力挣扎,怎奈对方人既众多,个个又是彪形大汉,根本无从挣脱,头被 贾三按到木盆里,连呛了几口水。贾三又叫道:“打他!”众人应和一声,拳脚相 加,贾三更是操起烧火棍,狠命砸将下来。迟剑护得了上面护不得下面,被打得头 破血流,小腹胸口也着了几拳,痛得蜷起身子。 贾三见差不多了,叫道:“停手!把他扔到马棚里,叫他自己一个人好好反省 反省。”众人七手八脚将迟剑架起来,拖到马棚前,将他扔到里面。迟剑腿上挨了 贾三几棍,几似断裂,无法站立。那马棚地下尽是马屎马尿,骚臭无比。迟剑遍体 鳞伤,全身乏力,想要侧头避开地上的马屎却也难做到,呕吐不止。然而腹中空空, 呕出来的只有胃中酸水。 贾三等人狂笑而去,马棚里只剩下迟剑,除了偶尔有马匹打个响鼻,再无其他 声响。迟剑又惊又怒,强忍身上伤痛,听前厅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想起几日前自己 也曾和杨少真等人同席饮酒,心中升起一丝暖意。杨姐姐现在何处,她可知道我受 人欺负么?如果杨姐姐知道了,一定会替我打抱不平吧。迟剑想着想着,渐觉眼皮 沉重,神志恍惚,终于沉沉睡去。 似睡似醒之间,迟剑似乎见到师傅师母、杨少真、耶律雁翎等人一个个来到自 己眼前,却又一个个漠然离去。迟剑想要叫他们留下,然而似乎有无数只手拉住了 他,叫他不能动弹,张口叫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只急得大喝一声,翻身而起。 这一下却是真的从梦中惊醒,环视四周,原来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 迟剑翻身下床,只见房内虽然布置简单,却甚为整洁。他记得自己被人毒打, 又被扔到马棚里,然后就失去知觉,不知如何会来到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低头观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同叶家堡家丁一样的衣服,才知道依然身在堡内,而自 己全身衣服已被换成新的。正猜测之时,房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叶雪影,换一身鹅黄色衣裙,显得清丽淡雅。听香手提一个竹篮跟在 身后,见迟剑坐在床边发愣,喜道:“小姐,他醒了。”叶雪影微微笑道:“迟剑, 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别再偷懒了,快吃饱肚子,随我出去散散心。” 听香将竹篮放在桌上,取出小菜白粥,还有几个馒头。迟剑饥饿难耐,当下也 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叶雪影听到他西里呼噜的喝粥,觉得有趣,不禁巧笑嫣然。 迟剑吃完了饭,便与听香陪同叶雪影出来。门外候着不少人,除了贾三等七八 个家丁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含笑迎了上来,这人生得貌如良玉,身材俊挺,显得 风度翩翩。叶雪影道:“任公子,叫你多等了。”那公子就是红枪会少帮主任笑乐, 微笑答道:“叶小姐何必客气。贵堡内花红柳绿,景色宜人。在下陶醉其中,流连 忘时。”叶雪影笑道:“我带公子到前面去看看,那湖光山色,更会叫公子赞叹呢。” 当先而行。任笑乐等人跟在后面。 前面是一座小山,山脚下绿水环绕。泉水叮咚,辗转跳过落差,注入湖中。这 里乃是名工巧匠借助自然山势开凿而成,既有神韵天成,又有人工灵犀,配合得恰 到好处。几个人来到湖边草坪上,铺上褥垫,叶雪影和任笑乐席地而坐。听香拿出 早准备好的点心茶水,两人边吃边聊。 任笑乐品了一口龙井,叹道:“茶香渺渺,水秀山明。叶小姐长处此神仙般居 所,难怪玉骨冰肌,天生丽质。”叶雪影贵为叶家堡千金,从小备受呵护,周围阿 谀拍马之声早已听得腻耳,见他奉承自己,只是淡淡一笑,问道:“江湖传言任公 子独力诛杀河朔三凶、岳州五霸,并率众扑灭圣毒帮、太阳教,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任笑乐傲然道:“确有其事。在下诛杀河朔三凶之时,年方十七,到如今短短三年 间,我红枪会已经超越你花刀门,成为中原第二大帮。丐帮虽号称拥有弟子几十万 众,然而分为南派北派,颇不和睦。照此下去,我红枪会超过丐帮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少年意气,夸夸其谈,却没有注意到叶雪影面露不悦。 叶雪影拿起一个苹果,随手抛到草坪上,向听香道:“听香,你去吃那苹果, 可是不准用手拿。”任笑乐等人听到此话,都是一怔,不知她是何用意。听香稍一 迟疑,叶雪影脸上怒色更盛,喝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话么?”听香无奈,只好走 了过去,俯身去吃苹果。叶雪影向任笑乐笑道:“公子请看,本小姐身边的,都是 听话之人。”任笑乐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她,心中惊讶这位叶小姐果然专横 跋扈,性情怪异。 叶雪影又抛出一个苹果,向迟剑道:“小子,你也去吃。”迟剑见叶雪影把听 香当作狗儿一般戏耍,本就怒不可遏,听她竟要羞辱自己,当下冷然道:“这种苹 果,打死我也不会吃的。”叶雪影轻哼一声,向贾三挥了挥手,贾三等几个家丁立 刻扑上来,对迟剑拳打脚踢。 迟剑怒火中烧,奋力将其中一人摔倒在地,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转眼间身上不 知挨了多少下。他旧伤本未痊愈,挨到拳脚,痛彻骨髓,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叶雪影漠然道:“逆我意者,本小姐断不会轻饶。”说罢便往回走,将任笑乐一个 人留在当中。 任笑乐本是应叶雪影相邀,前来陪她一同踏青,哪知刚刚开始不久,叶雪影便 发小姐脾气,将自己撂在一边,不由得哭笑不得,忙叫道:“叶小姐留步。” 叶雪影头也不回的道:“本小姐突然不想踏青了,公子请回客栈。”叶家堡虽 然有不少客房,但是毕竟叶夫人乃是孀居,家中不好留客住宿,因此任笑乐父子住 在镇上客栈里。 贾三等人将迟剑架到后厨房,迟剑不断挣扎,大声道:“我和你们有何冤仇, 你们要如此待我?”贾三嘿嘿冷笑道:“瞧你这小子傻里傻气的,如不告诉你,便 打死了你,你也不会明白。谁叫你得罪小姐?告诉你吧,自从你第一天来,小姐早 就告诉我们要好好招呼你。”迟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几次挨打,都是叶雪影的安 排,亏得自己对她还心存感激。 贾三命人找来绳索,将迟剑绑了,狞笑道:“大家出怨气的时候又到了。谁有 什么不快,只管往这小子身上招呼!”众人手持短棍竹棒,嘻嘻哈哈的走上前来, 正欲动手,忽见一个家丁惶急急跑来,大声叫道:“夫人有命,叫大家快快赶赴前 厅,不得有误!” 贾三怔了一怔,转头对迟剑道:“小子,别以为你能躲过了,待大爷我回来再 收拾你!”撂下迟剑,与众人匆匆赶往前面,只剩下迟剑一人。 迟剑想要挣脱绳索,怎奈贾三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连小指头都不能动弹一根, 只得作罢。心想我若不寻机逃走,恐怕会葬身于此,急出一头大汗。便在这时,角 门被人推开,听香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迟剑刚要说话,听香树起食指放在唇边,示 意他不要出声,快步来到他身后,取出剪刀剪开绳索,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找 夫人麻烦,大家都赶到前厅去了,大哥哥快从后门逃走吧。” 迟剑迟疑道:“可是我若逃走,恐怕会连累与你。”听香尚未回答,就听有人 道:“你以为你能走得了么?”两人回头看去,只见叶雪影手持软鞭站在身后,嘴 角带着冷笑。 听香吃了一惊,急忙跑到叶雪影身前跪下,哀求道:“小姐,一切事情都因我 而起,您就放过他吧。”叶雪影冷笑道:“我早料到你会私下里来放他。你这大胆 的奴才,看我怎么收拾你!”举起软鞭便要击下。却听前厅突然一阵大哗,接着 “乒乒乓乓”刀剑相交之声大作,夹杂着一声声惨叫。 叶雪影面色一凛,喃喃道:“想不到他们果然动手了。”举步便往前厅奔去。 刚到角门,猛听“喀喇喇”一声大响,那角门被人用掌力震碎,贾三立在门外,双 目圆睁,满脸惊恐之色,胸口露出一截刀尖,鲜血汩汩流出,染红大片衣衫。听香 见他形状可怖,失声惊叫。便在这叫声中,贾三扑地而倒,背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 钢刀,兀自微微颤动。 迟剑望向门外,却是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高大的黑面和尚如铁塔般堵在门口, 晃动手中戒刀,哈哈大笑道:“好哇!原来叶姑娘躲在这里,看你还能逃过我御鬼 和尚的手掌心!”伸手便去抱叶雪影。叶雪影足尖点地,倒纵三尺,手中软鞭如毒 蛇吐信,直击那和尚面门。黑面和尚戒刀一立,挡开软鞭,手腕使劲,将戒刀横砍 过去,带起风声霍霍。 叶雪影虽然双目不能辨物,但听觉较常人远为敏锐,听那刃物破空之声来的强 劲,只好再次后跃躲闪。那和尚抖动戒刀,将叶雪影手中软鞭缠绕在刀身上,大喝 一声“撒手!”,叶雪影只觉一股大力循软鞭袭来,胸口有如被铁锤撞击了一般, 急忙撤手撒鞭,体内血气上涌,全身酥软,双腿一软,便要摔倒。 那和尚虽然粗壮,却毫不笨拙,抢上一步,伸出左臂将她拦腰扶住,笑道: “哈哈,你叶雪影故作清高,不把我们哥儿几个放在眼里,跟你娘那骚娘们同样的 德行。今天还不是该由我和尚受用?我御鬼艳福不浅啊。”说罢纵声狂笑,声震四 壁。 忽听有人喝道:“接刀!”背后刀风袭到,那和尚也不回头,撩起一脚,“砰” 的一声,将来人踢了个筋斗。回头看去,却是迟剑见叶雪影情况危急,拔出贾三身 上的钢刀攻了上来。 御鬼和尚喝道:“小子,我看你砍我之前先出声提醒,是个磊落的汉子,就放 你一条活路,快快逃命去吧。”迟剑跃起身子,大声道:“你以强凌弱,意欲侵犯 叶小姐,我不能不管!”挥刀取他右肩。御鬼和尚哼了一声,也不放开叶雪影,运 戒刀荡开迟剑手中钢刀,手腕翻转,刀把击中迟剑胸口,迟剑倒退几步,觉得喉头 一甜,忍不住张口吐了一口血。御鬼和尚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得到叶小 姐,不想大开杀戒,你最好识趣一点,离开这里。否则莫怪我刀不留情!” 叶雪影叫道:“御鬼和尚,你忘记了所立誓言了么?犯我叶家堡,你们怎对得 起我爹爹!”御鬼和尚笑道:“什么狗屁誓言!花帮主在位之时,我们也许会怕你 叶家几分,如今他老人家已经归西十五载,谁还拿你叶家当盘菜?你那老娘以花帮 主遗孀自居,可是花刀门上下谁不知道她和花帮主无名无份?她更密谋取代吕帮主, 妄想坐帮中第一把交椅。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你叶家自找麻烦,须怪不得别人!” 手上加力,将她抱得更紧。 叶雪影惊恐之下,连声大喊:“娘快救我!”御鬼和尚哈哈大笑道:“你叶家 堡上下死的死伤的伤,你娘更是被吕帮主打得无力还手,谁还能来救你?”叶雪影 骂道:“无耻!”张口咬他手指。御鬼和尚毫没防备,痛的哇哇大叫,将戒刀往地 上一插,随手“噼噼啪啪”连打了叶雪影四个耳光。叶雪影面颊登时红肿,痛得涕 泪迸流,却依然破口大骂。 迟剑调息片刻,总算压住烦闷之意,叫道:“住手!”挥刀砍他小腿。御鬼和 尚狂怒不止,左足踢出,将钢刀踩到脚下,拔起戒刀,兜头砍落。迟剑待要躲避, 却已不及。眼看刀锋便要落在自己身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扑到,护在他身 上。戒刀“咔嚓”一声,重重砍在那人后背。这一刀势若惊雷,迟剑站立不稳,和 那人一同跌倒在地。定睛看时,此人却原来是听香,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眼见不 能活了。 御鬼和尚大喝道:“和尚我就送你们一起上路罢!”再次举起戒刀劈落。迟剑 紧紧抱住听香身子,闭目等死。但听“啊”的一声,那和尚长声惨叫。迟剑睁开双 眼,只见御鬼和尚戒刀脱手,嘴巴大张,双眼看着迟剑,目光闪做几闪,渐渐失去 活力,终于凝滞不动,竟然已经气绝身亡。想来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命丧当场, 更不明白是什么人杀死自己,在他脸上,留下的满是疑惑。 御鬼和尚轰然而倒,身后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身材甚高,却骨瘦如柴,面色蜡 黄,似乎身患重病。他身穿熟罗长袍,好似出身富裕人家,却在右肩膀上补了两块 补丁,显得不伦不类。这汉子瞟了迟剑一眼,开口道:“叶姑娘不必害怕。丐帮石 波鹤在此。”上前去扶叶雪影。 叶雪影惊魂未定,尖叫道:“不要碰我!”那汉子怔在当地,正不知如何是好, 叶姊大手持长剑奔了进来,见到叶雪影脸庞红肿,急忙来到她身边,柔声道:“雪 影不要害怕,这位是丐帮执法长老,多亏他率领丐帮兄弟出手相助,我们已经赶走 敌人。”叶雪影闻言,扑到叶姊大怀中放声大哭,叶姊大温言安慰。 迟剑抱起听香,将她头颈枕在自己臂弯。听香面无血色,早已没有了呼吸,眼 角却挂着盈盈泪珠。迟剑心伤她小小年纪,多年寄人篱下,吃尽辛苦,如今更为自 己牺牲性命,忍不住泪水涔涔落下。石波鹤叹道:“这丫鬟年纪虽小,却能衷心护 主,实在难得。” 叶家堡本有家丁二百来人,经此一战,死伤逾半,更有不少人怕敌人去而复返, 早已脚底抹油,不辞而别。石波鹤指挥丐帮三十几个弟子掩埋死者,救治伤员,收 拾庭院。叶姊大眼见家丁们个个交头接耳,忧心忡忡,心知即便留下他们,也是人 心涣散,毫无裨益。当下召集剩下的五六十名家丁,告诉众人想走的尽可以离开。 众人中有不少正在犹豫不决,听她如此说话,又有十几个人陆续离开。 叶姊大眼见夕阳映照下,众人均是一脸的悲戚与茫然,昔日热闹的叶家堡,如 今竟然落得如此萧条,不禁一声轻叹。却听身后有人轻轻说道:“姊大,你不要担 心,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掌钵长老,他必会尽快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回头看时, 原来是石波鹤走近身边。叶姊大急忙走开两步,看了看左右,清咳一声,朗声道: “石长老,未亡人还未谢过贵帮相救之恩。” 石波鹤苦笑一声,也大声道:“叶夫人客气了。莫说在下和花帮主是结拜兄弟, 即便是素不相识之人,路见不平,也会出手相助。”将迟剑招呼过来,又道:“况 且,若不是这位小兄弟不顾性命缠斗御鬼这恶和尚,在下也难以顺利救出叶姑娘。” 叶姊大望向迟剑,微笑道:“你尽心保护小姐,我一定重重有赏。” 迟剑已将听香尸体安葬,决意离开,便摇头道:“我不要什么奖赏,只想早日 离开。”说罢便往外走,猛然间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耳鸣目眩,一头栽 倒在地。石波鹤抢上前来,见他双目紧闭,失去了知觉。忙伸出二指搭住他手腕, 查看脉搏。叶姊大从旁问道:“怎样?”石波鹤道:“他身受内伤,心脉紊乱。虽 然性命无忧,但需静养。”叶姊大急忙命人将迟剑抬到房内,让他休息。 迟剑与那御鬼和尚缠斗之时,胸口曾被其击中,好在当时御鬼和尚尚没有杀他 之心,否则只有受伤更重。加之听香身亡,迟剑伤心欲绝,终于心力交瘁,昏死过 去。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迟剑恍惚间听耳边隐隐传来女人嘤嘤哭泣之声。那哭 声虽小,却是清清楚楚,凄凄惨惨。迟剑心中一动:“莫不是听香一个人在黄泉路 上太过孤单,回来找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窗外夜色正浓,月光朦胧,透过窗户,照在对面墙上。迟剑借着月光看了看房 内四周,见并无他人,耳边却依然传来哭泣之声,而且近在咫尺,心道:是了,听 香已成为鬼魂,因此我无法看到。便开口叫道:“听香,是你么?”此话一出,那 哭声更加大了些。 迟剑细细分辨,听那声音从自己背后传来,转头看去,见那里黑漆漆的似乎有 一团物事,急忙下床,打着火折,点燃桌上蜡烛。烛光摇曳之下,只见一个人头发 散乱,缩在墙角,哭得犹如一个泪人,却原来是叶雪影。 迟剑本就对她没有好感,此刻想起听香生前不少受她刻薄,当下冷冷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雪影哽咽说道:“娘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大院子里冷冷清 清,我一个人怕的很。”迟剑见她大小姐架子全失,满脸惶恐,楚楚可怜,不禁心 软,上前将她扶到床前坐下,又替她擦干眼泪,问道:“你娘呢?”叶雪影摇头道 :“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去娘的房间,她却不在。我四处喊她,却没有人答应。” 说着又留下眼泪。 迟剑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出去看个究竟。”叶雪影急忙紧紧抓住他衣袖, 道:“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迟剑无奈,重又坐下,问道:“那和尚究竟是什么 人?他们缘何进犯叶家堡呢?”叶雪影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沉吟半 晌,娓娓道出一段话来。 “我爹爹名字叫花大刀,乃是花刀门的前任帮主。花刀门本是不知名的小帮会, 但爹爹和祖父携手将其发展成为拥有数万弟子的大门派,爹爹手中那口重达六十三 斤的雕花大刀,更是令不少人闻风丧胆。祖父见爹爹是可造之材,便早早的将帮主 之位传给他。爹爹不负众望,使花刀门越发强盛,紧随丐帮,号称武林第二大帮派, 而爹爹也与当时的丐帮帮主黄穰、少林主持祖端等人齐名,当真是如日中天,威风 八面。 可是爹爹虽然如此风光,却也有不顺心的事情。原来祖母为他娶了一个媳妇, 那女人是爹爹的表妹,颇得祖母欢心,甚至祖母临终之前要爹爹发誓,一定不要离 弃那女人而另结新欢。可是爹爹本就不喜欢她,而结婚数载那女人也未有所出,爹 爹便对她越来越冷淡。 哎,世事如梦,造化弄人,便在此时,娘和爹爹机缘巧合,西湖相遇。就是这 第一次见面便情投意合,双宿双栖。可是爹爹碍于誓言,迟迟不能迎娶娘,便在这 瓜莲集造了一座‘叶家堡’,送给娘住。不久娘便怀了我,爹爹也是欢喜得不得了。 本来有爹爹悉心照顾,娘又是真心喜欢爹爹,因此娘也不想逼他迎娶自己,只要他 对自己好,还奢求什么呢?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契丹南侵,朝廷抵挡不住,各路江湖好汉聚首一处, 创立了一个‘再兴会’,取义再兴大宋,收复燕云,爹爹乃是其中一人,其他的还 有丐帮、少林、红枪会等等。爹爹都没有来得及回来和娘道别就赶赴清荫坪,率同 万余人迎战辽军精锐。据说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死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惨烈 无比。爹爹就在这一战中战死疆场,更惨的是他身子被斩成肉泥,尸骨无存。“ 叶雪影说到这里,掩面哭泣。迟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是好,便坐到她身边,拉 住她一只手,以示同情。叶雪影慢慢收住眼泪,又道:“这些江湖好汉只凭一时之 勇,哪知道行军打仗,靠的可不是斗勇斗狠。他们虽然人人身怀绝技,可是在对方 攻击之下,简直可以说不堪一击,惨败而归。去时万人,回来时只剩下三成不到。 丐帮帮主黄穰也身陷敌营,自然难逃一死。噩耗传来,娘她痛不欲生,可是想到我 即将出世,花家只留唯一血脉,便忍住伤痛,赶赴花刀门总舵参加爹爹的葬式。可 恨爹爹那原配夫人恨娘夺她心欢,拒不承认娘腹中孩子是爹爹的孩子,还谩骂娘是 轻浮女人,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甚而命手下驱打娘。那御鬼和尚和现帮主吕向根 都怕娘会抢走帮主之位,竟然帮助那母老虎欺负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好在这时候,丐帮执法长老石波鹤和掌钵长老尹文亭赶到,阻止了他们。他两 人都是爹爹的生前好友,也一同赶赴清荫坪杀敌,侥幸留得性命。原来爹爹心中一 直为不能迎娶娘而内疚,因此临赴战场之前,曾与他们言道自己的苦衷,相约如果 自己不幸遇难,他们一定要帮助娘,不要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受委屈。 石、尹两位长老费尽口舌为娘讨公道,可是花刀门上下不知道受了那母老虎什 么好处,就是不认我们。两位长老也毫无办法,好在他们与爹爹是结拜兄弟,说的 话也有分量,见我母女不能容于那母老虎,即便勉强进入花刀门,恐怕也会时时刻 刻受她刻薄,反是不妙。因此要娘答应花刀门不再介入花刀门帮内事务,而花刀门 也发誓不能寻事滋事,否则就是对爹爹不敬。因此我曾质问那御鬼和尚不守誓言。 可是他和吕向根都是奸诈小人,年年来叶家堡强要银子,娘为了息事宁人,总是忍 气吞声,如数缴银子。慢慢的他们得寸进尺,竟然对娘和我垂涎三尺,几次作出不 敬之举。娘说幸亏有石、尹两位长老在,否则早就遭他们的毒手。 然而石、尹两位长老毕竟是外人,帮得上一时帮不上一世,今天吕向根率领属 下闯来,借口今年娘没有如数缴银子而发难,便是想一举毁掉我叶家堡,以拔掉眼 中钉。幸而今天又有石长老相救,可是御鬼虽死,吕向根却负伤走脱,将来他再来 寻仇,我们还会有几次好运气,可以躲过此劫呢?“说罢长叹一声,默然出神。 迟剑握着她手儿,只觉得滑腻无比,柔若无骨,见她说到动情之处,紧紧握住 自己手掌,直把自己捏的生疼,感到她虽然外表高傲冷漠,内心其实满是凄苦彷徨 之情,只是无处诉说。身世之凄苦,竟然与自己有几分共同之处,不觉颇感同情, 想要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嗫嚅着说道:“你……你弄痛我了。”叶 雪影这才惊觉自己原来不知何时开始将迟剑的手紧紧握着,急忙撒手松开,霎时间 满面绯红。 迟剑此话出口,也是十分窘迫,心中似乎还有些后悔不该说穿。忽然一阵微风 吹进来,将烛火熄灭,只有银色月光洒入房内。迟剑偷眼看叶雪影粉颈微垂,满面 羞涩,在迷蒙的光线下显得美轮美奂,不觉心中一荡。 -------- 春秋书库